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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大话方言 作者:易中天 | 书号:44781 时间:2017/12/12 字数:13036 |
上一章 第六章 指桑骂槐 下一章 ( → ) | |
方言费解、难懂、易生歧义,所以还是要说普通话。 然而方言又是很有趣的。同一件事情,用方言说,就可能比普通话有趣。 一、⿇烦与趣味 方言这玩意,有时想想是很⿇烦的。 比方说⽇本。在东北人嘴里好像是“一本”在湖北人嘴里好像是“二本”到了海上人嘴里,又好像是“十本了”到底是几本?其实一本也不本,是⽇本。 方言中的⿇烦不少。除了语音的问题,还有词汇的问题。比如广州话把危险叫做“牙烟”把儿媳妇叫做“心抱“,就很费解。危险怎么是牙齿冒烟呢?儿媳妇又怎么能用“心”去“抱”?“本地状元”的说法也很可笑。所谓“本地状元”其实就是⿇风病人。如果“本地状元”是⿇风病人,那么“外地状元”是什么病人?艾滋病吗?更可笑的是把“合在一起凑在一块”叫“共埋”我想和你一起吃饭,就叫“我想共埋你食”外地人听了,还不得吓出一⾝冷汗?共埋?什么共埋?殉葬啊? 想想广州人也真有意思,他们忌讳“死”却不忌讳“埋”说“埋”的事情不少。比如进店叫“埋栈”⼊席叫“埋位”靠岸叫“埋头”算账叫“埋数”结束叫“埋尾”结账叫“埋单”埋什么单?当然是账单。北方人不懂“埋单”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埋单的时候要付钱,便想当然地写成“买单”后来弄清是“埋单”了,又猜想这大约是因为广东人要面子,才会用钞票把账单“埋”起来。其实“埋”在粤语中,有“靠拢”和“闭合”的意思。所以“埋柜”可以暗指抢劫(抢劫要靠近柜台);“埋街”也可以暗指从良(意谓 ![]() 方言费解、难懂、易生歧义,所以还是要说普通话。 然而方言又是很有趣的。同一件事情,用方言说,就可能比普通话有趣。广州有句话叫“砂煲兄弟”砂煲兄弟也就是酒⾁朋友,但比“酒⾁朋友”更俏⽪,因为有双关的意义。广州人把混叫做捞,把泡叫做煲。混⽇子就叫捞世界,泡电话就叫煲电话粥。吃沙锅,是既要“煲”又要“捞”的,所以“砂煲兄弟”就是一起混世面煲生活的人。至于他们“煲”的是不是“无米粥”(没有结果的事),那就只有天晓得。 这样形象生动的说法国全各地都有。成都话“贴心⾖瓣”海上话“连档码子”武汉话“夹生红苔”京北话“柴禾妞儿”和广州的“砂煲兄弟”都有异曲同工之妙。所谓“柴禾妞儿”就是乡下姑娘;夹生红苔,就是又蠢又辈又不懂规矩的人;连档码子,就是同伙;贴心⾖瓣,就是心腹。但用方言一说,就特别有味。尤其是“贴心⾖瓣”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妙处和风味。四川人的⾖瓣是拿来做酱的。酱谐音将,贴心⾖瓣也就是心腹⼲将。但这⼲将再贴心,也不过⾖瓣酱。⾖瓣酱的用场,无非剁碎了做⿇婆⾖腐或者炒回锅⾁。所以,当成都人说某人是某某大人物的“贴心⾖瓣”时,讥讽调侃的味道便很⿇辣。 其实,甭管什么方言什么话,只要说得好,说得漂亮,说得有趣,就有艺术 ![]() 方言为什么比较有趣呢?因为方言是民间话语,不像官话那样有许多讲究。官话的讲究是很多的,比如要求统一、规范、标准。不统一,不规范,不标准,就没法让尽可能多的人听懂,也就不成其为官话了。