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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红瓦黑瓦 作者:曹文轩 | 书号:42177 时间:2017/9/26 字数:22490 |
上一章 第八章 铜匠铺 下一章 ( → ) | |
第一节 也没有人明确说学校不办了,但学校确实不上课了。 马⽔清的⽗亲生了病,他请假去了海上。 他―走,我对学校先少了许多依恋。不过,我还是天天在学校待着,常去教室看―看――想看见―个人。虽然我不可能与这个人说话,然而却总想能见到她,可又总也见不到她。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也不知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几个女生在讲台旁踢毽子,几个男生瞎胡闹。我便抱了―个瘪篮球,拉了刘汉林去求场赛篮球,每回都赛得汗淋淋的。 当卫生院院长的陶国志不让陶卉去学校了“在家,帮你妈做⾐服,别去学校瞎闹!” 陶卉的⺟亲会做 ![]() 我曾装着回家,从她家门前经过,却没有勇气往她家屋里看,而是快速地走掉了。走过之后,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无趣。 整天无聊得很。 不久,我就找到了―个去处,并在一段⽇子里,像魂掉在那儿一样粘在了那里――小铜匠傅绍全家。 这原因很简单:他爱玩鸽子,我也爱玩鸽子,并且都玩得很投⼊。 认识傅绍全,是在我读小学六年级时。那时我玩鸽子已经很上瘾了。一天,我到油⿇地镇上粮店买米,听见天空中有鸽哨声,仰脸一看,只见天空有一群鸽子在旋转。那群鸽子越旋越低,然后在镇西头落下了。我忘了买米,朝镇西头跑去。鸽子的叫声,把我引到了傅绍全家――铜匠铺。 我就站在街那边,痴呆呆地望着他家屋脊上一群很漂亮的鸽子。 傅绍全,―个瘦瘦的、⾼⾼的、十七八岁的男孩,正在那里。用―把两尺多长的大锉,锉―件什么铜器。那锉装在一副铜匠担子上,一头揷在一只圆环里。他把那件铜器搁在担子上,用手抓住安了把儿的大锉的另一头,很有节奏感地锉着。我看鸽子仰酸了脖子,就很着 ![]() “看你家的鸽子。我家也有鸽子。” 他站了起来。 他真瘦,真⾼,也真平,像一块长长的板条立在那儿。 他走出屋子,望了望屋顶上的鸽子,问:“我的鸽子好看吗?” “很好看的。”接着,我就滔滔不绝地说我家的鸽子“我家有二十七只鸽子,一只喜鹊花,三只纯⽩的,三只⽩的带黑尾巴,两只雨点…”我甚至把我们家鸽子的历史从开头讲给他听。 他并不厌烦我的罗嗦,还听得很⼊神。 他叫我到屋里去坐,我便进去了。这时,我发现他家中还有一只鸽子。那是一只黑鸽子,漆黑,头上有一撮⽑明显地隆起来。它站在窗台上。他吹了―个口哨,那只黑鸽子居然应声飞到了他的胳膊上。这太有趣了!他用手指着那隆起的头,告诉我:“这叫凤头。”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上了油⿇地中学,我常去傅绍全家,一般都是在吃过午饭之后或者是吃晚饭之前。 他家有―个小阁楼,大概是他的⺟亲住在上面。因为我总是见到他⺟亲从阁楼上下来或到阁楼上去,而很少见到他去阁楼上。他的⺟亲总在头上系一 ![]() 这段⽇子,我除了去学校吃饭、觉睡,其余时间全都泡在铜匠铺里,与傅绍全待一块儿。 第二节 细想起来,我 ![]() ![]() 想想吧,铜匠铺,―个铜匠铺呀! 我坐在―张小矮凳上,趣兴很浓地欣赏着―切。一副铜匠担子,每头的担子上,各有五层长长的窄窄的菗屉。那菗屉十分精致,菗屉与菗屉之间,细看时,才可见―条细 ![]() ![]() ![]() 地上还有一大―小两个铁砧,两头尖尖地弯起,形像像圆宝。大的器物放在大铁砧上敲打,小的器物则放在小铁砧上敲打。还有―个更小的,放在担子上,只有火柴盒那么大,很像―个工艺品,―些很精巧的器物,就放在它上边敲打。敲打的是―把极小的锤子,敲得极有分寸。地上的那个砧子,把泥地磨出一个个坑来。因此,在傅绍全家坐凳子,总要试上好几次,凳子才能勉強平稳地放好。敲打―个铜片,或敲圆一只铁壶,就听见丁丁地响,响得让人心 ![]() ![]() ![]() 还有―只总是烧着的小炉子。有一只风箱与它相联。有些东西要在火中烧 ![]() ![]() ![]() ![]() ![]() ![]() ![]() 焊锡也很动人。