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小说网为大家提供周国平自选集全集最新章节 |
![]() |
|
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周国平自选集 作者:周国平自选集 | 书号:44353 时间:2017/11/24 字数:15591 |
上一章 小说的智慧 下一章 ( → ) | |
孟湄送我这本她翻译的昆德拉的文论《被背叛的遗嘱》,距今快三年了。当时一读就非常喜![]() 一小说在思考 小说曾经被等同于故事,小说家则被等同于讲故事的人。在小说中,小说家通过实真的或虚构的(经常是半实真半虚构的)故事描绘生活,多半还解说生活,对生活作出一种判断。读者对于小说的期待往往也是引人⼊胜的故事,以故事是否昅引人来评定小说的优劣。现在,面对卡夫卡、乔伊斯这样的现代小说家的作品,期待故事的读者难免困惑甚至失望了,觉得它们简直不像小说。从前的小说想做什么是清楚的,便是用故事讽喻、劝诫或者替人们解闷,现代小说想做什么呢? 现代小说在思考。现代一切伟大的小说都不对生活下论断,而仅仅是在思考。 小说的內容永远是生活。每一部小说都描述或者建构了生活的一个片段,一个缩影,一种模型,以此传达了对生活的一种理解。对于从前的小说家来说,不管他们对生活的理解多么不同,在每一种理解下,生活都如同一个具有确定意义的对象摆在面前,小说只需对之进行描绘、再现、加工、解释就可以了。在传统形而上学崩溃的背景下,以往对生活的一切清晰的解说都成了问题,生活不再是一个具有确定意义的对象,而重新成了一个未知的领域。当现代哲学陷⼊意义的 ![]() 在《被背叛的遗嘱》中,昆德拉谈到了认识生活的真相之困难。这是一种悖论式的困难。我们的实真生活是由每一个“现在的具体”组成的,而“现在的具体”几乎是无法认识的,它一方面极其复杂,包含着无数事件、感觉、思绪,如同原子一样不可穷尽,另一方面又稍纵即逝,当我们试图认识它时,它已经成为过去。也许我们可以退而求其次,通过及时的回忆来挽救那刚刚消逝的“现在”但是,回忆也只是遗忘的一种形式,既然“现在的具体”在进行时未被我们认识,在回忆中呈现的就更不是当时的那个具体了。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只能依靠回忆,因为它是我们的惟一手段。回忆不可避免地是一个整理和加工的过程,在这过程中,逻辑、观念、趣味、眼光都参与进来了。如此获得的结果决非那个我们企图重建的“现在的具体”而只能是一种菗象。例如,当我们试图重建某一情境中的一场对话时,它几乎必然要被菗象化:对话被缩减为条理清晰的概述,情境只剩下若⼲已知的条件。问题不在于记忆力,再好的记忆力也无法复原从未进⼊意识的东西。这种情形使得我们的实真生活成了“世上最不为人知的事物”“人们死去却不知道曾经生活过什么“。 我走在冬⽇的街道上。沿街栽着一排树,树叶已经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不时有行人 ![]() 好吧,让我停止一切劳作,包括精神的劳作,全神贯注于我的生活中的每一个”现在的具体“。可是,当我试图这么做时,我发现所有这些”现在的具体“不再属于我了。我与人 ![]() 一个至死不知道自己曾经生活过什么的人,我们可以说他等于没有生活过。一个时刻注视自己在生活着什么的人,他实际上站到了生活的外边。人究竟怎样才算生活过? 二小说与哲学相靠近 如何找回失去的”现在“,这是现代小说家所关心的问题。”现在“的流失不是量上的,而是质上的。因此,靠在数量上自然主义地堆积生活细节是无济于事的,惟一可行的是从质上找回。