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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九州·斛珠夫人 作者:萧如瑟 | 书号:44040 时间:2017/11/19 字数:86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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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朔⽇夜中,夺罕刺帝旭,不成,伤內侍噤卫数十,夤夜北逃。近畿营副将符义与⻩泉营参将方海市率兵士五百,夜开帝都永祚门,举火缉捕。辗转往返中路、⾚山、合安三郡,行程千里,毙马无算。夺罕狡黠,数扑数逸,王师折损近百。八月中,终杀之于莫纥关外,尸⾝为迦満军夺去。 ——《內阁大库·奏章合牒·天享卷·十四年八月》追至莫纥关时,正是八月望⽇午后时分。关外便是迦満国境,这剩余的四百骑既非使节,亦非商贾,不便公然武装进⼊他国境內,遂遣便⾐探马出关探听。眼看约定时辰已过,天⾊向晚,十名探马无一回还,草原中曾先后响起两声示警鸣镝,此后再无消息,这十人想是已遇不测。 为防故旧徇私,出京的五百人马不从羽林中调拨,均选自近畿营,多是符义自⻩泉关带来的旧部。据宮中传言说,凤庭总管方诸本是要亲⾝缉拿方濯缨,因重伤在⾝,由另一名义子方海市替代。追缉半月,数次设局、埋伏、围堵,那方濯缨只⾝一人,行踪飘忽如鬼魅,从中州至瀚州数千里路途竟拿他不着,反赔进去几十名精壮汉子。如今又是十条人命损失,剩余的四百骑內,起了无声的 ![]() 符义挽住马,闭目思索。海市从旁看着他那张黑得难辨眉目的脸。片刻,符义⾼举起右手,截然向前一指,淡淡道:“出关。”草原的⻩昏分外炽烈 ![]() ![]() 濯缨眯起眼,夕照将他俊秀的脸孔涂泽金红。他信马由缰,任舿下骏马停停走走。北地天候迟晚,莫纥关內一城柘榴开得如火如荼,即便是七八里开外,亦看得见那流溢泼洒的红。青天下远远扬起一道尘土,自东南朝西北方向奔驰而来。 来了。 濯缨稍稍夹紧马腹,那匹九花虬便轻快地跑了起来。 呼喝声渐渐散开,向他围拢过来。他侧⾝回头望去,苍茫碧野上,⻩尘呈半圆形状自后包抄过来,已不过两里左右路程,骑者的⾝影踊跃隐现于草浪中。 濯缨周⾝的⾎脉里,忽然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欣快。果然,他还是个鹄库人,寺九的子孙。他长笑一声,打了一个响鞭,伏⾝向马耳边用鹄库语言低声说道:“飞光,让我瞧瞧,你到底是不是匹好马。”飞光听懂了人言似地,猛然厉声嘶鸣,扬蹄腾跃,果然⾜不沾尘地飞奔起来。 濯缨亦觉得自己的⾝体一寸寸活了过来。 心与眼都无遮无翳,⾝轻如燕,马上⾐袂飘飞。夏荣冬枯的万顷碧野里,人们代代繁衍朝生暮死,忙着纵马扬踏⾼声歌唱,生于旷野,没于旷野,如草芥一般渺小,却快意自得。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那是他么?”符义问道。 海市面无表情答道:“那声音,应该是罢。”符义冷笑道:“够逍遥的,唱起歌儿来了。包抄过去。”“大人!”猛然有人惊呼。西北方亦有一道滚滚⻩尘卷来,有人吹响草叶,尖利的声音漂浮在金红⾊的暮霭中。马蹄声整齐划一,队形严整,显是训练有素。 “是迦満军?”“不对,他们穿着便⾐!”“不会错,那些马清一⾊都是⻩骠军马!”低声的议论登时传遍了四百骑中。 “迦満人…”符义拧起了眉“原来是这样…”鹄库东部与迦満接壤,南为左菩敦部,北为右菩敦部,两王素来不和。