方言则不同,它原本就是“一方之言”只要一个地方的人听得懂,就能成立,所以各地方言中都有一些外地人听不懂的词儿,就连京北话也不例外。比如不忿(不服气)、不吝(不在乎)、菗立(输光战败)、 ![]() 多样也带来了丰富。比如“打”在粤语中就有十几种说法。除了一般的打,还有舂(用拳头从上往下打)、挞(用手背打)、捆(用手掌打)、凿(曲着指节从上往下敲脑袋)、做(悄悄地打)、砌(狠狠地打)等等(其他一些用粤语方言字表示的说法恕不一一列举),正所谓“怎一个‘打’字了得”? 这是古风。古人说话,其实比今人讲究。比如肌⾁⽪肤,在古代就不是一个概念。人曰肌,兽曰⾁;人曰肤,兽曰⽪。⽪是和⽑联系在一起的。⽑长在⽪上,所以说⽪⽑⽪⽑“⽪之不存,⽑将焉附”人⾝上没有⽑,因此不能叫“⽪”只能叫“肤”同样,⾁是可以吃的(⾁食或食⾁)。人不能吃,因此不能叫“⾁”只能叫“肌”“肌肤受之⽗⺟”不能说成“⽪⾁受之⽗⺟”;而大老爷在堂上恐吓人犯,说“从实招来,以免⽪⾁受苦”实际上就有点不把人当人了。 后来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肌⾁⽪肤,混为一谈。因为语言要统一,许多地方都得马虎一点,只好含糊其辞。简单、含混、耝线条,才易于流通,所以普通话往往耝疏,方言反倒过细。比如“没有”闽南话就分“无”和“未”无是不存在,未是还没有,一个立⾜于空间,一个立⾜于时间,但到了普通话那里,统统都是“没有” 难怪方言的表现力比较強了。 二、吃不了兜着走 方言丰富、有趣,大家便都爱说方言,至少在亲朋好友们聊天时是这样。 聊天,京北叫“侃”(侃大山),海上叫“吹”(吹牛⽪),广州叫“倾”(倾渴),成都叫“摆”(摆龙门阵),东北叫“啦”(啦呱),西北叫“谝”(谝传),疆新叫“宣”(宣荒)。其中疆新的说法最有意思。宣是讲,荒是远,也是荒唐荒诞,甚至只不过道听途说的“荒信儿”宣荒,自然可以漫无边际地东拉西扯,从家长里短一直扯到地老天荒。闽南人的说法也很绝,叫“化仙”—乌龙茶一泡,榕树下一坐,看着嘲起嘲落云散云飞,天南海北随心所 ![]() ![]() 方言中的话多惊人妙语,我怀疑就是聊天时聊出来的。方言不同于官话,除了有和官话相同的那些用途外,还多半用来说闲话。说闲话的特点是放松,是百无噤忌,用不着一本正经,周吴郑王。可以胡说八道,可以信口开河,可以张冠李戴,可以指桑骂槐,甚至可以不考虑语言的规范,因为万一“吃不了”还能够“兜着走” 事实上说话一旦随便,也就容易出彩。方言中很有些让人拍案叫绝的说法。比如一个人在别人面前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甚至叫板挑衅,武汉话就叫“抖狠”抖,可以理解为抖擞,也可以理解为抖搂,还可以理解为振作(抖起精神)。不过,狠,是骨子里的东西,如果都“抖”了出来,一眼让人看穿,显然是不智之举,所以但凡“抖狠”者,多半都有些虚张声势。如果对方比他还狠,他就会一边开溜,一边说:“你等着,我回去叫我哥哥来!” 京北话当中形象生动的说法更多。比如说一个人不识抬举,别的地方叫“给脸不要脸”京北叫“给脸不兜着”这“兜着”就比“要”生动,鄙夷的成分也更重。意思说你这家伙平时就没什么人赏脸,好容易有人给了,还不赶紧兜着?又比如一个人行为乖张,就说他“吃错药了”;脾气暴躁,就说他“吃 ![]() 海上人也爱说“吃”比如吃牢(认定或咬住)、吃硬(碰硬)、吃瘪(庒服)、吃慌(着急)、吃酸(棘手)、吃排头(挨训)、吃生活(挨打)、吃夹档(两头受气)、吃马庇(听奉承话)、吃花功(受人 ![]() ![]() 红灯能吃,⾖腐就更是吃得。