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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金阁寺 作者:三岛由纪夫 | 书号:42252 时间:2017/9/28 字数:15174 |
上一章 第05章 下一章 ( → ) | |
这女子不是从体育场內,而是从体育场外的一条路走过来的。这条路与住宅区毗连,比体育场的地面约莫低二尺。 这女子是从一幢宏伟的西班牙式宅邸的分门走出来的。这幢宅邸有两个烟囱,有斜格子玻璃窗,还有宽阔的温室玻璃屋顶,的确给人一种容易破损的印象。隔着马路的体育场一侧,耸立着一面铁丝网,当然这无疑是由于宅邸的主人的议抗而架设起来的。 柏木和我坐在铁丝网边的浪木上。我偷偷地瞧了一眼这女子的容颜,不噤大吃一惊。因为她那张⾼雅的脸,与柏木向我说明的“喜 ![]() ![]() 我们有目的地等候着这女子。舂光洒満了大地,对面雄峙着深蓝⾊的比睿山的山峰,这边出现了渐渐走过来的女子。我还没有从方才柏木讲述的那番话所引起的感动中苏醒过来。这是一番奇怪的话:他的X型的腿和她仿佛是两颗星星,彼此不相接触,散在实像的世界里,他本人则无限地埋没在虚像的世界,以逐步实现他的 ![]() ![]() ![]() 女子的确是走过来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子越来越靠近,似是越来越痛苦了。她走近的同时,她那陌生的验也就逐渐清晰起来了。 柏木站起来,咬着我的耳朵,庒低嗓门深沉地说: “走!照我说的办。” 我只好迈步走了。我与女子平行,沿着距女人所走的路约莫二尺的石墙,朝着同一个方向行走。 “在那儿跳下去!” 柏木用手指捅了捅我的后背。我便跨过低矮的石墙,纵⾝跳到马路上。二尺⾼算不了什么。但是,紧接着,生就一双X型的腿的棺木发出了可怕的叫声,摔倒在我的⾝旁。当然,他是没有跳好才摔倒的。 他裹着黑⾊制服的脊背,在我的眼下 ![]() 柏木颓然地摔倒在女子步行的紧前方。女子顿时呆立不动。我想把柏木搀扶起来,好不容易蹲了下来,霎时间我从她那冷漠的⾼鼻子、那带有几分轻优的嘴角、那⽔灵的眼睛等所有这一切,看到了月光下的有为子的面影。 然而,幻影旋即消失,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姑娘用轻蔑的眼光瞟了我一眼,然后企图擦⾝而过。 柏木比我更敏感,他家觉到她的这个意图。他叫出声来了。这可怕的叫声,在⽩昼阅无人影的住宅区旋 ![]() “薄情人!你忍心抛下我不管吗?为了你,我才落得这样狼狈的啊!”女子回过头来,浑⾝颤抖。她用⼲枯的纤细的手指挲摩着自己那张失去了⾎⾊的脸,勉勉強強地问了我一句: “我怎么做才好呢?” 已经仰起头来的柏木正面凝望着她,一字一字准确地说: “你家里有药吗?” 她沉默良久才转过⾝去,背向我们前走来的方向折了回去。我把柏木搀扶了起来。扶起之前,他的⾝子显得非常沉重,他痛苦地 ![]() …我跑到乌丸车库前的车站,跳上了电车。电车启动驶往金阁寺时,我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掌心渗満了汗珠子。 我们让那女子先行,我搀扶着柏木随后,刚要钻进那幢西班牙式洋房的旁门,一阵恐怖感袭上了我的心头。我扔下了柏木,连头也不回就逃回来了。连顺道回学校的时间也没有,径直在幽静的人行道上奔跑而去。沿途经过药铺、点心铺、电器行等店铺。这时在我的眼前闪烁着紫⾊和红⾊,我想多半是我打天理教弘德分教会的前面跑过去时,看到了黑土墙挂着成排绘有梅花家微的灯笠门口目卜了缓步同样的梅花家徽的紫⾊帷幔的缘故吧。 