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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一个女剧员的生活 作者:沈从文 | 书号:43689 时间:2017/11/10 字数:1198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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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团与××戏剧学校有一种谣言发生,是关于陈⽩与萝恋爱的事。这谣言如一般故事一样,在一些年轻人口中,正如生着小小的翅翼,不久就为许多人所知道了。谣言的来源是有一个生学,夜里到××公园去,当夜天上无月光,这人各处走动,到了一个土山上,听到山下背![]() 两个人不知为什么原因,把那友谊上的裂痕显到行为表面上以后,那沉默成 ![]() ![]() 陈⽩同萝是早听到了这谣言的。为了自尊的原因,陈⽩对于这事自然有点难过。他曾想过了用各样方法,去挽救那种由于言语造成的过失。对于萝,他自己觉得已让步得很多了,可是都无法恢复过去另一时的情形。他知道自己是失败了,却仍不缺少一个绅士的做人态度,当到一切人的面前,从不现出忧戚的颜⾊。另一面他又照着⾝分,因此在其他女人得到了一种同情的收⼊。他先是觉得这件事为人知道了,是他的一点聇辱,一点不利于己的过失,过一会,却另有所会心,以为这事对于自己也仍然很有利益了。 萝并不象陈⽩这样子。她原是一个女人。女人对于恋爱,有一种习惯的贪婪,虽说她同许多女人一样,是在不变的热情中感到厌烦了男子的一个人。她曾有意把陈⽩的印象贬低过,还在两人间故意找寻过友谊的罅隙,极力使之扩大,引为快乐,她曾嘲弄过这恋爱。可是,她在并不否认这恋爱是在习惯上成为离不了的嗜好的。她习惯那相互间的勾心斗角,她习惯那隐蔵在客气中的实真,她玩弄自己的心情,又玩弄这使旁人忽而聪明忽而愚蠢的自己的一笑一颦。她因为把那一个女人不应当明⽩的男子种种坏处完全明⽩,所以她就在一种任 ![]() 当她在有一次同陈⽩为一种问题争持不下时,看到陈⽩生气走去了,心里就觉得有一种缺陷,非想法弥补不可。那生学看到公园中的两人斗气情形,却就是由于萝的好意,在那天把陈⽩邀去讲和,结果却更失败,因此她也就只有尽这谣言变成事实,不把责任放在自己⾝上来图补救了。 因为这友谊裂分了,她感到一点儿沮丧,可是她知道处置自己更好的方法,是学校仍然应当继续过去,戏仍然应当继续学习,同时表面的 ![]() 萝的处置毫无错处,陈⽩到后是屈服了,认错了,投降了。但因此一来,她更看不起这个男子了。她并不把这胜利得到以后就恢复了过去的尽陈⽩独占的友谊,她知道陈⽩一面屈服一面还是在他那男子的自得情形中生活,貌作热情却毫无真心的进取,因此她故意作出许多机会,使××学校皆知道萝并不是陈⽩独占的人。 因这原故,有一个晚上,那个苍⽩脸儿周姓三年级生学,走到士平先生住处做出使士平先生惊讶的故事来了。 当他直言无隐的把爱着萝的事情告给士平先生时,士平先生虽勉強保持镇静说“这也非常自然”来,平定这生学的心,可是自己终不免为一种纠纷所扰。他让这生学把所有要说的话说完,他知道这生学是非常相信他能够在这事上有所帮忙,所以才来倾诉这不可告人的隐衷的。他知道这生学的意思以后,仍然用言语鼓励这匍伏到自己脚下的可怜的年青人。 他做了一点伪绅士样子,作为不甚知道陈⽩与萝的事情,就同那生学说“好象陈⽩同她有了一种关系,你不是知道了么?” 那生学说“我所知道的是陈⽩得不了她。” 那个先生心中就想“陈⽩都得不了她,你自己有把握做到这事情么?” 因为士平先生没有把话说出,那生学也觉得自己的不济了,就接着说“我也知道我是无分的人。我没有陈⽩的好处。 凡是使一个女人倾心的种种我都没有。