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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乾隆皇帝 作者:二月河 | 书号:42275 时间:2017/9/29 字数:18536 |
上一章 27 世情浇漓新茶旧茶 授受相疑太上今上 下一章 ( 没有了 ) | |
其后数年无事,⽇月星辰地角天涯无往不神驰,到乾隆六十年,禅让大礼的⽇程不得不提到朝野关心瞩目之下,这期间,福康安几次想缓缓退出府政,无奈天下已不同于乾隆四十年之前,不但多事且稍有动![]() ![]() ![]() ![]() ![]() 福康安单⾝带十骑返回京北,已是乾隆六十年秋九月。他是凯旋王爷,虽然没有带大军耀武扬威,照例皇帝是要“郊 ![]() ![]() 第二⽇辰时,福康安带着顺天府送来的卤薄仪仗,前呼后拥也有数百善扑营军士夹护,十名戈什哈都是钦封参将衔,都穿着簇新的⻩马褂在前开导,举着钺、节、镫、斧、旗、牌,中间拥着御赐明⻩顶十六人抬大轿透迄赶往潞河。福康安已不是第一次坐这轿了,还是有点倜促不安,不住地在里边掀开轿窗帘向外看。遥遥见得前头一大片龙凤旗遮天蔽⽇,在西风中猎猎招展,约可有一里之遥,他沉思片刻吩咐“停轿”提着袍角款款下未,站在风地里,像是在聚集力量似的深昅一口凉气,命道:“除了得胜鼓,其余鼓乐吹打都停了。”又招过十名戈什哈道“这就到天子辇下了,⻩马褂是奉旨沿途穿的,现在一律除掉。一切仪仗随后,由你十人摆队引导,我们步行!” “扎!” 军将们一齐打下千儿答应道。福康安蔵边塞外的风雕刻的満是皱纹的脸不易觉察动了一下,心中暗自叹息一声,口气却仍不容置疑,说道:“佩刀一律解下,走得稍微慢些!听着了?”这边军将们答应着,潞河驿那边号炮齐响已经鼓乐大作,⻩钟、太簇、无 ![]() 昑唱声中,颙琰当先,颙珞、颙理、颙磷(其余诸子己先后善终)随后,大片文武员官是纪昀为首鹭行鹤步亦行亦趋 ![]() “圣躬安!”颙琰一⾝四团龙褂,平静地看着福康安代天子答道。 “给十五爷请安,并给诸位爷请安!” “我们都好,你不必客气了。”颙琰换了笑脸,上前双手挽起福康安,又命百官随喜,执手握了又握,说道:“我们自小就在一处的,记得爬树摘石榴,叫你站在我肩上去摘,两个大的你留了。小的给了我…一恍就是近四十年。”福康安听他连这样的小事都记着,慌 ![]() ![]() ![]() “今天不说这个。”颙琰似乎谈兴不减,更加散漫随和,松开了手放开福康安,一边向正中庐棚走,一头笑道“晓岚公虽说老卖年糕,也老卖风趣呢!上回在我那里,老稽瑾师傅哭穷,说儿子太多,俸禄养不起,纪晓岚说‘子好不怕多’;恰好老福嵩也在,皱着眉头说:‘我只有一个儿子,我才真担心呢!’晓岚偏过头又安慰,说‘好子何须多’?——纪老心里清明着呢!”大家都笑起来。福康安问道:“我在外头,听茶馆里人说起,纪公当面称万岁爷是‘老头子’可是有的?” 纪昀跟着⼊席,看看満桌的珍馐佳肴,晃着脑袋用鼻子昅那香味,嗟讶着道:“呀!真香啊…可惜今儿这场面儿不能放开饕餮!——有是有的,我生学君前还是守礼——那是今年夏天,三伏天流金烁石时候儿,我在文华殿检看《四库书目》,大热得着实受不得,就打了⾚膊写字儿。忽然的外头传旨‘万岁爷来了’,接着就听脚步声近了,心里一急,我就爬进放案卷文书的桌底下…” 这件事众人都听说过,传得已经神乎其神,还是头一次听纪昀自家说起,几个部院尚书立在棚下,毕恭毕敬站着,也听⼊了神。纪昀接着说道:“谁知万岁爷眼力极好,已经看见了。