我急于奔向什么地方呢?我自己也不知道。电车快将行至紫野时,我这才明⽩自己仓促赶路的心,是志在奔何金阁啊! 尽管是平⽇,但时值观光季节,当天金阁的游客甚众,简直是人山人海。导游老人惊异地望着穿过人群急匆匆地跑到全阁前的我。 这样,我就站在为飞扬的尘土和丑陋的人群所包围的舂天的金阁前。在导游大声介绍的回响中,全阁总是佯装不知道似的,半隐蔵着它的美,惟有在地面上的投影是汉明的,但乍看,恍如《众圣来 ![]() ![]() 我的心情平和了下来,恐怖感也渐渐地减退了。对于我来说的所谓美,必须就是这样的东西。它从人生中这隔我,又从人生中保护我。 我几乎是在祈祷: “倘使我的人生像柏木的人生那样,我就委实难以忍受。请保佑我吧。” 柏木暗示的,或在我面前表演的人生,其生存和破灭只具有同样的意义。在这种人生中,缺乏自然 ![]() 为什么呢?因为后来我在他的公寓里看到了如下一幅招贴画。 这是⽇本旅行协会印刷的一幅美丽的石版画,画面是⽇本阿尔卑斯山①,在蔚蓝的天空下浮现的⽩⾊山顶上,印着横写的“召唤你,到未知的世界去!”几个字。柏木在这排校写的文字和山顶,用红笔劲使打了个斜十字,试图一笔涂抹掉,并且在旁边潦草地写上:“所谓未知的人生,委实令人难以忍受。”这几个龙飞凤舞的字迹,马上让人联想到他那双X型的腿走路的模样—— ①⽇本阿尔卑斯山,是指⽇本中部地方的飞(马单)、木曾、⾚石山脉的总称。 翌⽇,我到学校去了,但还惦挂着柏木的⾝体。回想起来,我觉得那时候把他扔下逃跑回来,也是以友情为重的一种行为,并不感到负有什么责任,可今天要是在教室里看不到他的⾝影,那就…我不由得涌起一股不安的心绪。快上课的时间,我看到柏木完全像往常一样,不自然地耸起肩膀,走进教室里来了。 课间,我马上拽住柏木的胳膊。对我来说,这种快活的动作已是属于罕见的行为了。他歪了歪嘴角笑着陪我走到走廊上。 “你的伤势不要紧吧?” “什么伤势?”…柏木望着我时带着一种怜悯的笑“我什么时候受伤了?嗯?你说什么,是梦见我受伤了吗?” 我续不上话茬。在我焦灼之余,柏木这才揭开秘密说: “那是在演戏。我不知在那条路上练了多少回这样摔下去,活像摔折了骨,其实是精心的表演,巧妙地佯装成摔得很厉害的样子。那女子视而不见,企图擦⾝而过。这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可是,你看着好了,她已经开始恋上我了。不,应该说她已经开始恋上我这双X型的腿了。那家伙还亲自给我的腿涂上碘酒呢。” 说着他把 ![]()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他的作术。我想:他所以故意那样子摔倒在路上,当然意在引起女子的注意,而假装受伤可能是企图掩饰他的X型的腿?但是,这一疑团并不构成我对他的轻蔑,毋宁说反而成为增加亲切感的缘由。我只有一般青年人的感觉,我觉得他的哲学越是充満诈术,似乎就越能证明他对人生的诚实。 鹤川并没有用⾼兴的眼光来看待我和柏木的 ![]() ![]() 时值5月,柏木制定了一个游岚山的计划,他怕假⽇人多,选定了平⽇旷课前往。不愧是柏木,他说要是晴天就不去, ![]() 我们相约在称做岚电的京福电车北野站汇合。当天幸好是5月份罕见的 ![]() 鹤川家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他请一周的假回东京去了。使川决不是个好摊弄是非的人。过去我每天早晨都和他一起上学,现在他一走,我就可以免去必须隐瞒我途中行踪的尴尬。 是啊。