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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陀思妥耶夫斯基短篇小说选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 书号:40601 时间:2017/9/16 字数:3996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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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亲爱的祖国正以不可阻挡之势、纯真感人的![]() ![]() ![]() ![]() 因此,他特别不爱对任何事情发表个人的看法。他为人诚实,也就是说,他不用去⼲那些不光彩的事;他是单⾝汉,因为他是利己主义者;他一点也不愚蠢,但如今已不可能展现自己的聪明才智了;他尤其憎恶不洁和陶醉,认为陶醉是精神上的不洁,所以,到了晚年,他追求一种悦愉、懒怠的舒适和有条不紊的独⾝生活。虽然他有时也到较为要好的人家去做客,但是,从年轻时起他就谢绝客人上门。近来,如果不摆牌阵,他就与自己的座钟为伴,整夜整夜地一边在安乐椅里打瞌睡,一边谛听壁炉上玻璃罩下面的座钟的嘀答声。他外貌文质彬彬,修饰得整整洁洁,显得比自己的年龄小。他保养得很好,可望长寿,并且有一副地地道道的绅士风度。他的坐具都非常舒适,他在哪里落坐,就在哪里签发文件。总而言之,他被认为是一个最为得意的人。他只有一个 ![]() ![]() 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竟然打起谢苗·伊万诺维奇·舒普列科的主意来,就在今晚上甚至两次把话题引到那上面去,但谢苗·伊万诺维奇却避而不谈。谢苗·伊万诺维奇也是一个长期历尽艰辛赢得名位的人。他,乌黑的头发,乌黑的连鬓胡,一张总是⻩疸⾊的面庞。他已成家立业, ![]() 四等文官伊万·伊里奇·普拉伦斯基被尊称为大人总共不过四个月,一句话,他是一位新贵。就年龄而论,他也很年轻,充其量不过四十三岁。看外表,他显得年轻,而且也爱显得年轻。他是个英俊的男子汉,⾝材⾼大,穿戴讲究,并以考究的服饰而炫耀,脖子上恰到好处地吊着一枚大硕的勋章。还在童年时,他就学会了一些上流社会的派头。他尚未娶 ![]() ![]() 法语:一无所成。 地埋蔵起来。总之,他是一位颇具才气而又天生耽于幻想之人。近几年来,失望的痛苦不时降临到他的头上。不知为什么,他变得格外容易动怒,格外多疑,并把一切异议都看作是对他的欺侮。然而,正在复兴的俄罗斯给他带来了大巨的希望,希望的实现使他获得了⾼官显爵。他振奋起来了,趾⾼气扬了。他忽然能言善辩、口若悬河,开始谈论一些最新的话题,这些话题他掌握得如此迅速、如此令人感到意外,达到了惊人的地步。他在城里徘徊踯躅,寻找机会说教。在许多场合,他很快被认为是一个地道的自由主义者,而这使他颇为得意。就在今天晚上,几杯酒下肚之后,他就格外活跃起来,想使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完全转变过来。他很久没有看见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了,直到现在他还很敬重他,听他的话。不知由于什么,他认为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是个顽固落后分子,并且非常 ![]() ![]() “不,是时候了,早就是时候了,”他十分 ![]() “嘻—嘻—嘻—嘻!”