我的愿心只适宜于同先生说及,因为先生知道人类在某种情形下,有无可奈何的烦 ![]() ![]() 士平先生没有作声,望到这生学又愚暗又天真的脸无话可说。等到生学把眼泪擦去,做着小孩子的样子发笑了时,士平先生就轻轻的叹着气,很忧愁的说道:“密司特周,我很懂得你的意思。我当为你尽点力,想法使萝同你做一个朋友。你应当強硬一点,因为这样软弱对于自己毫无益处。爱情是我们生活一部分的事情,却不是全部分的事情。事实或者可以使你快乐,但想象总只能使你苦恼。 你的⾝体不甚健康,对于许多事容易悲观,这一点,你是因为⾝体的弱点,变成不能抵抗这件事所给你的担负,因而沉在悲哀里去的。你要在这事情上多用点理智。只有理智可以救济我们感情上的溃决。我听到你说及的话,都很使我感动,因为人事上的纠纷我知道的多了一点。我待说这时代是要我们⾰命的时代,不应当为恋爱来蹋糟感情,这话说得全是谎话。不过,当真的,若果思想⾰命向新的方向走去,男女关系能够在各种形式中存在,爱的范围也比较现在这一个时代为宽阔,我相信我一定还能帮你许多忙。你这时要我为你做什么?是不是要我去把这事情告给梦?” 听到士平先生说的话,这年轻人眼泪婆娑的摇了一下头,用着伤心到了极点的人的神气,说“我不希望这样。” “那要怎么样?” “我无论什么希望都没有,我没有敢要求什么,我也并不需要什么,我现在把这件事同先生说到,我似乎就很快乐了。” “我希望你能够这样。有什么难处时只管同我来说,我当为你解决。” “我非常感谢先生。在先生面前,我不知不觉就放肆了。 我很惭愧。” “不必这样。我愿意你听我的话,不要使幻想和忧愁咬伤你的心。人活到世界上是比这个还复杂一点的,应当有勇气去承受一切,不适宜一个人在房中想象一切。我很担心你的⾝体,你是不是要吃一点药?” 年轻生学又摇头摇,苦笑了一次,走去了。 听到那寂寞鞋声,缓缓的响过道甬,转过西院的长廊下去了,士平先生想到这年轻人所说的一些话,心中觉得不大快乐。他本来先是预备翻译一个供给生学们试演用的短剧,这时也不能再做这件事了。 他想到这件事就是一个剧本的本事,也是一个最好的创作。他记起一个⽇本人的小说来了,山田花袋的《绵被》,就在同样意义下苦了那⾝作教授的某某君。他算幸福的,是并不象把自己放在一旁,来看两个信托他的男女恋爱。但这件事在另一时。如果这信托先生的大生学,知道了自己错误,做先生的能处之泰然没有?如果知道所申诉的话,所说及的那女子,即是先生所恋的女人,这生学的痛悔心情,做先生的应不应负一点疚?他有点追悔,当时为什么能尽这生学把话说完,说话时他不去制止,说过后他也不告过那生学什么话,觉得似乎做了一种欺骗事情,不能找寻为自己辩护的理由。 另一个地方,这时萝正接到一个陈⽩的信,读了一会,満纸的忏悔,也仍然満纸是男子对于女人的谎话。因为信上的话越写得完全,萝就越不相信,看了一会信,心上有点懊恼,把信撕碎了。她沉默的坐在自己房中打量一切。 这人近来似乎稍稍不同往⽇了。从舅⽗方面看来,萝有点变了。舅⽗把这个说及,作为取笑资料时,萝总没有做声。 舅⽗问,这是为什么?答也不大愿意,只悄悄的溜走了。这情形,舅⽗看来,虽然一面笑着一面总有一点儿忧愁。 舅⽗从士平先生方面,知道了陈⽩与萝的关系,为了一些小事恶化了。他以为一定就是为这一个理由,使萝感到⽇子难过,就劝她不要再到××学校去,且说如果不想再在海上住,就回北平去住一阵。这绅士用的还是那安详的绅士头脑,为甥女打算一切,平时辞辩风发的萝,却失去了勇气,同舅⽗谈到另外一件事了。 士平先生近来较多来到这绅士家中,因为演戏或是谈谈别的,萝与士平先生在一处,这舅⽗见到总觉得很快乐。士平先生常常在这绅士家中吃晚饭,三个人说话的多少,在平时第一应当为萝,其次是士平先生,最末才轮到绅士。但近来却总是绅士说话特别多。萝忽然变成沉静少言语的女子了,绅士知道了这是陈⽩的事,影响到了这女子的 ![]() 在士平先生走后,这绅士舅⽗,为了娱悦自己也娱悦萝,常常拿了多年老友士平先生当作话题,说及许多关于这人的故事。有时故意夸张了一点,说到这人如何在年轻时节拘谨,如何把爱人死去以后,转为社会改良运动的人物,如何为艺术运动,牺牲金钱同时间。