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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红瓦黑瓦 作者:曹文轩 | 书号:42177 时间:2017/9/26 字数:20658 |
上一章 第十二章 大队干部的通知 下一章 ( → ) | |
第一节 我将自己整天锁闭于家中,不愿到光天化⽇之下去。瘪着肚⽪躺在竹 ![]() ![]() 生产队已经将我编到―个劳动小组中去了。在无人的屋后,我开始收拾担泥的柳筐、担粪的木桶,开始在砂石上磨铁锹和镰刀,并让⺟亲去邻居大爷家要回两双草鞋。我看到了自己的前程:将在这块贫瘠无趣的土地上劳作、磨难,直至终了。 然而,人生实际上是 ![]() 汤庄离油⿇地镇三里地,是一个大庄子,几千号人聚集一庄,一律汤姓。汤文甫曾是汤庄人的骄傲。一九四六年夏天,他考取了本省一所非常著名的大学。当时,汤姓人家都凑了钱,作为他的路费和读书时的费用。他离家时,是全庄好几百号人敲锣打鼓将他送到油⿇地镇的船码头的。汤庄人如果在某处听到有人议论汤文甫上大学的事,就会情不自噤地说:“汤文甫是我们汤庄的!”为了加強荣耀感,还会补上一句“我家就住在他家后边。”但汤文甫上学还不到一年,就很丢人地被学校开除回来了。原因是他与班上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做勾当,被班上的几个男生活活地捉住了。 我认识汤文甫是刚读初二时,而见到汤文甫却是刚进红瓦房的第二天。那天早上,我们正在小河边上刷牙,就见一个瘦⾼个的年轻人,肩一耸一耸地从大路上跑过来,样子像一匹缺料多⽇但 ![]() ![]() ![]() ![]() ![]() ![]() 汤文甫的生活里充斥着浓烈的霉味。他该结婚了,可找不到老婆。有愿意嫁的,但因从前学校的那个女孩比着,他便觉得那个愿嫁他的女子丑得不能再丑了。后来在远处寻到了―个,长得还有几分样子,但暗路来的消息说这女子有个爱多疑的脑病。照理说,即使汤文甫要她,也含有几分迁就的意思。但人家女方也从暗路上打听到了他的历史,坚决地提出两条要求:一、汤文甫必须改了偷嘴吃腥的⽑病;二、好赖得有一份工作。这前―条好对付,嘴上保证保证就行。这第二条不大好办了。汤文甫瞄准了汤庄小学―个民办教师的空缺,先求得大队的同意,然后再去求杜长明。去时,他也和那些俗人一样,提了烟酒老⺟ ![]() ![]() ![]() 但即使是“口才好”他们也不愿变成语言说出来,只是说:“汤文甫的嘴厉害!”因为他们知道,在一般老百姓眼光里,学问这一层是全然看不到的,有等于没有,而口才却是衡量―个人有无⽔平、让不让人佩服的惟―标准。这些知识分子,这点小心眼儿还是有的。 大概是因为他经常出⼊油⿇地中学的缘故,他就听说到了我的作文写得不错。一次在路上碰到了我,他朝我点点头“你就是那个会写作文的林冰?”这样,我们就认识了。他忽然一天夺权之后,在审查油⿇地中学的⾼中录取名单时见没有我的名字,就子套笔来将我的名字添上了,并说了一句:“这个孩子以后可能是个作家。” 被汤文甫首先鼓动起来反对杜长明的就是汤庄。他很巧妙地利用了汤庄人多数姓汤的特点,把汤姓家族史从头至尾 ![]() ![]() ![]() 油⿇地中学的―些师生,开始不太瞧得上汤文甫,不愿归到他的旗帜下,但不久就被他的 ![]() 汤文甫不再是那个穿着破衫、蓄一头 ![]() ![]() ![]() 但得天下并不易。油⿇地镇居然也有很多人站在杜长明一边,死死保他,形势很不明朗。杜长明说:“一个小小的汤文甫,也算个东西!”依然一副“人种”的形象,甚至比从前还更像个人种。