从谢苗·伊万诺维奇那儿传来窃笑声。 “可是,您为什么要这样责骂我们呢,”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终于有礼貌地笑着进行反驳“伊万·伊里奇,我坦⽩地说,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明了您在说些什么。您提出要人道,就是说要仁爱,是这样吗?” “是的,是这样,就是仁爱啊。我…” “对不起,就所知而论,问题不单单在这一个方面。仁爱是要遵循的,改⾰嘛,并不局限于此,还有农民问题、司法问题、经济问题、受贿问题、道德问题…以及…许许多多其他的问题。所有这些问题可能同时出现并立即引起大巨的动 ![]() “是呀,问题说得深刻,”谢苗·伊万诺维奇说道。 “这个我十分了解。可是,谢苗·伊万诺维奇,请让我提醒您,我 ![]() “是不了解。” “其实,我正是抱定并且在到处提出这么一个观点:人道,即对下属人道,从官长到文书,从文书到侍从,从侍从到佣人,——我要说,人道,可以说是当前整个⾰新事物的改⾰的奠基石。为什么?拿三段论来说吧,我讲人道,人家就爱我;人家一爱我,就会信任;人家一信任,就会相信,一相信,就会爱…难道不是这样吗?我说,如果人们有了信任,那么就会相信改⾰,比如说,人们就会了解问题的本质,就会在道义上给予支持,就会友好、认真地决定整个问题。谢苗·伊万诺维奇,您笑什么?不明⽩吗?” 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默默地扬起双眉,他感到惊讶。 “我觉得有点喝多了,”谢苗·伊万诺维奇愤愤地说“所以也就理解不清,脑子里有点儿糊里糊涂了。” 伊万·伊里奇哆嗦了一下。 “受不了啦!”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略作思索后忽然说。 “这怎么受不了呢?”伊万·伊里奇问。他对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突如其来的只言片语很是惊奇。 “这样就受不了啦。”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回答说。看来,他不想说下去。 “您谈到新酒和新瓶了吗? ①”伊万·伊里奇有点嘲讽地反问“那好,不谈了。我对自己的行为是负责的。” 这时,时钟指着十一点半。 “老是坐呀坐呀,该走啦,”谢苗·伊万诺维奇说完正准备站起⾝来,伊万·伊里奇却抢先霍地从桌旁站了起来,从壁炉上面拿起自己的貂⽪帽。看上去他像是受了委曲。 “怎么样?谢苗·伊万诺维奇,您考虑一下吧?”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在送客时说道。 “关于房子问题?考我虑,考虑。” “您一旦拿定主意,请尽早告诉我。” “又在谈生意?”普拉伦斯基先生客气地、有点儿奉承地说,一边不停地玩弄着手里的帽子。他感到仿佛人家把他忘了。 ①语出圣经。意思是:不要把新酒装在旧瓶里。 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扬起双眉默不作声,表示不再挽留客人。谢苗·伊万诺维奇匆忙告辞。 “啊…得了…以后就请便吧…您要是这点礼貌也不懂,”普拉伦斯基先生暗自打定主意,但不知怎么的,却很主动地向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伸出一只手来。 来到前厅,伊万·伊里奇穿上自己贵重而柔软的⽪大⾐,尽量不去望谢苗·伊万诺维奇破旧的浣熊⽪大⾐。俩人从楼梯上下来。 “我们老头子好像生气了,”伊万·伊里奇对一声不吭的谢苗·伊万诺维奇说。 “不,怎么会呢?”谢苗·伊万诺维奇平静而冷淡地回答。 “奴才相!”