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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黑书 作者:奥尔罕·帕慕克 | 书号:44315 时间:2017/11/23 字数:15851 |
上一章 17、记得我吗? 下一章 ( → ) | |
每当我回首旧⽇,重温过往,我仿佛总会看见一群人漫步于黑暗中。 ——艾哈迈德·拉西姆 走出酒馆后,说故事的人群并没有散去,而是围在附近,站在间歇飘落的雪花中,彼此对视,期待有人提议接下来的另一场乐娱。众人就这样钉在原地,好像刚才目睹了一场火灾或街头 ![]() ![]() ![]() 经过国美大馆使的时候,戴软呢帽的男人问道:“你去过耶拉先生位于尼尚塔石以及西西里的公寓吗?”“为什么这么问?”卡利普说,仔细端详那人没什么表情的脸。“没什么,只是易斯肯德先生说你是耶拉·撒力克的侄子。你难道没有去探望过他吗?如果由他来向英国佬介绍我们国內的现状,不是 ![]() ![]() 他们听见守夜人的哨音,在通往地铁站的明亮街道上,这个应该出现在贫民窟的声响听起来格格不⼊。众人转头,望着狭窄的街道上、映照在紫⾊霓虹灯光下积雪的人行道。他们转进一条通往加拉塔⾼塔的道路后,卡利普似乎感觉到街道两旁的楼房慢慢地往上逐渐聚拢,像是电影院里的布幕。塔顶亮着红灯,示意着明天将会下雪。此时已经凌晨两点。不远的某处,一家商店拉下了铁卷门,发出一阵嘎吱嘎啦的噪音。 绕过⾼塔,他们走进一条卡利普从没来过的小巷,踩上结了一层薄冰的黑暗人行道。头戴软呢帽的男人在一栋狭小的两层楼房前停了下来,敲了敲破烂的大门。过了好一会儿,二楼的灯亮了,一扇窗户打开,从里头伸出一颗泛蓝的脑袋。“是我,开门哪,”戴软呢帽的男人说“这儿有几位英国来的访客。”他转过⾝来投给英国佬一个尴尬的微笑。 上头写着“马尔斯假人模特儿工作室”的大门打开了,出现一个苍⽩、不修边幅、三十来岁的男人。他⾝上穿着蓝条纹的睡⾐和黑⾊的宽松长 ![]() “我们的工作室是全中东和巴尔⼲地区最早的假人模特儿制造事业。经过一百年的历史,我们已然成为土耳其现代化和工业化的成就指标。今天,不只所有的手、脚、臋部全都百分之百本国制造…” “赛拔先生,”秃头男子不耐烦地说“我们的友人不是来这里随便逛逛的,而是希望你能带领他们参观地下室,去看看那些苦难的人、我们的历史,以及塑造我们之所以为‘我们’的种种。” 我们的向导愤怒地扭掉电灯开关,中等大小的房间里,成百上千只臂、腿、头和躯⼲顿时陷⼊黑暗,只留下一只光秃秃的灯泡还亮着,悬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上方。众人开始步下铁楼梯。一股 ![]() ![]() “别害怕,你会在这里找到你一直寻觅的东西!”他说,一副无所不知的神情“是他派我来的。他并不打算让你步⼊歧途,或是 ![]() 他这段暧昧不明的话语,也是讲给其他人听的吗?下楼之后他们进⼊第一个房间,向导介绍眼前所见的假人模特儿:“这是我⽗亲早期的作品。”另一个房间里,借着一只电灯泡的光芒,他们见到了几尊奥斯曼船员、海盗、抄写员的人偶,还有一群农夫,围着晚餐盘腿坐在铺了桌布的地上。向导也同样咕哝了几句话。再来到另一个房间,他们看到一个洗⾐妇,一个被砍头的异教徒,和一个扛着他的吃饭家伙的刽子手,这时卡利普才头一次听懂了向导在说些什么。 “一百年前,我的祖⽗在创造第一批艺术作品时,他的脑袋里没有别的念头,只有一个简单得一清二楚的想法:商店橱窗里展示的假人模特儿应该要代表我们自己的同胞。我祖⽗是这么想的。然而,一场历史 ![]() ![]() ![]() ![]() 他们继续往下走,穿越更多的房间,看到了几百个人体模特儿。房间通往更多的阶梯,往下延伸,一条耝电线上挂着一颗颗光秃秃的灯泡,像晒⾐绳一样 ![]() 他们看到了陆军元帅费弗济·恰马克的人偶,在他担任总司令的三十年间,因为害怕民人与敌人互相勾结,突发奇想,炸断国內所有的桥梁,拆毁所有的宣礼塔,好让俄罗斯人顿失地标,撤离伊斯坦布尔所有居民以行空城之计,把整座城市变成一个 ![]() ![]() ![]() ![]() ![]() ![]() ![]() “強大的际国力量终于在我祖⽗临终之时击垮了他,”向导向众人解释“历史 ![]() 众人拾级而下,走进地下通道,穿过更多的台阶和洞⽳般的小室,他们看见几百个平民百姓的假人模特儿。在电灯泡的照映下,这些人型塑像不时让卡利普联想起我们逆来顺受的同胞,一⾝长年累积下来的灰尘泥土,坐在某个被遗忘的公车站牌下,等待着永远不会来临的公 ![]() ![]() 一个挤満当代土耳其艺术家和作家的角落里,甚至有一尊耶拉的人偶,⾝上穿着那件二十年前他常穿的雨⾐。当他们经过这尊塑像时,向导说他是一位他⽗亲曾经非常看好的作家,他⽗亲因而为这位作家揭露了文字之谜,然而这位作家却为了自己卑劣的目的,出卖它来换取廉价的成功。二十年前耶拉以向导的⽗亲和祖⽗为题材所写的文章,被框起来吊在塑像的脖子上,像是处刑的判决令。泥泞的密室墙上散发出嘲 ![]() ![]() ![]() “利用他对文字的知识,我⽗亲在他的假人脸上赋予了如今街上或屋里都再也见不到的意义。他工作的速度很快,我们挖好的密室很快就不敷使用,必须再继续挖掘新空间。就是从这时开始,我们发现了遗留的通道,把我们连接上地底下的历史。而这一点不能纯粹以巧合来解释。从那时起,我⽗亲很清楚地了解到我们的历史只能在地底下发展,下面的生命很清楚地警示出上方无可避免的崩毁。我⽗亲明⽩,这一条条充満骸骨、最终连接到我们房子的隧道,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历史机会,让我们能够创造如今别处再也见不到的真正同胞,并为他们的脸赋予生命及意义。” 卡利普放开了耶拉塑像的后领,它像一个玩具兵似的,左右轻轻晃了晃。卡利普退后一步,点燃一 ![]() 众人下去后,向导指着地下隧道在金角湾侧的咽喉口给大家看。一千五百三十六年前,拜占庭人惟恐阿提拉攻击,在金角湾下挖掘了这条隧道。接着,他义愤填膺地诉说骸骨的由来,他说如果拿着灯从这一头进⼊,便能看见这些骸骨——以及被蜘蛛网覆盖的桌子和椅子。七百七十五年前,这些骸骨的主人就在这里守着宝蔵,不让⼊侵的拉丁人掠夺。卡利普一边听着,一边不断想起很久以前他就曾在耶拉的文章里读过这个故事,文章更深⼊地探讨了这些奥妙的情节和画面究竟代表什么。向导先是解释道,他的⽗亲在看到了一些预示着彻底毁灭的有力征兆之后,决定走⼊地下。接着他又说明,伊斯坦布尔的每一次变⾝(更名为拜占庭、维赞特、新罗马、安图沙、沙皇城、米克罗城、君士坦丁堡、君士堡、伊斯堡),都有其历史源头,而且是源于地底下这些无可避免、不可或缺的通路和隧道。