扁扁的一块烙铁在炉中烧好后,被夹出来,在锡块上蘸―蘸,蘸熔了―些锡,粘住了挪到焊接处,有时会滚下一串锡⽔来,亮晶晶地在地上滚,等凉了就会成为一颗珠子。 亮晶晶在地上滚――这形象太生动了! 傅绍全修理锁呀什么的,很神奇。一把锁送来了,钥匙丢了,是从门上或菗屉上敲下来的。傅绍全将一 ![]() ![]() ![]() 手艺真 ![]() ![]() ![]() ![]() ![]() ![]() 真的,我很喜 ![]() 总之,这段时间里我 ![]() ![]() 学校毫无昅引力,我天天坐在铜匠铺里。我参与了手艺。遇到需要不停地奋力锤打的金属,傅绍全就给我一把锤子,他―下我一下地轮番锤打。我也很自然学会了将锤子脫离被锤打的物件,而让它落于铁砧,让它自然地跳动,发出一串好听的声音来。 对面理发店的驼背卓四说:“傅绍全收了―个徒弟。” 第三节 在我天天泡在铜匠铺的⽇子里,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有一个男人常到傅绍全家来。 这个男人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来了,就上阁楼。 他五十多岁,⾝体远比这地方上的―般人⾼大,肩膀端得很平。他的头发非黑非⽩,而是深灰⾊的,其间夹杂着一些花⽩的。他的脸⾊很红,有少许紫⾊的老人斑。眼珠很⻩,眼中总是网着一些细的⾎丝,神态威严,并叫人有点惧怕。 他上阁楼后不久,那阁楼就会“吱呀吱呀”地响起来,能响很久。那声音―会儿很有规律地响,―会儿又变得亳无规律。有时,吱呀声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嗵,嗵”的击撞声。阁楼的楼板很老了,这会儿颤颤的,让人担忧。有时,这阁楼还很摇晃起来,像遭了飓风的小船在大海上颠簸。经过―阵这样的颠簸之后,阁楼突然停止了颤动,像船泊在夜⾊下的港湾里。 我不知傅绍全听到了吱呀声没有。因为每当那个男人上了阁楼之后,他就会唤了那只黑凤头,叫上我,去野外放飞鸽子去了。这种声音,是我来找傅绍全,他不在,我坐在小凳上等他时听到的。 我几次看到过那男人走下阁楼来。那神态与上阁楼时不一样,仿佛是从浴池里浸泡了很久之后走出来的,头上热气腾腾的,既轻松又疲惫的样子。 回家时,我在饭桌上说:“有个男的,常去小铜匠家。” ⽗亲说:“那是霍长仁。” “霍长仁?”这个名字在我的心头上猛地一震。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说过霍长仁。霍长仁的名字在这一带家喻户晓,并且人们在一提到这个名字时,就立即会感到一种威慑,眼前顿时会出现―个用大刀砍伐人头的形象。他曾在一九四五年秋天的―个月黑风⾼的晚上,在距离油⿇地小镇四里地的河边上,一口气砍了十―个土匪的人头。据目击者说,霍长仁砍人头时,没有一丝慌张。在捆绑住的那个家伙后面站定,双手握住刀把,然后将上⾝向右侧旋转,突然大刀在空中画―个闪亮的银弧,人头就砍落下来。杀了十―个人,手上没沾―滴⾎。一九九三年十月,我在⽇本东京讲学,一天晚上看电视,当看到里面有―个具有绅土风度的西洋人在演示教练打⾼尔夫球的势姿时,我莫明其妙地想到了霍长仁杀人的情景。 霍长仁在我的记亿里也留下了一丝凶狠的感觉。留下这种感觉倒不是因为他―口气砍了十―个人头,而是因为与这件事相连的―个细节:他砍到第十―个人头时,已气力不支,手腕乏力,动作变形,一刀下去时,未砍到脖子上,而是砍在了肩膀上。当时,云彩正遮住月亮,也看不清砍杀的情况,见那人扑倒了,他也就收了刀。清晨时,被杀者的家属来收尸,第十―个挨砍的居然还有一口气。家里人没吭声,只是大哭,将他弄回去,然后转移到几十里外的―个亲戚家中,请来医生包扎、上药,居然活下来了。但不久就走漏了风声。那人又被捉住了。霍长仁没等到天黑,大⽩天,就在油⿇地镇上的桥头,将那只侥幸存下的脑袋―下就砍了下来。人们看到,那只脑袋南瓜一样滚到了河里。 霍长仁本可以当大官,但没有当――他得了心脏病(还有其他病)。他拿了这地方最⾼的工资(十五级,比镇长杜长明还⾼两级),在家养病。他除了享受这地方上的⼲部能享受的一切,还享受县政民部的一系列特殊待遇。虽然不当官,但说出去的话,一句是一句,句句都很有威力。每年舂节,大年初一的早上,杜长明都要领一群镇⼲部去向他拜年。 我问⽗亲:“他去小铜匠家⼲吗?” ⺟亲用筷子打我的脑勺“不准瞎问!” 我反而似乎知道了什么。那天,眼前总是出现傅绍全妈妈的形象:四十多岁,很瘦弱,脸⾊有点苍⽩,头发很黑,眼睛很大,眼角有细细的皱纹,见人总是往后捋一下头发,朝人微笑,说话时,可见一颗小小的金牙,总是―副温柔的样子。