所谓从质上找回,便是要去发现”现在的具体“的本体论结构,也就是通过捕捉住”现在“中那些隐蔵着存在的密码的情境和细节,来揭示人生在世的基本境况。昆德拉认为,这正是卡夫卡开辟的新方向。 昆德拉常常用海德格尔的”存在“范畴表达他所理解的生活。基本的要求仍然是实真,但不是反映论意义上的,而是本体论意义上的,”存在“范畴所表达的便是这种本体论意义上的生活之实真。小说中的”假“,种种技巧和虚构,都是为这种本体论意义上的真服务的,若非如此,便只是纯粹的假——纯粹的个人玩闹和遐想——而已。 有时候,昆德拉还将”存在“与”现实“区分开来。例如,他在《小说的艺术》中写道:“小说研究的不是现实,而是存在。”凡发生了的事情都属于现实,存在则总是关涉人生在世的基本境况。小说的使命不是陈述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而是揭示存在的尚未为人所知的方面。如果仅仅陈述事情,不管这些事情多么富有戏剧 ![]() 小说以研究存在为自己的使命,这使得小说向哲学靠近了。但是,小说与哲学的靠近是互相的,是它们都把目光投向存在领域的结果。在这互相靠近的过程中,代表哲学一方的是尼采,他拒绝体系化思想,对有关人类的一切进行思考,拓宽了哲学的主题,使哲学与小说相接近;代表小说一方的是卡夫卡、贡布罗维茨、布洛赫、穆齐尔,他们用小说进行思考,接纳可被思考的一切,拓宽了小说的主题,使小说与哲学相接近。 其实,小说之与哲学结缘由来已久。凡是伟大的小说作品,皆包含着一种哲学的关切和眼光。这并不是说,它们阐释了某种哲学观点,而是说,它们总是对人生底蕴有所关注并提供了若⼲新的深刻的认识。仅仅编故事而没有这种哲学內涵的小说,无论故事编得多么精彩,都称不上伟大。令昆德拉遗憾的是,他最尊敬的哲学家海德格尔只重视诗,忽视了小说,而“正是在小说的历史中有着关于存在的智慧的最大宝蔵”他也许想说,如果海德格尔善于发掘小说的材料,必能更有效地拓展其哲学思想。 在研究存在方面,小说比哲学更具有优势。存在是不能被体系化的,但哲学的概念式思考往往倾向于体系化,小说式的思考却天然是非系统的,能够充分地容纳意义的不确定 ![]() ![]() ![]() ![]() 三存在不是什么 今⽇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编写和出版小说,其总量不计其数。然而,其中的绝大部分只是在小说历史之外的小说生产而已。它们生产出来只是为了被消费掉,在完成之⽇已注定要被遗忘。 只有在小说的历史之內,一部作品才可以作为价值而存在。怎样的作品才能进⼊小说的历史呢?首先是对存在作出了新的揭示,其次,为了作出这一新的揭示,而在小说的形式上有新的探索。 一个小说家必须具备存在的眼光,看到比现实更多的东西。然而,许多小说家都没有此种眼光,他们或者囿于局部的现实,或者习惯于对现实作某种本质主义的菗象,把它缩减为现实的某一个层面和侧面。昆德拉借用海德格尔的概念,称这种情况为“存在的被遗忘”如此写出来的小说,不过是小说化的情 ![]() ![]() ![]() 一个小说家是一个存在的研究者,这意味着他与一切现实、他处理的一切题材都保持着一种距离,这个距离是他作为研究者所必需的。无论何种现实,在他那里都成为研究存在以及表达他对存在之认识的素材。也就是说,他不立⾜于任何一种现实,而是立⾜于小说,站在小说的立场上研究它们。 对于昆德拉的一种普遍误解是把他看做一个不同政见者,一个政治 ![]() 如果说在政治和商业、宗教和世俗、传统和风尚、意识形态和流行思嘲、社会秩序和大众传媒等等立场之外,小说、诗还构成一种特殊的立场,那么,这无非是指个 ![]() 对于昆德拉来说,小说不只是一种文学体裁,更是一种看生活的眼光,一种智慧。因此,从他对小说的看法中,我读出了他对生活的理解。