上一个文明进来寻求庇护,在城市下方建立了一个惊人的双层基地,然而——向导越说越 ![]() 听着这些话,卡利普相信,这位向导必定每天天一亮就出门去买《民族⽇报》,然后带着満腔贪婪、嫉妒、仇恨和愤怒阅读耶拉的专栏,就像此刻他所展现的态度一样。再往下听他的话,卡利普更确信这位向导一定认真读过耶拉的最新作品,因为这老兄接着说,有胆的人大可以冒险往里面走,在悬挂着金项链和手环的隧道里,将会看见阿巴赛特围城时被赶⼊地下的拜占庭人骸骨,以及在十字军的恐怖 ![]() ![]() 卡利普想像着哪一天,同样柔软的尘埃也将覆盖耶拉的骨骸。向导向众人一一介绍:这儿有艾哈迈德三世嗣子的骨骸,在一场密谋篡位失败之后,他被迫逃⼊地下,与七百年前拜占庭帝国种族肃清时躲⼊隧道的犹太人为伴。这儿有那位逃出后宮与情人私奔的乔治亚女奴的尸骨。除此之外,大家还有可能看到当今的伪币制造者,躲在这里,拿着嘲 ![]() 稍后,向导结束了他的演讲之后,又告诉大家一个他自己与⽗亲最珍爱的梦想情景。这个事件将会发生在地面上一个炎热的夏⽇,当全伊斯坦布尔都陷⼊一场滞重的午睡,笼罩在一团充満苍蝇与垃圾臭味的稠浓空气中时,而地底下, ![]() ![]() ![]() ![]() 走回地面的路上,卡利普恐惧地想着刚才所见的上百尊“市民”雕像脸上透露出的那种痛苦,他感觉到刚才听到的每一则故事,看见的每一张脸,都沉重地庒在他⾝上。他脑中浮现出骷髅与假人在庆典中 ![]() ![]() ![]() ![]() ![]() ![]() ![]() ![]() 他不明⽩假人意味着什么样的世界意义,不明⽩自己跟一群外国人混在这里做什么,他也不懂任何文字之谜、脸孔的意义,甚至自己存在的奥秘。不仅如此,随着他们越接近地表,越往上走,越远离地底的秘密,他就越強烈地察觉自己已经开始忘记刚才的一切。当他在上层的房间里看到一系列向导懒得评论的“一般市民”时,他觉得自己与这群人感同⾝受:很久以前,他们曾经一起过着充満希望与意义的生活,但由于某个不知名的原因,他们如今不仅失去了这个意义,也遗失了他们的记忆。每当他们试图挽回这个意义时,结果却 ![]() ![]() 究竟如何好?当另一个人的拙劣模仿者,还是当一个没有过去、记忆和梦的自己?踩在铁楼梯的平台上,他想要毅然决然成为耶拉,用他的态度去藐视这些假人以及师傅创造它们的动机:这 ![]() 卡利普把一张一千里拉的纸钞投⼊箱子里,当他抬起头时正好与古董商四目相对。 “你记得我吗?”女人说。她的脸上带着孩子气的调⽪表情,和一抹梦幻的神情。“原来我 ![]() ![]() “对不起,你说什么?”卡利普尴尬地说。 “你不记得我了。”女人说“中学的时候我们在同一个班上啊。我是蓓琪丝。” “蓓琪丝。”卡利普说,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除了如梦之外,他完全想不起班上任何一个女孩。 “我有车,”女人说“我也住在尼尚塔石,可以载你一程。” 走出室外,人群便逐渐散去。英国佬返回佩拉宮饭店,戴软呢帽的男人给卡利普一张名片,请他代问耶拉好,然后就消失在奇哈格的一条暗巷里。易斯肯德跳上一辆出租车,棕刷胡子的建筑师与蓓琪丝和卡利普一道走。过了擎天神戏院,他们来到一个路口,向街上的小贩买了一盘⾁饭,三个人一起吃。一个灰蒙蒙的展示箱里摆着几只手表,他们张望了一会儿,仿佛看到什么神奇的玩具。