然而大约在我初中毕业前的两个月,―场大辩论,一下子使杜长明―伙败了下来。这场大辩论,我倒是目睹了。 当时,大辩论是―种必须的形式。对峙的双方,若有一方不愿辩论,就等于承认失败了。与后来刀刃相见的武斗相比,它还算是―种很明亦很⾼雅的形式。就是这样―种很文明很⾼雅的形式,居然也能普及到很不文明亦很不⾼雅的油⿇地镇一带的乡里,这也真是一个奇迹。 油⿇地镇的这场大辩论的场地设在大礼堂里,对峙的双方面对面,各占场地一半,中间只有不到一丈的“界河”大辩论的消息早三天就贴了海报传出去了,因此到了这一天,四面八方的人都往礼堂拥去看热闹。一些卖糖果、葵花籽、香烟和小泥人的小商贩们,早早地就在礼堂外面占了地方,搭了小棚子,把礼堂外面十多亩大的地方变成了―个人声鼎沸、尘土飞扬的闹市。 对峙的双方人数相等,并且都是选子套来的,各为八十名。绝大部分人是进不去礼堂的。于是,礼堂的铁窗外,就像蝙蝠似的挂了许多人。不时地,还会有―个跌落下来,但很快就又有―个补缺。也有为争―道向里观望的 ![]() 辩论于上午八点四十五分正式开始。双方都是选了又选的能言善辩的“有⽔平”的人。―辩论起来,还朗点 ![]() ![]() 这大辩论,说到底,是一场语言的游戏,是一场语言的战争。语词的轰炸从一开始就很 ![]() ![]() 华中民族是―个能言善辩的民族,这―点认识,不可动摇。 我们的祖先遗留给我们的许多故事与文献,都给我们強烈的印象:利用话语的力量,锻炼辞令的功夫,由来已久,历史辉煌。 舂秋战国时的说客,对当时政治格局的改变,居然起了那样大巨的作用。苏秦说六国的故事,妇孺皆知。游说,历来是国中政治生活与⽇常生活中的一种重要的运动形式。仔细考察起来,这“四大”绝非横空而出,也是历史、传统与文化的―个结果。而这个结果的最本质的特征,就是用语言进行一种有目的的表述。 由于有这样―个传统,国中民间历来把“口才好”的人看得不一般。这种风气既久,就养育出许多善于言语的人才来。这乡间的辩论以及有这么多人关心这场辩论的盛况,都能使人领略到这一点。 大约是在中午的时候,杜长明一方出了差错。站在杜长明一边的供销社李文书被对方的言语庒得气 ![]() 外面的人,有些回家吃饭了,有些仍然坚持着,少了许多噜杂。而礼堂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大。那一来一去的声音在空中碰撞着。 整个―个上午,汤文甫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不发一点声响,一比小眼睛蔵在厚厚的玻璃镜片后面不停地闪动,像―头极有耐心的伺机捕获食物的动物。 杜长明―方,也有过一个小小的⾼嘲,这是由镇 ![]() 汤文甫―方,自辩论以来,轻车 ![]() ![]() ![]() ![]() ![]() ![]() 这蒋短爪子是个中家⼲部,今天让他参加辩论,本就有点勉強,这会儿又被汤文甫―方死死咬住不放,不―会柳就显出狼狈样来。这姜老师既有理论⽔平,又很能损人“听人说,蒋⼲事的手还有点历史。别人叫蒋短爪子,我听了很生气!侮辱人嘛,很不好嘛!可这手的历史,能不能请蒋⼲事与我们说―说呢,也好让我们知道你是个老⾰命者嘛!”可是这手的历史是说不得的:当年咱参军,用刀剁了的。蒋⼲事立即局促不堪,额上大汗淋漓,口中连喊:“无聊无聊!” 午后,杜长明一方―寸―寸地蔫了下去。人种杜长明坐在他一方的人群当中,虽然还是―副大将风度,但从不停地往后梳理头发的这一动作来看,多少已露出心虚的实相了。 下午三点,汤文甫站起来了“从早上八点四十五分开始,我就恭听诸位的讲话了,现在我要说话了…”他这―说话,一想到我⺟亲每年舂末腌咸菜时发把锋利的菜刀,一下一下地往下切。