左菩敦王夺洛近⽇似对迦満有所图谋,迦満自然要竭力拉拢右菩敦王额尔济。那方濯缨是夺洛之弟,额尔济想要对付夺洛,最名正言顺的手段莫过于扶植方濯缨,争夺左菩敦王之位,迦満为了扳倒夺洛,竟然也不惜出兵来与徵朝抢夺方濯缨。可恨的是迦満人又蔵头露尾,把军装换了牧民⾐裳,⽇后 ![]() “然而,即便如此,”符义恨然想道“迦満人情急之下,若是举国反扑,亦是可畏。”他一个近畿营副将,没有在迦満境內轻易开启战端之理。 “符大人,不妨让末将一试。”⾝侧的年轻武将催马前进一步,符义转过头去,看见了方海市清秀近于女子的侧脸。 方濯缨纵马 ![]() 符义点头道:“去罢。”海市一抖手中缰绳,连下两鞭,轻捷地追了出去,少年清瘦⾝姿直像是要消融在夕 ![]() 风声盈耳。海市松开辔头,单手取下背后六石強弓,又一手自箭壶摸出一支⽩隼翎箭,上弦。左持右挽,箭平于眼,壮汉亦未必能开満的六石弓,这少年不动声⾊便开到満圆。开弓的右手拇指上没有了原先惯用的扳指,草草用 ![]() 意定神明,无妄无断。万念俱灰,万心同灭。 六岁初习 ![]() 惟如此,那脫手的一 ![]() ![]() 海市,果然是你。 濯缨拍马直直向西, ![]() ![]() ![]() ![]() 犀利之声破空而下。 強劲的力道呼啸着刺⼊后背,濯缨的⾝子猛然向前一弓,跌下马来。温热的 ![]() “濯缨,这是我与你打的最后一个赌。若你相信海市平⽇待你的情分,信她宁可抗命也不愿杀你,咱们就赌这一场。若是赢了,你便赢得自由,还有——这七千里瀚州。”⾝体腾空而起的时候,那个男人的音容依然历历在目。 他趴伏在嘲润的土地上,听着迦満人的马蹄声将他围绕起来,徵军疾驰而去。他支撑着⾝子,艰难地坐起⾝来,箭依然深深扎在背上。濯缨拔剑削断箭杆,将右手探到左胁下,解下了贴⾝银壶,棱角分明的 ![]() 义⽗,你这一生,竟是从未失算。 箭头穿透了银壶,酒漏出大半,而他的伤口,不过半寸深浅。 他无声地大笑起来,満面是泪。 我与海市各自一意任 ![]() ![]() 织造坊主事施霖畏瑟地站着,看着那些纤细得不似男子的手指,在眼前沉香桌上随意叩出一串响动。 “想不到…这老狐狸。”年轻男子收起了一贯的嬉笑表情。“我们费尽心思拣选的两只上好苍隼,反而成了他局中的踏脚石。现在可好,这方濯缨投⾝关外,因⾝负刺杀徵朝皇帝的死罪,鹄库庶民非但不疑心于他,更当他是个忍辱负重十五年的少年英杰。方诸这一手算盘,呵,打得实在精细。”施霖的胖脸涨得通红:“是小、小的不够伶俐…没想到方诸为了将祸⽔引到殿下⾝上,竟连那柘榴也杀了…小的本该想到…”昶王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这倒不怪你。那盲女不死,方濯缨回瀚州后一样是要与我们作对,多了盲女那一条命,不过是使他心意更坚罢了。就好像——就好像牡丹姊姊不死,我一样是不能任旭哥这样下去。”说罢,昶王扬起秀丽的眉目来,微微一笑。“啊呀,本不该与你说这些的。”施霖周⾝从里凉到了外。 当年鄢陵帝姬目睹民间夫役税赋沉重,痛恨帝旭暴 ![]() ![]() ![]() “如今也就只有等明年开舂,左菩敦王如约佯攻⻩泉关,趁着京中防卫空虚…”手指依然叩击着桌面,灯影下的年轻男子露出幽冷的笑。“不过,在那之前,一定要将方诸的爪牙全数斩断。牡丹姊姊她实在太傻,空有胆⾊,智谋全无——不过,我总要让她死得值得。”伪帝姬死,府內弦歌不改,宾客大醉,王有召侍寝。 天亮问曰:“吾夜来醉语否?梦呓否?”美人对曰:“否。”王曰:“妮子机伶,亦只到今⽇。”拔剑杀之。 ——《徵书·列王纪·百卅一·昶王》因追缉蛮人夺罕,海市错过了回⻩泉关的时⽇,瀚北大雪阻途,只得南渡,在东陆耽搁到来年开舂。 回天启的途中,她在⾚山城外病倒了。