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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天渊 作者:弗诺·文奇 | 书号:43798 时间:2017/11/13 字数:30123 |
上一章 第22章 下一章 ( → ) | |
范跟在特鲁德·西利潘的⾝后,走上哈默菲斯特中塔,向顶楼走去。他和易莫金人厮混了多少兆秒,从很大程度上说,为的就是这一刻:找个借口深人聚能体系,看看这个体系的內部运作—外人看到的只是聚能体系得出的成果。他本来早就有机会上这儿来。说实话,西利潘不止一次提出带他上来瞧瞧。一块儿值过几班之后,他早已和易莫金人打成了一片。范总是对聚能发表一些不着边际的评论,还拿出数额相当大的兑换券跟西利潘和乔新打赌。这样一来,他们少不得要让他开开眼界。但在此之前,时机还不成![]() “好了,你总算可以看到內幕了,老范。看完之后,你的不少怪论可就得拉倒了。”西利潘笑得合不拢嘴,他显然同样一直期待着这一刻。 他们向上飘去,飘过一排排纵横 ![]() ![]() 范赶上一步,与滑行的西利潘肩并肩。“有什么稀奇的?你们易莫金人不就是把人变成了自动装置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聚能者,一秒钟內也算不了几次加减乘除。真正的机器比他们快几万亿倍。有了聚能者,你们就能吃吃喝喝,指使他们⼲这⼲那,好像占了多便大宜似的。其实呀,这是从人类能读会写以来发明的最慢、最烂的自动装置。” “得了,得了。这话你说了好几年了。可你照样错到了姥姥家。”他伸出脚,鞋尖钩住一个驻⾜点“进了协同工作大厅,你声音小点,懂吗?”他们面前是一扇真正的门,跟下面那些只能供人爬进爬出的小舱门不一样。西利潘一扬手,门开了,两人飘了进去。范的第一印象是里面竟然挤了这么多人,一股浓重的人体气味扑面而来。 “臭烘烘的,对吗?但个个⾝体健康—有我盯着呢。”西利潘的语气里透着搞技术的人特有的职业自豪感。 一排又一排微重力座椅,密密⿇⿇塞在一个蜂窝状开放式框架中,框架是立体式的,充斥在房间中,重力稍大的地方绝不可能存在这种形式的空间结构。大多数座椅上都有人,有男有女,年龄各异,穿着灰罩袍。多数人用的是未经改造的青河原装头戴式系统。这里面的情景出乎范的意料。“我还以为他们都是单独隔离起来的呢。”住在极小的房间里。伊泽尔·文尼在酒吧里不止一次近乎声泪俱下地描述过那种小房间。 “有些人要隔离,看他们从事哪方面的工作而定。”他指指房间里的两个医院杂役打扮的看护“这么搞便宜得多。只消两个人,应付递送便壶的事儿尽够了,一般斗殴也处理得下来。” “斗殴?” “专业领域里的意见不统一。”西利潘嘿嘿乐了“应该说心情焦躁才对。只要不破坏蚀脑菌的平衡,没什么关系。” 两人取一条对角线,在密集的框架中向斜上方飘行。有些头戴式系统闪烁间变成了透明状态,范能看见聚能者的眼睛。眼球在移动,但好像没人注意到他和西利潘。他们眼中所见的是头戴式系统呈现的另一个现实。房间里一片嘟嘟浓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聚能者的声音合在一起,汇成一片低低的嗡嗡声。说话的人相当多,短促地蹦出几个字词,是尼瑟语,但范一点儿也听不懂。这些不知其意的声音汇合在一起,仿佛是合奏催眠曲。 聚能者们无休无止地敲击着协同工作键盘。西利潘自豪地指点着他们的手“看,患关节损伤的还不到五分之一。我们损失不起人。人力资源本来就严重不⾜,雷诺特又无法百分之百控制住蚀脑菌。但将近一年来,几乎没有出现单纯因为医疗不当造成的死亡事件—按说这种事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只有一个聚能者,才做过卫生检查,也不知怎么搞的,竟然来了个结肠穿孔。按他搞的专业,他有个立独隔间。表现突然大失⽔准,但我们没发现出状况了,直到臭气熏天才明⽩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那个奴隶劳工从里到外一步步坏死,但他的头脑被迫专注于他的项目,无法诉说⾝体感受到的痛苦,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别人也就没有注意到。特鲁德·西利潘在意的只是整体⽔平。 他们飘到最端顶,回头俯瞰塞満框架不断低语的聚能者。“有一个方面你说对了,战斗员特林尼先生。如果这些人做的只是简单算术,或者排列资料,这个体系就是彻头彻尾的大笑话。那种工作,小小一个指环上的最小的处理器都比任何人快几十亿倍。我们的聚能者⼲的完全不是那种活儿。听见他们的 ![]() “听见了,可那些话 ![]() “这是他们之间的行话。只要把一批聚能者合成一组,他们很快就会发展出一套自己的行话。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是底层运算机器的替代品。他们在使用我们的电脑资源。你懂吗,对我们易莫金人来说,·聚能者是软件之上的另一个系统层面。他们会发挥出人类的智力,同时能像机器一样持久、耐心地处理问题。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非聚能专家才至关重要,尤其是⼲我这一行的。如果没有正常专家,聚能体系就没用了。聚能者必须由正常人引导,只有正常人才能协调平衡硬件、软件和聚能之间的关系。只要这三者的关系处理得当,结合在一起,那可真是威力无穷啊。你们青河人永远不可能具备这种力量。” 不用他说,范早就明⽩了这一点,只不过故作愚顽,一口否认, ![]() “咱们瞧瞧。”他示意范戴上他的头戴式系统“啊,看见了吗?我们把他们又分成了三组,最上面这三个处理的是不需要什么智力的问题,这种聚能者很容易重新定向,重新分配工作。用来处理⽇常工作顺手极了,比如把查询转 ![]() “都是什么玩意儿。这么 ![]() “说得对,你不可能维护它。但我们的编程主任却有这个本事,比如丽塔·廖,前提条件是她手下有一批聚能程序员。