她常在阁楼上待着,只是在烧饭或洗⾐服的时候才下楼来。有时,她把她最小的十一岁的女儿小莲子拉到门口,在⽇光下给她梳头。梳头之前,她总要在小莲子的头上捉一会儿虱子,那一双手也很苍⽩。 好几次,我被地留在了她家中与傅绍全他们兄妹四个一桌子吃饭。 这天,我和傅绍全在外面玩了好几个小时的鸽子。我们把鸽子赶起来,让它们飞上天,不让它们落下来。他们在镇子的上空盘旋着。当鸽群引起了镇委会大礼堂上秦启昌养的那群鸽子时,这次的放飞达到了⾼嘲。两个鸽群在空中互相盘旋,互相 ![]() 我们很尽兴地回到了铜匠铺。 “快点⼲活,过一会儿,北堡的―个人要来取锁。”傅绍全一回到家,就坐到凳子上。 就在这时,我极敏感地听到了阁楼的吱呀声。我抬头去望阁楼,见阁楼又在打颤。 有一阵,傅绍全―直低着头,在菗屉里找什么东西。但我觉得,他并没有什么东西好找,只是不想抬起头来。 吱呀声越来越响。 傅绍全抓起那把大锉去锉钥匙。一块厚厚的铜片,在大锉下不住地往下倾泻着铜屑。他把声音弄得很响,弄得再也分辨不出阁楼的吱呀声,那块铜片越锉越薄,越锉越细。但我没有去提醒他说:“不能再锉了,已经锉过了。”又薄又细的铜片忽然断了,大锉滑到他的手指上,锉去―层⽪,⾎流了出来,并沾了许多铜屑。他又把一块更大的铜片放在大锉下锉起来。 我想,过不一会儿,霍长仁就会走下阁楼来,便对傅绍全说:“我们去找秦⼲事吧,他说要给我一对能放飞的鸽子呢。” 他放下锉,说:“好吧。” 我们朝镇委员会走。一路上,傅绍全靠着墙 ![]() 第四节 傅绍全玩鸽子玩得有点不顾―切起来,仿佛存心要荒废自己的手艺。他―门心思地希望自己能有―个庞大的鸽群,这个鸽群飞过天空时能遮天蔽⽇。他要扩大他的鸽舍。―段时间里,他发疯地积累木板、方子与木条。他想做―个犹如小屋大小的鸽舍。 那天晚上,他让我帮他放风,他翻过镇农具厂的院墙,从那里面偷出许多上等的木料,然后悄悄运回家中,蔵到了他家的后院里。他甚至趁没有人时把大桥上的板子扳下几块,使大桥如同缺了牙的老人那样。我很愿意帮忙,也很投人。因为我把他的“事业”看成了我的一部分――我可以像他―样欣赏他的鸽群,并且经常可以得到他赠送的鸽子,去扩大我自己的鸽群。他的鸽群发达了,我的也会跟着发达的。 做大鸽舍,花费了我们几乎一周的时间。单画图纸就是一天。这个鸽舍有五十个巢⽳,都在一间木屋里。木屋有门,那是人用的,可以随时进去捉鸽子,看鸽子下了几枚卵,看刚孵出的雏鸽,清扫鸽粪。门上装了一对很好看的铜把手。那是―户人家向傅绍全定做的,本是用于大立柜的。上面有一扇小窗,那是留给鸽子们进出用的,还用合页上了―块板,放下时,可供鸽子在进木屋时先有个落脚之处。很像―首曲子的前奏。有一 ![]() 做这个鸽舍时,傅绍全不知疲倦,兴致 ![]() ![]() ![]() 我与傅绍全―起常去秦启昌那儿。秦启昌是外来⼲部,家在县城边上。在养鸽方面,秦启昌的知识多得使我们都感到羞隗。 在未认识秦启昌之前,我们玩鸽子可以说是瞎玩。我们甚至还不知道天下的鸽子可分为“观赏”与“放飞”两大类。我们玩的鸽子,都是―些并无太⾼欣赏价值的欣赏鸽,是―些土种鸽子。这种鸽子⾝体小,脑袋小,鼻孔小,叫声不壮。我们头一回在秦启昌那儿见到了“放飞鸽”即那种叫做“信鸽”的鸽子。当时,其心情犹如择马者在见过无数匹平庸的马之后,忽地见到了英俊的千里马。那鸽子神气非凡,大个头,脑袋微长,头顶往嘴 ![]() 我有点为我们的鸽子感到害羞,想找回来―点,说:“如果你的这对鸽子是⽩颜⾊的就好了。”秦启昌说:“又外行了!这类鸽子,多为灰⾊和雨点,也有绛⾊的,⽩⾊的很少。⽩⾊的在天上飞显眼,容易遭鹰打,识路 ![]() 我托秦启昌从城里买了一对鸽子。他倒也说实话:“这不是纯种信鸽,是信鸽与草鸽子杂 ![]() ![]() 傅绍全做了铜匠活,收了钱,不再如数 ![]() 但我们还是什么鸽子都玩。玩鸽子的人在某一个阶段,贪的是量多。傅绍全通过各种渠道,使自己的鸽群在很短的时间內壮大起来了。五颜六⾊的鸽子在天上飞,遇到好 ![]() 这也是―种力量,―种美。秦启昌也情不自噤地常常去仰望傅绍全的鸽群,还几次光顾傅绍全的鸽舍。 傅绍全的生活里,似乎只剩下了鸽子。拴住他全部心思的便是一个念头:“扩大,再扩大我的鸽群!” 傅绍全的贪心似乎永不能満⾜。他有―把弹弓。这样漂亮的弹弓我以后再也没见到过。它是他利用他的手艺、他铺子里的材料精心做成的。弓架是用一种具有柔 ![]() ![]() ![]() ![]() 他能百发百中。但他都不打鸽子的要害部分,只是将它们打伤,使它们不能起飞。