到驿馆的时候,人已经伏在马背上,一气昏睡不醒。请了郞中来诊治,延至别室看茶开方,说是风寒內侵,女孩子家气⾎两虚,顺便开个补养方子。符义听了不说二话,重金赏了郞中。郞中回家当夜暴毙,得来的打赏银钱恰好 ![]() 方子确是对症,却不见得⾼明。海市的烧渐渐低了,只是难退,符义留了几个人在驿馆照料,待她痊愈后再追上大队。她倒对自己不管不顾,九月天气初凉,依然披着单⾐四处走动,亦不知道避风,烧总也不退。回天启的⽇子,也就一天天地延宕下去。 到了十月,新添了咳嗽的⽑病,发烧时好时坏。她并不焦急,仿佛迟一点回京也好似的,将照顾她的兵士一个一个遣了回去。 十一月,鹅⽑雪铺天盖地而来,海市每⽇依然在驿馆后院习 ![]() 眼中恍如无箭,手中恍如无弓,心静似⽔。新的一箭,将旧的一箭从翎羽破到镞头,劈为两半。反反复复,只有一个靶心,残箭渐渐攒成一束,初看神乎其技,久了便十分无聊。 在驿馆帮佣的十五岁女孩名叫小六。有时小六端着盆子经过廊下,会伫⾜看她挽弓 ![]() ![]() 有一⽇,小六不知为何壮起了胆子,怯怯来询问海市的生辰,海市随口告诉了她,她却又局促不安起来。犹豫片刻,扭捏地从怀里摸出一枚“柏奚”来。海市晓得,所谓“柏奚”是柏木制成的三寸人偶,每当孩童出痘或是家人久病,平民人家多半会随手做一个柏奚,在心口写上病人的名讳生辰,将人偶劈裂两爿,意在让柏奚替病人承受灾厄。小六不会写字,只得让海市自己写上。海市并不十分相信这些巫蛊玩意,看小六兴冲冲的模样,亦不好拂她的兴致。写好后,小六便将那人偶摆在劈柴桩子上,用斧子一劈两分,又慎重地拿到灶膛里烧化了, ![]() ![]() 小六出生的时候,仪王之 ![]() ![]() ![]() 或者就这样以武立命,做一辈子男人也好。再挨上二十年,待到容⾊衰老,便连这一点被少女注目的烦恼也不会有了。念至于此,海市自己也觉心灰,淡淡头摇一哂。 前边驿路上人声马声,老军曹扯起破锣嗓门喊那帮佣女孩“小六!小六!”小六慌慌答应一句,趿着鞋子啪塌啪塌地 ![]() 海市仰头看天,雪片茫茫洒洒,栖落 ![]() 廊下的破地板又是一阵啪塌啪塌响动,海市侧目看去,小六竟又折了回来,手里挥舞着一封书简,老远嚷道:“方大人,你的信。”递过来时手指相触,涨得她満脸通红。 海市窘迫地接过书简,边走边拆。书简极薄,封套上落了下款,简单一个“方”字。与他三个月未通音信,于海市是少有的事。她微微咬啮下 ![]() 小六兴致 ![]() ![]() ![]() ![]() “别动它。”海市蹙紧 ![]() 小六登时脸⾊一⽩,红嘲尽退,眼眶里泪⽔亦不敢流下来。这个俊秀慡朗的少年将军,怎会一瞬间叫人觉得⽑骨悚然起来?海市拾起红笺,犹豫一刻,将它展开。一看之下,飞长眉眼间现出惊愕神情,扭头追问小六:“那送信的人呢?”“在…在前厅等…等着。”小六稳不住声音,抖抖索索地答道。哗啦一声响,骇得她肩膀猛然一战,偷眼看去,积雪的小院里散了一地的箭矢,海市已不见人影。 海市急奔至驿馆前厅,那里等着的是个寻常中年军汉,容貌平凡得简直难于记忆,却觉得有几分眼 ![]() “你可带⾜了银钱?”海市问道。 “回小公子,是带⾜了。”“那么,你自己买一匹马回去,你的马,我骑去了。”海市一面说着,一面就出门往马厩方向去。 那人骑来的是馆中最快的风骏,原是濯缨的马,鞍鞯还未卸下。海市牵它出来,它也还认得海市,眨巴着 ![]() 自⾚山城至天启六百里路途,飞凤金字牌急脚递亦需快马跑上一⽇夜一,寻常脚程更需五⽇六⽇。大雪弥漫前路,风骏破开雪雾,直向南方奔去。 朔风飞雪,拍窗有声。 方诸忽然睁开了双眼。风雪声里,远远地一路马蹄声驰来。多年戎马生涯在他⾝上留下的痕迹已经消退,挽弓的茧,刀剑的伤,年深⽇久都平复了,惟有夜中警醒浅眠与锐利耳力未改。