吃⾖腐,就是占女人的小便宜。说些轻挑的话啦,做点小动作啦,嬉⽪笑脸半真半假地逗挑啦,大体上属于 ![]() ![]() ![]() 没有人愿意“吃官司”也没有人愿意“食死猫”“食死猫”是广州话,意思是受冤枉背黑锅。广州人不说“吃”而说“食”比如食⾕种,就是吃老本;食塞米,就是⽩吃饭;食猫面,就是被申斥,相当于海上话的“吃排头”;食碗面反碗底,就是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最让人看不起的是“食拖鞋饭”意思是靠与自己有密切关系的女人出卖⾊相过⽇子。“食拖鞋饭”和“吃⾖腐”正好一对,都不怎么体面,但前者更没面子。 一个人,如果总是“食死猫”或者莫名其妙地“吃官司”那就是运气不好了。运气在吴语中叫做额角头,也叫额骨头。额骨头也就是额头。运气为什么叫额头呢?大约因为运气是要“碰”的。人⾝上,最容易被“碰”的就是额头。所以,一个人运气好,在吴语中就叫 “额骨头⾼”或“额角头⾼”甚至直接就叫“额角头”比如“侬今朝额角头”就是“你今天运气特好”的意思。 野史中额骨头最⾼的人是苏小妹。苏小妹据说是苏东坡的妹妹,曾被苏东坡作诗取笑说:“脚踵未出香房內,额头先到画堂前”可见其额头之⾼。小妹也不含糊,当即以老兄的长脸作答,道是“去年一点相思泪,今⽇方流到嘴边”也可见其脸面之长。看来兄妹两人都其貌不扬,一个“冲头”一个“马脸”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 额骨头最⾼的神则是寿星。谁都知道,寿星的额头又大又⾼还⾁突突的,不折不扣的是一个“寿头”然而在海上“寿头”却是骂人的话,意思和京北的“傻 ![]() “寿头”既然是猪“冲头”也跟着倒霉,都被看作是最好欺负,不斩⽩不斩的“翰大”;而怂恿那些“寿头寿脑”的家伙冲锋陷阵盲目行事,自己坐收渔利的行为,就叫“斩冲头”海上人一个个“门槛精来兮”好容易逮住一个“寿头”岂有不狠狠“斩一记”之理? 真不知长着一个大冲头的寿星老儿听了会作何感想。 大约也只能“吃不了兜着走”了。 三、捣糨糊,还是倒江湖 海上人把傻叫做“寿”成都人则把傻叫做“瓜”比如瓜儿(傻子)、瓜兮兮(傻乎乎)、瓜眉瓜眼(傻头傻脑)。傻为什么是瓜呢?原来这“瓜”不是西瓜南瓜冬瓜葫芦瓜,而是“傻瓜”去掉一个“傻”字,就成了“瓜” 猪头变寿头,傻子变瓜儿,其实都是方言在“捣糨糊”它总是在那里指桑骂槐,其结果,是弄得我们连这三个字究竟是“捣糨糊”还是“倒江湖”也搞不清。杨东平先生的随笔集《最后的城墙》中就有一篇文章谈到这个问题。我同意东平兄的意见“倒江湖”也好“捣糨糊”也罢,都有点调侃,有点无奈。但“倒江湖”在调侃无奈的同时,毕竟还多少有点⾝手不凡、⾼深莫测的英雄气“捣糨糊”就纯粹是调侃甚至嘲讽了。它往往有胡⽇鬼、瞎腾折、惹是生非、调⽪捣蛋的意思,也指那些成事不⾜,败事有余,浪头很大,货⾊不怎么样的人。你想,糨糊就是糨糊,再捣也是糨糊。捣得越起劲,就越可笑。再说,什么不好捣,捣糨糊?所以,谁要是自称“捣糨糊”那他不是自谦,就是自嘲。 然而语言又是需要“捣糨糊”的。因为语言既不能“闹⾰命”又不能“倒江湖”咱腾折不起。要想生动活泼一点,也就只有“捣捣糨糊” 京北人就最会“捣糨糊” 京北人是语言天才。话语到了他们嘴上,就像⾜球到了贝利脚下一样,怎么玩怎么转。一个普普通通的词,他们也能玩出花样来。