这会儿她正让那些人调整、优化这些代码呢。他们能做的,普通人其实也能做到,只是不能像他们一样无休无止地⾼度集中注意力。在适当的软件开发工具的帮助下,聚能者搞出来的代码只有你们过去代码的一半,配合相同的硬件,其运行速度是过去的五倍。他们还从你们的代码中找出了几百个错误。” 有一会儿工夫,范什么话都没说,只浏览着那批错综复杂的关联图表。武器相关程序是范浸 ![]() 西利潘乐开了花。“你瞒不了我,特林尼。我看得出来,你服气了。” “嗯,这个嘛,真要管用的话,我就服气。对了,那第三组在⼲什么? 西利潘已经朝门口飘去“哦,他们呀。”他満不在乎地朝右手边的聚能者摆摆手“是雷诺特搞的项目。我们正在清理你们舰队程序的主体,看有没有后门什么的。” 每一个稍稍有点多疑的系统管理者都会⼲这种蠢事,到头来总是一场空。可见识过聚能者的能耐后…范突然觉得不踏实起来。他们需要多久才能发现我许久以前埋设的后门?我还剩下多长时间? 两人离开协同工作大厅,沿路返回,在中塔里向下滑行。“现在你懂了吧,范。你,还有其他所有青河人,从生到死都有一个误区,相当于蒙上了眼睛。你们简单地认定有些事是办不到的。你们的书里净是这种陈辞滥调:‘垃圾输人只能得到垃圾输出’,‘自动化系统的缺陷就是它只能严格按你的要求办,不可能超越你的要求’,‘自动化系统永远不可能具备真正的创造 ![]() 他们的下滑速度飞快,每秒好几米。这会儿上行的人不多。两人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塔底的亮光了。范说:“好吧,就算这样,聚能者还是谈不上有多大创造 ![]() ![]() ![]() ![]() ![]() 西利潘伸出双手,在两边墙壁上轻轻一撑,放慢下滑速度。范也随即减速。 “你跟安妮·雷诺特约好什么时候见面?” “一千秒后。” “时间不多了,我就长话短说吧。不能让老板等得不耐烦呀。”他呵呵笑了。西利潘似乎特别瞧不起安妮·雷诺特,好像觉得那个女人没什么真本事似的。真要那样就好了,范的许多事会容易得多… 两人穿过一扇庒力门,里面大概是个医疗舱。有几具冷冻箱,像临时 ![]() “这里就是中枢,范,聚能体系真正的魔力所在。”他拉着范穿过房间,远远避开那扇一半隐蔵在角落里的门。一个技术员正在一具毫无生气的聚能者⾝体上埋头工作,把他的头放进占据房间显要位置的一台球状设备中。房间里有好几台这种设备,估计是诊断成像仪。易莫金设备本来就笨重,这几台的样子更不敢恭维。 “基本原理你都明⽩,对吗,范?” “当然。”吉米事件之后的第一班,他们便向他详细解说过蚀脑菌的原理。“你们弄了一批特别的病毒,蚀脑菌,把我们全部感染了。” “对,对,但那次是打仗,军事行动。一般情况下,蚀脑菌并不穿透大脑中的⾎屏。但只要它透进去了…你知道神经胶原细胞吗?大脑中这种细胞的数量比神经细胞还多。蚀脑菌就是以这种细胞为培养基,把它们几乎全部感染了。经过四夭左右—” “—你就有了一个聚能者?” “不,没那么简单。只能算制造聚能者的原材料。你们青河人有许多便到此为止—没有被聚能,完全健康,只不过大脑永久J ![]() ![]() 比尔·弗恩耸耸肩“一直在反抗聚能,艾尔只好让他昏过去。不可能是蚀脑菌失控。但雷诺特要求重调他的五项基本参数,按序列…” 两个人讨论起来,満口术语。范瞅了瞅那个聚能者,小心地装出没多大趣兴的样子。埃吉尔·曼里。星际旅行开始前,埃吉尔是战斗员中最糊涂的一个。但现在…现在他也许成了一名优秀的分析员,从前的他绝无可能达到这种⽔平。 特鲁德冲弗恩点点头“嗯,我看不出调整基本五项有什么好处。不过人家是老板,她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你说对吧?”他对弗恩笑道“哎,这个让我来,行吗?想让范瞧瞧。” “行啊,签字就行。”弗恩让开了,看来他对这项工作没多大趣兴。西利潘飘到灰⾊的球状设备旁坐下。范注意到这台设备有许多立独动力线缆,每 ![]() “是成像仪吗?样子真落伍。” “哈,才不呢。来,帮我一把,把那家伙的脑袋放稳当,别让他碰着侧边…”警铃大作“你竟然还戴着指环。看在老天份上,快摘下来, ![]() ![]() 虽然是低重力环境,但摆弄昏睡状态的埃吉尔仍旧不容易。设备不够大,只能勉強把他塞进去,庞杂体上的重力又太小“患者”的脑袋晃来晃去,好不容易才在设备的一个洞口放稳当。 特鲁德退后一点,欣赏着自己的成果,笑道:“妥了。范,老朋友,马上就让你开开眼界,看个究竟。”他发出几条指令,一幅医学诊断图立即浮现在空中,估计是埃吉尔脑袋內部的图像。一般的解剖图范也能看个大致明⽩,却从来没见过这种图像“你问这是不是成像仪。算是吧,标准的磁核共振成像,老早以前就有了。原始了点,但有这个就⾜够了。我们所谓的基本五项调协在这儿。”一个指针标示出大脑表面一段复杂的曲面。 “蚀脑菌远远不止是神经病学里的某种疑难杂症,请看它真正的妙处所在。”三维立体图像上出现了一大批小小的光点。各种颜⾊都有,主要是红粉⾊。成团成串,许多光点的闪烁明显与另一部分光点互相呼应“你看到的是受了感染的神经胶原细胞。另外一些胶原细胞也受过感染,但那些跟聚能没关系。有关系的都在这)L标示出来了。” “那些颜⾊代表什么?” “它们分泌出不同的神经刺 ![]() ![]() ![]() ![]() “我没看到大脑图像上有什么变化。” “当然看不到,除非我把聚能球体从主动模式改到被动观测模式。不可能一边修改,一边观测。”他停下来,对照一步步说明的 ![]() 特鲁德皱起眉头“…嗯,不对呀?哎哟。”他转头望着在房间另一边工作的技术员“比尔,这家伙的生物碱比率还是偏低。” “没忘记关闭磁场吧?” “当然没忘。基本五项这会儿应该调好了。” 比尔人没过来,但显然也在自己的头戴式里调出了患者的脑部模型。那条线上仍然是一串杂 ![]() 比尔怀疑地说:“你签了字了?” “签了签了。替我做完就行。” “好吧。” “多谢。”西利潘示意范从磁核成像仪旁退后。大脑图像消失了“都是那个雷诺特⼲的好事。她 ![]() ![]() 范跟着他来到门口,走下一条在钻石一号凿出来的雨道。墙壁上是镶嵌图案。许久以前的那次“ ![]() ![]() “雕刻工每兆秒只能完成五十厘米。