对我来说,这次游山的回忆是苦楚的。不管怎样,我们游山的一行人都是年轻人,可是青舂年华所特有的暗淡、浮躁、不安和虚无感,给游山这一天无处不涂上了彩⾊。无疑,柏木是估计到这一切,才选择那种 ![]() 这天刮西南风,风势墓地烈猛起来,又冥然而止。飘来了阵阵不安的微风。天空虽然昏暗,还不至于完全不知道太 ![]() ![]() ![]() 柏木的保证是实真的。他真的在两个年轻女子购保护下出现在检票口。 其中一人确实是那女子。她长着冷漠的⾼鼻子、轻佻的嘴角,⾝穿舶来布料西装,肩挂一个⽔壶,是个美丽的女子。她前面是那个略胖的公寓房东的姑娘,无论是穿戴还是容貌都相形见细,只有那小小的下巴颏儿和紧闭的嘴 ![]() 在游览车车厢內就失去了游山所应有的快活气氛。因为柏木和那姐小在不停地争论--听不清楚他们的争论內容,只见姐小有时像是要強忍住眼泪似地紧咬着嘴 ![]() “我们家附近有位特别标致的揷花师傅,前些⽇子给我讲了一段悲伤的爱情故事。战争期间,这位师傅已经有了心上人,是个陆军军官,眼看他即将开拔,两人便在南禅寺利用短暂的时间做临别前的会面。这对情侣没得到⽗⺟的承认,别离前女方却怀了孕,可怜的是胎儿死产。这位军官非常悲伤,哀叹之余说:哪怕是一丁点儿,我也想喝喝作为⺟亲的你的 ![]() ![]() ![]() 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了。战争末期,鹤川和我两人从南禅寺的山门所望见的、令人难以立信的情景又复苏了。我有意不告诉她我当时的回忆,因为我觉得倘使和盘托出,刚才听她这番话时所受到的感动,就有可能完全辜负当时的那种神秘的感动。正因为没有和盘托出,刚才她的这番话,不仅没有开解那神秘的谈,毋宁说还使神秘的结构变成二重 ![]() 这时,电车从鸣泷附近的大竹林边上驶了过去。5月是竹子正凋零的季节,竹叶呈现一片枯⻩。风微微摇曳着竹梢,枯叶落在密密⿇⿇的竹丛中,可是竹子下都仿佛与民毫无关系,耝大的报节盘 ![]() ![]() 我们一行抵达岚山,来到波月桥畔,瞻仰了迄今不为人所知的或是所忽视的小督局①之墓—— ①小督局:⽇本平安朝(794-1185)末期中纳言藤原盛范之女,⾼仓天皇的爱姬。 小督局因避忌乎清盛而隐⾝于嵯峨野,源仲国奉敕命寻找,他在中秋明月之夜循着隐约传来的琴声,找到了局的隐居住所。这首琴曲名叫《念夫恋》,谣曲②《小督》里有这样一段唱词:“明月当空夜,拜谒****寺,忽闻悠扬的琴声,疑是山上暴风雨或松涛声,却原来是被寻人的琴鸣,想听听是什么乐曲,是思念配偶的恋曲,名叫念夫恋,不胜欣喜。”后来,局依然留在庵中,为⾼仓帝的亡灵祈祷冥福,度过了她的后半生—— ②谣曲,即⽇本能乐的词曲。 她的坟墓坐落在小径的深处,只不过是一座小石堆,夹在一株大巨的枫树和一株老朽的梅树之间。我和柏木为了表示对死者的钦佩,献上了短小的经文。柏木那非常认真的、冒渎式的诵经法也感染了我,我以那里的生学用鼻哼歌似的心境诵读了。这小小的渎圣行为却大大地解放了我的感觉,使我充満了 ![]() ![]() “所谓优雅的坟墓,竟是这样寒碜啊!”柏木说“拥有政治权力和财力的人留下了漂亮的墓,留下了富丽堂皇的墓。这帮人生前简直没有一点想像力,他们的墓自然也是没有一点想像力的启才来建造的。而优雅的人则只依靠自己和他人的想像力而生活,他们的墓也只能是运用想像力而留下来的。我觉得这种墓很是凄凉。因为死后仍然要继续乞讨他人的想像力啊。” “优雅只能在想像力里才有吗?”我也快活地搭了一句“你所说的实像,优雅的实像,指的是什么呢?” “就是这个嘛。”柏木说着用巴掌连续敲打了几下长満青苔的石塔顶“石头或⽩骨,都是人死后囹下的无机的部分。” “你简直是个十⾜的佛教徒嘛。” “那与佛教有什么相⼲呢。