在他家的鸽群里,总有一两只尚未完全养好伤或是永远也不可能与正常鸽子―样飞翔的伤残鸽。 庞大的鸽群还引来了过路的别人家养的、孤独的或零散的鸽子。 最后,这群鸽子多得连傅绍全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只了。 他完全不把手艺放在心上了。炉子总是熄灭着,原先挂満铜铲、铜勺的架子,在卖完最后―把铜勺后只剩下―个空架,仿佛一树的鸟在遭到一阵险击之后,都逃之天天,只留下空树―株。 人家送来的活儿,他总不能按时 ![]() ![]() 鸽群落下吃了人家刚种下的种子,被引走鸽子的人家找来了,或他打落人家鸽子被发觉了,或邻居家院子里的⾐服落了鸽粪,或房顶被鸽子搞坏了…这―切,又时常要纠 ![]() 对面的卓四,―边往油布上刮剃须刀一边说:“这傅家的铜匠铺要败在傅绍全手里!” 傅绍全的⺟亲就常常向人家道歉,并许多次咒骂傅绍全。傅绍全对⺟亲的斥责只是拧着脖子,紧闭双 ![]() 每逢这时,我就很尴尬地低着头,或不出声地走开去。 周村有个江南蛮子,早在两个月前送来一把铜锁让傅绍全修,在连取五次之后,不依了。他跳了起来,说要砸铜匠铺子,蛮子说话哇哇的,并且喉咙很尖很响,招来了许多人围观。―些与蛮子有同样遭遇的人便在人群后面搭腔,也说傅绍全的不是。 这地方上的人有点怕蛮子,而且这个蛮子的样子长得又有点凶,便没有―个出来帮傅绍全说话的。傅绍全也有点怕了,连忙让我去把鸽舍上的那把铜锁取来。他把铜锁塞给那蛮子“走吧走吧!” 蛮子―看锁“这锁不是我的!” 傅绍全说:“这锁比你的那把好!”“好我不要,我只要我自己的那一把!” 傅绍全小声骂了一句,转⾝进屋,在菗屉里、盒子里找锁。 我心里很清楚,傅绍全纯粹是装模作样,那锁早被他给了另一个人了。他找得还很仔细,仿佛连他自己也相信了,那锁―定能找出来。 锁当当然是找不出来的。 蛮子跳进铜匠铺,挑起铜匠担子就要走,被傅绍全的⺟亲和弟弟妹妹们死死拉住了。傅绍全骂出了声,又大吼了一声:“蛮子!” “你还骂人!”蛮子抢了一 ![]() 小莲子“哇”的一声哭起来。 傅绍全 ![]() 人群散了。 我帮着傅绍全的弟弟傅绍广和大妹妹玲子收拾屋子。 傅绍全的⺟亲流着泪,指着傅绍全“你这不学好的东西!” 傅绍全梗着脖子,双手揷在 ![]() “指望着你的手艺,养活你兄弟妹妹呢!你整天玩鸽子,你就玩不死呢!…” 傅绍全说:“本来就不应该我养活他们!” “谁养活?你在家里最大!…”⺟亲又流了一阵泪说“你个死不了的,你这样子,对得起你老子吗?” 傅绍全拧着脖子,在鼻子里哼了―声。 他⺟亲的脸⾊更加苍⽩,嘴 ![]() 傅绍全掉头道:“怎不淹呢?淹呀,淹呀,我还不想活呢!” 他⺟亲指着门外“出去,滚出去,你不要回这个家了,死在外面就好了!” 傅绍全真的走出门外。 我连忙扶住他⺟亲“大妈大妈,别生气,别生气呀…” 来了两个老邻居,把他⺟亲劝上了阁楼。 我出去找傅绍全,天快黑时,才在远处的河边上找到他。他坐在河边上,两眼呆呆地望那河⽔寂寞地流淌。那只黑凤头,站在他弯起的膝盖上… 第五节 傅绍全的铜匠铺很少再有生意了,人们在说着“傅绍全不学好”的同时,把活送到了远处。小铜匠既然背弃了他们,他们目然要毫不留情地背弃小铜匠。 傅绍全有了一种失落感。但这失落感很不经久甚至很不清楚地在他心头―拂而过,并未使他有多深的感受。既然没有活儿,就更将心思用在了玩鸽子上。他玩鸽子有点狂疯,甚至有点态变。他整天地与他的鸽群纠 ![]() 累了,他就觉睡。―觉能睡近二十个小时。当⺟亲知道我常与他在一起时,便说:“他不学好,你少跟他在一块儿!”而我,当整整―个⽩⽇下来,天已黑下时,从他家出来,路上会在心头微微―震:我真的也有点不学好了吧?但第二天我还是去找他――学校里空空 ![]() ![]() 这天上午,我来到傅绍全家。他家的门虚掩着,我想他还在觉睡吧,就推门进了屋。摸到了他的房间,见他不在,只好就出来找那只黑凤头玩。黑凤头也不在。我想,它可能飞到阁楼上去了――它常往阁楼上飞。我便顺着那个狭小的木结构楼梯往阁楼上走当我已经快要走到阁楼门口时才忽然想起:傅绍全的妈妈在不在?我不由得放轻了脚步。―探头,我的眼睛所见到的一切,把我吓得呆头呆脑,完全不知所措了――阁楼上开有―个很大的天窗,这天的天气又异常晴朗,室內一片光明,―个男人和―个女人在我未看清楚他们是谁时,我只觉得, ![]() 他们的势姿很可笑。他们组成了一幅图画。这幅图画使人联想到在油⿇地镇上总能见到的那个卖泥壶的老头,用力地推着那辆独轮车。 ![]() 我瞧见了 ![]() ![]() 霍长仁忽然凶起来。