伊万·伊里奇暗暗地想道。 他们来到台阶上。谢苗·伊万诺维奇的雪橇给他赶过来了,它由一匹难看的灰⾊公马驾着。 “活见鬼!特里丰把我的马车弄到哪儿去了!”伊万·伊里奇看不到自己的马车就大声嚷叫起来。 这里那里都不见马车。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的家奴也不知道。向谢苗·伊万诺维奇的车夫打听,他回答说:特里丰一直呆在这里,马车也在这里,可现在都不见了。 “真是怪事!”舒普列科先生说“愿意的话我送您?” “卑鄙的东西!”普拉伦斯基先生发疯似地叫起来“你这骗子,要求我去参加一个婚礼,就在这彼得堡郊外,说是一个什么相好出嫁,真他妈见鬼!我 ![]() “他真的是,”瓦尔拉姆说“上那里去了,而且答应过一会儿就回来,正好赶得及。” “果真如此!我好像早预料到了!我可要教训他!” “您最好用鞭子好好菗他一两次,他就会服服帖帖了,”谢苗·伊万诺维奇说着,一边把车毯盖上。 “请别 ![]() “既然不需要,那我就走啦。” “一路顺风,merci①” 谢苗·伊万诺维奇走了。伊万·伊里奇沿着木板人行道走去,心里感到十分气愤。 “现在看不到你,我会找到你的,你这骗子!我故意步行,让你知道,让你害怕!你回去就会知道,你老爷是步行去的…恶 ![]() 伊万·伊里奇还从来没有这样骂过人,但这次已怒不可遏,而且头晕脑 ![]() “要知道,我步行走也是很惬意的嘛,”他暗自想着“要给特里丰一点颜⾊看,我才解闷哩。说真的,真该经常步行①法语:谢谢。 才行!哪有什么呢?到了大街上我马上就可以找到出租马车了。夜⾊多么 ![]() 法语:说得好。 难受,这样他就会醒悟的。关于体罚,哼…问题还没有解决呢,哼…上不上埃梅兰斯家去呢?呸,真见鬼,这该死的木板人行道!”他突然绊了一跤大叫一声。“这是什么京都啊!什么文明地方啊!把腿都摔断了。哼,我恨死了那个谢苗·伊万诺维奇;一副可憎的嘴脸。当我说人们在精神上将互相支持时,他刚才竟然讥笑我。人们是会互相支持的嘛,这与你有何相⼲?你呀我不会支持的;我很快就去支持农夫… 要是遇到了农夫,我就去同他说。不过,我喝醉了,也许不该骂了,也许现在就不该这样骂…哼,我再也不喝酒了。你今晚喋喋不休,明天就会后悔的。还好,我走路还没有踉踉跄跄…其实,他们全都是骗子!” 伊万·伊里奇沿着人行道一边走一边断断续续地在思考。清新的空气向他 ![]() ![]() ![]() ![]() “老弟,这是谁家?”他问,一边把珍贵的⽪大⾐稍稍敞开,正好让察警看见自己脖子上的那枚大硕的勋章。 “是记录员普谢尔多尼莫夫长官的,”那个察警一看清勋章,就 ![]() “是普谢尔多尼莫夫的?哦,普谢尔多尼莫夫的!…怎么?他结婚?” “是结婚,大人,娶的是九等文官的女儿,姆列科⽪塔耶夫九等文官的女儿…他在一个管理局任过职。这房子是陪嫁给新娘的。” “那么说,这房子现在是普谢尔多尼莫夫的,而不是姆列科⽪塔耶夫的了?” “是普谢尔多尼莫夫的,大人。从前是姆列科⽪塔耶夫的,而现在是普谢尔多尼莫夫的。” “嗯。老弟,我所以问你是因为我是他的上司,就是他供职的那个单位的最⾼长官。” “原来是这样,大人。”察警说完后直 ![]() ![]() 是的,普谢尔多尼莫夫真的是在他的管辖之下,正是在他的那个办事处;他记起来了,那是个职位卑微的小官,月薪十卢布。因为普拉伦斯基先生刚接任不久,不可能记住所有下属的详细情况,但却记得普谢尔多尼莫夫,这正是由于他的姓氏的缘故。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姓,因此当时好奇得仔细地瞧了瞧这姓氏的拥有者。现在他也还记得,那个人非常年轻,长长的鹰钩鼻,一缕缕的浅⾊头发,营养不良,发育欠佳,穿着很糟糕的文官制服和糟得有失体面的 ![]() 他一记忆起来就愈加深⼊去思索。