不言声就坐了对面看书。…那桌子外头蒙着布,里头又黑又闷又热,我在里头憋不住,又听没动静,伸头出来问生学们:‘老头子走了没有?’话没说就愣住了,皇上就坐在对面!只好硬着头⽪拱出来,⾚条条磕头谢罪。 “皇上一放书,问我:‘不说你君前失仪“老头子”三字怎么讲?’我就磕头讲了那三句话说:‘天荒地老万万年为“老”;万物生灵极尊贵为“头”;天之骄子谓之“子”合称为“老头子”’”纪昀笑道“民间传说的万岁爷大怒,说‘老头子三字为人臣大不敬,尔有欺臣之罪’,还说叫来刀斧手,要午门问斩,都是齐东野语不⾜征信。其实皇上脸上带着笑,是逗我开心的!”说罢,众人都是粲然一笑。纪昀到桌旁忖度位次,坐到左首下席第一位,一转脸见王尔烈站在棚柱旁,笑道:“十五爷,尔烈是您师傅,也是摇笔杆的,也跟过我,就坐我旁边吧?”见颙琰点头,拍拍椅子招呼王尔烈道:“哎,后生子,来!陪着老迈年⾼坐——把湾台贡上来的乌龙茶给王师傅上一碗。”又笑谓福康安“这是拜你所赐啰。”” 于是众人纷纷安席⼊座——那都是礼部员官彻夜不眠安排好的,半点差池也不得有——最上首是颙琰,紧挨着是福康安,右首是阿桂,左首是纪昀和王尔烈,下首是颙瑆等三位王爷相陪——正面中间庐棚只此一桌,其余庐棚雁序左右排在潞河驿外空场上,也自有礼部妥贴安排。不必细述。阿桂一边落座,一边笑着道:“老纪今⽇出风头,话都给你一人抢了。你是越老话越多,字写得越歪。”纪昀道:“你是越老越闷葫芦儿,谁封你的口儿了?”阿桂遭他抢⽩,并不以为意,只端茶一呷说道:“好⽔,好茶!难为了这秋天,还能喝上湾台贡的新乌龙茶!”福康安其实早已喝过这茶,故作惊讶地端杯看着茶⾊,说道:“秋天的新茶?又是⽟泉山⽔,必是好口道!”也啜一口赞道“这茶这⽔,在外头哪能吃到!” “从乾隆五十四年,福建每年贡十二篓。”纪昀笑着对福康安道“从去年又贡了秋茶。难为这乌龙是秋天茶女一片一片摘的,茶工在花房里颠倒四时作养出来。名茶名⽔,万岁爷和十五爷都十分爱用呢!” 颙琰在主座上轻咳一声,众人才停了议论说笑,外间各棚也都渐次安静下来。礼部汉尚书葛孝化是新上任的,一直站在棚口管司仪。看看棚里光景,扯⾜了嗓门⾼唱: “嘉亲王爷代天子设筵, ![]() “吾皇万岁万万岁!” 潞河驿外各个庐棚大小文武员官,并棚外侍候的礼部员官一齐起⾝山呼: “王爷千岁,千千岁!” 山呼声中,细乐悠悠而起,⾁竹旱雷节拍轻快。颙琰双手虚按暂命止乐。扬声说道:“福郡王是我大清瑰宝!以百战之⾝亲征湾台,又亲征后蔵,连战连捷,功垂竹帛图形紫光!不才已代皇阿玛郊 ![]() “⼲杯!” “⼲杯!” 各棚里传来一片碰杯声,细碎的磁器接 ![]() 但这种筵宴不同朋友家人设酒嬉乐,举止进退揖让劝酒处处都讲规矩分寸“守礼不悖”是其宗旨,言谈说笑也都是体仁德沐皇恩,⾼天后土臣罪惶恐的那一套。无论如何,只是个“敷衍”二字,礼成就算完事。大家雍雍穆穆官话连篇,酒过三巡,颙琰便说:“还要到澹宁居书房,有事要办。今⽇还没给皇上请安。”福康安便忙辞席,说道:“我家里也没有事,送送十五爷回驾如何?” “也好。”颙琰淡淡一笑“苗疆的事我不大懂,谈谈再去。这饭也吃不好,晚饭就在我那里用吧——坐我的轿,我们一同走吧!”葛孝化便喊:“礼成!恭送嘉亲王、诸王爷回驾!”于是百官又来“恭送”看着颙琰和福康安逊谢着升轿而去,方才各自打道回府。 此时乾隆还在圆明园双闸北东边门里宝月楼一带独自踟蹰。和珅原说过来陪驾,见了一面,请旨要去清梵寺给乾隆进香,现在还未回来。乾隆近来越宋越喜 ![]() 这是多么美的秋天!