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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大秦帝国4:阳谋舂秋 作者:孙皓晖 | 书号:43612 时间:2017/11/9 字数:15569 |
上一章 第一节 弭兵论战 嬴子楚声名鹊起 下一章 ( → ) | |
每年立秋,都是邯郸最红火热闹的⽇子。 凉风至,⽩露降,寒蝉鸣,是为孟秋。孟者,排行之大也,以时令论,便是四季之首月。正月、四月、七月、十月皆为孟月。七月为孟秋之月,第一个节气便是立秋。 ![]() ![]() ![]() 立秋抡材是赵国士林一年一度的大典,也是邯郸孟秋月最大的盛会。 战国之世,士人领嘲流之先,挟长策以游说诸侯,不钻营,不苟且,不出违心之论,不为违心之行,合则留,不合则去,邦国择士,士择邦国,其人格之立独,其精神之自由,虽千古之下亦令人神往!治国名士如此,治学名士亦如此——或投学宮以立⾝修学,或居山林以收徒教人,或游天下以传布信仰,或专艺业而躬行实践,恒专恒信,矢志不移,代代传承,遂成大家。如工师之技,如农家之艺,如医药之道,如营国之学,如格物之辩,如堪舆之术,如音律器乐,如私学育才,尽成亘古之奇伟⾼峰!于是,天下便有共识:一国能否強盛, ![]() 战国谚云:“得士人者得天下。”说得便是战国士人的嘲头风光。 中原士林之盛,原本以魏国大梁、齐国临淄居先。战国口碑云:“经邦名士多出魏,天下学问尽在齐。”说得便是当年魏国齐国的士林盛况。李悝、乐羊、吴起、⽩圭、商鞅、孙膑、张仪、范雎,这些赫赫名士即或不是魏人,也是先⼊魏国成名而后出走。而齐国临淄之稷下学宮,则汇聚了除墨家之外的天下几乎所有的学派,学问大家一时蔚为奇观:儒家孟子、法家慎到、儒法兼具的荀子、 ![]() ![]() 如今,中原士林的中心转到了赵国邯郸。 赵国尚武之风最为浓烈,士风原本寻常。然自赵惠文王起,赵国成为唯一能与秦国抗衡的山东強国,加之齐魏两国衰落,名士便争相流向邯郸。数十年间,赵国官署的文吏大多被山东士子取代,王族贵胄的门客大大增多,各种学馆也雨后舂笋般遍布邯郸。六国合纵败秦后,更有一变数推波助澜,使邯郸士风不期然蔚为大观,一时居天下之冠。 这个变数,便是“战国四大公子”之首的信陵君魏无忌客居邯郸,与平原君赵胜互为呼应,使邯郸士风大盛。战国四大公子者,信陵君魏无忌(魏国)、孟尝君田文(齐国)、平原君赵胜(赵国)、舂申君⻩歇(楚国)也。四人当年与苏秦张仪斡旋于合纵连横,从此成风云之士,天下呼为“四大公子”四公子以信陵君才具最⾼,知兵善战而通晓政务。秦赵对抗后期,信陵君又统率六国联军救赵败秦,堪称名重天下。其余三人则因种种因由,此时已经黯淡了许多。孟尝君田文侠风过甚,柔韧不⾜,治国领政也是寻常,罢职后心志颓唐,在燕齐六年对抗中匿居封地,郁闷病死。舂申君⻩歇,善于斡旋庙堂,军政才能却尽皆平庸,随着楚国衰落便淡出中原邦 ![]() 于是,信陵君便如一株参天老松,巍巍然矗立中原。 盛夏之时,信陵君与一班门客便开始了大典谋划。本心而论,信陵君并不想在邯郸张扬过甚。毕竟,赵国离魏国太近了,自己在赵国的一举一动都会立即传到大梁,生出种种难以预料的议论。议论越多名望越大,回到魏国的可能就愈加渺茫。