大家知道,完整的思考在我们头脑中有时是瞬间进行的,表现为某些感觉,而没有转化为语言,尤其没有转化为文字,但我们将努力把我们主人公的所有这些感觉,那怕只是这些感觉的实质介绍给读者,也就是将其中最必要和最实真的东西介绍出来。要知道,因为我们的许多感觉,在转化为通常的语言时,看起来将是很不实真的。这就是为什么感觉永远不会表现出来,但人人都有感觉的。当然,伊万·伊里奇的感觉和想法之间没有多少联系。不过,这原因你们是知道的。 “那会怎样呢!”他的脑际闪现一个想法“我们都说呀说呀,而一接触实际,就不知所措了。就拿这个普谢尔多尼莫夫作为例子来说吧。他刚行过婚礼,心情 ![]() 他会如何呢?不,如果我现在突然走进去,他会怎样呢?哼…不用说,一开始他就会吓一大跳,仓皇失措得说不出话来。我会打扰他,也许会打 ![]() 是呀,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方才您就是不理解我,这不就是给您的一个现成的例证。 是的,先生,我们老在⾼喊人道,但我们却不能去做出英雄行为,去建立功勋。 是什么英雄行为呢?就是这样的。请您判断一下吧:在社会所有成员目前这种关系的状况下,我,我在深更半夜去参加下属——一个月薪十卢布的十四等文官的婚礼,这不就会出现一片惊慌,一片混 ![]() 嗯…假如我这就进去,——他们就会感到诧异,就会中断跳舞,就会惊异地看着,往后退走。是会这样的。可是,只有在这种场合下我才能显示自己啊:我含着最亲切的微笑①庞贝是罗马帝国时的一座古城,一七七九年毁于火山爆发。《庞贝城的末⽇》是一幅名画的画名,是俄国画家K.B.布留洛夫(一七九九—一八五二)参观该古城的遗迹后创作的,描写火山爆发时庞贝的惨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此处是用其转义。 径直向惊魂未定的普谢尔多尼莫夫走过去,就这么用最简单的语言说:“我到了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大人那里。你知道吧,我打算在这儿附近…”嘿,这时就顺便如此可笑地说起特里丰弄出的意外事,从特里丰说到如何步行走…‘荷——有音乐声,好奇地去问察警,得知老弟你在举行婚礼。我想,我就到下属那里去看看吧,看看他们怎样寻 ![]() 啊,有什么比这样做更简便、更漂亮呢!我为什么要进去?这是另一个问题!是所谓精神方面的问题,良苦的用心! 嗯…我到底想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 嘿,他们肯定会请我和另一位贵客落座,在场的某位九等文官或那个亲戚——有酒糟鼻的退伍上尉…像果戈理笔下的那些古怪人。嘿,不用说我会认识新娘,夸奖新娘,鼓励来宾,请他们不要拘束,尽情 ![]() …当然,我这个有⾝份的人和他们平等相看,绝不要求有什么特殊…但是,在德行方面,在德行方面却另当别论,他们是会明⽩的,是会理解的…我的行动将使他们再现一切的崇⾼精神…喏,我坐它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当然,在晚宴前我就会离开。他们在忙碌着烘烤煎炒。他们竭力挽留我,但我只⼲上一杯以示祝福,而晚宴我是一定谢绝的,我会说:公务在⾝。我一说“公务”他们顿时便会肃然起敬。这使我注意到我和他们之间的不同:天与地之别。 我不是想注意这一点,而是应当…就是在道德方面来说也是必需的,不管你怎么说。不过,我马上得微笑,甚至笑一阵,然后大概大家就会精神振奋…我会又一次同新娘开玩笑;嗯…甚至向她暗示说,正好在九个月之后我会以教⽗的⾝分回来,嘻—嘻!到那时她一定会生小宝宝了。你知道,她会像兔子那样生育的。嗨,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新娘満脸通红;我富有感情地吻亲她的前额并为她祝福…而第二天,我的豪举便会在同僚中传扬开来。