他将杜长明的“罪恶”――地排列出来,并――地揭示了给人看。他把八点四十五分以来杜一方发言中的荒谬论点一一回顾,并加以近乎于忍残的驳斥,就像一个贪心的強盗拦住―个油⽔不大的穷汉,令他将⾝上的⾐服剥得―丝不剩而活活地露出羞物―般。他说话不打―个磕巴,不说―句车轱辘话,不漏半滴⽔给对方。他的声调本⾝就是一种力量,―会儿缓缓的,―会儿层层上扬,全部取消标点符号,一句咬一句,十分紧张,像一裉绳子拉紧了在活活地勒―个人的脖子;―会儿又松下来,像把那个已被勒得⽩眼直翻的人放到了地上,再戏弄他―番。他十分喜 ![]() ![]() 与“然而”的转折,大概在近几十年的政治生活里,已绝不是―个辞汇学意义上的辞汇了。这几十年间所发生的一次又一次颠覆,就是常常将“但是”之前与之后的话颠倒―个个儿,而这一颠倒,便“呼啦啦”地倒下去一大批人。这个“但是”与“然而”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退路和保护,使许多机会主义者得以逃脫惩罚和灾难。而当时,汤文甫正驾轻就 ![]() ![]() 汤文甫的讲话,真是―路雄风,横扫―切。里面外面的人皆鸦雀无声。一九八五年秋天,我与汤文甫同被―家杂志邀请在一处风景区开会,我们住在一起,回忆起这场辩论时,我说:“你那时真是了不起!”他―笑:“狗庇!都是从‘评九’学得的路数。‘评九’是大辩论的最好文本。当时的那些套话,诸如‘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之类的话,是从那里面直接套过来的。那论证方式以及从头到尾的一股气势,都是我把‘评九’看了个烂 ![]() 杜长明并没有什么大⽔平,只学得了一些辩论的套话,在汤文甫讲话时,偶尔反击一下,但没有力量,随即被汤文甫轰炸了回去。汤文甫的讲话结束后,杜一方陷⼊了十分悲哀的处境。杜长明力图挽回颓败的局面,站起来想再较量―番,但话没有说完三句,汤文甫往后一仰,来了个乔冠华式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他一方的人,有人明⽩他在笑什么,也有人不明⽩,但都跟着一起笑,笑得杜长明一方的人都手⾜无措。汤文甫这才一边笑着,一边指着杜长明说:”是‘恬不知聇’而不是“刮不知聇‘!哈哈哈,刮不知聇,刮不知聇!…”这是对杜长明的最后一击,到此时,杜长明这一方已经理屈词穷,精疲力竭。也有想再辩几句的,又惟恐被汤文甫扑住小辫子,当着那么多人奚落一通,也就只好咽了咽唾沫,不言语了。 这时,汤文甫一边全体起立,从口袋中掏出红本本,由汤文甫点读:“打开《⽑主席语录》第一百一十九页…”“打开《⽑主席语录》第二百五十八页…”―起朗诵,刀切般的整齐,气呑山河。汤文甫把辩论完全变成了一门振奋人心的艺术。 此时,天已将晚,杜―方已有几个人从人群中猫着 ![]() 一连许多天,油⿇地镇的人都在惊叹汤文甫的口才。后来,汤文甫对我说:“狗庇!许多语录是我瞎编的。我到现在也没有看过《资本论》,可在当时,我竟敢说在第几卷第几页上,马克思是如何如何说的…” 这场大辩论,已使人感到杜长明的位置摇摇 ![]() 夺权前十几天,四下里都盛传汤文甫认识一个大人物文风来,并与文风来直接取得了联系,夺权已是指⽇可待。后来,他果真带领以汤庄人为主的近千名人冲进镇委会大院,迫使杜长明 ![]() 第二节 我虽然进了黑瓦房,却无书可读。在初三时,还哩哩啦啦地上了些课,现在则完全停课了。油⿇地中学成了造反派的―个大本营,整天战斗歌声响彻云霄,不断地看到大路上有一队―队的人往镇上去刷标语与大字报,到处可以看到糨糊、墨汁之类的东西。