审时度势,信陵君便抱定了一个方略:布⾐客居,常道 ![]() ![]() 心中底定,信陵君便一如既往地与贤能之士多方结 ![]() ![]() ![]() 战国养士之要,首在权臣的封地 ![]() ![]() 信陵君在赵国没有封地,寻常看去便无法养士。然则,一切难题竟都是⽔到渠成般化解了。其时信陵君救赵败秦,功劳声望名重山东。赵孝成王因不敢兑现原先对救赵功臣的封地承诺,已经使天下议论纷纷,此时便做出了分外慷慨的姿态,非但将邯郸最大的一片王宮园林拨给了信陵君做府邸,号为“信陵圆”且月支千金以为⾐食。山东各国惟恐不能结 ![]() ![]() ![]() 自然而然地,信陵圆便成了每年立秋抡材大典的不二会场。 抡材者,遴选木材也。《周礼·地官》规范其山林土地员官之职责云:“凡邦工⼊山林而抡材,不噤。”也就是说,邦国工匠在特定时节进⼊山林挑选木材,是法度允许的。进⼊舂秋战国,抡材一词流变为考校遴选人才的专用语。虽说百业都有抡材之说,都有抡材之举,然最引国人关注的,还是士子们的抡材大典。 这种抡材盛会,并不是为某国某郡实际选拔贤能,而是以大聚会大论战的形式,切磋探究天下大势,一年一个主旨议题,各家各派畅所 ![]() 依着传统,抡材大会的主旨议题由东道主会同公认的名士大家商定。 夏至时节,信陵君正与⽑公薛公等一班名士会商论战议题,却有门客报来,说荀况大师过赵,将南下楚国。信陵君顿时一振,立即亲自驾车赶赴邯郸郊亭,大礼将荀子 ![]() ![]() 当晚,信陵君大宴邯郸名士,为荀子接风洗尘。当信陵君陪着荀子步出厅堂时,士子们的目光齐刷刷扫了过去——荀子正当盛年,颀长 ![]() ![]() 仅此一句,便见荀子谦和。几百名士子一齐拱手⾼呼:“恭 ![]() 宴席设在大池边的胡杨林下,天中明月⾼悬,林间风灯⾼挑,晚风徐徐,蛙鸣声声,一派夏夜风光。酒过三巡,信陵君起⾝向荀子肃然一躬:“子为天下大家,领袖士林。无忌敢请先生为今秋抡材大会点题,以孚众望也。” 荀子一拱手笑道:“天下士子,八九在赵,况何能独孚众望?愿先闻诸位拟议,以开我茅塞。”信陵君知荀子谦和,便拍得一掌笑道:“也好!有题议者便先说来,先生评点定夺便了。” “我等有议。”一个蓝⾐士子从一片蓝⾐大案中站起,挥手向⾝后一圈⾼声道“我等皆从稷下学宮⼊赵,人称‘邯郸稷下’是也。我等以为:昔年孟子荀子两位大家,在稷下学宮论战人 ![]() ![]() ![]() “好!正是如此!”话方落点,蓝⾐士子⾝后一片⾼声叫好。林下目光也一齐聚向荀子,以为这个议题荀子必然赞同无疑。谁知荀子却只是淡淡一笑,竟毫无开口之意。 “我等赵国士子。”与主案遥遥相对的红⾐案群中一人 ![]() ![]() ![]() “彩——”胡杨林下的赵国士子们轰然一声喝彩。 荀子看看信陵君,依旧只是淡淡一笑。 “我有一题,就教诸位。”东手⽑公案旁站起一人,宽短的黑⾊楚服在风灯下分外显眼,士子们便是一片啧啧称奇。黑⾐楚服者却是浑然不觉,向信陵君与荀子两座一拱手⾼声道“天下息兵,邦国止战!化为议题总归一句:弭兵之道可否救世?在下以为:战国祸 ![]() ![]() “敢问⾜下何人!”一个稷下士子霍然站起。 “在下子楚,老秦士子一个。”黑⾐楚服者悠然一笑。 胡杨林下顿时哗然,哄嗡议论声如嘲⽔拍岸。哄嗡嘲⽔中,便见稷下学宮的红⾐士子群中一人⾼声笑道:“老秦士子,未尝闻也!蛮勇无文,连名字都要沾着一个楚字,侈谈弭兵救世,只怕杞人忧天了。”话音落点,胡杨林间便是轰然一片大笑。 “⾜下差矣!”黑⾐楚服者正⾊⾼声道“文华文明者,绝非士子多寡学风厚薄所定也。