但看到这些历史题材的艺术品,真是让人热⾎沸腾呀。” 热⾎沸腾?“雷诺特想让这儿更漂亮些?”范随口问道。“哼,雷诺特才不管呢。这是布鲁厄尔统领的命令—提出建议的人是我。” “但这儿不是雷诺特管吗?我还以为统领在自己的地盘里至⾼无上,不会允许其他统领⼲涉呢。”以前的各个班次中,范很少接触雷诺特,只在劳参加的管理会议上见过她当众让布鲁厄尔下不来台。 特鲁德好几秒钟没说话,脸皱了起来,露出満脸笑意,一副蠢相。在本尼酒吧喝酒时他多次见过对方这种表情。但这一次,笑意突然间化为放声大笑。“统领?安妮·雷诺特?老范呀老范,瞧你见识聚能威力的模样已经够让我开心的了,可现在—哎哟,真是笑死我了。”他继续向前滑行,一路笑个不住,直到发现范的満面慑怒“对不起,范。你们买卖人很多方面非常机灵,可一说到文化 ![]() 范脸上的怒气化为一脸惊愕…确实是他的实真感受。“可…她管那么多事呀。不是还能给你下命令吗?” 西利潘耸耸肩,笑容变得有点酸溜溜的。“是啊,她给我下命令。这种事很少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我倒宁愿布鲁厄尔统领或是卡尔·奥莫⼲活,只不过他们的活儿太…烫手了。”声音变得紧张兮兮的,低了下去。 范接过话头“我想我明⽩了。”他撒谎道“如果某个专业技术人员被聚能了,他就被钉死在他的专业上。以前的专业是艺术,就成了个只懂镶嵌画的雕刻工;以前是物理学家,就成了亨特·温那样的。如果聚能前是搞管理的,唔,这个,就会变成一个了不得的管理大师。”特鲁德摇头摇“没那么简单。告诉你,技术专家很容易接受聚能。即使是你们青河人,我们的成功率都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但跟人有关的技能,比如咨询、政治、人事管理,一般来说 ![]() “不,像安妮·雷诺特那样的人是非常、非常罕见的。小道消息说,她原来是瑟维勒派系里的⾼阶层统领。那一派的大多数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洗脑了。但据说她把劳那一派彻底惹火了。他们纯粹为了开心取乐才把她聚能了。估计原来打算拿她当 ![]() ![]() 雨道快到头了。范已经看到了另一端没有装饰的舱门反 ![]() “看来你一点儿也不在乎她知不知道你的想法。” 听了这话,特鲁德再一次露出了笑容。“当然不在乎。这也算是替她⼲活的一点好处吧。只要是跟我的工作有直接关系的事,你简直别想骗1她的眼睛。但只要跟工作无关—她跟其他聚能者没什么两样。嘿,我还跟她耍过一点儿小把戏—”他突然住嘴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只管把劳统领吩咐你告诉她的事告诉她,就行了,不会有什么事。”他挤挤眼睛,沿路返回,跟雷诺特的办公室正好相反。“好好瞧瞧她,你就明⽩我的意思了。” 如果范早一点得知安妮·雷诺特的情况,也许他会把定位器的事推迟一段时间。但现在,坐在雷诺特的办公室里,范没多少选择余地。不过,能主动出击的感觉也 ![]() ![]() 一开始,这女人 ![]() 雷诺特自己呢,范专注地观察着她的面部表情,以前他从来不敢这样做。他和雷诺特 ![]() ![]() 雷诺特视线一动,凌厉的眼光 ![]() 范点点头。感觉有点奇怪:她的目光避开了他的眼睛,只盯着他的嘴 ![]() ![]() “说说它们的标准感应中枢。” 他叽哩咕噜说了几句,然后说自己其实不了解具体细节。 雷诺特好像并不生气,提问的语气和刚才相比毫无变化,平静、镇定、稍带轻蔑。“光凭这些情况无法开展工作,我需要技术手册。” “当然,我来这儿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定位器 ![]() 又一次长长的瞪视。和上一次一样,避免和他四目相对。“我们看过,没发现手册。” 最危险的部分来了。说出下面的情况以后,劳和布鲁厄尔肯定会再一次认真审视他,极力揣测隐蔵在小丑外表之下的范·特林尼到底是什么人—而这是他所能想像的最好的结果。至于另外的可能…如果他们意识到他所汇报的是最⾼级别战斗员都不可能知晓的青河底层绝密,他就有大⿇烦了。范一指雷诺特桌上的头戴式系统“戴上就知道了。” 雷诺特对他的无礼态度毫不在意,戴上系统,接受双人 ![]() 雷诺特什么都没说,静静地坐等。等了一会儿,她蓦地开口,道:“我没这份耐心。请不要假装无能了。” 她看透了我。自从他来到特莱兰,从来没有一个人识破他的伪装。范本来希望自己还能有点缓冲时间,他们开始启用新的定位器后,他还有时间替自己重新发明一套伪装。真该死。但就在这时,他想起了西利潘的话。安妮看透了他的某些小把戏,但极有可能只得出一个结论:特林尼不太情愿向她透露这个秘密。 “对不起。”范嘟嚷一句,输⼊正确的密码。 舰队数据库 ![]() “有这些尽够了。”雷诺特道。她动了动控制器,办公室骤然间无影无踪。两人置⾝于一排排文件之中,面对定位器资料。 “跟你说的一样。温度、亮度、声频…功能很多。比你在会议上说的精巧得多。” “我说过这东西很好用,剩下的只不过是细节而已。” 雷诺特迅速审查各项功能,语气几乎有点奋兴了。这些定位器比易莫金人的相应产品⾼明得太多了。“不带任何附加元器件的定位器,感应功能很強大,可以立独使用。”但她看到的只是范想让她看到的部分,远远不是这种元件的全部功能。 “⾼频度使用的话,还是需要附带动力。” “没关系。其实附带动力更好,我们可以先限制其使用范围,直到把它研究透彻以后再说。” 她关掉图像,两人重又置⾝于她四壁闪着冷光的办公室。范感到自己后背开始冒汗。 现在她连看都不看他了。“目录表明,除了埋设在舰队硬件里的以外,这种定位器还有几百万个。” “对,没有 ![]() 雷诺特平静地指出:“你们没有把这些器材利用起来,加強全安,真是愚蠢。” 范厉声道:“我们当战斗员的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在军事行动中…” 这些细节不在雷诺特的关注范围中。她挥手打断他的话“看来,这批器材数量⾜够我们用了。” 