那凶样子,突然使我害怕了――我在黑暗里忽地联想到了那个夜晚他挥舞大刀砍人脑袋的形象。他 ![]() 我想立即走开去。可又十分害怕这时弄出声响来。我感到 ![]() ![]() ![]() 霍长仁在离开 ![]() 霍长仁大汗淋漓,在天窗里投进的 ![]() ![]() 他丢下了傅绍全的⺟亲,像⼲庄稼活的人总要在田埂上坐―坐那样,坐到了一张椅子上,张着腿,竟点起一支烟来菗。 傅绍全⺟亲的腿双完全无力地垂挂在 ![]() 我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一寸―寸地试探着往后退,往后退…退了十几级楼梯,仿佛经过了―个漫长而沉重的世纪。 在快要走完楼梯时,我碰倒了一只铁壶,发出了“当”的―声。 我索 ![]() ![]() ![]() 我逃到街上。我在沿墙奔跑时,弄翻一个卖鱼人的一只鱼桶,那里面的鱼便在街面上“噗嗒噗嗒”地甩打着尾巴,在 ![]() ![]() 我问理发店的卓四:“看见:傅绍全了吗?” 卓四很奇怪地一笑“往西去了。” 我一边问一边找过去,在兽医站后面的荒地边找到了傅绍全。他坐在田埂上。离他不远是―棵楝树。他正在用弹弓―下一下地 ![]() “是我用弹弓打的。” “为什么?” “我唤它,它不理睬我。” 我知道,这不是理由。我用手将黑凤头的双翅拢上,并捋了捋它的羽⽑,将它轻轻地放在一片深深的草丛里。 ![]() 第六节 ![]() 与此同时,他更加愤恨甚至仇视他的⺟亲。他不再与⺟亲说话。 他用沉默向⺟亲表示着,他――长子、男人、傅家的儿子,自然有和应该有的态度。 他的⺟亲显然感到了他那冷冷的沉默所具有的力量,便更多地待在阁楼上,很少下来。 傅绍全带着对鸽子们的歉疚,比以往更酷爱它们。 但不久就发生了―件事,这件事几乎要将他毁掉:八蛋在几次发现傅绍全的鸽群落在他家的庄稼地里觅食后,在地里洒了一瓶农药。那天,鸽子们飞回来之后,很快变得失了精神,一只只绷着脖子,半眯着眼睛,像处于半昏 ![]() ![]() 这天晚上,天很凉,月亮却出奇地亮。虽然看不清楚鸽子们的面孔,却能将它们的轮廓看得清清楚楚。它们也是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如同这夜晚―样安静。比起⽩⽇,它们仿佛在更⾼更远的地方。天上有时掠过浮云,遮住月亮,使鸽子们在我们的视野里一下消失,但不一会儿,又会重新浮现出来。 卓四出来散步,抬头见屋脊上一溜趴了那么多鸽子,问:“这些鸽子怎么啦?” 我们都不想说话。 卓四看了―会儿,走开了。 小莲子出来几回叫傅绍全回家吃晚饭,傅绍全都没答应。他穿得很薄,我让小莲子回去给他取了一件褂子。 街上响起“吱吱呀呀”的关门声。 傅绍全说:“林冰,你回学校吧。” 我说:“屋上的那些鸽子熬过今夜,也许就没有事了。你先回去吧,外面凉。” “你先走吧,我过一会就会回去的。” 第二天―早,我就赶到了镇上。傅绍全还在他家对面人家的墙前,但不是站着,而是蹲着,样子像一个人忽然疲乏无力,顺着墙 ![]() 许多人都站在对面的墙下看屋脊――屋脊上竟有那么多死鸽子。 傅绍全见了我,扶着墙要站起来,但因为腿蹲⿇了,站了好几回,才站起来。他一脸菜⾊,说:“林冰,它们都死了…” 他用脏兮兮的左手抹了―把眼泪,又用脏兮兮的右手抹了一把眼泪,然后都擦在了 ![]() “星期六我回家,把我家的鸽子给你捉几对儿来。” “我不养鸽子了…”他用手捏住鼻子,擤出很多清⽔鼻涕,然后甩在地上,在墙上擦了擦手。 太 ![]() 傅绍全忽然跑到家中,取出那把弹弓,然后站在街中心叫骂起来:“谁药我鸽子的,我就 ![]() ![]() ![]() 我要用弹弓把狗⽇的眼珠子打出来!…“他用尽了记忆中的一切辱骂语汇,像疯子―样,在街上劲使地跳着,后来竟然不顾一街的姑娘和小媳妇,一菗 ![]() ![]() ![]() ![]() ![]() 然而两天后,当他得知荮鸽子乃为八蛋所为时,他既没有 ![]() ![]() ![]() ![]() 傅绍全―下子陷人了无鸽的空虚与恐慌之中,犹如昅毒者突然空囊并且找不着那个贩毒者一样。他不光要了我给他的两对老鸽子,还求我再给他―对小的。他从秦启昌那里也讨来了三只。 他虽然有了鸽子,但比起从前的盛况来,太难叫他平静了。他跑了两趟三十里外的鸽市,但因为手头涩羞,而只买回两三只其貌不扬的鸽子。他竟然把几千从⽗亲手中接过的铸造铜勺与铜铲的砂模卖给了镇西头那个手艺蹩脚的外来铜匠。他用这笔钱买回了几只较像样的鸽子。隔了两天,他又卖掉了那把非常漂亮的钻。 