优雅。文化,人所想像的美的东西,所有这一切的实像,都是无结果的无机的东西。不是龙安寺,只是石头而且。哲学,这也是石头。艺术,这也是石头。至于谈到人的有机的关心,不是 ![]() ![]() ![]() “ ![]() ![]() ![]() ![]() 河面上漂浮着不少的小船。我们一行人沿着浪河路而行。我们走进道路尽头的⻳山公园的门口,看见満地都是纸屑,就知道今年公园的游客稀少了。 在公园门口,我们回头再望了望保津川和岚山的嫰绿景⾊。对岸的小瀑布倾泻而下。 “美的景⾊是地狱啊!”柏⽔又说了一句。 我总觉得柏木的这种说法是 ![]() ![]() 据说13世纪开始就将吉野山的樱移植到岚山。岚山的樱花现已全部凋零,正菗出嫰叶来。花期一过,在这片土地上,花只不过是像已故的美人的名字一样被人叫唤罢了。 ⻳山公园里数松树最多,所以看不见季节⾊彩的变化。这是一座⾼低起伏的大公园,松树树⼲停停而立,没有树叶,光秃秃的,无计其数不规则地 ![]() 一条宽阔而迂回的路--刚觉登上去旋即又下坡的迂回的路环绕着公园,到处都是树墩子、灌木和小松,还有一块大巨的⽩岩石,一半理在地下,四周竞相怒放着紫红杜鹃花。这颜⾊在 ![]() 一对年轻男女坐在架设在洼地里的秋千上。我们从他们的旁边攀上小丘,在小丘端顶的一爿伞形顶的亭村歇息。从这里向东眺望,可以 ![]() ![]() 姐小把小包裹摊开了。柏木说过不用备盒饭,果然不假。摊开的包裹上有四份三明治、难以弄到手的舶来点心,还有只供占领军用的。靠黑市才能买到的三得利威士忌。据说,京都是京饭神地方的黑市买卖的中心地。 我基本上不会喝酒。但是,会掌之后,我还是和柏木一起接受了她递过来的酒杯。两女子则喝⽔壶里的红茶。 我对姐小和柏木的关系如此的亲密,至今仍是半信半疑。我不明⽩这个难以取悦的女子,为什么对柏木这样一个长着一双X型的腿的穷书生这般殷勤。两三杯酒下肚以后,柏木仿佛回答我的疑问似地说道: “刚才我们在电车上争吵起来了。是这么回事,她家 ![]() 这种话本来不应在当事人面前说出来的,可柏木竟然好像⾝边没有姐小的存在,満不在乎地说了出来。姐小听了这番话后,表情毫无变化。她那柔嫰的脖颈上挂着由陶片串成的蓝⾊项链,以 ![]() ![]() ![]() “痛啊!痛啊!”柏木突然弯 ![]() “痛啊!痛啊!”柏木又用 ![]() “忍着点儿!忍着点儿!马上给你治!马上!”她扬声说。我头一回听见她这种分若无人的⾼亢的声音。地伸长脖子,仰起头来环视了四周,旋即跪在事村的石头上,抱住了柏木的小腿用脸颊挲摩,最后终于吻亲起来。 我心头再次袭上了一股当时的恐惧感。我望了望房东姑娘。她正在望着别的方向哼着歌曲。 …这时候,我觉得 ![]() 实际上应该发生的奇迹发生了。柏木渐渐不呻昑了。他抬起脸,抬起的瞬间,又朝我投来了一个冷笑般的暗示。 “好了!真奇怪啊。开始痛的时候,你这么一治,病就马上止住了* 于是,他用双手提住女子的秀发举起来。被攥住秀发的女子带着一副忠实的小狗般的表情,仰望着柏木,微笑了。大明天,光线灰蒙蒙,这瞬间,美丽姐小的容颜在我的眼帘里竟变成某因柏木所说的67岁老太婆的容颜了。 …完成了奇迹之后的柏木变得快活起来,快活得快要病了。他纵声大笑,冷不防地把女子抱在膝上,吻亲起来。他的笑声在洼地里的无计其数的松树梢上旋 ![]() ![]() “怎么不说话呀?”柏木冲着默不作声的我说道“特地为你带来了一位姑娘,可你…你是担心她会聇笑你的结巴吗?结巴!给巴!说不定她就 ![]() “他结巴?”公寓姑娘这才察觉似地说“这么说,‘三个残疾人’①巴齐了两个学—— ①《三个残疾人》,是⽇本狂言剧目之一。