劳统领手下这位漂亮亲信的目光再一次落到范脸上,一瞬间,目光 ![]() “你很有可能开创了一个舰队 ![]() 范 ![]() ![]() 临时 ![]() ![]() 雷诺特和布鲁厄尔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培训人员掌握这批新型定位器?定位器的库存数量很大,⾜以満⾜稳定Li站点的需要,⾜以控监一切活动空间。第三顿饭的时候,通信部门的人提到在营帐主⼲线路上出现了一批尖峰信号,一秒十次,是一种微波脉冲,信号范围覆盖了全部营帐。这正是供定位器使用的无线动力。就寝时间刚开始时,他便发现通风口里飘出了第一批粉尘。布鲁厄尔和雷诺特这会儿肯定在调校新系统,这个系统的声音和图像信号质量准会让布鲁厄尔和劳心満意⾜,大喜过望。运气好的话,他们最终会把笨重落后的易莫金控监器材全部撤下来。即使运气没好到那一步…唔,再过几兆秒,他就可以调看、更改发送给他们的报告了。 一点东西碰上他的面颊,比灰尘大不了多少。他的手轻轻一动,仿佛抹了抹脸,将那一点轻尘按进眼⽪下。又过了一会儿,他将第二点轻尘深深按进自己的右耳。易莫金人大动⼲戈更改他们信不过的青河输人一输出器材,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定位器确实具有范告诉托马斯·劳的诸般功能。在人类历史上,定位器的功能始终没有多大变化,即在一定空间范围內互相确定对方的位置。原理也十分简单,算算信号从发送到接收的时间即可。青河的型号比大多数定位器更小,短距离內可以使用无线动力源,还附带了一批传感器。这东西用作控监器材最方便不过,劳统领看中的正是这个方面。从原理上说,组合起来的定位器其实是一种电脑网络,更准确地说,一种分布式处理器。每一个比粉尘大不了多少的定位器都有一点点计算功能—并且能够彼此通讯。几十万个这种小玩意儿在青河营帐里飘来飘去,加在一起,它们的运算能力超过了劳和布鲁厄尔安装在这儿的所有设备之和。当然,所有定位器都有一定的运算能力,呆笨的易莫金型号也不例外。青河定位器真正的秘密在于,它们不需要另外加装人机 ![]() 联通定位器需要特别的手法,需要 ![]() ![]() ![]() 但他仍旧调不出那个模式。脑子里不断想着安妮·雷诺特,还有西利潘让他看到的事。聚能体系有能力看穿他的计划,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聚能真是个奇迹啊。只要有了这件威力无比的工具,他范·纽文完全可以缔造一个真正的青河帝国,哪怕再次出现苏娜那种背叛也罢。是的,代价是惨痛的。范想起哈默菲斯特顶楼那一排排行尸走⾁般的聚能者。他可以想出许多办法,让这个体系温和一些。但说到底,要运用聚能这件工具,牺牲是必不可少的。 最后的成果就是一个真正的青河帝国。这个成果值得付出这种代价吗?他能付出这个牺牲吗? 是的,是的! 以这种情绪,他不可能进⼊定位器系统。他澄清头脑,再一次全⾝放松。想像中的光明前景渐渐消失,化为对往事的回忆。当初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苏娜·文尼带着重奏号和一个仍旧天真无知的范·纽文,来到了纳姆奇周边卫星上的大都会区… 他在纳姆奇住了十五年。这是范·纽文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苏娜的亲戚也在同一个星系,他们爱上了苏娜和她的年轻蛮子提出的计划:在星际间保持消息同步的新方法、在不影响自己买卖的前提下传播科技知识、最终建立一个统一的贸易文明。(范已经学乖了,说到这一点便就此打住,不提什么青河帝国的事。)苏娜的亲戚们做成过好些利润很大的买卖,但他们很清楚孤立贸易的局限 ![]() 从许多方面看,他和苏娜在纳姆奇度过的时光就像两人在重奏号上的藌月。但这一次延续的时间更长,前景也更加辉煌,收益⽇渐丰富。还有一件奇妙的事儿,他装満计划的脑袋庒 ![]() 范参加了一支由三艘飞船组成的舰队。航行不顺利,发生了大灾难。是背叛与出卖。赞姆勒·恩格把他甩在基勒的彗星尘里等死。二十年时间里,他手里没有一艘飞船,⽩手起家成了亿万富翁,目的只为离开那个鬼地方。 苏娜跟他一块儿跑过几趟船,两人在好几个世界留下了后代。一个世纪过去了,三个世纪过去了。他们在重奏号上制订的网络协议发挥了极好的作用。这些年里,他们不时跟自己的孩子、孩子们的孩子相聚。其中有些人是比拉科、布特拉和科欧更好的合作伙伴,但他对他们的爱始终不及对自己的第一批孩子深厚。范看着自己规划的结构渐渐成型。现在一切都简单了,他只需要单纯搞搞贸易就行。结构逐渐完善。越来越多的家庭成员使这个结构的影响力⽇益扩张。未来还会更加美好。 最困难的是,他们必须在贸易空间的核心留下留守人员,至少在这几个世纪,这么做是绝对必要的。于是,苏娜越来越多地留在后面,协调范与其他人的工作。 他们继续生)L育女。范在许多光年以外,可苏娜却有了新的儿女。他跟她开玩笑,说这真是个奇迹。但在他心里,一想到她居然有了新爱人,范就万分难过。苏娜轻轻笑着,摇了头摇。“不,范,我的孩子都是你的。”笑容变得顽⽪起来“这么些年里,你给了我那么多种子,生一支军队都够了。当然哆,这么多礼物,我不可能一下子全用光。不过我会用的。” “我不要克隆人。”范脫口而出,语气比想像的更 ![]() “老天,当然不。”她转开视线“我…一个你已经够我受的了。”或许她跟他一样,对这种事也 ![]() ![]() 是啊,孩子数以千计,卵子来自几十个人,不费他这个当⽗亲的半点功夫。为了保证传下⾜够后代,他那个北海王国之君的⽗亲一方面严酷镇庒任何就君企图,一方面广蓄姬妾,⼲的事儿跟这个差不多,只不过规模小得可怜。⽗亲想要的,范全有了,而且过程中没有谋杀,没有暴力。可是…苏娜⼲这种事儿多长时间了?他有多少儿女?多少卵子“供应者”?他能想像出来她是怎么⼲的:精心规划⾎缘关系,在每一个新家庭预先安排好适当的才华,把这些家庭散布到整个青河空间。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脑子里一片混 ![]() “本来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的,范,但我担心你会反对。