从林子这一带⾼埠向南看,是密密层层连天蔽⽇的丛树,桧柏松竹一片片老林,或墨绿或浓绿或浅淡绿⾊裹在杂树树海中,枫、榆、柿、杨、柳…无尽的落叶乔木被霜染夜冻,绛、褚、深红、红粉、金⻩… ![]() ![]() ![]() ![]() 乾隆默默踏着已变得坚韧的绒草踱到了园边小渠旁,拣了一块洁净的青石坐下。这里看去却甚是凄清,笔直的堤上秋草已半枯⻩,连堤外的花篱也老叶萎谢,寂寞地偶尔翻动着叶片。渠⽔仍旧潺潺,清澈得可以见到渠底的小石沙砾和努力上游的小鱼,也有不知名的树叶和草节在⽔面上粼粼漂过。深暗⾊的树林树⼲像被一层寒雾淡淡笼着,除了风过叶落,幽深得看不到透底,神秘的幽静中只能听到草间小虫⽇——⽇——嗡——嗡——的——不知是求偶还是求食的嘤嘤悲鸣… 乾隆怅望着这景致,低垂了花⽩的浓眉,一手窸窸窣窣在另一袖筒里摸索着,半晌,取出一张薛涛纸,展开来掠了一眼,上头写道: %%南苑凄清西苑荒, 淡云秋树満官墙。 由来百代圣天子, 不肯将⾝作上皇。c2 他默念了一遍,又装回了袖子里。怀舂打破了岑寂,在旁问道:“皇上,这纸上写的啥子?您已经看过三次了。” “写的朕就要做太上皇了。”乾隆怔怔地答道“要由儿子来当家了。” “我记是和大人送的,是他写的?” “不,他写不来这样的诗。是郑板桥写的。” “郑板桥…是个翰林吧?” “不,翰林院里写不出这样的诗。” 乾隆又摇了头摇,旁边的思舂掩口微笑,说道:“皇上都瞧得起,必定好的不得了了!这人的名字好怪,我们老家那块就有座板桥,是歪的,他那块一定有座‘正’板桥了——他必定是李⽩的同年进士!”乾隆听得莞尔一笑,说道:“郑板桥是本朝人,李⽩是唐朝人,怎么个同年法?你们会弄词曲儿,就是不读书——错了一千年…不过,唐朝有个唐玄宗,倒是和李⽩同年代的,年岁朕没有考定,恐怕也差不多——就是唐明皇,知道吧?” “唐明皇我知道!”怀舂惊喜地拍手笑道“是戏祖宗,唱丑儿的。如今唱戏的开台都祭唐明皇!我们学唱妈妈说的,李⽩醉草吓蛮书,⾼力士脫靴——都是唐明皇!” 乾隆开心地笑起来,怀舂思舂也就为逗他一笑,也都叽叽格格连比划带笑说戏。乾隆却又变得沉郁了,抚 ![]() ![]() ![]() “当太上皇有什么不好?”思舂见乾隆神⾊郑重,笑道“唐明皇是个有福的,儿子孝顺。” “孝顺。”乾隆面无表情“用了三千羽林军。” “那对的,怕路上有贼劫了老爷子吧!” 乾隆想正面回答:“是为了挟制老爷子,防着老爷子再夺皇位。”嚅动了一下嘴 ![]() ![]() “怎么跟的人这么少?老年人要多热闹些,也不怕皇上寂寞!”和珅走得⾝上一层微汗,给乾隆打千儿行礼起来,嗔着二舂说道“这地方也太荒凉了,散步也寻个好景致嘛!”“你懂什么叫好景致?”乾隆说道“这是朕的旨意,她们敢违?”和珅换了微笑,低声道:“奴才也是关心主子么!奴才去了清梵寺,又返回大內。大內都差不多走空了,跟嘉亲王去 ![]() 乾隆笑了一下:“福康安若是皇室宗亲,论功劳可以给他个铁帽子王的。嘉亲王是代朕出 ![]() “奴才就是为这事去的內务府。”和珅笑道“今儿的⽟泉⽔还没送过来,还有新茶,奴才还指望着主子赏一点呢!管茶库的掌事太监去了潞河驿,御膳房总管派人催去了,奴才惦着主子这就先过来…主子爱这里,就在这里悠悠。奴才去去就来。”见乾隆微笑点头,和珅才跪辞了。 乾隆这才起⾝,走了几步,觉得腿膝有点酸 ![]() ![]() ![]() “福康安!”乾隆也认了出来,笑道“这里草太深,咱们也转悠够了,到那边见他们。” …福康安是从颙琰处一同来的。