那蹄声在约莫两三里开外停了停,想是唤起当值羽林,开了垂华门,纵马一路直向霁风馆,静夜中,清越铮铮。 这不是海市,还能是谁呢?霜平湖早已结了冻。回想那一⽇,窗外夏荷亭亭,蘋花涨池。半年时光,又是这样过去了。 门外有轻盈奔跑⾜音,以及侍卫的悄语劝阻。侍卫低低哀叫一声,想是挨了揍。他不噤微微苦笑。谁能阻挡得了她?海市径直进了他寝室,掩上房门。一路奔驰如风,肩上片雪不沾,只是颈前 ![]() 屋內炭火暖热薰人,海市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脸颊原来已经僵冷得没有了知觉,渐渐地,她觉得了自己灼热⾼烧的呼昅。炭火暖不了她,让她暖回来的,是她⾝体里的病。她勉力探手⼊怀,摸出红笺,将手臂缓缓直伸到方诸面前。 “这算什么意思?”清丽面容上抑制不住地涌起怒⾊“奖赏么?因为我亲手替你杀了濯缨,用这个,来奖赏我的忠心不二?”男子隔着红笺望她,却不曾回答。 泥金双鸳鸯红笺,折子是首尾相连的经折装,取团圆聚首寓意。 合婚庚帖。 展开的半页红笺上,只露出左右两个名字。 方鉴明。 叶海市。 墨书笔致端正清圆,一望而知是大家弟子自幼教养的台阁体。他用了本名,亦还记得她本姓叶。他知道她与濯缨手⾜情深,知道要她对濯缨亲下杀手是怎样艰难——所以,他终于肯给她一点补偿了么?烛火猛然窜升,爆出毕剥声响。海市心⾎如沸,五內如煎,一股苦涩哽在喉间,稍有挑发,便要噴薄出来。握紧了拳,合上眼,用尽全部气力,将那一腔悲愤強咽下去。 再度睁开眼,她惊异于自己,竟能这样平静冷淡地一字一字说着:“我没有杀他。我知道他左胁下向来蔵着个酒壶,我 ![]() “你不知道!”猛然袭来的辛酸冲开了她紧咬的牙关,海市以为自己会喊出声来。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是庒抑沙哑的话语。“你要我杀人,我从不多问一句为什么,可是,既然我与濯缨总有一天要自相残杀,又何必让我们兄弟相称,何必让我们自小同寝同食、同习艺、同读书?我对你空有一片心思,却从来不敢指望能有怎样的回报,只要不让你为难,我便宁愿自己忍耐,绝不会有一句怨言。”她眼里滚动着灼热的荧光“可是,既然是要我做杀人的刀剑、忠实的鹰⽝,何必把一个空无的婚姻当作饵食与甜头,你也未免——太轻 ![]() ![]() ![]() ![]() 方诸却淡笑着自顾说下去:“你太任 ![]() ![]() 他披⾐下 ![]() ![]() ![]() ![]() ![]() 可是,惟独他与她是不能的。在人前,他们是內宮总管与边疆武将,养⽗与养子,阉人与少年,每一重关系皆是耸人听闻、悖逆伦常。若是此时揭露了她的女子⾝份,当年以男子⾝份参加武举选试钦点探花,便成了无可推脫的欺君大罪。这庚帖,注定是不能公然奉祀于天地宗亲前的。 她双膝软弱,耳中轰然作响。不食不眠抱病奔波六百里的疲倦掏空了她。狂喜与哀痛 ![]() ![]() ![]() ![]() 推门进来的正是送信到⾚山城的中年军汉,想来也是全力随后赶来,只比海市迟到了近一个时辰。见方诸臂弯揽着少年纤瘦的肩与 ![]() ![]() ![]() “好一个 ![]() “总管…”硝子说话向来慢条斯理,此时也不噤稍稍提⾼了声音。 方诸转回⾝来,平静道:“原是我的错,不该心存侥幸。你回去吧。明⽇歧钺围猎,你仔细盯着昶王他们,莫要让他们提前发难。海市进了昶王府,可就再难出来了。”“可是,这么大的风雪,皇上明天怕不会行猎罢?”硝子道。 烛火下,方诸的脸⾊稍显苍⽩。“明天若是皇上不往猎场行猎,这孩子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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