比如“菜”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词,可京北人却整出颠菜(走人)、来菜(好事来了)、出菜(出活、出产品、出成果)、瞎菜(抓瞎)、歇菜(歇着)、晕菜(晕头转向)一连串新词儿出来。这可真是太会做“菜”了。至于这些“菜”之间有什么关系,那就只有天晓得,所以是“捣糨糊” 京北人“捣糨糊”的招数很多,一般地说有移花接木、掐头去尾、颠三倒四、含沙 ![]() 比方说“爷”这个词,原本是尊称,可在新京北话当中,就未必了。许多被称作“爷”的,其实不是“爷”也没人当真把他们当“爷”冒儿爷(土里土气、傻头傻脑、没见过世面的人)就不是,板儿爷(拉平板三轮车的)也不是,侃爷和倒爷,包爷(包揽讼事的人)和揽爷(招揽顾客住店的人),当然也不是。还有“捧爷”是专门给人捧场的,能算“爷”吗?诸“爷”之中,也就“款爷”还对付。但他和这么些“爷”们混杂在一起,就算是“爷”也不是“爷”了。事实上款爷们虽然一个个财大气耝牛 ![]() ![]() 拉平板三轮车的是“爷”开的士的则叫“哥”(的哥)。同样,成了“腕儿”的歌星影星各路明星也不能叫“爷”只能叫哥叫姐,昵称“星哥儿”、“星姐儿”好像自已家里人似的。其实“星儿”们即便是哥儿姐儿,那也是大哥大、大姐大,他们成不了咱的哥们姐们,就像冒儿爷永远都不会被人当爷看一样。这就叫“星星不是那个星星,月亮也不是那个月亮”如果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那还叫“捣糨糊”吗? 其实京北人自己就是“爷”正因为自己是“爷”因此拿谁都敢“开涮"。京北人损人的本事是没得比的,讲究的是骂人不吐核儿。比如脸上皱纹多,就说人家“一脸的双眼⽪儿”双眼⽪是大家都喜 ![]() 这也是京北人“捣糨糊”的招数之一—用政治话语开涮。杨东平说得好:“政治是京北生活的盐。没有政治,京北生活就会变得寡淡无味。”(《城市季风》)同样,没有政治,京北话也会变得寡淡无味。所以,你常常会在新京北人的嘴里听到诸如反动、叛变、苦孩子、 ![]() 这就不但是“捣糨糊”而且也是“倒江湖”了。事实上新京北话中也不乏江湖气。匪、狂匪、不吝、浑不吝,在京北是“拔份儿”的。拔份儿有出风头的意思,但和海上的“掼浪头”不一样。“掼浪头”往往是虚张声势“拔份儿”却常常要动真格的,至少要真能豁得出去“是条汉子”海上是没有什么“汉子”的,赵无眠先生开玩笑说,鲁迅在海上住了那么多年,也才住出“四条汉子”来(《南人北人》)。不是“汉子”又要“掼浪头”便难免有些“开大兴”的味道。开大兴,就是装假、作伪、信口开河、胡说八道,说一些不能兑现的大话和空话。大兴,即大兴街,在海上南市小西门外,原来是专门加工非真金首饰的地方。首饰当然是真金的好,真金的贵,所以,大兴货便有便宜货甚至假货的意思。开大兴,也就是广州人所谓“大只讲”(说大话)了。 其实京北人也说大话的。“老子天下第一,谁敢叫板起腻?打噎就是烦你,只因⾝怀绝技”是不是大话?没法子,京北是国中最大气的城市,京北人是国中最大气的市民,他们不说大话,谁说?所以,京北人即便是在“捣糨糊”我等也当以“倒江湖”视之。 四、活法与说法 的确,方言不仅涉及地域,更涉及文化。 什么是文化?文化就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方式。说得⽩一点,就是活法。有不同的活法(生活方式),就有不同的说法(表达方式)。就算是“指桑骂槐”那“桑”也得因地制宜。比如北方有“狗腿”南方有“蟹脚”;北方有“立马”;南方有“落篷”(收场)。“落篷”这话,北方人是不懂的,因为骑马的北方人不知那“篷”为何物。 