邦国法制、民风民俗、农工劳作、财富分配、国人治 ![]() ![]() ![]() 胡杨林下一片寂静,士子们显然惊讶了。百年以来,但逢士子聚会,何曾有过一个秦国士子登堂⼊室⾼谈阔论?今⽇天下名士云集,竟有秦士突然出现,且引出了如此一个重大的文明话题,如何能不令士子们大为意外?便在这一片默然之际,信陵君环顾四周⾼声道:“今⽇并非论战之期,诸位养精蓄锐便了,且听先生评点议题。”转⾝郑重拱手道“方才三方拟题,先生以为如何?”荀子正在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子楚,回头悠然笑道:“方才三题,人 ![]() ![]() ![]() 荀子话虽谦和,论断却极是扎实,话未落点,士子们的目光便齐刷刷聚到了子楚⾝上。信陵君却是略一思忖起⾝笑道:“先生有断,大是幸事!无忌当会同各方商定议题,于大典之前旬⽇通告各馆。” “信陵君明断!”全场不约而同地一声呼喝,便轰隆隆散去了。士子们原本便对秦人的议题不以为然,不料名⾼望重的荀子却是评价甚⾼,便是一片不快;料想信陵君最是敬贤,况且事先言明请荀子“评点定夺”定然会当场立断定下议题,使这个秦士夜一成名;谁想信陵君竟破例食言,硬是回旋了过来,士子们顿时舒心,谁还去管信陵君是否食言,想都不想便同声拥戴。 众人散尽,湖风掠过,胡杨林下便是一片清幽。信陵君正自凝望着渐渐远去的人群,却听⾝后响亮快意的呱啧品咂声,回头一看,却是薛公⽑公在悠悠然自斟自饮,不噤惊讶笑道:“两位好兴致也!”⽑公左手当当敲着铜爵,右手翻转一亮手中陶碗:“真喝酒,还是大碗来神!”信陵君慨然道:“好!我陪⽑公再来一捅!”薛公连连摇手:“且慢且慢,饮酒是个由头,我二人留下,实在是想助君一臂之力也。”信陵君目光闪烁道:“两位与子楚 ![]() 明月当头,沿着大湖东岸蜿蜒前行,进了胡杨林深处,便见远处点点风灯闪烁在一片金红⾊的朦胧之中,黝黑的屋脊若隐若现,铁马叮咚落叶婆娑,座座庭院便如海市蜃楼一般。薛公不噤笑道:“这上宾馆清幽隐秘,倒是对老荀子脾胃了。”信陵君道:“这几座庭院,原本是赵王安顿各国逃亡大臣之所在。当年魏齐被范雎追杀,便被平原君塞在此处。”⽑公突然一摆手道:“不对,只怕老荀子要走!”薛公一拉信陵君道:“⽑公贼耳,定有动静,快。” 上宾馆是大庄园套小庭院,一道低矮的⽩石墙曲曲折折圈进了一大片胡杨林,进得大门便是若⼲条通幽曲径,不经门吏引导,等闲人找不见任何一座庭院。信陵君通晓五行奇门之术,早已 ![]() ⽑公大步进门笑嘻嘻拉住了一个少年:“后生呵,夜半三更忙个甚来?” “我师有命:天亮起程,我等正在收拾书车。” 薛公对着正北厅堂便是一拱:“信陵君拜会荀夫子——” 厅堂正门咣当拉开,廊下风灯映出了荀子瘦削的⾝影:“寅时末刻,荀况自当辞行,何劳信陵君夤夜走动也。” “搅扰清兴,先生见谅。”信陵君当头便是深深一躬“无忌有棘手之难,两公有难言之隐,尚请先生赐教。” 荀子淡淡笑道:“老夫惟知青灯⻩卷,何有断事之能?三位请回了。” “老夫子差矣!”⽑公醉态十⾜地摆着手摇到廊下“国非国,事非事,非常之时不常法,晓得么?老,老夫子!” “却也是。”荀子目光骤然一亮“三位请了。” 进得书房,荀子拍得两掌,便有一个少年仆人出来煮茶斟茶。薛公低声道:“夫弟子子们可知今⽇宴席之事?”荀子头摇道:“潼萌是仆,非修学弟子也。老夫弟子不执杂务,不⼊世俗应酬,惟学而已。”