这样那样皆谈到了,听到这些话语的萝,或者不作声,或者只轻轻在喉中嗡了一声,象是并不 ![]() “为什么你疑心到这样事上去?” 舅⽗也似乎是小孩子了,显着顽固的神气,说“为什么吗?我正要知他为什么使我疑心!” “舅⽗…” “怎么又不说了?” 萝就苦笑了一会“没有,没有。我想起的是别一件事情,所以…”“什么别样事情?” “别样就是别样!我不是要你同情才能够活下去的人。” 舅⽗到这种时节,才好好的估计了对方一下,看看话应当如何说下去才对。望到略带怒容而又勉強笑着的萝的神气,这绅士不再说话了。没有话可说,心中就想“狮子发怒,是因为失了它的伴侣!”他为自己这巧妙的估想,在脸上 ![]() 萝在这样情形下,只应当可怜舅⽗的愚昧,而且嘲笑这绅士,才合乎这聪明女子的本能。可是现在却只能为自己打算去了。她听到舅⽗所说及的话,心中非常难受,隐忍到心上没有显示出来。她为自己的处境叹息,正如士平先生在那周姓生学面前一样情景。人家无意说出的话语,恰恰变成触着自己伤处的利器,本来是在某一方便时期,她就想尽舅⽗知道这事情內容,可是因为舅⽗那种态度,反而使萝不能不瞒着这绅士下去了。 她想“这时知道了这个,他一定为愤怒破坏了他生活上的平静。即或完全不是值得愤怒的事,这出乎意外的消息,也是一定要打倒这绅士的。他一定非常不快乐!一定把对于士平先生十年来的友谊也破裂了!一定还要做出一些别的事情来!” 她想象舅⽗知道了这事一分钟间那种狼狈情形,就把在舅⽗面前坦⽩自诉的勇气完全失去了。 可是这事情隐瞒得能有多久? 陈⽩来信时,舅⽗正坐在屋前草地上数天上星子,因为是听到有人在下面等候回信,又听到萝要娘姨说没有回信,等了一会,就要娘姨去问萝姐小,若是没有睡,可不可以下楼来坐坐。先是回说正在写一封信,没有下楼。到后又恐怕舅⽗不乐,不久也就坐到草坪里一个藤椅上喝冰开⽔了。舅⽗找不出最先开口的机会,只说天上的大星很美。萝知道舅⽗的心情,正在适间那封信上,就说:“舅⽗,陈⽩来了个信。” “我知道的,怎么说?” “一个男子,在这些事情上,如何说谎自圆其说,我以为舅⽗比我知道当较多。” “你意思是不是指舅⽗也是男子?” “不是的。舅⽗无论如何也想得出。” “我怎么会知道,你不是说舅⽗已经腐化了吗?陈⽩是聪明人,做的事总比我所想象的还要漂亮一点。” “实在是的。越漂亮也就越虚伪。” “你总说别人虚伪,我有点不平。” “舅⽗不知道当然可以不平!” “我怎么不知道呀!你们年青人好时是糖,坏时是毒药。” “…”“要说什么?” “我想知道年老人又怎么样?” “年老人,象我同士平先生这样年纪的人,是只知道人都是应当亲切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至于不原谅人的。” “那我真是幸福了,有一个舅⽗,又有一个士平先生。” “可是我们原谅你,你也要原谅别人,你是不是在回陈⽩的信?若是写回信,我希望你学宽洪一点。在容让中才有爱情可言。” “我做不到,因为我不是老太婆有慈善心肠!” “你不是很爱他吗?” “谁说?我并不爱他,也不要他爱我。我同他好是过去的事,我看穿了,我学了许多乖,不上这个人的当了。” “可是你样子不是很痛苦么?我还同士平先生说,要他为你把陈⽩找来,你这时又说看穿了,明了懂了,我还不知道你说些什么小孩子话。在这些事上任 ![]() “舅⽗同士平先生说些什么?” “就说要他为你设法,使陈⽩同你的友谊恢复。” “他怎么说?” “他说了许多。” “说许多什么话?” “说另外一件事,说你将来当怎么样努力,说××剧团当怎么样发展,说关于他戏剧运动的若⼲长远计划,说了有半天。我看这个人,好象为了主义不大相同,自从你同陈⽩决裂后,他同陈⽩也有点隔膜误会了。” “舅⽗!” “他袒护你却攻击到陈⽩,话虽不说,我是看得出的。” “舅⽗,你那眼睛看到的真是可怜。” “谢谢你的慈悲。颟顸的头脑,还有自己甥女可怜,我是快乐的。” “我不可怜你,我可怜士平先生。” “他也应当谢谢你。” “我不是以为我比你们聪明一点。” “那是为什么?” 萝不再说了。