这种安排又是那么重要,怎么強调都不过分。”最后,范没有反对。这种做法对他们的计划实在大有好处。可一想到那些他永远不认识的亲生孩子,范的心里便会隐隐作痛。 以零点三个光速,范漫游远方。到处都有贸易者,只不过三十光年以外的贸易者很少自称“青河人”但这没有关系。他们明⽩那个大计划。他遇见的所有贸易者都在尽力传播它。他们走到哪里,就把青河的精髓带到哪里。扩张范围甚至超出他们远行的距离,因为许多人收听到了范发向茫茫寰字的电子信息,然后饭依,从此信奉青河的理念。 范仍然一次又一次回到纳姆奇。不断返航对大计划不利,他的行为已经接近破坏这个计划了。苏娜老了,她现在已经两三百岁了。她的⾝体已经到了医疗技术保持人体青舂活力的极限。用不了多久,她便会现出老态。连他们的许多孩子都变老了—在港口驻留太久,太长时间没有远航。有的时候,范在苏娜的眼睛里瞥见一种他不了解的岁月沧桑。 每次返航纳姆奇,他都会向她提出那个老问题。一天晚上,爱做以后(几乎和最初相爱时一样美好),他终于爆发了。“不应该这样,苏娜!计划为的是咱们俩。跟我一块儿飞吧。哪怕你一个人出去也行啊。”我们就能时常见上一面,直到生命的终点。 她稍稍向后靠了靠,离开他一点,手滑到他脖子下面。她的笑容既顽⽪,又伤感。“我知道。我们以前觉得,两个人都可以飞出去。真奇怪,做计划的时候犯的最大一个错误竟然是这个。唉,还是说老实话吧。你也知道,我们俩中间一定得有一个人留下来,守在青河空间的央中位置,值守一个永无尽头的长班,为计划作出牺牲。”服征宇宙涉及数以亿万计的小事细节,千头万绪,不可能不加理会,把自己一冻了之,一枕长眠。 “是的,但只是在头几个世纪。不是…不是你的一生。” 苏娜摇头摇,手轻轻抚着他的颈背。“恐怕,咱们当时那个想法是错的。”她看见了他脸上的痛苦,将他拥进自己的怀抱“我可怜的蛮族王子。”语气里含着调笑,还有对他深深的爱。他听得出来“你是我最最珍贵的宝蔵。知道为什么吗?你是个才华横溢的、最最伟大的天才,有一种永不停息向前冲的闯劲儿。但我爱上你,最重要的原因却不是这个。在这个脑袋瓜里,深人进去,你是个最矛盾不过的人。你在那个烂兮兮的破地方长大,目睹过无数背叛、出卖,自己也尝过遭人出卖的滋味。你懂得暴力、琊恶,连那些双手沾満鲜⾎的大坏蛋都没你懂得多。而与此同时,你又从小装了一脑子骑士精神:光荣、荣誉、探险。这两种东西截然不同,却同时存在在你那个脑袋里。你这辈子想的净是怎么改变宇宙,让它适应你那些个彼此矛盾的观念。你会接近实现这个目标的,放在我或者其他任何理智的人⾝上,那么接近,己经相当于实现了。但你却不会満⾜。所以,为了你的目标,我必须留下,而你,因为同样的理由,必须走。不幸的是,这些你也清楚,对不对?范? 范从环绕着苏娜顶楼房间的真正的窗户向外望去。这所套房位于一座直刺苍弯的办公楼端顶,办公楼则⾼⾼耸立在纳姆奇周界最大的都会卫星上。塔雷斯克大厦。由于昂贵的通讯费用,这里的房价之⾼,只能说到了彻底狂疯的地步。它公开出租的时候,顶楼一整层一年的租金就能买下一艘星际飞船。最近七十年来,青河家族—主要是他和苏娜的后裔—买下了这座大厦和周围的大片地产。在青河产业中,这只是微不⾜道的一小部分,大海里的一滴⽔。 正值傍晚,纳姆奇的新月低悬天际,塔雷斯克商业区的璀璨灯光与⺟星的光芒 ![]() 于是,范強忍眼眶中的泪⽔,轻轻搂住苏娜,吻着她的脖颈。“对,我清楚。”他最后说道。 范推迟了自己离开纳姆奇的行期。两年,五年。停留得太久,直到大计划现出败相。即使现在出发,有些事都来不及弥补了。继续滞留下去,计划便可能彻底失败。他终于告别了苏娜。分别的时候,他心里的某些东西死去了。他们仍将继续合作下去,甚至保持着菗象的爱情。但是,时间在他们之间造成了一道鸿沟。他知道,他们永远也不可能跨过这道鸿沟了。 到一百岁时,范·纽文到过三十多个太 ![]() 具有固定基点的文明不可能持之恒久,哪怕它有遨游太空的本领,终究逃不过灭绝的宿命。人类居然能坚持那么久,最后逃离地球,真可谓奇迹。对于智慧种族来说,灭绝之道实在太多。解不开的僵局、预见不到的失控、瘟疫、大气变化、重大变故,这些只是最显而易见的危险。人类这个种族历史悠久,时间沉淀下来的智慧⾜以应付一部分威胁。但是,无论如何小心谨慎,一个科技文明本⾝便蕴蔵着自⾝毁灭的种子。总有一天,技术发展会走到尽头,僵死了,接踵而至的各方政治冲突便⾜以引发整个文明的毁灭。范·纽文出生在堪培拉,那时的堪培拉还深处中世纪的黑暗之中。他现在明⽩了,导致堪培拉退回中世纪的灾难必定是比较温和的一种,尽管丧失了⾼技术文明,但当地人毕竟没有灭绝。有些世界,范一百岁之前去过好几次。有的时候,这一次与下一次之间隔着好几个世纪。他亲眼见到像纽马斯这种美好的乌托邦怎么退化成了人爆口炸的专制世界,昔⽇美丽的海洋城市变成了数亿人聚居的超级贫民窟。七十年之后,他又一次回到那个地方—一个只有一百万人口的原始星球,当地人已经成了野蛮人,住在一个个小村落里,涂着大花脸,挥舞战斧。惟一值得称道的只有一曲曲令人心碎的民歌。要不是那些民歌,那次贸易航行只能算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惨败。但跟许多彻底灭绝的世界相比,纽马斯还算幸运的。比如古老地球,自从人类向太空扩张以来,它已经经历过四次殖民,每一次都只能⽩手起家,在上一次彻底毁灭的遗址上重建文明。 寰宇间一定存在一条更好的发展道路。每看到一个新世界,范便更加确信:自己选择的才是最佳发展道路。帝国。一个无比庞大的帝国,统治区域横跨银河,即使某个太 ![]() ![]() 但在范看来,这种优势并不仅限于贸易。为什么非得把我们知道的一切都作为 ![]() 这就是青河“定位器”的由来。有一次,范在特莱夫一伊特尔着陆。这里也许是他远航以来离纳姆奇最远的地方。当地人甚至连起源都不同于人类空间那些为人所 ![]() 特莱夫的太 ![]() ![]() ![]() 特莱夫一伊特尔便是这类世界中的一个,跟大多数同类稍有不同,但生存环境差不了多少。这个星系的恒星有一颗巨行星,即特莱夫,它绕行恒星的轨道在该星生态圈偏外一点的地方。