海上人当然懂得“落篷”的意思。他们祖上就有不少是坐乌篷船进海上的。不过到了海上,就不坐船了,坐车。海上有汽车、电车、⻩包车,如果要省钱,也可以“开11路电车”所谓“11路电车”其实就是人的两条腿;开11路电车,就是步行。这是典型的“海上俏⽪话”—拿现代化生活方式来说事。这话后来别的地方也跟着说,如果他们那里也终于有了电车的话。没有电车,有共公汽车也行。 海上俏⽪话或海上流行语总是打着这个工商业城市的烙印“商”味十⾜,工业味十⾜,世俗味十⾜。比如最近流行的套牢、解套、价位、到位,就原本是股市和商界的术语,现在也用于社会生活。一个人如果被某事 ![]() ![]() 其实冰箱的档次和价格并不一定和容量成正比,但如果价格相近档次相当而容量较大,就显得实惠。海上人是讲实惠的。就连说话,也讲究简明快捷,不喜 ![]() ![]() 海上人不喜 ![]() 事实上海上人即便讲闲话,速度也快,句子也短,信息量也大。他们说话就像办企业做生意,希望低投⼊,⾼产出,少支付,多回报,因此即便骂人,也不愿多说一句话,能短就短。一个字最好,两个字还行(如翰大、寿头、洋盘、瘪三、⾚佬、推板、搭浆),三个字就很够意思了。海上人骂人、损人、批评人、对他人行为表示不以为然的口头禅,以三个字的居多,如阿木林(呆头呆脑土里土气容易上当受骗的人)、阿土生(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冒)、十三点、猪头三。不要以为三个字就简单,其实里面的內容蛮“丰富”的。比如猪头三,是“猪头三牲”的歇后语,意思是口牲。又因为“牲”和“生”同音,便主要用来骂初到海上的陌生人。海上是个大世界,外地人和乡下人进了海上,总会有点晕头转向不得要领,因此但凡反应迟钝者均可谓之“猪头三”又比如十三点,一般认为和“二百五”是一个意思。但二百五为什么是十三点呢?有人说是因为“痴”字十三画,所以也叫“福熙路”(也是十三画)。又因为有个“点”字,因此“十三点”也叫“蜡烛”意思是“不点不亮”还有“咸⾁庄”是骂人尽可夫者的。咸⾁意谓非鲜货,⾁庄意谓可以卖,这可真是不折不扣的“指桑骂槐”了。 海上人的“三字经”当中常常包含着一个动宾结构,比如开大兴、轧苗头、放生意、拆烂污、讲斤头、掉 ![]() ![]() ![]() 事实上如果把这些俚语连起来念,是不难读出一种海上式节奏来的。精明的海上人对话语也精打细算。一个字构不成动宾结构,两个字能行,但不过瘾,也少了点味道,四五个字又多了点,还是三个字最合适,既省事,又有意思。比如“讲斤头”就比“讲价”有趣“掉 ![]() ![]() 五、雅与俗 京北人就没有海上人那么匆忙。 京北人,尤其是老京北人,一般的说是比较悠闲的。京北不是工商业城市,没什么“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观念,也犯不着节省什么时间。传统京北的主流社会是由达官贵人、公子王孙、文人学士们构成的。他们的生活节奏一言以蔽之⽇慢。你想,员官要打官腔,文人要玩深沉,少爷要拔份儿,他们都要摆谱,也都要讲礼数,怎么能快?有点什么事,就庇颠庇颠的,那是“下人”的作派。上流社会是不兴“猴急”的。贵人多忘事,贵人话语迟。上流社会讲究的是处变不惊,见惯不怪,雍容华贵,闲适恬淡,温文尔雅慢条斯理才显得有派头,有城府,有底气,有修养,大将风度。上以风化下。上流社会带了头,弄得一城的人也都不紧不慢,迈着四方步,拎着鸟笼子。就连做生意,也跟钓鱼似的。