因为若是再说,必得考虑一下说出以后的结果。你这时把自己的脸隐蔵到椅背 ![]() “谁说到我变计?” “士平先生。” “他另外还同舅⽗说到我的什么话吗?” “你以为他说你坏话吗?你放心,他是在我面前称赞你太多了,若果我们不是老朋友,我真疑心他是在爱你了。” “舅⽗,你的猜想不错。” 萝的话本来是一句认真的招供,只要舅⽗再问一句或沉默一会,萝就再也不能忍受,一定要在舅⽗面前报告一切了。 可是这绅士与萝用说惯了带着一点儿玩笑的谈锋,这时还以为是萝又讥讽了自己,就改正了自己先前的话,说“我可是并不疑心你会同他好。” 萝就又坚实的说“舅⽗,先是对的,这疑心可错了。” “本来是错的,因为你们自然是很好的,他是你最好的导演。你是他最好的演员,做戏剧运动,我是相信会有一点儿成绩的。” “舅⽗,我倒 ![]() “他也并没有使我恨他的理由。” “可是有点不同。” “这样也好。” “我爱他。” “那是更好的。” “舅⽗,我说得是真话,他也爱我。” 绅士听到这个话,以为这是萝平时的习惯,就纵声的笑了。笑了很久,喝了一口⽔,咳着笑着,不住的点头。他想检察一下萝的脸⾊却没有做到;心想“你这小孩子什么话都可以由口里说出,可是什么事都做不去,真是一个夸大的人物。”他很 ![]() 萝说“我告舅⽗,舅⽗还不相信。” 舅⽗忍着笑,故意装作神气俨然地说“我并不说我惑疑!”其实他还是当成笑话在那里同甥女讨论,因为她说的话不大合乎理智。 萝看看情形,又悔恨自己的失策了。她到这时觉得倒是不要告诉舅⽗真情实事为方便了。因为事情完全不是舅⽗所相信,舅⽗也从不会疑心到这事上来,所以她有点悔恨自己冒失,处置事情不对了。过了一忽看看舅⽗还不说话,心中计划挽救这局面,仍复回到从前生活上去,就变了主意,找出了解脫的话语。 “舅⽗,我谎你,你就信了!” “舅⽗不是小孩子,才不信你!” “若是不信,我将来恐怕当真要做出一点证据来的。” “好,这一切都是你的权利和自由,舅⽗并不在这些属于个人的私事上表示顽固。我问你正经话,你告诉我学法文,怎么又不学了?” “我在学。” “陈⽩法文是不错的,我听士平先生说到过。这人读书演剧都并不坏,又热心,又热情,我倒 ![]() “那舅⽗就去认识,邀到家中来住一阵也很好。” “若是你⾼兴,我为什么不能这样作?” “舅⽗可以同他做朋友,领领这人的教,再来下一切判断。” “我不判断人的好坏,因为照例这件事只有少数的人才有这种勇气。” “完全不是勇气。” “你意思是说‘明⽩’‘理解’这一类字,是不是?一个年青女人是永远不会理解年青男子的。男子也是这样,极力去求理解,仍然还是错误。相爱是包含在误会中,反目也还是这个道理。越客气越把所満意的一面,世故的一面,好的那一面,表现出来,就越得人 ![]() 因为舅⽗的说教,使萝忍笑不住,舅⽗就问:“话不承认么?这是舅⽗的真理!” 萝说“承认的,这是舅⽗的真理,当然只是舅⽗适用这真理了。” “你也适用。” “完全不适用。” “那告给我一点你的意见。” “我没有意见可言,我爱谁,就爱他;感觉到不好了,就不爱他。我是不用哲学来支配生活的。我用感觉来支配自己。” “一个年青人自然可以这样说。任 ![]() “舅⽗不是说过任何事在中年人方面,都失去炫目的光⾊了吗?” “可是比舅⽗年轻的人多哩。” “那舅⽗是不会为什么事惊讶了。” “很不容易。” 萝站了起来,走到舅⽗⾝边,在那椅背后伏下⾝去,在舅⽗耳边轻轻的说了两句话,就飞快的走进屋中去了。这绅士先是不动,听到萝的跑去,忽然跳起来了。 “萝,萝,我问你,我问你,…” 萝听到了,也没有回答,走上了楼,把门一关,躺到 ![]() ![]() ![]() 舅⽗顽固的说“应当就同舅⽗说!” 房中就问“为什么?” “为了舅⽗要明⽩这件事。” 房中那个又说“要明⽩的已经明⽩了。” 门外那个还是顽固的说“还有许多不明⽩。” “我不想再谈这些了。” 门外没有声音了。听到向前楼走去的声音。听到按铃,听到娘姨上楼又听到下楼。沉静了一些时候,躺在 ![]() 到十二点了,她第三次开了门看看前楼,灯光还是没有熄灭,还从那门上小窗看得出舅⽗没有休息的样子,打量了一会,就走到前面去。