大块头行星特莱夫只有两颗卫星,其中一颗的大小与地球相似。在范抵达的时期,两颗卫星都有人定居。较大的一颗,即伊特尔,较为繁华。太 ![]() ![]() ![]() 他们目前的技术⽔平达到了人类文明历史上的最⾼端。范的小舰队被当地人接纳了,位于距太 ![]() ![]() ![]() 纽文在伊特尔逗留了一段时间。用奇特的当地计时单位来说,一些①星期,即大卫星伊特尔绕特莱夫转动一周所用的时间,约六百千秒。而特莱夫围绕太 ![]() 虽然伊特尔在寒冰烈火之间岌岌可危,但这个世界多数地方还是可以住人的。“要说气候稳定,我们世界比古老地球还強。”当这个计时单位十分奇特,青河人找不到适当的童词。地人夸口说“伊特尔深处特莱夫的重力井中,没有什么明显的不稳定因素。整整一个地质时期,嘲汐的热效应一直相当温和。”他们还说,就算真有什么危险,也没什么应付不下来的。M3级别太 ![]() ![]() ![]() ![]() 他在当地的费用由一批本地公司组成的东道主承担。他的时间主要花在几件事上:进一步学习他们的语言,了解当地人的需求,看自己舰队带来的货物中有没有当地人看得上眼、愿出⾼价购买的。当地公司在做同样努力。这种情形有点像搞商业间谍活动,只不过颠倒了一番。本地的电子设备比范见过的最⾼明的同类产品都要更⾼明一点,但在驱动硬件的程序方面尚有改进余地,青河人可以为他们提供改进方案。他们的医疗设备相当落后,他可以从这里人手,和当地人讨价还价。 范和自己的船员作了一番统计,看青河人从这次 ![]() ![]() ![]() ![]() 现在的范·纽文已经彻底掌握了在科技社会搜集报情的方法。哪怕是在一个他连本地话都说不流利、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的社会里,他照样有本事得到自己需要的信息。四星期后,他已经知道了超级定位器可能掌握在哪个企业集团手里,也知道了那位企业巨子的名字:冈纳·拉森。拉森集团开列的贸易清单里没有提到这种新发明,没摆到桌面上来,范自己也不愿在有其他集团代表在场的场合提到定位器。这是个连范在中世纪堪培拉的叔叔婶婶都知道的老花招,他们所不知道的只是采用什么技术手段规避无所不在的监视、安排会面而已。 在伊特尔着陆六星期后的一天,范·纽文走在第厄比城最排外、最⾼档的大街上。灰⾊的云层翻翻滚滚,预示着即将来临的大雨,时而被将近全蚀的太 ![]() ![]() 空气凉慡 ![]() ![]() ![]() 范来到拉森大宅,转进一条跟大街差不多宽的私家车道。头戴式系统的输人渐渐稀疏,再走几步,他只剩下了自然视域。范有点生气,但并不意外。他漫步前行,从容不迫,仿佛这个地方是他的,甚至还让狗在一排两米多⾼的花丛后拉了一泡屎。让那位哲人巨子瞧瞧我对他这些鬼把戏的深切敬意吧。 “请这边来,先生。”背后转来轻轻的声音。范吃了一惊,但掩饰得很好。他转过⾝,漫不经心地对说话者点了点头。半明半暗的⽇蚀残光中,他没看到任何武器。⾼空中,两百万公里之外,一串蓝⾊闪电从特莱夫表面掠过。他趁机打量了一番那位向导,还有隐在暗处的另外三个人。他们穿着公司袍服,但他一眼便看出这些人的军人姿态,还有扣在眼睛上的头戴式系统。 他让他们接过哮⽝,这样做再好没有了。这四头畜生⾝⾼体壮,一副食⾁动物的凶相。好好养养也许能让它们变得温顺些,但要让范爱上这些家伙,光靠遇一趟狗是办不到的。 范和剩下的警卫走了一百多米。他注意到了修剪得非常精致的树丛,还有低伏在地的苔属植物。在这里,社会地位越⾼,越欣赏田园味儿—同时越发精细,任何一处细节都精益求精。这条“林中小径”无疑经过上百年的精心修理,这才完美地体现出纯粹野生的森林风味。 小径通向一座坐落在半山处的花园,花园另一边有道溪流,还有一个小池塘。借着特莱夫旁边的一弯残红,范辨认出了桌椅摆设,还有那个起⾝ ![]() “哲人巨子。”范微微一欠⾝,他知道当地地位相同的人彼此都是这么行礼的。拉森也欠⾝答礼。不知怎么回事,范总觉得对方露出了一丝笑意。 “纽文司令…请坐。” 在有的文明中,贸易双方一开始只能互相客套,一直要拖到大家都厌烦得要死才能开始做买卖。范知道这次不会这样。他必须在二十千秒內返回饭店—双方都不希望让其他企业集团知道范来过这里。但冈纳·拉森却仿佛并不着急。偶尔亮起的一道道特莱夫闪电让范可以好好端详端详对手:典型的伊特尔⾎统,岁数很大,头上的金发只有稀稀疏疏一层,露出的红粉⾊头⽪都起皱了。两人在不断亮起闪光的⻩昏中坐了两千秒。老头子不住唠叨着范过去的经历、特莱夫一伊特尔的历史。妈的,没准儿因为我在他的花丛里留下了屎狗,老头子生气了,这会儿正报复我呢。或许是一种他不了解的伊特尔风俗。幸好还有一点好处,这家伙说得一口流利的阿米尼瑟语,范也同样精通这种语言。 拉森的巨宅静得出奇。第厄比城有将近一百万居民,虽说没有什么⾼大建筑,但这片位于哈斯克斯特拉德⾼档地段的宅第一千米外便是繁华的都市。可坐在这儿,能听到的最大的声音就是冈纳·拉森的废话,还有山坡边那条小溪的涂涂流⽔声。范的视力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昏暗,能看到池塘里特莱夫闪电的微弱反光,以及某种甲壳类生物钻出⽔面形成的涟漪。我真有点喜 ![]() ![]() 突然间,连那种唠唠叨叨的语调都没变,拉森骤然改变话题:“这么说,你想了解拉森集团的定位器?” 范知道,除了眼光一闪,自己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 “首先,我想了解这种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小道消息倒是说,这种定位器非常好…但小道消息毕竟太含糊其辞了。” 老头子露齿而笑“噢,东西倒是真有。”他朝四周一挥手“有了它们,我什么都看得见。这里虽然昏暗,但对我来说,和大⽩天没有区别。” “我明⽩了。”老头子没戴头戴式,能看出范脸上嘲讽的表情吗? 拉森轻声笑道:“真的?”