第二天,我又变得严厉起来;第二天,我又求全责备,甚至铁面无私起来,但他们都已了解我的为人,了解我的品 ![]() 您是否知道,是否理解?普谢尔多尼莫夫就会告诉自己的孩子,说有位官长曾亲临他的婚礼,甚至举杯祝贺。要知道,这些孩子又将告诉自己的孩子,而孩子又告诉自己的孙子,像讲神话故事一样,说有位达官贵人、政治活动家(而到那时这些我都会拥有的)让他们风风光光…如此等等,等等。要知道,我将在道义上提拔奴颜婢膝的人,让他们听命于我…那他就可得到十卢布的月薪!…要知道,我这样重复做五次,或者十次同类的事,那我就会名扬天下…我将被记在所有人的心中,而一旦失去声誉,天晓得会是什么结果!… 伊万·伊里奇就这样或差不多这样进行推论(诸位,别管他有时自言自语,尤其当他有几分怪异时)。所有这些推论在他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当然,他也许只満⾜于这些幻想,在心里羞辱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他就可以平心静气地回家安睡。他做得多好!但是,全部不幸却是:这些时刻是异乎寻常的。 像是故意似的,刹那间在他平静的想象中,忽然浮现出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和谢苗·伊万诺维奇洋洋得意的面孔。 “受不了啦!”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又傲慢地笑着说。 “嘻—嘻—嘻!”谢苗·伊万诺维奇用最可恶的笑声随着附和。 “那就瞧一瞧,看我们怎么受不了吧!”伊万·伊里奇断然说,连脸上都立刻红起来了。他离开人行道,横过街道,迈着坚定的步子向自己的下属记录员普谢尔多尼莫夫家走去。 使命驱使着伊万·伊里奇。他精神抖擞地跨进没关上的围墙门,轻蔑地一脚把叫声嘶哑的长⽑小狗踢开了(小狗嘶哑地吠着扑到他的脚下,与其说是出于本能,不如说是出于礼貌)。他沿着木板路来到有顶盖的台阶前,台阶穿过一间小室通向院子。他又沿着破旧的级三木阶走进小小的过厅。屋內的一个角落里,虽然点着一支腊烛或似油灯的东西,但没能阻住伊万·伊里奇的左脚穿着套鞋整个地踩到放在外面冷却的鱼冻里。伊万·伊里奇弯下 ![]() ![]() 但他认为这很失体面。他猜想没有人看见他,而且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他,于是他把鞋子擦⼲净,不留任何痕迹。他摸索到一个蒙着毡子的门,把它打开,无意中来到了小小的外间屋,那里面一半的地方堆満了军大⾐、男上⾐、女外⾐、风帽、披肩和套鞋,另一半让乐师占用了:两个小提琴手,一个长笛手,一个低音提琴手,一共四个人,自然是从外面雇请来的。他们坐在一张没有油漆的小木桌旁,在烛光下声嘶力竭地吹奏着卡德里尔舞曲的最后一段。从大厅未关上的门里可以看见在浮尘、烟雾、油烟中的跳舞者。他们一个个像疯了似的在狂 ![]() ![]() ![]() 起初,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大家正在把即将结束的一场舞跳完。伊万·伊里奇茫然若失地立着,在一片混 ![]() 有一个人和其他人一道踏着拍子飞跑着,发出怪异的尖叫声:“哎—哎—哎嗨,普谢尔多尼穆什卡! ①”伊万·伊里奇的脚下有什么粘糊糊的东西,想必是地板打了蜡。这屋子其实不算太小,容纳了三十来位客人。 但是,不多一会,卡德里尔舞结束了,差不多马上就发生了伊万·伊里奇在木板人行道上行走时所想象的那样的事情。客人和跳舞的人还没来得及 ![]() 有的人去扯未有觉察的人的⾐服,想让他们醒悟过来,他们回过头看后便立即和别的人一道走开了。