⽑公指着薛公嘿嘿笑道:“你个老哥哥,不知道老夫子规矩么?荀子教人,讲究个冥冥之志、惛惛之事。说得便是治学要专心致志,深沉其心,自省自悟,不为热闹事务所 ![]() ![]() ![]() 四人一阵大笑,信陵君便是郑重一拱道:“今⽇议题之事,原是我客居赵国,顾忌邯郸士林,没有当场立断。食言失信,无忌委实惭愧,尚请先生见谅。”薛公接道:“信陵君也只是给平原君留个颜面。今⽇邯郸士子,大多都是平原君门客。所拟议题,自然也是平原君首肯了。此公老迈偏狭,原本便对门客流⼊信陵君门下忿忿作⾊。虑及魏赵盟约,信陵君方才推延几⽇,先生万莫上心便是。”⽑公却是一拍酒葫芦笑道:“嘿嘿,老夫子何等睿智,用得你等如此聒噪?”荀子不噤朗声大笑:“还是⽑公,不愧神生也!‘国非国,事非事,非常之时不常法’,有此警语,荀况安得不悟?” “如此说,夫子可以留赵了?”薛公却是钉铆分明。 “难也!”荀子喟然一叹“老夫也是赵人,投鼠者忌器,既不能长策正国,何如避走他邦治学,或可育得一二大才,以为祖邦进言图存也。” “鸟!偏是这赵国难整。”⽑公笑骂道“当年一出稷下,荀夫子便为赵惠文王进策,力主二度变法,师法秦国彻底取缔贵胄封地。嘿嘿,赵国君臣议论月余,竟是不置可否。荀夫子又能如何?走,走了好!留在邯郸吃气!” “报国之心,志士终不能免矣!”薛公一声叹息“荀夫子不为祖国所用,却思培育弟子以接踵报国,⾚子之心,我等自愧弗如也!”默然良久的信陵君肃然一拱道:“敢请先生立秋之后南下,无忌决意不负先生厚望。” “好!老夫拭目以待也。” 荀子一言落点,各人心下顿时舒展,纵横笑谈,竟是不知不觉地雄 ![]() ![]() 信陵君拭着额头汗⽔道:“先生且与⽑公薛公盘桓,我去见平原君了。” 荀子便是一拱手:“公子但去,老夫正要与两公手谈一番。” 却说昨夜信陵园散场,平原君听了门客总管⽑遂的一番禀报,心下大是憋闷,夜一不能安枕,听得楼头五更刁斗打响,便到胡杨林下跑马练剑去了。 去岁冬⽇,吕不韦特意请见,给平原君秘密建言:目下秦国利市最大,吕不韦 ![]() ![]() ![]() 谁想,这个嬴异人解困出山,却改名“子楚”在邯郸 ![]() 无论如何,信陵君是当今山东之柱石,是惟一真正体察大局的威望名臣。有信陵君在,至少魏赵两大国的盟约不会解体。虽然魏王嫉恨信陵君,而信陵君只能暂时的客居赵国,但在事实上,谁也不会将信陵君做⽩⾝士子对待。因为山东六国都明⽩,但有危机,信陵君的威望与号召力便是无可匹敌的。正因了如此,赵国对客居邯郸的信陵君不能不礼敬有加。可是,平原君內心却总是有着几分顾忌,时常的忐忑不安。 平原君深深知道信陵君对魏国的坚贞。当赵魏利害冲突之时,信陵君绝然会坚定不移地为魏国谋划,而绝不会将三晋当作一家。魏赵韩三家分晋一百多年来,⾎⾁相争者多,同气连枝而结盟者少。基于这一 ![]() 同为战国四大公子,信陵君⼊赵而使平原君光芒大减,平原君总觉得不是滋味。尤其是门客纷纷投奔信陵君,自己的士林声望急剧下降,平原君最为恼火沮丧。然则恼火归恼火,沮丧归沮丧,战国之世便是这等自由奔放,合则留不合则去,你却又能如何?既无力改变,又不能得罪,一阵愤懑之后,平原君也就放开了,对门客士子任其来去,对信陵君听之任之。惟有一条不能懵懂,这便是不伤及赵国利益。 谁想恰恰便在此时,这个子楚却成了信陵君的座上宾,平原君心下顿时一个 ![]() 这个试探,便是策动赵国士子提出论战议题:何以重振合纵抗秦,进而振兴六国?