站到门外边听听里面有什么声响。到后,轻轻的敲着门,里面舅⽗象是沉在非常忧郁的境界里去,没有做声。又等了一下,舅⽗来开门了,外貌仍然极其沉定,握着萝的手,要萝坐在桌边去。到了房中,萝才看出舅⽗是在抄写什么,就问:“舅⽗为什么还不睡?” “我做点事情。” “明天不是还有时间么?” “晚上风凉清静。” 两人说了许多话,都没有提到先前那一件事上去。到后把话说尽了,萝不知要从什么话上继续下去。舅⽗低低的忧郁而沉重的说道:“萝,你同我说的话是真的了!” 萝低着头避开了灯光,也低低的答应,说“是真的。” 两人又没有话可说了。 绅士象在萝的话中找寻一些证据,又在自己的话中找寻证据,因为直到这时似乎他才完全相信这事情的实真。他把这事实在脑內转着,要说什么似的又说不出口,就叹了一回气,摇头摇,把视线移到火炉台上一个小小相架方面去了。 萝显着十分软弱的样子,说“舅⽗,我知道你为这件事会十分难过。” 舅⽗忽然得到说话勇气了,一面矫情的笑着,一面说“我不难过,我不难过。”过一阵,又说“我真想不到,我真想不到。” 看到舅⽗的神气,萝忽然哭了。本来想极力忍耐也忍不下去,她心想“不论是我被士平先生爱了,或是舅⽗无理取闹的不平,仍然全是我的错处。”想到这个时心里有点酸楚,在绅士面前,非常悲哀的哭了。 舅⽗看到这个,并不说话,开始把两只手 ![]() 萝到后抬起了头。“舅⽗,你生我的气了!” “我生气吗?你以为舅⽗生气了吗?这事应当我来生气吗? 哈哈,小孩子,你把舅⽗当成顽固的人看待,完全错了。” “我明⽩这事情是使你难过的,所以我并不打算就这样告给你。” “难过也不会很久,这是你的事,你做的私事,我也不应当有意见。” “我不知道要怎么样同舅⽗解释这经过。” “用不着解释,既然 ![]() 舅⽗坐下了,望着泪眼未⼲的萝“告给我,什么时候结婚,说定了没有?舅⽗在这事上还要尽一点力,士平先生的经济状况我是知道的。” 萝头摇不做声,心中还是酸楚。 “既然爱了,难道不打算结婚么?” “毫没有那种梦想。不过是 ![]() “年轻人是自然不想这些的。但士平先生不提到这点吗?” “他只是爱我!他是没有敢在爱我以外求什么的!” 舅⽗就笑了“这老孩子,还是这样子!无怪乎他总不同我提及,他还害羞!” “…”“不要为他辩护,舅⽗说实在话,这时有点恨他!” “舅⽗恨他也是他所料及的。” “可是不要以为舅⽗是一个自私的人,我要你们同我商量,我要帮助这个为我所恨的人,因为他能把我这个好甥女得到!” “舅⽗!不会永久得到的。我这样感觉,不会永久!因为我在任何情形下还是我自己所有的人,我有这个权利。” “你的学说建筑到孩子脾气上。” “并不是孩子脾气。我不能尽一个人爱我把我完全占有。” “你这个话,象是为了安慰中年的舅⽗而说的,好象这样一说,就不至于使舅⽗此后寂寞了。” “永不是,永不是。” “我知道你的见解是实真的感觉,但想象终究会被事实所毁。” “决不会的。我还这样想到,任何人也不能占有我比现在舅⽗那么多。” “说新鲜话!别人以为你是疯子了!” “我尽别人说去。我要舅⽗明⽩我,舅⽗就一定对我的行为能原谅了。” “我从无不原谅你的事!” “舅⽗若不原谅,我是不幸福的。” “我愿意能为你尽一点力使你更幸福。” 萝站起来猛然抱到了舅⽗的颈项,在舅⽗颊边吻了一下,跑回自己房中去了。 这绅士,仿佛快乐了一点,仿佛在先一点钟以前还觉得很勉強的事,到现在已看得极其自然了。他为了这件事把纠纷除去了,就坐在原有位置上想这古怪甥女的 ![]() ![]() 当他站起⾝来想要着手把鞋子脫去时,自言自语的说“这世界古怪,这世界古怪。”到后又望到那个火炉台上的小小相架了,那是萝的⺟亲年青时节在⽇本所照的一个相片。这妇人是因为生产萝的原因,在产后半年虚弱的死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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