用小说的智慧看,生活——作为“存在”——究竟是什么,或者说不是什么呢? 海德格尔本人也不能概括地说明什么是存在,昆德拉同样不能。然而,从他对以往和当今小说的批评中,我们可以知道存在——以及以研究存在为使命的小说——不是什么。 存在不是戏剧,小说不应把生活戏剧化。 存在不是抒情诗,小说不应把生活抒情化。 存在不是伦理,小说不是进行道德审判的场所。 存在不是政治,小说不是形象化的政治宣传或政治议抗。 存在不是世上最近发生的事,小说不是新闻报道。 存在不是某个人的经历,小说不是自传或传记。 四在因果 ![]() 在一定的意义上,写小说就是编故事。在许多小说家心目中,编故事有一个样板,那就是戏剧。他们把小说的空间设想成舞台,在其中安排曲折的悬念,扣人心弦的情节,离奇的巧合, ![]() 在小说中強化、营造、渲染生活的戏剧 ![]() ![]() ![]() ![]() ![]() ![]() ![]() ![]() ![]() 夸大戏剧 ![]() ![]() ![]() ![]() 事实上,自十九世纪后期以来,戏剧本⾝也在走出戏剧 ![]() ![]() ![]() ![]() ![]() ![]() ![]() ![]() 我们已经太习惯于用逻辑的方式理解生活,正是这种方式使我们的实真生活从未进⼊我们的视野,成为被永远遗忘的存在。把生活戏剧化也是逻辑方式的产物,是因果 ![]() 昆德拉讲述了一个绝妙的故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互相暗恋,等待着向对方倾诉衷肠的机会。机会来了,有一天他俩去树林里采菇蘑,但两人都心慌意 ![]() ![]() 真正具讽刺意义的事情还在后面。这个男人当然十分沮丧,因为他毫无理由地失去了一次爱情。然而,一个人能够原谅自己失去爱情,却决不能原谅自己毫无理由。于是,他对自己说:我之所以没有表⽩爱情,是因为忘不了死去的 ![]() 德谟克利特曾说:只要找到一个因果 ![]() ![]() ![]() ![]() 按照通常的看法,陀斯妥耶夫斯基是一位非理 ![]() ![]() ![]() ![]() ![]() ![]() ![]() ![]() 一个人杀自了,周围的人们就会寻找他杀自的原因。例如,悲观主义的思想,孤僻的 ![]() 结果的原因几乎是无限的,所以也就不存在任何确定的因果 ![]() 五 ![]() ![]() ![]() ![]() ![]() ![]() 现代小说在本质上是反浪漫主义的,这种“深刻的反浪漫主义”——如同昆德拉在谈到卡夫卡时所推测的——很可能来自对 ![]() ![]() ![]() ![]() ![]() ![]() ![]() 十九世纪初期的浪漫主义者并不直接讴歌 ![]() ![]() ![]() ![]() ![]() ![]() 抒情化是一种赋予意义的倾向。如果彻底排除掉抒情化, ![]() ![]() ![]() ![]() ![]() ![]() ![]() ![]() ![]() ![]() 对于上述难题,昆德拉的解决方法体现在这一命题中:任何无意义在意外中被揭示是喜剧的源泉。这是 ![]() ![]() ![]() ![]() ![]() ![]() ![]() ![]() ![]() ![]() ![]() 现代小说的特点之一是反对感情谎言。在感情问题上说谎,用夸张的言辞渲染爱和恨、 ![]() 昆德拉说得好:艺术的价值同其唤起的感情的強度无关,后者可以无需艺术。奋兴本⾝不是价值,有的奋兴很平庸。感情洋溢者的心灵往往是既不敏感、也不丰富的,它动辄 ![]() ![]() 不过,我不想过于谴责浪漫主义,只要它是真的。真诚的浪漫主义者——例如十九世纪初期的浪漫主义者——患的是青舂期夸张病,他们不自觉地夸大感情,但并不故意伪造感情。