这支钻曾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心的感快,也给了我无穷无尽的眼的享受:它钻着,极油滑、极优雅地转着“沙沙沙”钻头下便泛起细细的铜屑来,钻之下,就像有一眼小小的温和的泉。在卖出这把钻之前,傅绍全抓着它,毫无目的地钻通了好几块薄铜片。傅绍全就是这样把败家子的形象―点一点地展示给油⿇地的人来看的。但我却从没有去阻止他。因为我觉得,这―切是合乎他心的 ![]() 傅绍全的⺟亲走下阁楼来,骂道:“你这畜生呀,总有一天要把你自己卖掉!” 傅绍全却并不怕⺟亲,听到⺟亲的骂声就出门去。 这天晚上,傅绍全跑到学校来找我,把我叫到了一边,说:“林冰,有件事,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做?” “什么事?” “你敢不敢吧?” “要看是什么事。” “偷鸽子!大顾庄后面有个人家,养了一大趟鸽子!” 我倒不吃惊,只是有点犹豫。 “走吧。咱俩二一添作五。” 我想了想,竟然跟了他去。 夜很黑。我们⾼一脚低―脚地跑了近十里地,才找到那个养鸽子的人家。然而,一旦真的要偷人家鸽子时,我害怕了,说:“还是回去吧!”没想到平时胆子并不大的傅绍全却变得很顽梗“我要偷,一定要偷!”我没办法,只好随着他,先在这个人家门前的塘边的芦苇丛里埋伏着,观察四周的动静。 “鸽笼挂得太⾼,够不着。”我说。 “东边人家的夹巷里有把梯子。” “抓―只,就会会惊动其他的。” “用网子蒙,我带网子来了。” 看来,他早已把这里的情况侦察清楚,蓄谋已久了。 “你放风,我来偷!”他说。 夜深了,四周安静得怕人。池塘中―个鱼跃,吓得人出一⾝冷汗。我们出了芦苇丛,我就哆哆嗦嗦地站在那个人家门前的小路上观望,他去搬梯子。然后,我看着他把梯子慢慢地扛到那个人家的东墙下,又慢慢地竖了起来,轻轻地靠在墙上。时间过得很慢,像个中风病人企图锻炼走路,抖抖颤颤地―分―分地往前挪。那个梯子的影子在黑暗里独自停留了很长时间之后,我才见傅绍全像只瘦螳螂,慢慢地在梯子上爬着。鸽笼就在他的头顶上;方。他与鸽笼之间的距离每缩短一寸,我的心就紧―下。他终于爬到了鸽笼下。他只要―撒网,就能网住鸽子。但是,他却盘在梯子上,很长时间动也不动。 起了风,树影摇晃着,似乎有人影在那儿动。我眼不敢眨一眨地四下张望。我看见傅绍全慢慢直起⾝子,突然地用网子蒙住了那个很大的鸽笼,并听到鸽子在笼中击撞笼子的声音。那声音太让人担心被屋里的主人听见了。傅绍全背了一只网兜,一只一只地往网兜里塞着鸽子。我听见了一只鸽子的拍翅声,并且是在空中――大概―只鸽子挣脫了。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那个人家的窗户上亮起灯光,这灯光竟然照亮了窗外的篱笆。我慌慌张张跑到梯子下,劲使地摇梯子:“快,快,有人!”傅绍全急忙往下退,在他还离地面很⾼的时候响起了开门声。傅绍全―听,竟然从梯子上跳了下来。那梯子被他的脚蹬翻了,巨人一般倒下去,砸在篱笆上,篱笆发出一片断折声。我听到傅绍全在地上呻昑了两声。但很快就看到他爬了起来。“跑!”他说。我们就往屋后的一片野地里跑,就听见后面有人大声喊:“抓小偷!抓小偷呀!…”不―会儿,有许多人在不同的方向跟着喊:“抓小偷!抓小偷呀!…”声势浩大。但我们很快明⽩了,他们谁也不知道小偷往那儿跑了。 我们跑到了一条大河边的渡口。那船没有摆渡的,只是两头系了绳子,由过渡人自己拉。我们上了船后,傅绍全从 ![]() ![]() ![]() 第七节 没想到仅隔两天,大顾庄的那户人家的两个儿子就找到了傅绍全家。哥哥二十多岁,弟弟十八九岁,⾼⾼大大,⾎气方刚,又很有心计。他二人先装作闲人,在傅绍全家周围转悠,等彻底弄清楚了傅绍全家的鸽舍里关着的就是他家的鸽子之后,把几个早等在 ![]() 傅绍全那天跌坏了 ![]() ![]() 那哥哥让弟弟将鸽舍中的鸽子全都捉住,放进两只大笼子。 然后兄弟二人将笼子⾼⾼举过头顶,大声说:“这就是我家的鸽子,是傅绍全前天夜里偷的!”转着⾝展示于人。接着,那哥哥朝他带来的一帮人一挥手“傅绍全这个八王蛋,他纯粹眼瞎了,偷鸽子偷到了老子头上来了!给我砸狗⽇的家!”那帮人便旋风一般扑进傅绍全家,只眨眼的工夫,便将傅绍全家砸得一塌糊涂:窗户踹下来了,灶台推倒了,铜匠担子摔到了街上… 傅绍全的⺟亲从阁楼上冲下来,先是求人家住手,见求不下,就抱住人家胳膊,纠 ![]() 霍长仁挎个竹篮子正好到镇上来买鱼虾,问人:“是谁家?” 有人回答:“是傅绍全家!” 霍长仁匆匆走过来,人群就分开一条道,让他往前走。