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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远去的驿站 作者:张一弓 | 书号:43097 时间:2017/10/31 字数:73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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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冷落了⽗亲。我要回到我童年的驿站上,与⽗亲一路同行。 比着大舅、姨⽗和他们的家族,⽗亲是一个孤独而脆弱的“异类”他没有显赫的家世和可以为他遮风避雨的庄园,没有自己的“同志”和同志们共同拥有的“主义”没有赴汤蹈火的牺牲,也没有可供炫耀的胜利。但他“分享”了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属于全民族的战争,在黑⾐牧士的祈祷声中踽踽独行,追随着遥远的只属于自己的星辰。 我记得,在漯河油坊胡同的大杂院里,⺟亲接待并送走了姨⽗和三姨之后,老鼠开始在夜间出动,在⽗亲留下的破⽪箱上“吱吱”地咬架、“咚咚”地赛跑。被关在破⽪箱里有两年之久的小黑驴儿也踢蹬着箱盖,摇响脑门上的铃铛躁动 ![]() ⽗亲终于从北平回来了。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发生了⽇本偷袭国美夏威夷军事基地的“珍珠港事变”九⽇晨,鬼子宪兵就猝然闯进燕京大学,宣布封闭学校,逮捕校长司徒雷登和教职员、生学多人。⽗亲得到邮政所的帮助,装扮成一个邮差,只⾝逃出了“燕园”⽗亲走进漯河油坊胡同的时候,⾝着邮差的草绿⾊制服,随⾝携带的全部家当就是耷拉在肩上的一只邮袋。他从肩上取下邮袋,如同捡了一个便大宜似地举在手中,向我⺟亲夸耀:“两年辛苦,尽在此囊中!”⺟亲从邮袋里取出来的却只是一大叠稿纸,那是⽗亲在燕大讲授“文学概论”时边写边讲的讲义。 ⽗亲又背着这一叠讲义去H大学任教。H大学已经流亡到了豫西山区一个名叫潭头的村寨。我家住进了紧靠寨门的一个农家小院。还有一个财主家的宅院变成了“教授大院”⽗亲与文学院的教授们一起,在那里各自拥有一间贴着洁⽩窗纸的书房,每天晚上都可以享受由一位名叫王喜 ![]() ![]() 在潭头,在此后我们被迫逃亡的每一个驿站上,我都听见⽗亲向隐士和学士、向盲琴师和女艺人、向天上的流云和地下的流萤、向窗外的月光和窗內的油灯发出同样的低语:劈破⽟,劈破⽟…好像是在呼叫一个神秘的女巫或是在破译一个美丽的谜语、追寻一个神奇的梦境或是叹惜一块破碎的璞⽟。 ⽗亲着魔了。每当学校放假,他都要挎着一把装在伞套里的雨伞,手执一 ![]() ![]() ⽗亲一次次地空手而归,却一次次地带回了使家人一惊一乍的故事。 ⽗亲说,一天傍晚,他路过一座山神庙时,庙门里忽地跳出来几个剪径的“刀客”他向刀客拱手说:“啊呀,幸会!”急忙送上了蔵在⽪包里的路费。刀客说:“你倒是一个慡快人!”又摘下他的眼镜架在自己的鼻梁上。⽗亲又急忙脫下长衫说:“好汉,眼镜就算我送给你们了,可我眼下就得用这件长衫把它赎回来呀!离了它,我就差不多是个瞎子了!”刀客说:“我戴上你的眼镜倒是变成瞎子了!”遂还了眼镜,又瞅着他的长衫说:“你这件大褂上揷着钢笔,想必是那个大学堂里的人了,你来这荒山野岭上窜啥?”⽗亲说:“我去泌 ![]() ![]() ![]() ![]() ⽗亲对⺟亲说:“可见,刀客也是有良知的!” ⺟亲问:“‘劈破⽟’呢?” ⽗亲说:“不要紧的,我会找到的!” 