平原君要看的是,信陵君将如何在这个关乎六国存亡的重大议题上说辞?无论其说法如何,只要信陵君说辞一出,便是赵国游说策动六国的最佳时机,重振合纵的声势一旦形成,便会构成 ![]() ![]() 不成想,信陵君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搁置了议题,平原君心下顿时一沉。尽管几个心腹门客都说,信陵君是为了搪塞老荀子才不做决断的。平原君却大不以为然,认定信陵君恰恰是搪塞赵国,搪塞平原君才如此做法!信陵君的威望 ![]() 此君客居赵国已经五年,魏国依然冷淡如初,丝毫没有请他返国之意。以信陵君之文韬武略,客居他国尚且养士三千,能耐得这般寂寞?设⾝处地去想,信陵君的最佳出路便是早⽇回魏国秉政,若魏国权力在信陵君之手,天下完全可能是另一番格局,至少山东六国定然是另一番格局!这种格局是赵国所不愿意看到的,也是平原君所不愿意看到的。以魏国之 ![]() 当初,信陵君统率六国联军战胜凯旋之时,平原君与孝成王叔侄已经将未来格局看破,也才有了那番奇特应对——不实封信陵君土地人口,却又象神一般供奉着这位功臣。前者怕他羽翼丰満,后者却是做给天下人看。这便是赵国乐意重金供奉信陵君的真正缘由,也是孝成王与平原君的最大机密。明知此等作为有负信陵君,平原君却是毫无愧⾊——为了赵国的 ![]() 以信陵君之能,不可能体察不出其中奥妙,也不可能不向重回魏国的煌煌目标全力靠近。然则,五年之中,信陵君却始终没有“出格”动静,赵孝成王与平原君一时松了心神,竟是疏于防范了。如今看来,信陵君果真要动了。否则,断不可能在关乎邦 ![]() “禀报主君:信陵君拜会!”门客总管⽑遂大步匆匆报得一声。 “噢?”平原君蓦然回⾝“人在何处?带门客几多?” “单车一人,已到府门。” “好!你立即出 ![]() ⽑遂快步而去,片刻之间便驾着一辆青铜轺车辚辚⼊府,直向林间草地的大石亭驶来。轺车停稳,⽑遂便来扶信陵君下车,信陵君却指着亭额三个大红字笑道:“弭兵亭,何时建造?”说着便一步下了轺车。⽑遂笑道:“长平大战后,平原君有感于生民涂炭列国旁观,故建此亭,以明息兵之志。”“想起来也。”信陵君恍然点头“正是那时,先生脫颖而出,一剑庭 ![]() “新路何在?愿君教我。”服饰整肃的平原君在亭下遥遥拱手。 ⽑遂笑道:“两公子且⼊亭叙谈,我去备酒。”便匆匆去了。 “请君⼊座。”平原君笑得分外慡朗,待信陵君进亭⼊座,便落座正⾊道“赵王之意:若能重开合纵,赵国便 ![]() “赵胜呵,你叔侄果真期望我回到魏国?”信陵君淡淡地笑了。 “姊夫何意?赵国若有不周,但请明言。” “逢场作戏,赵胜长进了。”信陵君冷冷一笑“你我皆过花甲之年,自少时便纵横邦 ![]() 平原君大是难堪,面⾊时红时⽩,却是无言以对。正在这尴尬沉默之际,⽑遂领着两名仆人送来了酒菜。平原君顿时舒缓,指点石案笑道:“姊夫,热甘醪,甘醪薛打得,先来一碗!”信陵君说声好,便径自举碗汩汩饮下。旁边⽑遂看在眼里,便立即为信陵君再打満一碗,又是肃然一躬:“敢请信陵君指点:昨夜所提三题,君似对弭兵议题有所偏爱,不知因由何在?” 信陵君明知这是⽑遂代平原君说话,也不辩驳偏爱之说,只悠然一笑道:“弭兵之议,人皆以为虚妄而不切时务之要害。实则大不然也。方今天下涂炭,生民厌战。山东士林若能大起弭兵议论,六国官府随即大举呼应。⾜下试想,其势如何?” “出其不意!好!”