挨了颙琰一通训斥,他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起初到澹宁居颙琰办事书房,颙琰还是很客气,仍是那付淡淡的笑容,只是问起居,问家中有什么难处,又说福灵安在外当巡抚口碑还好。他这样不咸不淡,福康安想寻出由头“ ![]() “你这是怎么说?”颙琰看着纸扇,笑着转过脸来“谁敢说你无能?我还不知道你?能读书能出兵,全挂子的本事嘛!皇上和我都信的过,怎么又说这个话?” “奴才想想,反躬自省。略能带兵是真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福康安头摇叹息,说道“就是带兵,也全仗着皇上和十五爷的信任,军需待遇和兆惠海兰察他们不可同⽇而语。奴才错就错在把功劳能耐都算到自己账上,顾盼自雄,眼里心里只是个显摆。守礼,也是循了圣人教诲不敢为非,替自己替部下门人奴才想的太多了…奴才常常跟府里下人说,什么叫忠?就是要有心,心中只有主子没有自己!教下头是这样,想自己也是皇上奴才这一条就少了。”说罢长叹一声“这是奴才几年读书养气的心得,未必说的全。想起阿玛额娘的教诲,想起当年魏娘娘教我识字,给我铰鞋样子…都是恍然如梦——真的,什么都不必说了,总之是糊涂罢了。” 颙琰起初只作无心,摆弄着手中素纸扇子静听,偶尔还颔首微笑,听着他是真情认错服低,又提起两家上代恩义情份,不噤慢慢⼊心情动动容,想说几句存温话,临出口改了主意,把手中扇子慢慢摺起放下了,说道:“本来这些话,将来有机会说的。你现在说了,我很为你欣慰。我和王师傅他们闲常议论过你——能耐是有的,但有豪门公子哥几 ![]() 他口气淡淡如⽔,考语却下得很重,似笑不笑只是把玩那扇子。若在昔年早⽇,福康安早就跳起来回驳了,但此刻却是真的认了,只是低头,诚挚地说道:“十五爷是真的斥我,我也是真心认了,不但骄纵而且有时狂妄!年轻读书时我就说过,‘论读书写文章,阿哥们都和我一处,谁还不知道谁?八爷就诗词我还服些,就十五爷,一篇书要温习几天才会背’——这不是患了痰症风疾么?” “钱沣的死,我查过了,没你的事。”颙琰平静地说着,轻轻把扇子丢下“因为当时你在洛 ![]() ![]() 福康安吓了一跳,忙道:“十五爷这话,⾜见还是信任我。纪昀被黜,是和珅到山东,我心里恨于敏中,叫他狠狠整,谁知他连纪昀的过错都抖落出来…福灵安 ![]() “你手脚也太大方。”颙琰毫无表情,像在议论别人,侃侃说道“金川是七千万吧?湾台又是一千多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是对的,可总要有个尺度分寸吧!嗯…这次出兵后蔵,我看还是不错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噢!” 这话福康安打心底里不服。但此时不服更待何时?他觉得再坐着对话已不合宜,起⾝小心说道:“总之都打骄纵狂妄目中无人这个病 ![]() “我们表兄弟 ![]() 乾隆哪里知道这个凯旋得胜的将军王爷刚才和儿子有这一番极为别致的晤对?见他们脚步轻快联袂近来,笑着站住了,道:“好啊!福康安又打胜仗回来了…你们一道来了,好啊…”“阿玛安乐!”颙琰见两个美人搀着乾隆一脸喜⾊站着,他此刻心境却也甚是⾼兴,抢上几步道:“儿子来搀你…”到思舂一边揷手人臂替换了下来。思舂觉得他揷手 ![]() ![]() 乾隆却万不能理会四人此时四样复杂之极的心境,呵呵笑着虚抬手叫福康安:“起来起来,你和琰几搀朕到澹宁居行宮里说话…”那边大监卜智见这里情形,早照护了一群太监、宮女、谙达、嬷嬷过来侍候。