在今天,真浪漫主义已经近于绝迹了,流行的是伪浪漫主义,煽情是它的美学,媚俗是它的道德,其特征是批量生产和推销虚假感情,通过传媒 ![]() 六道德判断的悬置 人类有两种最 ![]() ![]() 对小说家的两大考验:摆脫逻辑推理的习惯,摆脫道德判断的习惯。 逻辑解构和道德中立——这是现代小说与古典小说的分界线,也是现代小说与现代哲学的会合点。 看事物可以有许多不同的角度,道德仅是其中的一种,并且是相当狭隘的一种。存在本无善恶可言,善恶的判断出自一定的道德立场,归 ![]() ![]() ![]() ![]() 从小说的智慧看,随时准备进行道德判断的那种热忱乃是最可恨的愚蠢。安娜是一个堕落的坏女人,还是一个深情的好女人?渥伦斯基是不是一个自私的家伙?托尔斯泰不问自己这样的问题。聪明的读者也不问,问并且感到困惑的读者已经有点蠢了,而最蠢的则是问了并且做出断然回答的读者。昆德拉十分瞧不起卡夫卡的遗嘱执行人布洛德,批评他以及他开创的卡夫卡学把卡夫卡描绘成一个圣徒,从而把卡夫卡逐出了美学领域。某个卡夫卡学者写道:“卡夫卡曾为我们而生,而受苦。”昆德拉讥讽地反驳:“卡夫卡没有为我们受苦,他为我们玩儿了一通!” 世上最无幽默感的是道德家。小说家是道德家的对立面,他发明了幽默。昆德拉的定义:“幽默:天神之光,世界揭示在它的道德的模棱两可中,将人暴露在判断他人时深深的无能为力中;幽默,为人间万事的相对 ![]() 我们平时斤斤计较于事情的对错,道理的多寡,感情的厚薄,在一位天神的眼里,这种认真必定是很可笑的。小说家具有两方面的才能。一方面,他在⽇常生活中也难免认真,并且比一般人更善于观察和体会这种认真,细致⼊微地洞悉人心的小秘密。另一方面,作为小说家,他又能够超越于这种认真,把人心的小秘密置于天神的眼光下,居⾼临下地看出它们的可笑和可爱。 上帝死了,人类的一切失去了绝对的 ![]() ![]() ![]() ![]() ![]() 七生活永远大于政治 对于诸如“伤痕文学”、“改⾰文学”、“流亡文学”之类的概念,我始终抱怀疑的态度。我不相信可以按照任何政治标准来给文学分类,不管充当标准的是作品产生的政治时期、作者的政治⾝份还是题材的政治內涵。我甚至怀疑这种按照政治标准归类的东西是否属于文学,因为真正的文学必定是艺术,而艺术在本质上是非政治的,是不可能从政治上加以界定的。 作家作为社会的一员,当然可以关心政治,参与政治活动。但是,当他写作时,他就应当如海明威所说,像吉卜赛人,是一个同任何政治势力没有关系的局外人。他诚然也可以描写政治,但他是站在文学的立场上、而不是站在政治的立场上这样做的。小说不对任何一种政治作政治辩护或政治批判,它的批判永远是存在 ![]() ![]() 把生活缩减为政治——这是一种极其普遍的思想方式,其普遍的程度远超出人们自己的想像。我们曾经有过“突出政治”的年代,那个年代似乎很遥远了,但许多人并未真正从那个年代里走出。在这些人的记忆中,那个年代的生活除了政治运动,剩下的便是一片空⽩。苏联和东欧解体以后,那里的人们纷纷把在原体制下度过的岁月称做“失去的四十年”在我们这里,类似的论调早已不胫而走。一个人倘若自己不对“突出政治”认同,他就一定会发现,在任何政治体制下,生活总有政治无法取代的內容。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表明,甚至苦役犯也是在生活,而不仅仅是在受刑。凡是因为一种政治制度而叫喊“失去”生活的人,他真正失去的是那种思考和体验生活的能力,我们可以断定,即使政治制度改变,他也不能重获他注定要失去的生活。我们有权要求一个作家在任何政治环境中始终拥有上述那种看生活的能力,因为这正是他有资格作为一个作家存在的理由。 