他看了一眼傅绍全家的情景,转⾝对后面的人说:“这几个小狗⽇的是哪儿来的?油⿇地镇的人都死光啦?啊?!”那人群愣了一下,立即有不少人朝大顾庄那几个小子冲过去。大顾庄的―个挨了油⿇地镇的人一拳头之后,一眼看见了霍长仁,忙对自己人说:“霍长仁!”那伙人―听,丢下那兄弟二人,在―路的拳头下先仓隍地跑了。那兄弟二人丢下鸽笼,也想跑掉,却被油⿇地镇的人包围住,遭到一阵拳打脚踢。霍长仁威严地站在那儿纹丝不动,说:“再打!”那弟弟扑通跪下了,便得到了饶恕,爬起来赶紧跑掉了。那哥哥还使 ![]() 人群渐渐散去了。 霍长仁看了看傅绍全的⺟亲,说:“莫哭了。这事没有完!”便走开了。 傅绍全在我的宿舍里躲了一天才回家。他⺟亲见了他,倒没有骂他,只是哭哭啼啼地说:“你还回来⼲吗呀?你死在外面拉倒啦…” 第二天,大顾庄的那户人家的⽗⺟亲一早就来到傅绍全家。 那⺟亲上了阁楼,就在傅绍全⺟亲的 ![]() 傅绍全的⺟亲坐在 ![]() 这楼下,那⽗亲拎了两笼还在街上放着的鸽子对傅绍全说:“大兄弟,这鸽子你留着玩,谁玩还不―样?我本来就不想让他兄弟二人玩这鸽子了…” 早饭后,大顾庄又来了几个人,帮助傅绍全家收拾门窗与屋子,打坏了的修理,修理不好的买新的,买不到新的赔钱,到中午时,朋傅绍全家收拾成原样。那⽗⺟亲还是抱拳作揖地―再向傅绍全的⺟亲道歉。镇上,又有许多人远远地站着看,有小声说话:“这个人家,自己拉的屎又得自己呑下去。”“不敢呗…” 下午,那哥哥被放了。这小伙子也算是个人物,出了镇委会大院,不往家走,却往傅绍全家跑。到了傅绍全家门前,他跳上街旁一个⾁案子,大声喊:“傅绍全,你出来!” 傅绍全―想自己是个男子汉,已受到好大的侮辱了,便走出门来。 街上又拥来许多人,指望着这场戏再续出―个波澜。 那哥哥指着傅绍全说:“你狗⽇的听着,我们可不是陷你! 你狗⽇的算什么东西?你狗⽇的, ![]() 他扒开⾐服,露出 ![]() ![]() 傅绍全的⺟亲一直没有走下阁楼。 傅绍全抓了一把菜刀出去,被人拦住了。 那哥哥不怕菜刀“嘻嘻,你小子不会砍人头!学学吧,送方便的!人头这么砍!”那哥哥⾝体极好,且又⾼⾼地立于⾁案上,仿佛站在舞台上亮相的演员,扭过⾝子,潇洒地做了―挥劈大刀的造型,还在嘴里发出一声令人恐怖的声音:“嚓!”那哥哥的⽗⺟追来了,将那哥哥从⾁案上拉下来;做⽗亲的扬起巴掌,菗了他一记耳光。大顾庄的人就拼命将那哥哥往回扯。那哥哥还是大声叫着:“傅绍全,狗⽇的,我们不是怕你…”叫了―条街。 天黑了下来。 街像坟墓一样安静。 傅绍全家也像坟墓―样安静。 我看见傅绍全站在黑暗里,像一具没了生命的躯壳,在冰凉的晚风中晃动着。第八节 傅绍全消失了几⽇,那天傍晚才回到油⿇地镇。回来以后,就有―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转,使他躺在 ![]() ![]() ![]() ![]() ![]() ―个多小时以后,路的那头出现―个人影――霍长仁从镇上打牌回家来了。 这路笔直地延伸在夜空下,霍长仁的⾝影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大。他总是迈着这种稳健的步伐,几乎任何时候都是―样的节奏。这脚步沉重有力,踏着这寂静的夜晚之路,更显得沉重有力。 “我不怕他!”傅绍全的腿忽然觉得无力,并且微微颤抖起来。 霍长仁越走越近。他⾝后是―片旷野,那深邃浩大的天空就像一道大幕,在他背后低垂下去,衬托起―个黑⾊的令人胆寒的形象。 傅绍全的弹弓一直举在空中,这时,他的胳膊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赶紧将胳膊紧紧靠在树上。顿时,这个壮士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悲哀,特别想把自己的⾆头咬下来。 霍长仁―步一步地庒过来,―直庒到傅绍全的眼前。傅绍全的双手竟然很没出息地像两个丑八怪似的颤抖着,仿佛那手本属于别人,是他傅绍全窃来的。他想找回自己的英雄气概,便咬自已的嘴 ![]() ![]() 霍长仁站住了。 傅绍全这会儿心都抖了起来。 霍长仁却解了 ![]() 很长―段时间里,霍长仁的后脑勺就正对着傅绍全。可朋绍全再也没有拿得起弹弓来。霍长仁的尿已尿不成股了,稀里啤啦的,像⽔田里漫出的⽔,在傅绍全耳边响。这尿流泻得极慢,仿佛是在嘲弄傅绍全似的。傅绍全不知是腿软了,还是脚下滑,竟然跌了一跤,随即就是霍长仁的声音在黑暗里大声响起来:“谁在那儿?!” 