怀舂思舂不宜再跟着,不言声蹲福儿辞驾回去,各自去想心事不提。乾隆一边走,听颙琰说已在书房和福康安见过,似乎怔了一下,旋即说道:“朕也想和你兄弟们谈谈,他们说有好茶叶贡进来,福康安叨光也尝尝新儿…” 新乌龙茶已经送来了。三人进澹宁居殿时就看见几个太监拆茶篓封口的明⻩签儿。都没理会就进了殿。乾隆甚有兴致,一边连声命“煽火沏茶”一边笑道:“颙琰陪朕坐,福康安坐对面磁墩子上头——先喝点陈茶吧!” “是!”两个人一齐躬⾝答道。 “还是殿里暖和。”乾隆亲切地看着福康安,又看一眼颙琰, ![]() ![]() 一抹微红的⾎⾊涌上来,颙琰觉得一股热烘烘的气自丹田拱上,还有一份莫名其妙的惶恐、不安、 ![]() ![]() “你当皇帝,不是朕一朝一夕所思的了。”乾隆说道“打从你生下来就有异秉,这个事老十贝勒府的老人都晓得。送你几次出巡,还有你们兄弟各自办差,朕就有考察历练的深意。明天起你就是太子,朕原也有些体己话要私下和你讲——福康安不要辞去,朕看你也如同自己儿子,信得及你。” 福康安坐定了⾝子,目不转眼地盯着乾隆,心里忐忑不定,不知他要说什么话。乾隆却一时没有开口,许久才道:“用人行政,朕已几次说过了。你讲孝道,这是治国忠义之本,朕也放心的…”他又顿住,仿佛在斟酌选择词句,终于直来直去问道:“你——是不是要杀和珅?” 就如一声平地霹雳,福康安被震得⾝上一个 ![]() 这是隐在颙琰心灵最深处的一片心机,他说过一些对和珅不満的话,也时有微加表扬的话,这念头却连最亲近的王府心腹都没说过。乾隆陡地问出来,也震得他心猛地一颤,佯作思忖才使自己略平静了点,诚恳地说道:“儿子有时独自思量,心里看他是个小人,杀他的念头也有过。但他没有可杀的罪,这要公道处置,又想他是⽗皇起用信任的,不能由着 ![]() ![]() “和珅这人军政政民大事是做不来的。”乾隆说道“你让他学福康安带兵,或学纪昀做学问文章、刘墉忠勤办事,就是杀了他他也不成。但他能理财,千账万账算不糊涂,这是他一长,晚年朕信用他,是他能揣摩朕老年人心事,是代你尽了孝。所以他有些⽑病你看不惯,还是不要杀他。”他仰脸吁了一口气,说道“就是小人也罢。齐景公用晏子,也用梁丘据。这是人君度量。你生 ![]() “哪里…儿了不敢拟比⽗皇度量。”颙琰赔笑,说道“但儿子也不至于无端杀人的…” “现在不要说,对谁都不要说起。”乾隆看一眼福康安“明年登位,布新不忘旧,你到时候可以与和珅,还有几位军机各自谈谈。” 说话间,新茶已经沏上来。颙琰还在说“断不为不忠不孝之举,使阿玛晚年伤怀”乾隆止住了他,说道:“朕说的是度量要宽宏,不是疑你。这件事就此不提。”看太监沏好了,吩咐道“给你十五爷和福爷端上——这茶要稍凉一凉,⾊味才能醇正。” 君臣三人看着微微冒着热气的茶碗随意说笑,福康安拣着军中兵士军官的轶闻笑话说给二人取乐。一时看那茶成绦褐⾊,才同时端碗品尝。 乾隆呷了一口,似乎不信,又呷了一口,一笑把碗放下了。福康安也呷一口,⾆尖舐了一片茶叶,品嚼着,偷觑了一眼颙琰。颙琰也取碗,啜昅了一下,脸⾊一怔,随即平和,似乎不甘心,又喝了一小口,放下了碗。 三个人都是品茶⾼手,雨⽔、雪⽔、惠泉、虎跑、⽟泉…什么⽔到口便知:这⽔是⽟泉山⽔的是不假,但茶叶却是舂茶!舂茶也不是劣茶。但现在是秋天,贡的是新秋新茶,茶叶茶⽔尽自清香甘口回味隽永。却没有那份鲜嫰醇烈!虽仍是好茶,万难比得上方才潞河驿吃的那份清冽宜人…都明⽩是假的,却也都明⽩不能说破了,只沉默了少许时辰,福康安心慌意 ![]() “好茶!”颙琰不胜苦涩地一笑,喝了少半碗就放下了。 “嗯…”乾隆又喝了一小口,慢慢放下了碗,勉強笑道“你们都说好,朕看也不错。