他轻轻碰了碰紧靠眼窝的太 ![]() ![]() 自责的怒火让范绷紧了嘴 ![]() “你打算拿它⼲什么呢?” “这很明显,同时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能给你什么作为 ![]() 拉森好像在点头“现在的医疗技术呀,比我们这儿大衰退前掌握的差多了。我们从来没有完全掌握古代的科技。” “你刚才称我‘年轻人’,”范道“你多大岁数了,先生?九十?一百?”范和他的下属仔细研究过伊特尔网络上的资料,评估了当地的医疗技术。 “按你们三十兆秒一年的算法,九十一岁。”拉森道。 “先生,不算冷冻冬眠期,我的实际岁数是一百二十七岁。”可我的样子还是个年轻人。 拉森沉默了很长时间。范相信自己得了一分。也许这些所谓的“哲人巨子”并不是那么深不可测。 “是啊。我真希望能再一次变成一个年轻人。只要能实现这个,有数百万人愿意花百万金钱。你的医疗技术能做什么? “一两百岁的人就像你看到的我一样年轻。这之后两三百年,外表开始出现老态。” “啊,比我们大衰退前的古代技术⽔平还⾼些。但岁数大到一定程度,照样会难看,老家伙总免不了这一劫。人类的⾝体总有个內部极限,不可能超过这个极限。” 范客气地保持着沉默,但心里暗自发笑。医疗技术这个鱼钩算下对了,范可以拿出一套相当不错的医疗技术,将他们的定位器换到手。贸易双方都会得到丰厚的利润,拉森自己也会多活好几百年。如果拉森走运的话,他会在他的这一轮文明终结之前离开人世。但一千年后,拉森早已化为尘土,他的文明也和其他任何固着于行星的文明一样灭亡了,而范和青河仍将遨游在群星之间—手里掌握着拉森定位器。 拉森发出一阵奇特的、轻软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范才意识到这是连咳带 ![]() “我—”该死的。就算他是个⾼手,又有最好的探测装置,还是不可能这么透彻地洞见对方的心思。拉森在瞎猜…或许,那种定位器比范想像的更加厉害,是一件绝世奇珍。震惊、提防、恼怒,诸般情绪拿昆杂在一起。对手在嘲弄他。哼,好吧。跟你说点老实话。“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样。如果你像我希望的那样同意这笔 ![]() “舰队司令,我觉得你有点像那边池子里的弗雷德。我再说一遍,我毫无冒犯的意思。弗雷德是个卢克斯塔菲斯克。”他指的肯定是范刚才留意到的冒出⽔面的那只东西“弗雷德对许多事儿很好奇。自从你来了,他一直在那边蹦蹦跳跳,想弄清你到底是什么。你看得见吗?这会儿他正坐在池塘边上,两 ![]() 范心里震动不已。他刚才还以为那是什么藤蔓呢。他顺着那两 ![]() ![]() ![]() “弗雷德见识过这一切,一直活到今天。很久以前的过去,他就是 ![]() “这个比方说明不了问题。弗雷德只是一只头脑简单的动物。” “说得对。你是人,而且是个来往星际的聪明人。你能活好几百年,要论生活的时间跨度,你能赶上弗雷德。但你又能比他多看到多少?文明有盛衰起伏,到现在,所有科技文明都知道了那些大秘密,知道哪些社会结构比较行得通,哪些很快便会衰落。他们知道应该采取什么方法推迟灾难的到来,躲避最愚蠢的错误。他们也知道,即使这样,每一个特定文明最终仍将衰落,这是不可避免的。你在想,从我这里得到的电子器材也许在人类空间的其他任何地方都见不到—但我向你担保,这么好的器材以前肯定有人发明过,将来也会有人重新发明出来,跟你带来的优良医疗科技一样。(你猜得不错,我们确实需要这种技术。)尽管人类在缓慢地不断扩张,不断开拓新空间,但它作为一个整体是十分稳定的。是的,跟你相比,我就像森林里的一只昆虫,只有一天可活。但我的见识不比你少、我的生活跟你一样丰富。’我可以学习我们的历史,还有星际间的通讯。你们青河人见识过种种辉煌、种种愚行,我也一样。” “我们可以把人类最好的产品收集起来。有了我们,人类最杰出的智慧结晶永远不会消亡。” “我很怀疑。当我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特莱夫一伊特尔还来过另外一支贸易舰队。那批贸易者跟你们完全不一样。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化。用生态学的术语来说,人类文明是个大环境,星际贸易者只是其中的一个小生境,只占据着微不⾜道的位置。星际贸易者不是一种文明。”苏娜也曾经这么跟他争辩过,但在这里,在这个古意盎然的花园中,这些以平静语气吐出的话比苏娜·文尼说出来的更有分量。冈纳·拉森的话几乎有一种催眠似的力量“早先的那批贸易者跟你的态度不一样,舰队司令。他们只希望发一笔财,最终目的是找一个地方定居下来,发展成为一种固着于行星的文明。” “真到了那时,他们就不再是贸易者了。” “对。但也许他们会作出比贸易者更大的成就。你们去过许多行星系统,你们的货单上说你们在纳姆奇住过很多年,时间之长,⾜以深人了解一种行星文明了。我们这里的居民数以亿计,彼此相隔只有几光秒。覆盖整个特莱夫一伊特尔的本地网可以让几乎每一个居民了解人类空间其他地方的情形,而你们却只有在到港后才能搜集到类似信息…最重要的是,你那星际贸易的生活,只不过是个仅仅存在于你头脑中的卢瑞塔尼亚①而已。” 0虚构的中欧王国,许多小说以此为宮廷 ![]() 范不知道卢瑞塔尼亚是什么,但觉得对方的意思还是清楚的。“拉森先生,那我就不明⽩你为什么还想长寿了。你把什么事都想透了:一个不可能超越前人的宇宙,一切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什么好东西都留不下。”范的话有讽刺的意思,但他确实希望对方能回答他的疑问。冈纳·拉森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户,出现在面前的景⾊却是一片凄凉。 一声叹息,几不可闻。“你书读得不多呀,孩子,对吗?”不知怎么回事,范本能地觉得对方没有继续探查他了。拉森的语气既像开玩笑,又带着一丝忧伤。 “够我用了。”苏娜还抱怨过范在书本上花的时间太多呢。但范起步太晚,一生都在极力弥补自己这个弱点。这么说,他受的教育还有缺陷? “你问我的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何在。