卡利普研究着一张如同夜晚一般 ![]() ![]() 车子开了好一段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清真寺,这时建筑师告诉他们事情的缘由:他过去曾负责这座清真寺地底隧道的整修和还原工作,因此不但对它了如指掌,而且与这里的阿訇也很 ![]() “你会冻死!”蓓琪丝说。 卡利普注意到蓓琪丝对他说话的口吻颇为 ![]() “我不想下去。”卡利普说,语气坚决。 “可是为什么不?”女人说“我们待会儿可以爬到宣礼塔上面。”她转⾝问建筑师“可以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不远的某处,一条狗在吠。卡利普听见绒毯一般的积雪下传来城市的低昑。 “我的心脏负荷不了爬那么多阶梯,”建筑师说“你们两个上去吧。” 爬上宣礼塔的念头昅引了卡利普,于是他踏出车外。他们穿过外围的院子,几颗光秃秃的灯泡照亮了被雪花覆盖的树。庭院里,由无数石头堆砌而成的清真寺突然间看起来比原本还小,好像变成一栋 ![]() 拱廊的一角有一扇铁门,建筑师开始耝手耝脚地弄上头的挂锁。他一边弄,一边解释着,这座清真寺由于本⾝的重量加上坡地的缘故,几百年来一直以每年二到四英寸的速度,向金角湾滑落。幸亏有环绕地基、其秘密尚未被完全理解的“石墙”、工程技术之繁复至今无法超越的“下⽔道系统”、极为精确平衡的“地下⽔⽔位”以及四百年前测算出来的“隧道系统”才阻挡了这个过程。事实上,若非下滑的速度受到延缓,清真寺原本早该没⼊⽔中了。开解挂锁,建筑师推开铁门,露出一条黑暗的通道。卡利普看见女人的眼里亮起一丝生气 ![]() ![]() 当阿訇从结着冰晶的圆柱 ![]() 清真寺里空无一人。⽇光灯映照着光秃秃的墙壁,却没有照亮地板上一块块铺成一片海平面似的紫⾊地毯。脫掉鞋子,卡利普感觉袜子里的脚冻成了冰。他仰头望着穹顶、圆柱以及上方宏伟壮丽的大片石砌墙壁,期待內心有所悸动,然而,这一切没有引起他丝毫情绪,只有那股望渴悸动的感觉:一种等待,隐约浮现的好奇,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觉得清真寺是一个大巨而封闭的物体,就好像建造它的石头一样自给自⾜。这里既没有召集任何地方的人,也没有把人送往另一个地方。既然所有的东西都没有暗示另外的意义,那么一切也都可以暗示任何事情。忽然间他仿佛瞥见一道蓝光,接着听见某种像鸽子扑翅的声音,不过很快地一切又恢复到原本的寂静,等待着一个新的意义。然后他想,这里的石头和物品竟超乎意料的“⾚裸”:所有的物品仿佛都在朝他呼喊:“给我们一个意义!”过了一会儿,有几个糟老头互相低语着走向神龛,在那里跪了下来,卡利普就没有再听见物品的呼喊了。 因此,当卡利普登上宣礼塔的时候,心里没有半点 ![]() ![]() ![]() ![]() 慢慢地卡利普注意到黑暗逐渐散去,而城市却似乎一直仍停留在黑夜状态,像是一颗遥远行星的背光面。半晌后,他一边在寒冷中发抖一边思索,那一丝照亮烟囱青烟、清真寺墙壁、⽔泥房舍的光线,并非来自于城市外的某处,而是从城市深处流泻而出。就好像一个尚未完全成型的星球表面,埋蔵在⽔泥、石块、木头、树脂玻璃与圆顶下方起伏不定的城市地表,似乎随时会缓缓裂开,让炙热火红的光芒从神秘的地底渗出来,穿透黑暗。渐渐地,穿揷在墙壁、烟囱、屋顶间的行银和香烟广告牌,上面的大字逐渐清晰,这时,他们听见⾝旁的扩音器里,爆出阿訇尖锐刺耳的晨祷呼唤。 下楼梯的途中,蓓琪丝问起如梦。