伊万·伊里奇依旧站在门边,没有往前挪动半步。他和客人之间的空间却越来越大,那里地板上布満了不计其数的糖纸、纸片和烟头。忽然有个年轻人畏畏缩缩地走到那里。他⾝着文官制服,淡褐⾊卷发,鹰钩鼻。这年轻人弯着 ![]() “你好,普谢尔多尼莫夫,认得我吗?…”伊万·伊里奇说过之后,猛然感到话说得太笨拙了,同时也感到,他这时也许正在做最愚蠢的事。 “大——人!…”普谢尔多尼莫夫喃喃地说。 “哎,正是的。老弟,我上你这儿来纯粹是十分偶然的,大概你自己也能想象得到…” 可是很显然,普谢尔多尼莫夫什么也想象不出来。他瞪①新娘普谢尔多尼莫娃的昵称。 大两眼站着,困惑莫解。 “我想,你该不会赶我走吧…乐意不乐意都会接待来客吧!…”伊万·伊里奇继续说。他感到难为情觉得大失体面,想笑,但又笑不出来;他想说说关于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及特里丰的幽默故事,却越来越说不出来了。但是,普谢尔多尼莫夫仿佛故意似的,依旧呆若木 ![]() ![]() “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打搅了…我这就走!”他用勉強听得见的声音说,嘴 ![]() 不过,普谢尔多尼莫夫已经清醒过来了… “大人,请宽恕…大人…”他喃喃地说并急忙鞠躬“很荣幸…您请坐,大人…”他更清醒后用两手指着一张沙发对他说。为了跳舞把沙发前的桌子移开了… 伊万·伊里奇静下心来坐到沙发上,马上有人急忙搬过来一张桌子。他环视一眼,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坐着,其他的人,甚至女士们都是站着的。这可不是好的征兆。但还不是提醒和鼓舞别人的时候。客人们仍在后退,只有普谢尔多尼莫夫一个人依然躬着 ![]() 真有说不出的奋兴和幸运感。他马上认出来,这是本办公室的一个科长,叫阿基姆·彼得罗维奇·祖比科夫。他和他并不 ![]() 的确,眼下的这个普谢尔多尼莫夫可说已经不是第二人称,而是第三人称了。伊万·伊里奇正好把故事直接讲给那个科长听了,在这需要的时候他把他看作 ![]() “您真是!”伊万·伊里奇难为情地指着⾝旁的沙发对他说。 “请原谅,大人…我就呆在这儿好…”阿基姆·彼得罗维奇连忙坐在普谢尔多尼莫夫匆匆递过来的椅子上。普谢尔多尼莫夫自己依然站立着。 “您能想象这种事情吗?”伊万·伊里奇特意对着阿基姆·彼得罗维奇说。他声音有些战栗,已经失去控制,把每字拖长,断开,音节读得很重,字⺟a读得近似于T。总之,意识到自己在装腔作势,但⾝不由己,为一种外在的力量所左右着。此时,他感到十分可怕,十分痛苦。 “您要知道,我刚从斯捷潘·尼基福罗维奇·尼基福罗夫家出来,您大概听说过这位三等文官吧。喏…是那个委员会的…” 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恭恭敬敬地向前弯着⾝子回答:“听说过的,怎么会没听说呢,大人!” “他现在是你的邻居了,”为了表现礼貌和潇洒,伊万·伊里奇转而对普谢尔多尼莫夫说话。当他看见对方的眼⾊,知道他对此没有趣兴时,便马上转过头来。 “您要知道,老头子一生热衷于给自己买所房子…嗬,买到了,一座漂亮的。对…他今天就在新居过生⽇。要知道,他过去从不过生⽇的,甚至还对我们保密哩,他很吝啬舍不得花钱请客,嘻——嘻!现在⾼兴有了新居,所以请了我和谢苗·伊万诺维奇去。您认识吧,还有舒普列科。” 阿基姆·彼得罗维奇又弯了一下 ![]() ![]() “喏,我们三人坐在那里,他请我们喝香槟酒,我们闲聊着…谈天说地…谈论一些——问题…甚至争——论起来…嘿——嘿!” 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恭恭敬敬地扬起眉⽑。 “不过问题不在这儿。