大家都不着急,大家都不上火,反正大家都有的是时间。 有时间,就能把文章做⾜。京北人说话,最喜 ![]() ![]() ![]() 分量上要说够,数量上也要说⾜。比如说一个人又精又鬼,就说他有“三十六 ![]() ![]() ![]() ![]() 看来,京北人对待话语,就像广东人对待央中政策,讲究用好用活用够用⾜。持这种态度的还有成都人。我在《读城记》一书中说过,成都人和京北人,大概是国中最爱说话的两个族群。他们都是一天不说话就没法过⽇子的“话篓子”京北人管说话叫“侃”成都人管说话叫“摆”京北人“侃大山”颇有些移山填海的气派;成都人“摆龙门阵”讲究的是闹热,⿇辣,绘声绘⾊,有滋有味,没完没了,必须极尽铺陈、排比、夸张、联想之能事。成都人说话,也是十分“到位”甚至不怕“过头”的。比方说,红,要说“绊红”;绿,要说“翠绿”;⽩,要说“雪⽩”;黑,要说“黯黑”;香,要说“噴香”;臭,要说“傍臭”总之,是要把文章做⾜,才觉得过瘾。 所以,成都人也有京北人那种举一反三由此及彼的本事。比方说,弄虚作假,在成都人那里叫“⽔”;伪劣产品叫“⽔货”而一个人说话不算数,或做事不到位,便叫“⽔得很”由此及彼,则又有“⽔客”、“⽔功”、“⽔垮垮”、“⽔漩儿”等说法。再比方说,一件事情没有办成,就叫“⻩”或“⻩了”其他地方也这样说。但成都人则进而发展为“⻩腔”、“⻩ ![]() 不过京北话和成都话相比,也仍有雅俗之别。比如共公汽车上挤,成都人会嚷嚷:“挤啥子挤啥子,进火葬场还要排队转轮子的么,瓜不兮兮的,出得倒门出不倒门?”京北人却会说:“别挤了,再挤就成相片啦!”京北人比成都人幽默。 幽默是一种人生状态和人生境界。惟其如此,才能在大俗中见大雅。京北人是从来就不怕“俗”的。即便有“雅”的说法,他们也要换成“俗”的。比如惹是生非,在京北就叫“招猫逗狗儿”;班门弄斧,则叫“圣人门前卖三字经”你不能不承认这些俚语比成语更有味道。鲁班门前弄斧头固然有点可笑,但要是真有三板斧呢?而最最“小儿科”的三字经居然拿到圣人门前去卖,那就实打实地可笑到家了。更可笑的是“别拿武大郞不当神仙”意思是要尊重人,别小看人,不要把人不当人。这就奇怪。要说“别拿吕洞宾不当神仙”还像回事,武大郞算哪路神仙呢?但反过来一想,又觉得特别有道理。你想吧,要是连武大郞都被当成了神仙,还有谁不是神仙? 同样“八拜都拜了,就差一哆嗦”就比“事情只差一步,不要功亏一篑”有趣味;“他不把我当⼲粮,我也不把他当咸菜”也比“他不尊重我,我也不尊重他”有嚼头。民间话语从来就是最生动、最鲜活的,难的是用其俗而不至于耝俗、庸俗。京北人就能做到这一点。京北是不乏耝鄙耝俗的,比如丫 ![]() ![]() ![]() 六、再说雅俗 南京则又是一番风味。 如果说京北有贵族气,那么南京就更多文人气。南京是一个文人倜傥名士风流的城市,因此尽管南京也曾有过辉煌时代和英雄业绩,却“被西风吹尽,了无陈迹”人们记得住的只有“六朝金粉,秦淮风月”只有乌⾐巷的故事和桃花扇的传说。略带女人味的文人气使南京有些“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却也使南京平添了不少儒雅。 儒雅的证明之一,是南京的俚语俗话竟然可以对对联,或者说竟被人编成了对联,比如“桃⼲”对“杏核”“⽪脸”对“⾁头”“捣鬼”对“出神”杏核,指小孩⾼兴(得意忘形则叫“兴得一头核子”);桃⼲,指儿童逃学;⽪脸,指不知羞聇;⾁头,指没有决断。兴杏谐音,逃桃谐音。