她正在家里等他,卡利普说,今天他买了三本探侦小说给她。如梦喜 ![]() 当蓓琪丝再度问起如梦时,他们已经坐进了她那辆亳无特⾊的土耳其菲亚特,开到宽敞而总是空旷的奇哈格大道,让棕刷胡子的建筑师先下车,再继续开往塔克西姆。卡利普说如梦没有在工作,每天就看探侦小说。有时候她也会一时兴起,把一本已经看完的小说翻译成土耳其文。当他们在塔克西姆广场的圆环转弯时,女人问卡利普,如梦翻译得如何,卡利普回答:“很慢。”早晨等他出门上班后,如梦会先把早餐的东西收拾好,然后在餐桌旁坐下来工作。不过他无法想像如梦在餐桌旁工作的画面,毕竟他从没真的见过她这么做。卡利普心不在焉地回答另一个问题,说偶尔早晨他出门的时候如梦还没起 ![]() “我知道。”蓓琪丝说“我以前常常在电影院见到你们。你看起来生活无忧无虑,眼睛总是盯着大厅里的海报,温柔地挽起 ![]() 卡利普默不做声。 “中场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你就像个知⾜而忠实的好丈夫,想要买条椰子口味的巧克力 ![]() ![]() ![]() ![]() 卡利普依旧沉默不语。 “夜午之前,当人们彼此依偎在对方的大⾐里步出皇宮戏院时,我时常看见你们两人手勾着手,盯着人行道走路回家。” “顶多,”卡利普语带愠怒“你也只是有那么一次在电影院看到我们。” “不止一次,十二次在电影院,超过六十次是在街上,三次在餐厅里,还有六次是在外头逛街。回到家后,我总会想像那个和你在一起的女孩不是如梦,而是我——就像我少女时代的幻想。” 一片寂静。 “中学的时候,”女人继续说下去,车子驶过刚才提到的皇宮戏院“每当下课,如梦在跟一群男孩谈天说笑时——就是那种男孩,在后 ![]() ![]() “这场游戏持续多久了?”卡利普说,打开收音机。 “这不是一场游戏。”女人说,当她丝毫没有减速地闯过一个 ![]() “我记得这首歌。”卡利普说,仿佛看一张远方城镇的明信片一般瞥了一眼他居住的街道。“崔尼·罗培兹以前常常唱。” 窗户里,帘幕后,都没有如梦回家的迹象。卡利普不知要把双手摆哪里,只好拨弄着收音机的按钮。一个语调不卑不亢的温和男声正在建议听众如何减少⾕仓里的老鼠。“你没有结婚吗?”等车子转进尼尚塔石一条小巷之后,卡利普问。 “我是个寡妇,”蓓琪丝说“我丈夫死了。” “我不记得学校里有你这个人。”卡利普说,没来由地冷酷“我想起另一张长得像你的脸。一个很害羞、很可爱的犹太女孩,梅芮·塔瓦西,她老爸是‘时尚袜业’的老板。新年的时候,有些男同学甚至一些老师,常会向她要里头附有袜丝女郞照片的‘时尚’月历,而她总是又羞又窘地,乖乖把月历带到学校。” “新婚的头几年,尼哈和我过得很快乐,”沉默了一会儿后,女人开始诉说自己的故事“他是个安静而纤细的人,烟菗太多。平常星期天他会看报纸,听收音机里的球赛,练习吹他新学的笛子。他喝酒喝得极少,但他的脸却时常比最忧愁的醉鬼还要悲伤。有一阵子,他偶尔会不好意思地抱怨头痛。结果发现,原来他脑部的某个角落长了一颗大肿瘤,长久以来不断地长大。你知道吧,有些顽固的小孩,拳头里紧捏着某样东西,任凭你怎么哄怎么骗都不愿意放手?他就像那些小孩一样死守着脑中的肿瘤。就好像那些孩子们,在终于放弃拳头里的弹珠的那一刻,总会露出一抹微笑,当他最后坐着轮椅被推去动脑部手术时,也同样投给我一抹愉快的笑容。他平静地死在手术室里。” 他们走进一栋几乎就是“城市之心”公寓翻版的建筑,大楼离荷蕾姑姑家不远,位于一个卡利普不常经过但 ![]() “我知道他是用死来报复我。”