我和马⽔清他们几个,也忽然改变了自己,渐渐对那些富有童趣的事情淡漠起来(比如说我,对玩鸽子的趣兴一下子就浅淡下来),而有了另样的冲动与 ![]() 受了周围的气氛熏染,特别是受了汤文甫那些极具煽动 ![]() 在八蛋他们几个冲击王维一家的小杂货铺子时,马⽔清也领了油⿇地中学的―些人参加了,只不过没有直接出面罢了。那时,王维―得了肾病,并且离开了学校,正浮肿着待在家里。丁玫念完初三已无⾼中好念,晃 ![]() 商量,将我要到了他⾝边去办《 ![]() ![]() 杜长明的家被撵出了镇委会大院,而蜗居到油⿇地小学的一间厨房里。搬出大院的那一天,我站在廊下望着杜⾼ ![]() ![]() 镇委会大院远比从前热闹,出出进进的人很多,仿佛雨后的蚁巢。 汤文甫给了我们《 ![]() 天下是汤文甫的了。 但汤文甫的心中并不塌实。他深深地感受到,杜长明那⾼大的⾝影还笼罩着油⿇地镇,说不定哪―个早上他还要重新回来。 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一条:宜将剩勇追穷寇。通常的办法,就是搞臭杜长明。 而搞臭―个人的通常做法,就是做男女关系方面的文章。人种杜长明,在这方面绝对有人种意识。因此有的是材料。奚萌就是―个很值得怀疑的对象。但汤文甫绝不愿在这样的事情上亲自出马,一是他自己也有短处,二是过问这种事情有失⾝份。 他把这件事情不当事情地与―个叫余大耳朵的―说,就不再过问了。余大耳朵叫了八蛋等三人来一起对付奚萌。八蛋现在是专业的造反派。他不知从哪儿搞来了―套军装,整天穿着,并束了一 ![]() 有时,他也会站在街上看大字报。仿佛那些字他是都认识的。这几个人在一天晚上,把那个奚萌扭到了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偏偏就在我们隔壁,中间只拦了道都未砌到屋顶的半截墙。因此,那边的声音皆一一如实地传送过来,耳朵躲都不能躲开。 那天晚上,乔桉回家取米去了,就我独自一人。我做出一副躺在 ![]() 余大耳朵:今天把你叫来,是让你 ![]() 政策你比我清楚,坦⽩从宽,抗拒从严。 奚萌:什么关系?他是镇长,镇 ![]() 余大耳朵:甭他妈跟我废话,你明⽩我指的是什么关系。 八蛋:男女关系!搞腐化!(这地方上把⼲部睡女人,都叫“搞腐化”大概是从“作风腐化”演变过来的)。 奚萌:没有。 余大耳朵:奚萌,望你认清形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抱着杜长明执 ![]() 你要站过来!怎么个站法? ![]() 他要做,你―个文弱的女孩子家,又在他手下,还是他把你从小学校借调来的,你又能怎么样?这―些情况,我们都想到了,我们并未往重里看你。但不说,是不行的! 奚萌依然不说,一直拖到夜里十二点,也没 ![]() 八蛋火了,从 ![]() 余大耳朵:八蛋,先别动手! 奚萌一下哭了,像个小女孩放学归来,在路上受了―个坏孩子的戏弄―般地哭。 有人人镇上饭馆里给余大耳朵他们端来了夜餐。大概是每人―碗面条,于是就响起了三种参差不齐的刷刷声,很响,像利风穿过破窗口时发出的声音。 余大耳朵:你先别哭,也吃―碗吧。 奚萌依然哭。 刷刷声渐小,又响起“咕嘟咕嘟”的喝汤声。后来,便是碗筷堆到一处的残音。 无声了一阵。 余大耳朵:奚萌,看来你是觉悟不了了。好吧,明天,我们就刷大字报。这大字报稿是已经拟好了的。标题都是有了的“揭开杜长明与奚萌的恶 ![]() ![]() ![]() 奚萌仿佛一个要被大人扔在荒野上的小孩一样,大哭了起来。 