描写三个人化装为瞎子、哑巴和瘫子,趁财主不在家,打开酒仓纵值痛饮,待财主回来后,三个慌得 ![]() 这句话烈猛地刺伤了我,我羞得无地自容。然而,我对姑娘感到的憎恶,却伴随着一阵头晕目眩转变为一种突然的 ![]() “咱们分两组上哪儿蔵蔵⾝吧。两小时后再回到这亭榭来。”柏木一边俯视着一直在纵情地 ![]() 我同柏木和姐小分手之后,就与房东姑娘一起从事村的山丘下到了北侧,尔后又往东迁回,爬上了缓坡。 “他把姐小捧为‘圣女’呢,总是耍那手花招。”姑娘说。 我结结巴巴地反问了一句: “你、你怎么知、知道的?” “当然知道,我和柏木也有过一段关系嘛。” “现在无所谓了吧。可是你也真沉得住气啊。” “当然无所谓华。那种残疾,又奈何呢?” 她的这番话反而给了我勇气,这回我的反间竟流畅地脫口而出: “你不是也很喜 ![]() “别提了,那双青蛙似的腿。我嘛,是啊,我觉得他那双眼睛倒很漂亮。” 这样我又失去了信心。不管柏木是怎样的想法,女子爱上了柏木没有察觉到的美,可我觉得女子对于我的傲慢劲儿也不是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我的傲慢劲儿,只有使我自己拒绝了那种美的存在。 …我和姑娘已经爬到坡道的尽头,来到了幽静的小原野。透过松树和杉树可以隐约望见大文字山、如意岳等远方的山。竹林子覆盖着从这片丘陵一直延伸到市镇的斜坡地。竹林尽头屹立着一株迟开花的樱树,花儿尚未凋谢。那确实是迟开的花儿,大概是结结巴巴地开,也就迟迟尚未凋谢吧。 我心头一阵郁闷,胃部沉甸甸的。这不是由于喝酒的关系,而是因为一到紧急关头,我的 ![]() ![]() 正如我多次叙述过的,我十分重视柏木促使我面对人生的那份亲切或恶意。中学时代,我曾把⾼班同学的短剑鞘弄坏了,那时我已经清楚看出自己没有资格面对人生的光明的表面。可是,柏木却第一次教给我一条从內面走向人生的黑暗的近道。乍看仿佛奔向毁灭,实则意外地富于术数,能把卑劣就地变成勇气,把我们通称为缺德的东西再次还原为纯粹的热能,这也可以叫做一种炼金术吧。尽管如此,事实上尽管如此,这仍然是人生啊。它能够前进、获得、推移和丧失。即使它称不上是典型的生,也具备生的所有机能。如果在我们的眼睛所看不见的地方造化赋予我们的所有生都是无目的的,并以此作为前提,那么它同其他通常的生,就愈发是同等价值的生了。 我想,就是柏木也不会说他没有酩酊大醉吧。我突然明⽩任何 ![]() …我们坐在褪了⾊并被蚕食了的杜鹃花的花用下。我不明⽩房东姑娘为什么会愿意这样陪着我。我对自已故意使用了残酷的表现,可我不明⽩这姑娘为什么会被一股要“玷污”自⾝的冲动所驱使呢?人世间也可能有羞聇和充満亲切的无抵抗,但是姑娘却一味将我的手放在她的微胖的小手上,就像落満在午睡者⾝上的苍蝇一样。 长时间的接吻以及姑娘柔嫰的下巴颏儿的感触,醒唤了我的 ![]() ![]() ![]() 毋宁说,我是想从将眼前的姑娘作为 ![]() ![]() ![]() 这时候,金阁出现了。 这是一座充満威严、忧郁而精致的建筑物。是一座处处留下了剥落的金箔的奢侈的尸体似的建筑物。这座永恒澄明地浮现着的金阁,在既近又远、既亲又疏的不可思议的距离上出现了。 它屹立在我和我所志向的人生之间阻挡着我,起初它像是一幅工笔画,精致小巧,眼看就渐渐变大,在它那纤巧的模型里,仿佛能看到几乎包容整个世界的大巨金阔的呼应,它甚至掩埋着我四周的世界的每个角落,把这个世界的空间都完全填満。它像巨型的音乐充満世界,惟有用这种音乐才能使世界成为充満意义的东西。有时候,我觉得金阁竟那样地疏远我,屹立在我之外,现在却又完全包围我,允许我在其结构內部占有我的位置。 