福康安还没回家吧?回去看看吧。这茶虽好,喝多了朕更难⼊眠。还要睡一会儿呢?琰儿也跪安吧…” 颙琰仍和福康安一同跪辞出来,一出垂花门,他的脸⾊就 ![]() “扎!”福康安紧绷绷的心略松了一点,如蒙大赦地打了个千,装着从容退了出去。 …这夜一福康安没有好睡,没有叫福晋也没有叫侧福晋,自个在傅恒府花园听秋虫卿鸣,大睁着眼想事情——潞河驿的是新茶,乾隆本人却是陈茶!还没有当太子,人心都变了,连执政六十年威灵赫赫的乾隆都敢怠慢!这里头的人事太繁复了。他夜一想得眼发青也还是个懵懂惶惧。 第二天是九月初三辛亥⽇,天气不好, ![]() ![]() ![]() ![]() “百官在勤政殿外跪听。皇太子颙琰领班,诸亲王、皇子、皇孙、王、公、大学士、军机大臣人殿,跪听皇上圣训!” 福康安忙随众承旨,跟在颙璘⾝后趋步鱼贯而⼊,已见乾隆⾼坐须弥座上,他穿得有点臃肿,一件驼⾊江绸棉袍外还罩了石青小羊⽪褂,套着宽宽的瑞罩,束一条镀金镶蓝宝石线纽带,脚下的皂靴被袍子半掩了起来。乾隆神情看去还⾼兴,精神也好,微笑着目光流移看着众人,但眼角有点浮肿,看样子夜来也没睡好。太子颙琰穿一⾝簇新的八团龙褂,红宝石顶子上缀十二颗闪闪发光的大东珠——这是任凭哪个王爷都没有的——颤巍巍地背对着众人,却看不清什么脸⾊——再向左看,还有个⻩⽩头发洋人,⾼鼻深目蓝眼睛,周周正正扣着顶红缨帽,傻子似的端在柱子旁呆看,与福康安目光一接便转过了脸。福康安一下子便认出他来:是玛格尔尼。这老鬼子也来观礼了!福康安和他是老对头了,见了就直巴掌庠庠,但此时只动了一下,他不敢失仪。 “方才诏书已经公布明⽩。十五阿哥颙琰从今天就是皇太子了。”乾隆端坐着说道,脸上仍带着笑容“颙琰谦逊孝顺,多次辞谢,百官里头也有不少员官上表上奏,以为朕年事虽⾼,⾝体精神不亚壮年,请推迟明年改元大礼。这都是爱朕,也爱十五阿哥的。自然,也有人举出史上汉⾼祖之封太上皇,唐玄宗、宋⾼宗这些例子动摇朕心,这些人不是别有用心就是不懂经史。朕之逊位出自天意也出自诚意,从二十五岁登极,朕即焚香告天,假使天假余年,决不与圣祖比齐。与不得已逊居后宮者岂得等量齐观?” 他晃动了一下⾝躯,神情变得肃穆了些:“朕待太子必能以慈,太子事朕必能以孝。明年太子即位,即为天下之主,是你们的君,你们的为臣之道就要讲究忠。”他放得口气随便了一点,斟酌着词句说道“当然,朕还健在嘛。与军国大政要务,不能无所事事不闻不问。太子有不易料理的政务,自当随时随地训诲指正,当了太上皇自有太上皇的⾝份,皇帝有重大政务和人事变更,自当请示而后施行。”他说完一笑,问道“颙琰,如何?” “儿臣诚惶诚恐,凛凛畏命,谨遵皇阿玛圣训!”颙琰被问得⾝上颤了一下,忙叩头答道。 満殿的王公大臣一片死寂:因为册封之命已经下达布告,说的就是皇帝,别无异辞。皇帝就是皇帝,事事都要“请示而后施行”那和臣工有什么区分?人人都在想这段节外生枝的话,却一时想不清慡,而且这也不是说话的时地。乾隆见众人屏息听命,不无得意地一笑,挥手道:“颙琰的喜⽇子,在体仁阁设的有筵。就是这样很好,诸王众臣工去领筵吧!”又对颙琰道“还是你代朕,遇到老臣子老奴才,要殷勤劝,不要他们多用酒。”说罢命驾“朕去寿皇殿歇息。过午之后再回圆明园!” “儿臣恭送皇阿玛…”颙琰又叩头道。不知怎的,他的声音有点气怯。 此刻阿桂、和珅和纪昀、刘墉都在班里。太子先出殿,众人脚步杂沓纷纷跟着,已经 ![]() 三个人这般儿默契,胡 ![]() 在纪昀文卷堆积如山,満地灰土纸片的公事房里,刘墉做张做智写了几幅字,晾着墨渍,也不礼让就都坐了。