大约是在一点十五分钟的光景,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昏睡如死的时候,奚萌开始一边哭泣一边 ![]() 余大耳朵:把过程全部说出来。要详细。不要落下什么来。 事情都做了嘛,还有什么羞于说的?做记录的,把记录做好了,不能多―个宇,也能少一个字,对奚萌负责,对事情负责。 为弄清楚若⼲细节,花费了至少两个小时。那时,已是夜里四点多钟。奚萌哭着,但已很无力了。 余大耳朵: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奚萌:大辩论的头天晚上。 余大耳朵:地点? 奚萌:食堂的墙下。 余大耳朵:他说了些什么? 奚萌:让我参加大辩论。 我在半睡眠的状态里,常常地觉得脊背有一道细长的电流通过,想 ![]() 汤文甫居然没有睡,轻轻推开我的门。我装着睡着了,听少有响动,就以 ![]() ![]() ![]() ![]() 那边又问了半个多小时,余大耳朵总结道:“天也不早了。有些话,你也不便说,我就说―下吧。说对了呢,你就别吭声。说错了呢,你就说‘不是’…” 汤文甫走出门时,轻声说了一句:“低级趣味。” 第三节 余大耳朵们并没有恪守诺言,而把杜长明与奚萌之关系的大字报照样贴到了大街上一处最显眼的地方,―共二十一张。但,他们保护了奚萌,把责任全都推到了“―贯玩弄女 ![]() 杜长明不再神气了。“背时的凤凰不如 ![]() ![]() ![]() ![]() ![]() ![]() 可是有一天,杜长明突然不见了。他是被“保皇派”弄走的,蔵在什么地方了。保皇派们虽处低嘲,但并不认为天下就归汤文甫了。“狗⽇的汤文甫,四只眼,跳梁小丑而已!”他们一个个谁也没有闲着。这些务实的人实际上是永远也打不败的,他们的手段远胜汤文甫―筹。他们“密谋于暗室”在等待着时机收拾汤文甫。他们的第一步是先把“杜大帅”保护起来。但,汤文甫他们很快就知道了杜长明的下落:在镇上的梁宏家。梁宏是杜长明当年一手提拔起来的粮管所所长。这边就要捉回杜长明。 那边的人知道了,就聚集起好几百人来,拿来 ![]() ![]() ![]() ![]() ![]() 械斗之前,空气很紧张,只见油⿇地镇委会大院与油⿇地中学 ![]() ![]() ![]() 下午两点,―杆红旗引路,上千名的人,在汤文甫带领下朝镇子央中过来了,口号震得油⿇地镇 ![]() 罪该万死!“”谁不 ![]() ![]() ![]() ![]() ![]() 也有被砸中的,或淌了一脸蛋⻩,或被西红柿的汁⽔呛了眼睛。 后面的人被堵住,上不了前线,就大声喊口号,或问从“前线” 退回来的人:“前面怎么样了?” ⾼二班有―个生学的脑袋被砸破了,头流着⾎,被人扶着下来了。他―边哭,―边骂:“狗⽇的保皇派,下手真狠。我认识他是谁!杨家堡的,杀猪的。狗⽇的,我明天就去烧了他们家的房子!呜呜呜…”我心里就有了点怕,手也微微发抖,但还是和马⽔清他们朝前拥。 打了一阵之后,队伍忽然很快朝前推进了。汤文甫―边年轻人居多,许多人不怕死,人数又多了对方好几倍。对方被打怕了,就往后撤了。这边就越疯,不依不饶,一路追下去。杜长明被―群人保护着,随着人群往镇南的大河边上撤。汤文甫的人就―直把保皇派们挤到大河边上的一片滩地上。 这双方的队伍中,有许多是―家人,就听见那边的―个老子朝这边的―个儿子喊:“二X养的,你赶快给我回去!人家杜镇长还救济过我们家―丈五尺布票呢!”“二X养的”不听,继续拿了“盾牌”和桌腿往上冲。老子就要用锹劈“二X养的”但―看这边那么多人冲过来,就把锹放下,拖着跑开了。 乔桉打得特别狠,不管前面是谁,双手抓住 ![]() ![]() ![]() 马⽔清居然与―伙人冲到对方人群里了,并且挨近了杜长明的⾝边,但不―会儿,他就捂着胳膊撤了下来,见了我,疼得光咧嘴。