彼得堡恢复原名时,一个左派女人兴⾼采烈地大叫:“不再有列宁格勒了!”这叫声传到了昆德拉耳中, ![]() ![]() 昨天还在鼓吹西化的人,今天已经要用儒学一统天下了。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真正的原因不在受蒙蔽,也不在所谓形而上学的思想方法,而在一种永远追随时代精神的 ![]() ![]() ![]() 昆德拉对于马雅可夫斯基毫无好感,指出后者的⾰命抒情是专制恐怖不可缺少的要素,但是,当审判的精神在今天全盘抹杀这位⾰命诗人时,昆德拉却怀念起马雅可夫斯基的爱情诗和他的奇特的比喻了。“道路在雾中”——这是昆德拉用来反对审判精神的伟大命题。每个人都在雾中行走,看不清自己将走向何方。在后人看来,前人走过的路似乎是清楚的,其实前人当时也是在雾中行走。“马雅可夫斯基的盲目属于人的永恒境遇。看不见马雅可夫斯基道路上的雾,就是忘记了什么是人,忘记了我们自己是什么。”在我看来,昆德拉的这个命题是站在存在的立场上分析政治现象的一个典范。然而,审判的精神源远流长,持续不息。昆德拉举了一个最典型的例子:我们世纪最美的花朵——二三十年代的现代艺术——先后遭到了三次审判,纳粹谴责它是“颓废艺术”共产主义权政批评它“脫离民人”凯旋的资本主义又讥它为“⾰命幻想”把一个人的全部思想和行为缩减为他的政治表现,把被告的生平缩减为犯罪录,我们对于这种思路也是多么驾轻就 ![]() 东欧解体后,昆德拉的作品在自己的祖国大受 ![]() ![]() ![]() ![]() 关于这种存在 ![]() ![]() ![]() ![]() 非常深刻。和陌生女人情调,在陌生国度观光,我们所感受到的只是一种新奇的刺 ![]() ![]() ![]() ![]() ![]() 对于移民作家来说,最深层的痛苦不是乡愁,而是一旦回到故乡时会产生的这种陌生感,并且这种陌生感一旦产生就不只是针对故乡的,也是针对世界和存在的。我们可以想像,倘若贡布罗维茨回到了波兰,当人们把他当做一位政治上的文化英雄而热烈 ![]() ![]() 八文学的安静 波兰女诗人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获得一九九六年诺贝尔文学奖之后,该奖的前一位得主爱尔兰诗人希尼写信给她,同情地叹道:“可怜的、可怜的维斯瓦娃。”而维斯瓦娃也真的觉得自己可怜,因为她从此不得安宁了,必须应付大量来信、采访和演讲。她甚至希望有个替⾝代她抛头露面,使她可以回到隐姓埋名的正常生活中去。 维斯瓦娃的烦恼属于一切真正热爱文学的成名作家。作家对于名声当然不是无动于衷的,他既然写作,就不能不关心自己的作品是否被读者接受。但是,对于一个真正的作家来说,成为新闻人物却是一种灾难。文学需要安静,新闻则追求热闹,两者在本 ![]() ![]() 我不相信一个好作家会是热中于 ![]() ![]() ![]() “毫无必要。我写出来的东西要自己中意才行,既然自己中意了,就无须再讨论,自己不中意,讨论也无济于事。”相反,那些喜 ![]() 好的作家是作品至上主义者,就像福楼拜所说,他们是一些想要消失在自己作品后面的人。他们最不愿看到的情景就是自己成为公众关注的人物,作品却遭到遗忘。因此,他们大多都反感别人给自己写传。海明威讥讽热中于为名作家写传的人是“联邦调查局的小角⾊”他建议一心要写他的传记的菲力普·扬去研究死去的作家,而让他“安安静静地生活和写作”福克纳告诉他的传记作者马尔科姆·考利:“作为一个不愿抛头露面的人,我的雄心是要退出历史舞台,从历史上销声匿迹,死后除了发表的作品外,不留下一点废物。”昆德拉认为,卡夫卡在临死前之所以要求毁掉信件,是聇于死后成为客体。