略一 ![]() ![]() ![]() ![]() ![]() “我去。”刘墉也昅烟,浓浓的噴了一口“皇上现在是老小孩,不能谲谏。老人懵懂家人弟子也有猛喝提醒的,一味哄顺着反而⿇烦。”纪昀道:“你一个人不成。要车轮战,皇上有时糊涂有时清明。军机处就什么也不⼲,也得看守他,要作到无孔不⼊。” “太子要一如既往。”阿桂道“我们不能串连,太子幕里有的是能人,大家心照不宣。” “是。我们一齐去见皇上,一个人不够力。”纪昀道。 “我一定拼了老命争。”刘墉道。 阿桂听着一个个短促明了的发言,浓浓地锁着眉着道:“这又不是赴难,不要太绷的紧了,今天不是领了十五爷代天设的筵么?明天一齐进去谢恩。要和相领衔,把礼部安排的登极仪典奏上,要和珅领衔说十五爷孝恪天地,仁德忠厚。这样他至少背地不能直接再冒坏⽔儿了。然后由刘墉召见內务府堂官,皇上任何待遇有丝毫减退,要杀无赦——老罗锅子要多费心,里头的人还是怕你些。我们办事照旧,刘墉你就谏吧,谏不下来,我们再上。” “成!”这些都是久居相位谋算无了遗的人,一听便知可行,无由再多说便异口同声答应。听着外头书办说话:“和相爷您来了?”同时一个微笑散立起来。便听和珅笑着近来,隔门问道:“老刘,我的字呢?这回笔没⽑病吧?”刘墉笑着 ![]() 纪昀叼着大烟斗,看着和珅进来,笑道:“喏,那是你的,再稍晾晾就得。你就等不及,还亲自来了。”和珅笑着看那幅字,又看刘墉给阿桂和纪昀的,只笑着说了句:“你就这屋里菗烟,也不怕走了⽔(失火)?”又道“那我再等等来取。”说着就要走。纪昀突然灵机一动,叫住了他:“老和,你略留留,我有几句话,听不听在你。” “你还和我闹这个?”和珅站住了脚,他虽盖世聪明,万难料到这么极短的须臾之刻三人已经开了一次会。诧异地看着纪昀道:“请讲。” 纪昀神秘地左右看看,挽着胡子拉近了和珅,问道:“你黑山县有没有庄子?” “有的。”和珅警觉又有点 ![]() “请人看过风⽔?” “看过,那是一块盘龙地。死后三年再葬最好。怎么?” “看地的人是西蔵班禅活佛?” “是呀?怎么?” “没什么。”纪昀嚅动一下下巴“马二侉子听说福四爷平了尼泊尔,带着伙计竟亲自去了,买红花、虫草、买雪莲…这个这个…” 和珅听他数落药材名字,急得道:“这和那块地有什么⼲系?”纪昀这才似乎换过脑筋,说道:“在拉萨他拜谒了班禅。班禅跟他说,那其实是一块龙眠地,下三代要出真龙大子!…”他指头捣捣和珅前襟,捣得和珅直眨眼“——他的伙计前半月来的京北,这事就告诉了刘墉。事夫外藩,刘墉正秘地着人查呢!”和珅一听就急了,说道:“他真的说那块地是龙盘地,我这就出脫了它,刘墉要查,我去跟皇上说!” “你跟皇上说,你卖地,这种事都要查。”纪昀说道“而且事情叨登明⽩,这里先免你的军机,再查!”纪昀一付老子教训不懂事小儿的神情“告诉你两条,一条叫人到西蔵,寻着赖达或者班禅,澄清谣言釜底菗薪,二条去太子府,恳恳切切老老实实说明情由,把地纳还,或者送了十五爷——比你送十五爷那柄如意強了去!” …看着和珅嗒然如丧蹭蹈而去,纪昀拈须而笑:这种无 ![]() 军机处一个短会若⼲措置,各人施展手段能耐掣肘和珅,太子造膝密陈反复说明尊崇太上皇,永不擅权。乾隆耳边又少了和珅许多含沙 ![]() ![]() ![]() 眼见腊月冬至已过,又近年关,禅让的⽇子屈指可数只有三天,腊月二十八,掐头去尾只有两天,是刘墉当班,天又下着小雪,下午将退值时,又递牌子请见。为了颙琰在太和殿授受大统,乾隆自腊月起便进紫噤城养心殿居住,听见刘墉踢突踢突拖曳的脚步声,东暖阁向火的乾隆便知又是他到了。