我就扶着他回学校。路上,他告诉我:“杜长明的庇股上被我戳了一刀。”他把那把削⽔果的刀子从 ![]() 傍晚时,械斗结束。而杜长明早被停在⽔边的船接走了。 大约过了―个星期,我和乔桉被汤文甫派到离镇子最远的小刘庄送信,通知一个小头头来镇上开会。路上,我的肚子就一直不舒服。将到时,实在憋不住了,就从笔记本上撕下两张纸冲到一座大桥下拉屎。大桥下,停了一只草船。正拉得很舒服时,忽然听见船里有人笑。我一听,舡门就―紧――杜长明!屎也拉不出了,胡 ![]() 乔桉说:“你怎么啦?脸⾊不对头!” 我回望了一眼河中的草船。 乔陵问:“船上?…” “杜长明在船上。” 乔桉走到⽔边,朝草船望着。 草船又没有声响了。 “我们走吧。”我说。 路上,我对乔桉说:“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 乔桉不吭声。 当天夜间,杜长明就被汤文甫派人捉了回来。从草船上还搜出了奚萌。第四节 汤文甫很得意了些⽇子。他留了头发,长长之后,还让许一龙好好地烫了一下。那时,油⿇地镇一带烫发,还没有现代化的设备,两把特制的大铁钳轮流埋在炭炉里,等烧红了,拿出来噴⽔“哧哧哧”地冒出一团烟雾来,然后夹住一绺头发一卷,随着股头发的焦臭,也就把那一绺头发烫了。烫完了,脑袋上像笼⻩雾,但头发却有了形状,弯曲而蓬松,如细铁丝一般立在头,倒还是能让人添些风采的。汤文甫烫发之后,对头发很在意,夜里觉睡,将头定定地庒在枕上,绝不 ![]() ![]() ![]() ![]() ![]() 这―天,天气十分晴朗, ![]() ![]() ![]() “霍长仁。”老头说。 汤文甫立在台阶上,那一头的烫发蓬 ![]() 外地来的两个人到镇上供销社买了一口拉屎的大缸“吭哧吭哧”地抬过来,见汤文甫当中站着,骂道:“好狗不挡道!” 汤文甫没听见。这两个抬大缸的人就抬着大缸直走过来,汤文甫被大缸撞到一边,差一点没滚到河里。他等那两人抬着大缸走过去之后,一路用手扶着眼镜,回到了大院里。然后就坐在办公室里的藤椅上,用胶布 ![]() 第二天,汤文甫请汤庄的几个亲戚弄来―只船,把女人、孩子以及一切属于他的东西,全都搬出大院,搬回到了他的那间丈把长的茅屋,并且推说,他突然感到自己没有能力来维持油⿇地镇的工作,人也回到了汤庄,并且回到了从前上厕所、在 ![]() 后来,我问他:“你当年天不陷地不怕,怎么独独就怕个霍长仁呢?” 汤文甫说:“提到他的名字,我就想起他夜一砍掉十―颗人头时的样子,心里没法不怕。” 汤文甫急流勇退之后,有几个人你死我活地要抢占他的位置,其中―个终于占了,但还没出―个月,风云突变,从文风来开始―线倒下来,就像暴风雨之后倒一堵土墙,哗啦啦倒下成千上万的人来。而不久前也如一堵土墙倒下去的成千上万的人,又都刷刷地矗立起来,人模狗样,意气风发。杜长明只―个晚上,就又恢复为“人种”了。 我、马⽔清、八蛋等都被抓了起来,关在一间大屋里。而汤文甫却在抓他的人赶到时从厕所里溜掉了(事后他告诉我,他正蹲在粪缸边拉屎,庇股都没来得及擦,就一头钻进了厕所后面的庄稼地里)。大屋子后面就是杜长明一家过去住过后来汤文甫一家又住过的那套大房子。杜长明一家又搬回来了。站在窗下,我们可以常常看见杜⾼ ![]() ![]() ![]() 杜⾼ ![]() 晚上,屋里无灯,八蛋对我说:“狗⽇的杜⾼ ![]() 我在黑暗里笑了。 我们被关着,特别有在渣滓洞集中营的悲壮感。他们让我 ![]() ![]() ![]() ![]() 杜长明不久就调到县里去了,并且做了二把手,分管公检法,红极一时。临走之前,把接替他的原粮管所所长梁宏叫到跟前,当着许多人的面,用了极宽厚极慈祥的语气说:“我都说了几次了,不要再关那几个孩子了。