放寒假时,⽗亲又去南 ![]() ![]() ⺟亲吓得面如土⾊,又问:“‘⽟’呢?” ⽗亲又说:“不要急,我总会找到的!” 神秘的⽟久久地磨折着我们一家。但我猜不出这是一块什么样的⽟。我只是觉得,⽗亲的神经好像受到过⽟的刺 ![]() ![]() 有一天,⽗亲拆开邮件时,目光粲然一亮“啊呀,来了一个傻大姐!”⺟亲问:“什么傻大姐?”⽗亲手中摇着一叠文稿说:“是《红楼梦》中的傻大姐嘛,她虽说比不上‘劈破⽟’,可我也在找她,她倒是径自跑来了!”原来,他搜集的南 ![]() ![]() 我记得,那次演出引起了轰动。住在村寨內外的H大学师生和村民相拥而来。从园艺系暖房里搬到舞台上的奇花异草,十分“写实”地呈现出一片暮舂景⾊。宝钗扑蝶。紫鹃舞蹈。黛⽟担着花篮姗姗来迟。傻大姐在画出来的“沁芳桥”上自哭自诉。黛⽟晕倒在用草苫子加工而成的青草地上。宝⽟跪拜在⽩帏灵前。山风也恰合时宜地跑过来参加演出,撩起了黛⽟灵前的⽩绫子飒飒作响。那是H大学师生流亡山区以来的第一次艺术享受。我望见⽗亲眼含泪⽔,呆坐在广场央中的小板凳上。 ⽗亲暂时放弃了“劈破⽟”的寻找,担任了H大学剧社的艺术顾问,在关帝庙的小戏台上演出了古典的《红楼梦》以后,艺术的宗旨发生了变更,开始推出一个个属于“先锋派”的“大腕儿”明星。 “先锋派”的首要特征,在上演《红楼梦》时已有所表现,那是挂在戏台央中的一盏汽灯,现在又增添了一盏,分别挂在戏台的两旁,照得戏台上一片雪亮。⽗亲教导我说,知道吗?汽灯又名汽油灯,已经有了一百多年的历史。但是在这里还是很“先锋”的呀!生学们“哧哧”地给汽灯打气加庒时,农民就围上来看“稀罕”了。这个问:“灯头上的纱罩为啥烧不烂?”那个说:“它比‘老鳖喝油’灯亮堂多了,咋个找不着灯捻儿?” 汽灯⾼⾼挂起时,广场上早已挤満了H大学师生和教工家属,他们都坐着自带的小板凳等候演出。村寨內外的农民拥挤在广场两边的夜⾊里,烟袋锅一明一灭地闪着光亮。我八岁了,已经是H大学附属小学三年级的生学。⽗亲有意要我学习山里娃子的野 ![]() 我记得,演旦角的“大腕儿”是外语系的一位男生,姓张,密司特张。他善于打 ![]() ![]() ![]() 我对这段唱词之所以永志不忘,是因为它一度成了H大学的校园歌曲。上了中学的大哥告诉我“小粉包”、“大胜利”都是当时的名牌香烟,也是奉送给H大学两位“校花”的绰号。但我不记得此剧演出时张贴过卷烟厂家的赞助广告,密司特张是不是私下拿了一笔广告费呢?待考。 紧接着,又推出了一位“笑星”“笑星”是国文系生学,大⾼个儿,背微驼,一副憨厚相,农民观众都说他是“糊涂捣”他总是在正式节目中间穿揷上场,头戴辣椒状尖顶红毡帽,挂⽩胡子,有点像西方的圣诞老人,穿的却是打満补丁的道袍式长衫, ![]() “山崖上有个红薯,摘下来是萝卜。 下到锅里是葫芦,端到桌上是夜壶。” 全场轰然大笑。 “笑星”木然不笑,用横步颠踬行走,念“莲花落”: “初八、十八、二十八,老两口商量种⻩瓜。 锅台角上掩个籽儿,案板底下发个芽。 擀面杖上拖个秧,影门墙外结个瓜。 看着是个大西瓜,劈开是个老南瓜。 吃到嘴里泥鳅味儿,吐出来是个癞蛤蟆。” 又是一场哄笑,我又跟着傻笑。 从乡下来我家做家务的⼲娘听了,连说:“错了,错了!后几句原本是‘下到锅里大⽩菜,舀到碗里面疙瘩。吃到嘴里凉粉味儿,吐出来是⻩⾖芽。”她嗔笑道:“瞧这傻老汉,他咋把恁好的东西都给糟踏啦?” ⽗亲却大为赞赏说:“谁说西方才有‘荒诞派’?你瞧,纯属我们国中中原地域的‘荒诞派’艺术早已诞生了嘛!存在的偶然 ![]() ![]() 骑在树杈上的我听不出深奥的哲理,只知道跟着傻笑。