⽑遂目光炯炯地一拍掌“撂给秦国一个火炭团:他要加兵山东,便是天下公愤, ![]() “若公然⾼喊重振合纵,又当如何?” ⽑遂红了脸,声音也低了下去:“以此想去,公然昌明重振合纵,便是给了秦国大举整军经武的口实,似对山东不利。” “⽑遂真名士也!”信陵君哈哈大笑,径自扬长而去。 小暑大署一过,立秋便接踵而至。立秋之⽇,最大的忌讳是雷、雨、风。中原三谚说得便是这三样噤忌。一云:“立秋一雷,晚禾折半。”二云:“雨打立秋,多涝不收。”三云:“秋⽇一风,田土⼲底。”年年岁岁立秋⽇,朝野臣民盼得便是个风和⽇丽。 今岁立秋恰是如此,清晨太 ![]() 鼓报辰时,司礼薛公走到台中⾼声一呼:“秋⽇辰时,抡材开典,士子明誓——”随着话音,大场中的千余名士子从木敦整齐站起,肃然拱手向天⾼诵:“昊天在上,违心之言,天地诛之!”便齐刷刷落座。薛公又是长声一呼:“祭酒⼊席——”便见须发灰⽩清癯健旺的荀子从大屏后稳步走出,被信陵君的执事门客引⼊央中大案前就座。 祭酒者,原本是远古时期飨宴时酹酒祭神的长者。举凡村社大宴,必公推一位年⾼望重的老人在天地神位前代村社众人洒酒祭拜,此人便呼作“祭酒”进⼊舂秋“祭酒”便渐渐成为各业团体领头人的称谓,尽管还不是官府职爵,却是行业团体公认的威望长者。战国之世,士人大起,士林聚宴之“祭酒”便成为最引人关注的人物。此人未必一定要年岁最大,却一定要是自成一家且为士子们服膺的学问大师。一旦做了“祭酒”也不再仅仅是宴会祭酒而已,而是事实上的士林领袖。荀子之学问、见识、人品尽皆为人称道,在稷下学宮时曾三为“祭酒”齐国将其等同于上大夫职爵,事实上便是稷下学宮的学宮令。因了荀子在稷下学宮的大巨声望,自然便毫无争议地做了这次大论战的祭酒,坐镇坛论,仲裁可能出现的纠葛,掌控论战进程。 荀子⼊座,场中变肃静了下来。薛公便又是一声⾼呼:“东君⼊席——”随着呼声,便有执事门客领着信陵君与平原君走出,在⾼台东侧的两张大案前⼊座。 “祭酒宣题——” 荀子从座中站起⾼声道:“诸位同人,今秋抡材论战,议定论题为:天下多难,当否弭兵息战?在座士子或以邦国为本位,或以学派为本位,出一人阐发;邦国学派但有持论不同者,尽可单独上台驳论。⾼下文野,惟任天下士子公议也!” “抡材论战起——” 薛公一声⾼呼,两名鼓手便隆隆擂动牛⽪大鼓。三通鼓罢,前排便有一个三绺长须大红长袍的中年士子走上了⾼台,一拱手⾼声道:“诸位同道,在下环渊,稷下学宮法家士子,师从慎子门下。我等稷下士子以为:今秋论题荒诞虚妄,实为不着边际之空谈!弭兵之论,自舂秋宋国之华元、向戍奔波首倡,至今已经三百余年,何曾有过一⽇弭兵?便是华元向戍的弭兵之会,也是晋楚争霸两败俱伤,寻求 ![]() 台下顿时哗然一片!自来论战再烈,却也从来没有过对论题本⾝大加挞伐。今⽇第一人便直指论题发难,且直名指斥信陵君平原君与荀子,确实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局面。发难者又是赫赫大名的稷下学宮元老级法家大师慎到门下的老弟子,更见非同寻常。这环渊名望虽远不如荀子,却与荀子是同辈学者,也算得是天下名士了。稷下学宮士子们两三百人都在会场中心,若当真随他退场,岂非未曾论战便是一场“虚席”丑闻?一时之间,士子们便 ![]() “诸位同人,我有异议!”场中一个⾝着宽大黑⾐者霍然站起,一声⾼喊场中便静了下来,正在 ![]() “在下秦士子楚。”黑⾐人也不上台,只站上座墩向四周一拱手“弭兵之题,当初由在下动议。