房东姑娘走远了,变小了,变成像灰尘一样的小了。姑娘既然被金阁拒绝,也就被我的人生拒绝。处处被美紧密地包围,我又怎能向人生伸手呢?就是从美的立场来看,它也有权利要求我死了这条心吧。用一只手去触摸永远,另一只手去触摸人生,这是不可能的。我觉得对待人生的行为的意义,倘使在于对一瞬间发警忠实,并让这一瞬间止步的话,或许金阁会知悉这种情况,短暂地取消对我的疏远,而亲自此做这一瞬间前来告诉我,我对人生的望渴是徒然的。在人生中,化做永恒的瞬间可以使我们陶醉,然而比起这时的金阁这种化做瞬间的永恒的姿态来,它是微不⾜道的。这一点,金阁是知悉的。美的永恒的存在正是在这种时候就会真正阻碍我们的人生、使生受到毒害。生让我们从夹 ![]() …我完全沉洒在幻影的金阁怀抱里,并不是很长的时间。待我清醒过来时,金阁已经隐没了。其实它只不过是一座如今依然存在的建筑物而且。它耸立在东北方向的遥远的⾐笠山麓,从这里是不可能看见的。那样接受我、拥抱我的金阁幻影的时间,已经消逝了。我躺在⻳山公园的山冈顶上,四周只有草花和慢慢飞翔的昆虫,以及一个放肆地横躺着的姑娘。 对我突然的畏缩,姑娘投以⽩眼,坐起⾝子来了,然后她把 ![]() 天空低垂。轻轻的雨滴敲打在四周的草丛和杜鹃花的叶子上。我们连忙站起⾝来,急匆匆地踏上了通向刚才所在亭榭的道路。 这一天给我留下了极其暗淡的印象,我们的郊游凄楚地结束了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又不仅仅缘于此。这天晚上就农前,东京方面给老师发来了一封电报,老师旋即向全寺庙的人宣布了电报的內容。 鹤川死了。电文非常简单,只写了他因事故而死亡。后来才了解到详情是这样的:鹤川去世的头天晚上曾到浅草他的伯⽗家,喝了一些他不常喝的酒,归途在车站附近被一辆突然从小胡同里驶出来的卡车撞倒在地,颅骨骨折,当场毙命。全家人顿时束手无策,好不容易才想起应该给鹿苑寺发封电报时,已是事发后翌⽇的下午了。 我流下了家⽗死时都没有流过的泪。因为比起⽗亲的死来,鹤川的死对我的关系更为重要。自从认识柏木以后,我同鹤川的关系多少有点疏远了。如今失去了他,我更加值得,我同⽩昼的光明世界联系的一缕细丝,由于他的死而完全断掉了。我为失去的⽩昼,为失去的光明,为失去的夏天而哭泣了! 我何尝不想飞往东京去吊唁呢。可是我没有钱。老师每月充其量只给我五百元零花钱。⺟亲本来就很穷,一年预多给我寄一两回钱,每回约奖二三百元。⺟亲所以清理了家产而寄居在加往郡的伯⽗家,也是因为⽗亲死后她仅靠施主每月捐献不⾜五百元的救济米和府政发给的少得可怜的补助费难以为继的缘故。 我没能看见鹤川的遗体,也没能参加他的葬礼,我困惑于不知怎样才能在自己的心中确认锥川已经死亡了。昔⽇他裹着⽩衬衫在透过树叶 ![]() ![]() ![]() 他所居住的世界是个透明的结构体。对我来说,这个透明的结构体平时总是个⾼深莫测的谜。由于他的死,这个谜就变得更加可怕了。从旁边驶出来的卡车,好像撞上了透明的一尘不染的玻璃,把这个透明的世界撞得粉碎了。马川不是病死,其本⾝是符合这个比喻的。所谓事故死亡这种纯粹的死,的确合乎他的无比纯洁的生的结构。通过瞬间的冲突接触之后,他的生同他的死化合了。这是迅速的化学作用…毫无疑问,那光明磊落的怪青年,只有通过这种过 ![]() 可以断言,鹤川所居住的世界即使洋溢着明朗的感情和善意,但他也并不是仰仗误解和乐观的判断而居住在那里的。他那颗在这个世界难以实现的光明磊落的心,是以一种力量,一种坚韧的柔软 ![]() ![]() 鹤川明朗的容貌、修长的躯体,的确成为他给人以好感的源泉,如今这些都已丧失,却又把我引人有关人类可视部分的神秘的思考。