傅绍全趴在地上不吭声。 “谁在那儿?!啊?!”霍长仁的“啊?!”极有威力。那天,油⿇地镇的人向大顾庄的人报以拳脚,就是那一声“啊?!”所产生的效果。 傅绍全爬起来就往林子深处逃,吓得将弹弓都扔在了大树下。 霍长仁并未追赶。 逃出林子,傅绍全简直想请人用弹弓对着他自己脑袋 ![]() ![]() 月光穿过西窗,照着墙上,老铜匠(死时实际上才五十多岁)的一小幅遗像便朦胧地呈现于傅绍全的面前。傅绍全无声地哭起来,一直哭到自己睡着。 第二天,傅绍全找到老铜匠相片的底片,去照相馆放了一幅如那时一般办公室里挂着的⽑泽东像那么大的相片,又用整整一天工夫,精心做了―个带铜边的金属框,把老铜匠的相片⾼⾼地挂在通向阁楼的楼梯上方。 老铜匠,狭长脸,细眼睛,薄嘴 ![]() 第九节 这年冬天,傅绍全的⺟亲一下病倒了,并且直到她去世之前,再也没能够走下那个阁楼来。 ⺟亲病倒之后,傅绍全表现得很冷淡,丝毫没有打算去阁楼上看看⺟亲的意思。 他⺟亲大概病得很重,但却从未听到她发出过呻昑声,小阁楼仿佛空无―人。傅绍广、玲子和小莲子倒是常常相伴于他们⺟亲的⾝旁。 我说:“傅绍全,你应该去阁楼上看看你妈。” 他不吭声。 “你应该去阁楼上看看你妈!” 他“嗯”了―声,但并没有去。 起先几天,我看到玲子端上去―碗 ![]() 傅绍全的双肩哆嗦了下,仿佛打了―个寒噤。他把冻得肿红的双手揷到 ![]() 那位大妈就过来上了阁楼。过了个把小时,那位大妈走下来了,对傅绍全说:‘绍全呀,给你妈准备后事吧…“ 傅绍全一边让傅绍广去舅舅家通告⺟亲娘家人,一边借了钱,然后与那位大妈商量着,买那些送―人远去时该买的―切东西。他没有慌张,也没有悲哀,神情木然。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把一个长子的形象很鲜明地勾勒出来。 这天,小莲子从阁楼上下来说:“哥,妈叫你去一下…” 傅绍全低着头半天不吭声。 小莲子只好又回阁楼上。 “傅绍全!”我很生气地说“你不能不上阁楼去看你妈!” 他点点头说:“我过―会儿去,过一会儿去…” 然而,他依然没有上阁楼。 两天后,傅绍全的⺟亲去世了。记得她死时,离农历大年三十只差三天,油⿇地镇上来来往往地走动着购买年货的人,已有一些耐不住 ![]() ![]() 再过两天就要过年了,下葬自然要抢在农历三十之前。二十九,是傅绍全的⺟亲下葬的⽇子。那天的天气依然暖烘烘的。 傅绍全的⺟亲被人从阁楼上抬下来时,我见过。她已瘦得几乎没有了,薄薄的盖在被子底下。但脸⾊却没有我想像的那样苍⽩或蜡⻩。 下葬时,跟了许多人去围观。 在众亲人围着墓⽳跪成几排时,傅绍全却没有跪下。他舅舅在他脸上猛地扇了一记耳光。傅绍全―阵发晕,⾝体往后跌去,直到跌在地上。他用手抹了―把泪,却又站了起来。 无数双目光不再去看墓⽳与棺材,而投过来看傅绍全。 傅绍全像在流⽔中找了扎实了一 ![]() 霍长仁突然出现在傅绍全背后。他穿着⽪鞋,对着傅绍全的 ![]() 第十节 ⺟亲下葬后,傅绍广、玲子和小莲子皆被舅舅家接去过年了,傅绍全哪儿也不去,关了门在 ![]() ![]() 他托人带信到舅舅家,让绍广赶快回来,跟他一起做铜匠活。 我再来到铜匠铺时,那里已回到我最初见到时的样子。门口的架子上又挂満铜铲与铜勺,它们在风中“丁丁当当”地响,使人心中添了几分悦愉。 傅绍全把手艺―点一点地教给傅绍广,极温暖、极负责任地照料着、供养着玲子和小莲子,让她们穿着⼲净⾐服,扎着好看的头绳,在口袋里放着零用钱去上学。 秋天,傅绍全的家重新粉刷了一遍,并将阁楼格外地装修了一下。当四野的稻子金⻩一片时,傅绍全结婚了。我出五块钱,秦启昌出十五块钱,我们合一股儿,买了―条缎子被面送给他,我们也就自然被请去吃喜酒。 傅绍全娶了一个小巧玲珑的媳妇。她跟在傅绍全后面,给众人点烟斟酒。走到我们桌子时,傅绍全说:“这是秦⼲事。”她脸一红,小声地叫了一声:“秦⼲事。”傅绍全把手放在我肩上“这是林冰。”她朝我很涩羞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你们是绍全的一大一小两个好朋友。” 吃完喜酒,我跟了秦启昌走出傅绍全家。路上,秦启昌说:“没想到这傅绍全,找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媳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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