这可是个大问题呀,只有靠自己回答,舰队司令,别人帮不上忙。各人走过的道路不同,各有利弊。但为了你自己,为了人类,你应该从这个角度好好考虑一下:每个文明形式都有它的时限,每一样科技都会有无法继续发展的那一天,我们每个人最后都会死,只能活几百年。等真正理解了这些局限··一那时你才算长大成人了,才会明⽩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他静了一会儿“唉…听听这宁静的大自然的声音吧。能这么做,是一种福气呀。我们在奋勇直前上花的时间太多了。感受和风的气息,看弗雷德动脑筋想琢磨出我们是什么,倾听你的孩子们、孩子的孩子们发出的笑声。享受你的光 ![]() ![]() 拉森向后一靠,半躺在他的椅子上。他好像在遥望圆盘状的特莱夫方向那一片看不见半点星光的黑暗。太 ![]() “发自特莱夫自⾝的光。你知道,我们能直接从那颗行星得到一部分热量。有的时候,隔在伊特尔和特莱夫之间的云层排列得恰到好处,中间裂开一道口子,像峡⾕一样,又没有烈猛的上层气流…每到这种时候,我们能看得很远很远,一直到看特莱夫深处—单凭裸眼就能看到它发出的光。”光比刚才又亮了一点,范四下打量着花园,一切都映着一抹红,但他现在能看到的东西更多了,比刚才闪电亮起时还要多些。池塘边茂密的⾼树,同时又是溪流的一部分,让小溪平添了许多旋涡回流。一群群细小的昆虫在枝叶间飞舞,过了一会儿,竟“嗡嗡营营”昑唱起来。弗雷德的整个⾝体都已经爬出了池塘,蹲坐在几只鳍状腿上,触手轻颤,向上方抬起,伸向洒落的天光。 两人静静地望着这一切。在从小行星带飞向这里的一路上,范用多种观测器材仔细观察过特莱夫。现在能看到的一切没什么新鲜的。眼前所见,只是几何因素、时间因素等等凑在一起发生的巧合而已。可是…被钉死在固定的某颗行星上,遥望远非人力所能控制的奇异景象…范明⽩,当大宇宙将这种景象在行星居民们眼前展开时,会给他们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奇怪的是,连他自己竟然也产生了一缕敬畏之情。 接着,特莱夫的心脏重新归于黑暗,林间的昑唱停止了。整个景象只延续了不⾜一百秒时间。 第一个打破寂静的是拉森。“我相信我们能做成生意,我年轻的⾼龄朋友。有些事我不方便向你透露,但我们的确需要你的医疗科技。不过,如果你能回答我最初提出的那个问题,我将不胜感 ![]() 不知为什么,范很坦率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随着特莱夫的东方缓缓明亮起来,范告诉了老人自己的帝国抱负,一个将全人类包容在內的庞大帝国。这种事,他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一位客户,只对某些最聪明、最不死抱教条的青河人谈起过。但就算这些人,大多也无法接受他的全部设想。大多数人跟苏娜一样,不赞同范的终极目的,只愿意发展出一个真正的青河文明,并且从中获利…“所以,我们很可能会留着这种定位器,不出售给任何人。利润上会受一些损失,但我们由此获得了一种跟客户文明打 ![]() 拉森久久地沉默着。“你有一个伟大的梦想,孩子。”拉森道,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挪渝的语气“一个人类的大联盟,永远打破文明盛衰的轮回。但是,很抱歉,我不相信真的有实现这个梦想的那一天,我们登不上那个顶峰。但到达山脚,爬到山 ![]() 他们一直谈到⽇蚀结束,特莱夫的东面一片光明。太 ![]() 谈话中,两人敲定了生意:范提供全套医疗技术,以 ![]() ![]() ![]() 特莱夫一伊特尔之行是范的贸易生涯中获利最丰厚的航行之一,但在范·纽文记忆中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象的却是在特莱夫发出神秘红光时所进行的那次 ![]() 那个花园,还有花园中宁静平和的气氛—真是非常有影响力的因素啊,小看不得。离开特莱夫一伊特尔以后,范认识到,一个拥有活着的动植物的花园是非常有价值的事物,可以对人产生重大影响。还有,智慧,哪怕仅仅是智慧的外表,都是具有強大威力的东西。生物技术及其相关产品一直是一项重要商品…但现在,还可以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新的青河人应该珍视鲜活的生命,每一艘有条件的 ![]() 公园和盆景的传统由此诞生。公园的维护费用极⾼,但在特莱夫一伊特尔之行的数千年后,它已经成为青河传统中最重要、也是最为人珍视的部分。 特莱夫一伊特尔和冈纳·拉森呢?不用说,拉森早已去世几千年了,特莱夫一伊特尔文明的持续时间比他的寿命长不了多少。那里后来变成了一个察警社会,恐怖活动四处蔓延。拉森的定位器极有可能促成了这个文明的终结。那么多莫测⾼深的智慧,却并没有帮上多大忙。 范在吊 ![]() ![]() ![]() 一点淡淡的蓝光,纯净的蓝⾊,在他的视域边缘闪了一下。范把眼睛睁开一条 ![]() ![]() ![]() 这是一个定位器阵列并网协作时发出的 ![]() ![]() ![]() ![]() ![]() ![]() 他通过了反应一回应阶段。进去了!在他的眼睛內部,光点仿佛漫无次序地闪烁着,需要花几千秒,这个定位器网络的显示才会达到最佳设计效果。对于传递清晰的即时图像这个任务来说,视神经实在太大,也太复杂了。没关系。网络已经可靠地和他联通了。来自远古的隐秘花招从蔵⾝之地悄悄爬了出来。定位器已经从各方面测定了他的体征。从现在起,他可以通过无数手段与它们 ![]() 一丝微笑悄悄浮现在他的脸庞。赞姆勒·恩格,祝你那个奴隶贩子的灵魂在地狱里彻底腐烂。你让我受了那么大的罪,也许死后能做点好事,帮我一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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