可惜的是,卡夫卡的研究者们纷纷把注意力放在他的生平细节上,而不是他的小说艺术上,昆德拉对此评论道:“当卡夫卡比约瑟夫·K更引人注目时,卡夫卡即将死亡的进程便开始了。” 在研究作家的作品时,历来有作家生平本位和作品本位之争。十九世纪法国批评家圣伯夫是前者的代表,他认为作家生平是作品形成的內在依据,因此不可将作品同人分开,必须收集有关作家的一切可能的资料,包括家族史、早期教育、书信、知情人的回忆等等。在自己生前未发表的笔记中,普鲁斯特对当时占统治地位的这种观点作了精彩的反驳。他指出,作品是作家的“另一个自我”的产物,这个“自我”不仅有别于作家表现在社会上的外在自我,而且惟有排除了那个外在自我,才能显⾝并进⼊写作状态。圣伯夫把文学创作与谈话混为一谈,热中于打听一个作家发表过一些什么见解,而其实文学创作是在孤独中、在一切谈话都沉寂下来时进行的。一个作家在对别人谈话时只不过是一个上流社会人士,只有当他仅仅面对自己、全力倾听和表达內心实真的声音之时,亦即只有当他写作之时,他才是一个作家。因此,作家的真正的自我仅仅表现在作品中,而圣伯夫的方法无非是要求人们去研究与这个真正的自我毫不相⼲的一切方面。不管后来的文艺理论家们如何分析这两种观点的得失,一个显著的事实是,几乎所有第一流的作家都本能地站在普鲁斯特一边。海明威简洁地说:“只要是文学,就不用去管谁是作者。”昆德拉则告诉读者,应该在小说中寻找存在中、而非作者生活中的某些不为人知的方面。对于一个严肃的作家来说,他生命中最严肃的事情便是写作,他把他最好的东西都放到了作品里,其余的一切已经变得可有可无。因此,毫不奇怪,他绝不愿意作品之外的任何东西来转移人们对他的作品的注意,反而把他的作品看作可有可无,宛如——借用昆德拉的表达——他的动作、声明、立场的一个阑尾。 然而,在今天,作家中还有几人仍能保持着这种迂腐的严肃?将近两个世纪前,歌德已经抱怨新闻对文学的犯侵:“报纸把每个人正在做的或者正在思考的都公之于众,甚至连他的打算也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其结果是使任何事物都无法成 ![]() ![]() 九结构的自由和游戏精神 关于小说的形式,昆德拉最推崇的是拉伯雷的传统,他把这一传统归纳为结构的自由和游戏精神。他认为,当代小说家的任务是将拉伯雷式的自由与结构的要求重新结合,既把握真正的世界,同时又自由地游戏。在这方面,卡夫卡和托马斯·曼堪为楷模。作为一个外行,我无意多加发挥,仅限于转述他所提及的以下要点: 1主题——关于存在的提问——而非故事情节成为结构的线索。不必构造故事。人物无姓名,没有一本户口簿。 2主题多元,一切都成为主题,不存在主题与桥、前景与背景的区别,诸主题在无主题 ![]() ![]() 3游戏精神,非现实主义。小说家有离题的权利,可以自由地写使自己⼊ ![]() 为了证明小说形式方面的上述探索方向的现代 ![]() 法国作家玛格里特·杜拉:“写作并不是叙述故事。是叙述故事的反面。是同时叙述一切。是叙述一个故事同时又叙述这个故事的空无所有。是叙述由于一个故事不在而展开的故事。“ 国中作家韩东:我不喜 ![]() ![]() 附带说一句,读到韩东这一小段话时我感到了一种惊喜,并且立即信任了他,相信他是一个好的小说家,——我所说的”好“,不限于、但肯定包括艺术上严肃的含义。也就是说,不管他的小说怎样貌似玩世不恭,我相信他是一个严肃的小说艺术家。 19978 |
上一章 周国平自选集 下一章 ( → ) |
周国平自选集全集免费阅读,艾叶小说网为大家提供周国平自选集全集最新章节免费阅读,周国平自选集情节跌宕起伏、内容扣人心弦,周国平自选集是周国平自选集全集免费阅读的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