东君与各方磋商采纳,子楚以为,极是妥当!舂秋战国以来,刀兵不断,息兵呼声也从来未断。兵争愈演愈烈是事实,非兵之论接踵而起也是事实!老子以兵为不详之器,恶之。墨子大倡兼爱非攻,呼吁天下太平。吴子列暴兵逆兵,指斥兵灾。孟子说,舂秋无义战。尉缭子直言,兵为凶器,战为逆德。司马穰苴则说,国虽大,好战必亡。更有诸如华元向戍一班志士仁人奋勇奔波,大呼弭兵不止!凡此种种,弭兵何错?至于方才环渊所言,弭兵之论荒诞虚妄不着边际,大谬也!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何谓自然?生民 ![]() ![]() “子楚之论,居心叵测!”环渊直指⾼⾼站在人海中的子楚“尔为秦士,分明要借弭兵之论 ![]() ![]() “论战诛心,非正道也!”子楚遥遥一指环渊“弭兵息战,包容天下,秦国何能自外?敢问环渊:子楚说过秦国不在弭兵之列么?除非夫子自甘陋习,依然将秦国看作中原异类,否则,断无次等推理。” “吾观子楚,终是为秦国说话!”稷下士子群中霍然站起一人“环渊学兄虽有偏颇,终不为过。长平大战后秦赵俱弱,譬如当初之晋楚两霸也。当此之时,子楚出弭兵之议,分明是要为秦国争得 ![]() “我等赞同!”稷下士子一片附和。 “掩耳盗铃,今⽇始闻也。”子楚一阵哈哈大笑“长平大战秦国胜,合纵救赵六国胜。结局并非秦赵两弱,而是七国俱弱。若论实情,只怕秦国之疲弱,尚稍好于山东六国也。秦国固需 ![]() ![]() ![]() “如此说来,弭兵终是虚妄!” “稷下名士,何多迂腐也?”子楚冷冷笑道“弭兵者,天下自救之道也。兵争者,天下王霸之道也。一张一弛,轮回不止,人世之铁则也。子楚倡弭兵,不敢声言永世弭兵,却依然力主目下弭兵。尔等稷下名士,既不敢面对生民苦难而主目下弭兵,又不敢正视将起之兵争而指斥弭兵虚妄。譬如人之肚腹,吃了泻,泻了吃,永无休止也。以君之论,吃了又泻,何如不吃?泻了又吃,何如不泻?果真如此,安得人世生生不息也!” “彩——”整个会场可劲儿一声喝彩,赵国士子群犹为响亮。 环渊面⾊顿时张红,思忖片刻昂昂拱手道:“今⽇之论,算我等败君一合!”说罢一摆大袖落座,稷下士子群也纷纷落座,会场顿时整肃下来。 “我有一说,求教诸位。”会场中心的赵国士子群中走出一人大步上台,拱手⾼声道:“在下⽑遂。我等赵国士子以为:弭兵之论,当看时势,时也势也,可也不可也!今⽇时势,七強伤痕累累,列国萎顿不堪,天下生民苦若倒悬。再起兵争,便是⽟石俱焚同归于尽。我等士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 ![]() “彩——”赵国士子群排山倒海般呼啸一声。 合纵败秦之后,⽑遂大名早已随着“脫颖而出”的成语与剑 ![]() ![]() 此时惟有稷下学宮的士子群沉默着。稷下学宮虽已衰落,但仍然是各种纯学问派别的渊薮之地,保持着疏离仕途而专心治学的百年传统。今岁稷下士子们大举⼊赵,原本也是提出了一个大大的文明论题——人 ![]() ![]() ![]() ![]() “我等赞同——”稷下士子群一片呼应。 ⾼台上的荀子看看信陵君与平原君,三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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