在破烂的电梯里女人继续说“他明⽩既然我始终在模仿如梦,那么他自己也得模仿你。有些晚上我喝多了⽩兰地,会克制不住自己,滔滔不绝地告诉他关于你和如梦的事。” 沉默中,他们走进她的住处,室內的装潢和一般家庭大同小异。安顿下来后,卡利普焦躁地说:“我记得班上有尼哈这个人。” “你认为他长得像你吗?” 卡利普 ![]() “对,”卡利普说“尼哈长得有点像我。” “他跟你长得一点也不像。”蓓琪丝说。有那么一剎那,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卡利普初见她时注意到的危险光芒。“我知道他 ![]() ![]() 当他们坐下来吃早餐时,明亮的 ![]() ![]() “我了解做自己有多难。”蓓琪丝说,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就好像,若一件事情在一个人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往往就会脫口而出。“但我一直过了三十岁才明⽩这一点。在那之前,如果你问我,这个困扰看起来只不过出于望渴成为别人,或者纯粹是嫉妒。半夜里,失眠躺在 ![]() 女人心不在焉地用刀子涂抹一片烤得太硬的薄面包,仿佛是在涂 ![]() ![]() “这么多年之后,我依然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想过别人的生活,而不要过自己的。”女人接着说“我甚至说不出为什么我想当如梦,而不是当这个或那个人。我只能说,多年来我以为这是种疾病,必须隐瞒起来不让别人知道。我感到羞聇,有这种病,灵魂染上了这种病,不论到哪里⾝体也被迫带着这个疾病。我以为自己的一生只是一场模仿,模仿那应该属于我的‘真正的生命’,也因此,和所有的赝品一样,它既可悲又可聇。那个时候,我没有别的方法,只能靠着不断模仿我的‘原型’,才能消除心中的不快乐。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幻想着要转学,搬家,脫离原有的朋友圈子。然而我很清楚离开这一切不会有任何用处,只会让我更想到你。某个秋天的 ![]() ![]() 女人一边说一边往厨房里进进出出,端出更多的茶和吐司。既然她说的时候脸上竟能带着亲切的微笑,仿佛在讲一件关于别人的好玩事情,卡利普也就没有感到半点不自在地继续听她接下来的话。 “这个疾病在我体內猖獗,直到我丈夫去世。或许至今它依旧肆 ![]() ![]() ![]() ![]() ![]() 他们坐在早餐桌边,菗着烟。女人越往下说,房间变得越温暖,卡利普越感到一股难以抵挡的睡意逐渐包裹他的⾝体,像是一种惟独梦中才能体验的纯真感觉。当他问能不能在暖器旁的沙发上小睡一会儿时,蓓琪丝开始告诉他一个王子的故事,据她所说和“这一切都有关联” 是的,很久以前有一个王子,他发现生命中最关键的难题,是要做自己,还是不要做自己。然而,卡利普才开始在想像中勾勒故事的细节,就马上感觉自己正转变为另一个人,变成一个坠⼊梦乡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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