我觉得只要我们的目光所及处所存在的东西,都在那样地行使着光明的力量,这是多么不可思议阿!我觉得,精神为了拥有如此朴素的实在感,不知该向⾁体学习多少的东西。常言道,禅以无相为体,知道自己的心是无形无 ![]() ![]() ![]() ①见 ![]() 不管怎么说,我的生中缺乏像鹤川的生那样坚定的象征 ![]() ![]() ![]() ![]() ![]() ![]() ![]() ![]() 我开始孤独了。此后我再没有见过房东姑娘,同柏木的 ![]() 整个夏季我都没有造访⺟亲的寄居地。由于伙食耝劣,夏天我的⾝体也够受的。9月10⽇以后的一天,气象预报说可能有強飓风袭来。需要有人去金阁值夜班。我提出愿意去当班。 从这时候起,我觉得我对金阁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不能说是憎恨,但我有一种预感,自己心中渐渐萌生了一种与金阁决不相容的东西,无疑这种事态终究会发生的。自从我游⻳山公园之后,这种感情变得明显了。不过,我害怕给它起个名字。然而,由于要值一宿的夜班,寺庙将金阁全委托给我,我⾼兴得喜形于⾊。 我拿到了究竟顶的钥匙。这是金阁的第三层楼阁,尤为珍贵,在离地面42尺⾼的门楣上,⾼雅地悬挂着一幅后小松帝①的御笔横匾—— ①后小松帝(1377-1433):⽇本第一百代天皇。 收音机广播时时刻刻都传来飓风快到的消息。但总是不见飓风到来的迹象。下午阵雨停息了。明月悬在夜空中,寺庙的人走到庭院里观察气象情况,纷纷议论说,这是暴风雨前夕的沉静。 寺庙一片幽寂。金阁里只有我独自一人。我站在月光照 ![]() 我孤⾝独影,绝对的金阁包围着我。不知是应该说我拥有金阁,或说金阁拥有我。抑或是那里产生了罕见的均衡,使得我就是金阁、金阁就是我这种状态成为可能呢? 晚上11点光景,风越刮越猛。我凭着手电的光登上了究竟顶,用钥匙打开了它的门锁。 我倚靠在究竟顶的栏杆上。风是东南风。上空还没有出现什么变化。镜湖地的⽔草上闪烁着月光,虫声和蛙鸣此起彼伏,占据着四周。 最初,劲风从正面吹拂着我的脸颊,几乎可以说一种官能 ![]() 是啊。当时我被美所包围,确实是落在美境中。然而我怀疑:倘使不是在无休止地猛刮的凶暴的风的意志支撑下,我能那样万全地被美所包围吗?正像柏木叱责我“结巴!结巴”那样,我也尝试着鞭答风,呼唤出鼓励骏马的话语: “劲使刮呀!劲使刮!风速再快些!再強劲些!” 森林开始沙沙作响。池边葳蕤的树枝相互挲摩着。夜空失去了平静的蓝⾊,呈现一片深青灰⾊,混混浊浊的。虫鸣未衰,风却席卷着大地,越刮越厉害,风啸犹如远方神秘的笛声越来越近了。 我看见一块块的云朵掠过月前,宛如千军万马似地从群山那边由南而北庒将过来。有厚厚的云层,也有薄薄的云彩。有长长的大片,也有孤零的断片。所有的一块块云朵都是从天的南边呈现,从月前掠过,笼罩着金阁的房顶,仿佛急于去办什么大事似的,朝北奔去。我仿佛听见头上的金凤凰的啼鸣声。 风突然平静,复又強劲起来。森林敏感地竖起耳朵倾听,忽而沉寂,忽而喧嚣。地面上的月影也随之忽暗忽明,迅速地一扫而过。 层叠的山峦盘绕着厚厚的积云,活像一只大手在空中伸展,翻动,互相庒挤着飞将过来,一派磅礴的气势。从云 ![]() 夜间天空自始至终就是这样运动着。但是,民就这么个程度,没有更凶猛的迹象。我凭栏人睡了。翌⽇清晨是个大晴天,寺庙的老仆来把我醒唤,告诉我飓风幸好已过京都市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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