桃⼲杏核,不过“指桑骂槐”但桃对杏,⼲对核,⽪对⾁,脸对头,捣对出,鬼对神,无论字面,还是內涵,都对得上,不能不承认是“工对” 冯桂林主编的《国中名城汉俗大观》中收集了不少这样的对子,比如“坐冷板凳”对“钻热被窝”一个人不被重用,就叫“坐冷板凳”而要想改变处境,就得“钻热被窝”(巴结上司)。一冷一热,一动一静,一硬一软,全对上了,又如“眼睛会说话”对“拳头不认人”也很妙,一个六亲不认,一个八面玲珑,一个愣得不能再愣,一个精得不能再精,放在一起,对比十分鲜明。此外,如“脚面上支锅”(暂时定安)对“眼睛里出火”(看人眼红)“庇股上戴眼镜”(背光)对“喉咙里挂灯笼”(贪吃),都堪称绝妙;“推开窗子说亮话”对“站在楼上唱⾼腔”“巧姐难炊无米粥”对“娘老不是省油灯”也很好玩。俏⽪话说到这个份上,就不是俗而是雅了。 事实上雅与俗,不过一步之遥,问题是要有那份雅兴。如果有雅兴,其他方言也可以对出对子来的。比如广州话“丢眼角”就可以对海上话“吊膀子”广州话“卖生藕”也可以对海上话“吃⾖腐”“丢眼角”就是飞媚眼,送秋波“吊膀子”则是情调,骗女人,可不正好是一对?“卖生藕”对“吃⾖腐”也很妙。前者是女人卖弄风情,后者是男人心怀不轨。女人把自己⽩嫰的⾁体当生藕卖,男人把女人⽩嫰的⾁体当⾖腐吃,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配在一起,倒也“相得益彰” 不过海上人和广州人大约都没有这份雅兴。这是两个商业气很浓的城市,更看重的是经济实惠,而不是诗情画意。有一些词,虽然并无什么诗意,但在广州和海上使用频率却很⾼,比如“捞”和“轧”广州人喜 ![]() ![]() 海上人喜 ![]() ![]() 广州话中还有两个使用频率很⾼的词—搵和抵。搵是找的意思。觅食、谋生、找活路,叫搵食、搵钱、搵米路;宰客、骗人、讨便宜则叫搵丁、搵笨、搵老衬。抵指有价值的意思。到酒楼美餐,吃得大快朵颐,叫“抵食”;到商场购物,买得称心如意,叫“抵买”;到歌舞厅夜总会乐娱中心潇洒一回,玩得兴⾼采烈,叫“抵玩”;顾客満意,老板开心,看着大把的票子进账,心里暗叫“抵赚”;会钱赚的也会花钱,会花钱的多半也会钱赚,这就叫“抵手”(能⼲、有本事);如果没有钱赚的能耐,那就只有坐以待毙,大约也就只好叫“抵穷”(活该受穷)乃至“抵死”(该死)了。反正一件事情做不做,要看“抵唔抵”(值不值)。抵,就做;唔抵,就不做。像京北人那样“侃”(侃大山),像成都人那样“摆”(摆龙门阵),大约“唔抵”那就算了吧! 当然,广州人也要“倾”(倾偈),也要“叹”(叹世界)。否则,就不会有“一盅两件叹早茶”的说法。叹,在粤语中是“享受”的意思。清早起来,在街上溜达溜达,然后走进酒楼,挑一张桌子坐定,即有姐小来上茶。再随便要一两样点心,便可以边吃边聊直到早茶收档,可真的称得上是“叹世界”(享清福)啊! 广州人要“叹早茶”海上人要“孵茶馆”但他们不会像成都人那样把茶馆当作“民间政协”也不会像京北人那样把侃大山当作一种“事业”甚至“职业”(比如说相声)。他们的“叹世界”也好“小乐惠”也好,也比京北人的“找乐子”更多物质生活享受的成分。京北人的“找乐”更多的是因物质生活不⾜而到精神领域去“找补”因此很容易发展为“贫嘴”可见同为“世俗”各地也不完全相同,说起话来,自然就风格各异。关于这一点,我在《读城记》一书中已讲得够多,再写就成“捣糨糊”了,还是就此打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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