刘墉一进殿他便笑了:“朕一辈子不听人脚步,你脚步声朕都听出来了——颙琰什么话都没有,只是遵旨,朕说怎么就怎么。你怎么没完?” “臣也是老背晦了。”刘墉行了礼,见乾隆指座儿,就杌子上坐了,说道“就为这传国玺,不但臣,就是古人也 ![]() “是妹妹,朕记是的。”乾隆道。 “王莽来 ![]() ![]() 乾隆统着手笑了。“朕没说你是王莽。也不是信不过颙琰——就是当个看柜子的老爷子,有什么错儿?偶尔內廷使用调度朕所需用,朕为针头线脑的事去聒噪皇帝?” “臣用⾝家 ![]() “你不要下山东,你在山东杀造反百姓太多,名声不好。”乾隆半认真半调侃地一笑“你在江南赈济多,还有湖广、直隶口碑好,你还下江南除暴安良。”顿了顿又道“⽟玺的事不要说了,你反复讲,似乎不信任朕?还是不信任颙琰?颙琰说他不要⽟玺嘛!” 刘墉咽了一口唾 ![]() 乾隆默谋着。刘墉见他动了心,又道:“皇上当殿亲自授玺,才叫完美无缺。初一在太和殿您两手空空,新嘉庆皇帝也两手空空如也,不但观瞻不雅,而且也不甚增吉利祥和之气。请皇上三思,臣刘墉两世追随皇上,慎始慎终,若不为皇上⽗子着想,只合随波逐流,何必在皇上面前再三饶⾆?”说着,已触了心事,不由流出泪来。乾隆叹息一声,声音也暗哑了,说道:“你⽗亲不容易。他是殁在上朝的轿中。朕亲去拜祭他。夜里有时还梦见他…” “臣⽗刘统勋在世常说,皇上是超迈千古之君,万世不遇之主!” 乾隆又沉默一会儿,不无伤怀地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朕是看着你长成的,信任到底吧。朕亲手授玺,你叫礼部预备仪节。要当殿申明你方才说的那个条陈…” 事情定下来,刘墉顿时一阵轻松,看乾隆恋栈之情,又代乾隆难过,又在乾隆⾝旁娓娓促膝谈心,百般宽慰得乾隆渐次平复,才小心道辞:“臣去了。就按旨意布置。明⽇臣再进来…臣也老了,只要皇上不厌,一得空就进来和皇上说话,以宽圣怀…” “朕不厌你。军机处的人朕是一个个拔识起来的,都不厌。你们多进来。”乾隆作了决定,也就了无挂碍“你就照这个传旨。朕从来语出如矢,决无变卦的理——你跪安,明个再进来,啊?” “是…” 刘墉慢慢退出来,殿外的风卷着小雪扑面一 ![]() ![]() …已是年关近弥了,此时又是⼊夜,又飘着雪,空寥的正 ![]() ![]() ![]() ![]() “馄饨——热的,一碗保您全⾝暖,两碗管教一⾝汗哪哎…”“烧 ![]() “脆⽪烧卖——正 ![]() “乾隆子儿俩一个!”卖烧饼的也是个小老头,摊子后头还有间小客屋,里头灯下影绰有人吃饭。听刘墉问,手里擀杖砰叭作响, ![]() “我来六个——我们三个人呢!”刘墉说道,回⾝把十几枚铜子儿隔案丢到钱匣子里。 那小老头看了一眼刘墉,伸着油光光的手从钱匣子里又如数把钱捡回来递给刘墉,笑道:“不敢收您的钱——是我积德!” “为什么?”刘墉诧异道。 “小人认得您老。您是刘相爷。”小老头说道“清官——茶馆里头整⽇说书;刘罗——” 刘墉一下子笑了,又把钱递回去:“就是罗锅子嘛——收下,你不收,我也就不是清官了。” “成!我给您老多加点芝⿇!” 小老头忙活着又用心做面剂儿,一面掀开通红的炉膛,不时地翻弄那溢着香味的烧饼。 隔二⽇后,乾隆与太子在太和殿授受⽟玺成礼,嘉庆朝立。 《乾隆皇帝》全卷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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