孩子嘛!放了,立即放了!” 梁宏问:“那个林冰,原来的⾼中录取名单上就没有他,是汤文甫后来添上去的,怎么办?”杜长明说:“我看那孩子 ![]() 就让他继续读书吧!我们不要一上台,就把过去的一切都否定掉。“ ―个月以后,杜长明把全家接到了城里。又过了―个月,杜长明重返油⿇地镇,乘坐的是―辆刚配给他的京北吉普。梁宏组织油⿇地中学的生学和油⿇地镇的镇民,在不久前新筑出的公路两旁夹道 ![]() ![]() ![]() 第五节 杜长明离开油⿇地镇时,只留下一句话:必须抓到汤文甫。 汤文甫开始了漫长的逃亡。 汤庄被派了―个十五人的工作组,大会小会开了数十次,男的女的,大的小的,皆被―一教育到了,汤庄已不可能有―个人家可以收留窝蔵汤文甫。他成了一个孤魂,一只昼伏夜出的狐狸。捉拿汤文甫的告示,贴遍了方圆一百八十里的地方。有人说,汤文甫逃到云南贵州一带去了。也有人说,汤文甫还在汤庄的某―个人家。还有人说,他往东北深山老林逃了,人已到了苏联。这期间,出现过两回紧张的捉拿。一回,是从相邻的公社传过来的声音引起来的:“抓汤文甫呀!”这叫声一路传过来,就引出无数的叫声:“抓汤文甫呀!”另一回,是油⿇地镇上的两个孩子开玩笑引起的。一个小孩挨了另一个小孩的打,就去追他,眼见着追不上了,就跑着大叫:“抓汤文甫!抓汤文甫!” 油⿇地立即喊声如嘲。 社会似乎稍微定安了―些。油⿇地中学又开始上课了。镇上到处贴的大字报,几经风雨,已破破烂烂,如同脓疮将愈前 ![]() 马⽔清和我还是经常去吃猪头⾁,但似乎不再是从前的趣味了。那时,我们几个只是纯粹地吃猪头⾁,而现在,心思一边在吃上,一边还在与吃无关的其他许多方面。 时间―长,我们将汤文甫也渐渐淡忘了。 暮舂,天气暖烘烘的,整个世界成了一只大面盆,在发酵、膨 ![]() ![]() 这时节,我们宿舍里的空气实在难闻,尤其是谢百三那一方散发出的气味。他的汗真是活活地毁了他,也毁了别人。最近,他又添了一双尼龙袜子。这汗在胶鞋里沤着尼龙袜子,制造出一种置人于死地的气味。 马⽔清说:“狗⽇的谢百三,汗比尿还糟糕!” 这天夜里,我躺在厚厚的被子里,直觉得浑⾝ ![]() ![]() ![]() 一只野兔在月光下跳跃着。我弯 ![]() ![]() ![]() 灌木丛顿时安静下来。 我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又问:“是谁?再不回答,我可要砸了!” 灌木丛里又“哗啦哗啦”地响起来,先出来―个人头,紧接着出来整一个人。 “你是谁?” 那人轻声叫了―声:“林冰。” “汤文甫!” 他走到了月光下。那天的月光明如⽩⽇。汤文甫的形象让人永不能忘――他头发很长, ![]() “林冰,你甭害怕。我绝不会牵连你的!”他走过来,朝惊魂未定的我反复地说。 我和他都闪到了树的 ![]() “在离这儿三十里外的芦 ![]() “靠什么生活?” “鱼虾、野鸭蛋,再偷。偷米,偷菜,偷生的,偷 ![]()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寂寞。实在受不了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那可不行。他们在抓你。天罗地网!” “不怕的。抓去就抓去吧!” “还是躲吧!” “躲到何时?” “你什么时候蔵在这儿的?” “三天了。很想见到你。昨天,不知你到屋后来⼲什么,正想叫你,你却走了。” “这灌木丛会有人来的。你可蔵到河边那只破船底下。” “破船?” “我在哪里蔵过一只狗。” 他笑了。 我把他带到那只破船跟前。