后来我年岁渐长,屡次看到种瓜者得刺、种蒺藜者得瓜的现象,才想起那位“笑星”所言不谬。他毕业后却当了历史教师,爱作翻案文章,与史书相悖,后被辞退教职,不知去向。 皇天有眼,让⽗亲在这个小戏台上发现了“劈破⽟”的线索。 一个唱曲子戏的“草台班子”从南 ![]() 接下来,小戏班又演了一出不知名的哑剧。戏台上没有任何布景,只用竹竿撑起来一幅罗帷帐。小生与小旦儿眉目传情后,携手钻进了罗帷帐。戏台上空无一人。罗帷帐却在急管繁弦中抖动不已。嬉笑与掌声骤起。我骑在树杈上发现,盲琴师成了台上和台下的主宰。他鼓突着无神的眼珠,前俯后仰地拉着板胡。坐在他⾝后的琴手、鼓手都随着他前俯后仰,乐声如急风骤雨,且有唢呐声在⾼音区颠簸、跌宕。乐声愈急,罗帷帐抖动愈烈。台下的掌声、嬉笑声一浪⾼过一浪。盲琴师猛 ![]() ![]() 不知为什么,H大学的女生和结伴而来的村姑们都羞红了脸,避开台上的灯光纷纷溃散。男生学和男 ![]() “看戏!” “小孩子不可以看,你看不懂的。” “我看懂了!” “看懂什么了?” “拉胡胡的老头最厉害!” “他怎么厉害?” “他吓得那两个人躲在帐子里直打哆嗦!” ⽗亲点头认可了我的评论,又把他的小板凳塞给我说:“我正要去看望那位很厉害的老头,你赶快回家觉睡。” ⽗亲回来时已是深夜。他兴⾼采烈、比比划划地对⺟亲说:“找到了,找到线索了!”⺟亲问:“找到什么线索了?”⽗亲说:“‘劈破⽟’呀!你能想得到吗?一个小戏班的盲琴师竟能把明、清曲牌《闹五更》、《红粉莲》、《银绞丝》、《耍孩儿》、《打枣杆》、《节节⾼》一口气串连下来,虽为表演 ![]() ![]() ![]() ![]() 我终于明⽩,⽗亲要找的“⽟”是南 ![]() ![]() ![]() ![]() ![]() ⽗亲又在燕大图书馆发现,明、清典籍中多次提到《劈破⽟》。最早的记载见于明代举人沈德符所著《顾曲杂言》,把《劈破⽟》列为弘治年间(公元1488—1505年)流传汴梁的俗曲之首,给予“可继《国风》之后”的评价。晚于此书一百二十余年的明代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又有《芳茹园乐府》一书,称《劈破⽟》“不效颦于汉魏,不学步于盛唐,任情而发,如旷野天籁,一曲百应。”再过一百六十余年,刻版于清代乾隆五十八年(公元1793年)的《扬州画舫录》又说:“俗曲诸调以《劈破⽟》为最佳。有于苏州虎丘唱是调者,苏人奇之,听者数百人。明⽇来听者益多,唱者改唱教坊名曲,听者一噱而散。” 以上记载与宛儿姨所言相印证,⽗亲认定《劈破⽟》已有四百五十年以上的历史,由汴梁而⼊江浙、再由江浙⼊荆襄、又由荆襄⼊南 ![]() ⽗亲打点行囊,而且找到了那一把吓退过大灰狼的雨伞,就要奔赴洛 ![]() ![]() ![]() ![]() ⽗亲暂时放弃了去洛 ![]() ![]() ![]() 惊人的噩耗不停地传到小河。逃到潭头北山上的H大学师生多人惨遭鬼子杀害。医学院张院长夫妇和侄儿被鬼子俘虏,张院长侥幸逃脫,夫人被鬼子刺死,侄儿也被刺断食道,受了重伤。教育系一个男生学为了保护热恋中的女友,⾚手与鬼子搏斗,被鬼子刺死,女友投井自尽。农学院王院长被鬼子抓去当了挑夫,在途中拼死跳崖。那天下着小雨,我看见王伯伯浑⾝⾎迹,由两个农民搀扶着来到了小河。我们一家人都在鲜⾎带来的惊悸中等待着⽗亲归来。 ⽗亲终于出现在村头。潭头的房东用溃兵丢下的长 ![]() ![]() 次⽇,我们爬上了老界岭,⽗亲望着脚下的云海,说:“嗨,劈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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