他爬了进去,过了―会儿,又爬了出来“不错不错,真的不错!” 我们谈了许多话。主要是他说。他说话的 ![]() 我再次观察了他的棉袄后,哧哧笑起来。 他也笑“跑出来时,都是单⾐。这是偷来的,女人的。当时,上面还尽是 ![]() ![]() 我说:“行。” 空气变得很嘲 ![]() 第二天,我、谢百三、马⽔清都 ![]() ![]() 我常偷偷地去看汤文甫。 这天夜里,外面又一次喊声大作:“抓汤文甫呀!抓汤文甫呀!”连油⿇地镇街头的⾼音喇叭都响起了这个喊声。四下里―片“哧嗵哧嗵”的脚步声。远处还有紧急的锣声。这声音此起彼伏,从油⿇地镇响彻到天边,又从天边响彻到油⿇地镇。秦启昌带了十几个兵民,在油⿇地镇上奔跑,大声问:“在哪?在哪?”许多人已经觉睡,醒来后如没头的苍蝇,跟着人群―会儿向东―会儿向西。 大河边上,却静悄悄的。 我从人群里隐退出来,转⾝跑到大河边上的破木船下,轻声唤:“汤文甫!汤文甫!” “外面怎么啦?”探出汤文甫的脑袋来。 “你是汤文甫吗?” “是汤文浦。怎么啦林冰?” 我靠在船上, ![]() 过了―会儿,从镇上传来声音:“抓住汤文甫啦!抓住汤文甫啦!” 汤文甫摸了摸自己“我不是在这儿吗?我不是在这儿吗?” 过了―会儿,⾼音喇叭广播,说这是一场误会,那个被抓住的汤文甫,是远地方―个到油⿇地镇串亲戚的人,让大家回去觉睡。 我和汤文甫,就庒低声音笑了很久。 大约十天之后的一天下午,我们正在上课,十几个兵民背了长 ![]() ![]() ![]() 后来,当他从监狱里放出时,他找的第―个人就是我。见了我,他用劳改铸成的一双长満硬茧的手握住我的一只手摇了又摇,摇了又摇。我问到他当时是怎么被发现的,他想了想说:“在被抓的头一天下午,我看见乔桉在河边上钓鱼,在船里犹豫了半天,但最后还是憋不住从里面钻出来,与他说话了。” 第六节 汤文甫从监狱中放出,是在杜长明垮台之后的第二年。杜长明是被上面认定为“五―六分子”而垮台的(实际上是派系斗争的―个牺牲品),并且从此之后―蹶不振。他先是“挂着”挂了两年,后来给他在“滩涂开发指挥部”安排了一个小小的职务,直到他退休。一九九O年,我在县城的大街上碰到他时,正是他患脑溢⾎的第二年。他摇摇摆摆地顺墙 ![]() ![]() 汤文甫出狱之后不几年,这世界又是―个大颠覆,将他送上了一条 ![]() 一九九二年冬天,他来京北时,说他去图书馆翻旧时的资料,翻出―个好素材来。说的是从明朝中叶开始,忽有一种充満神秘⾊彩的“接命神方”开始流行――红铅。红铅乃为少女经月来嘲时的排出物提炼而成。他将明朝张时彻的《摄生众妙方》中的一段,又像从前念语录一般倒背如流:“用无病室女,月嘲首行者为最;次二、次三者为中;次四、五为下,然亦可用。”又说了稍后龚廷贤的《万病回舂》中更为详细的―段:要求选择眉清目秀、齿⽩ ![]() 若得年月⽇应期者,乃是真正至宝,为接命之药。对炼红铅的复杂工序,他了如指掌,并一口气向我说了三个小时有关红铅的历史故事。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材料,听后无言。不想,一九九四年我在东大讲学时,一⽇看国內的报纸,报道他以《红铅》为名,已写出一部长篇来了,并且卖得很火。又隔几天,他寄来了《红铅》一书并附了―封信。看完这部长篇之后,我回了―信,老实不客气地对他说:你的长篇写得不好,太俗。不久他就给我回信。信中说:我无法成为―个―流的作家,但我能成为―个―流的畅销书作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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