后来,我同他告别。您知道,他这老头是很注意时间的,他到了晚年睡得很早。我走出门来… 不见了我的车夫特里丰!我很着急,一再打听:‘特里丰把我的马车弄到哪儿去了?’原来,他以为我会坐很久,便上什么相好或是什么姐妹那里参加婚礼去了…只有天晓得!反正是在彼得堡郊外这里的一个什么地方。所以就便把马车也带去了。”出于礼节长官又望了望普谢尔多尼莫夫。普谢尔多尼莫夫连忙弯着⾝子,但一点也不像给长官行礼。“没有一点同情心,”这个念头在伊万·伊里奇脑海中闪过。 “您请说吧!”深为吃惊的阿基姆·彼得罗维奇说。人群中响起一阵惊讶的小喧哗。 “您想得到我当时的处境吧…(伊万·伊里奇望了一眼大家)无可奈何,我只得步行了。我想,我到了大街上就可以找到出租马车的…嘿——嘿!” “嘻——嘻——嘻!”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恭敬地回答。人群中又起喧哗,但却是 ![]() “我走着…夜⾊是那样美丽、静谧。我忽然听到音乐声、跺脚声。有人在跳舞。我好奇地去问一个察警,他说是普谢尔多尼莫夫举行婚礼。老弟,是你在举办整个彼得堡郊外的舞会吧?哈——哈!”他忽而又对普谢尔多尼莫夫说。 “嘻——嘻——嘻!是的,大人…”阿基姆·彼得罗维奇答道。客人们又 ![]() ![]() ![]() 如果我对你有所打扰的话,那我就走…我只是顺道来瞧瞧的…” 但是,整个人群又慢慢地开始 ![]() 客人们都活跃起来,表现出一些无拘无束的初步迹象。女士们几乎都坐了下来,这是值得赞许的吉兆,其中一些胆大的用小手帕给自己扇风。有个穿破旧的天鹅绒连⾐裙的女人故意对一个军官大声说话,军官本想大声回敬她,但由于只有他俩才这么大声嚷叫,所以他忍住了。男士中大多是公务员,只有两三个大生学,他们互相 ![]() ![]() “喂,老弟,请问你的名字和⽗称?”伊万·伊里奇向普谢尔多尼莫夫问。 “波尔菲里·彼得罗夫,大人,”他瞪着两眼像接受检阅似的回答。 “波尔菲里·彼得罗夫,请介绍我认识你的新婚 ![]() 带我去吧…我…” 伊万·伊里奇原想欠起⾝来,但普谢尔多尼莫夫飞也似地跑进客厅去了。其实,新娘就站在客厅门口,但是,一所到谈论她就躲开了。过了一会,普谢尔多尼莫夫挽着她的手出来了,人们纷纷给他俩让路。伊万·伊里奇洋洋得意地欠起⾝子,向新娘报以最亲切的微笑。 “非常非常⾼兴认识你,”他说着致以地道的上流社会的微微鞠躬“尤其是在这样的⽇子里…” 他十分狡猾地笑了笑。女士们奋兴得 ![]() “UCDHF①,”穿天鹅绒连⾐裙的女人几乎嚷着说。 新娘配得上普谢尔多尼莫夫。她是个瘦削的少女,不过十六七岁,苍⽩的小脸,尖尖的小鼻子,一双灵活、的溜的溜的小眼睛全无涩羞味,相反,还带着毒辣辣的神⾊凝视着。 显然是因为她漂亮普谢尔多尼莫夫才娶了她。她穿着⽩⾊细纱连⾐裙,红粉⾊外套,细长的脖子,娇嫰的⾝段,骨骼突出。对于长官的亲切问候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太太真美,”他继续小声说,似乎是只对普谢尔多尼莫夫一个人说的,但也故意让新娘听见。但是,普谢尔多尼莫夫什么也没有回答,甚至这一次连⾝子也没晃动。伊万·伊里奇甚至感到,在他的眼睛里深蔵着冷漠和神秘,甚至在心底里蕴蔵着特殊的恶意。但是,无论如何也要使她情动才行。要知道,他是为她而来的啊。 “然而,这真是很般配的一对!”他想了想“不过…” 他又转而与坐在他⾝旁沙发里的新娘说话,但是,他提出的两三个问题,得到的回答都是“是”和“不是”而别的确实什么也没有。 “只要她感到难为情。”他继续暗自想“那我就可以同她开玩笑。要知道,我的处境是进退两难的。”阿基姆·彼得罗维奇像故意似的也默默不语,虽然是因为愚蠢,但仍然不能给予宽恕。“诸位先生!我没有使你们扫兴吧?”伊万·伊里①法语:她太 ![]() 奇对着大家说。他感到他的手掌在冒汗。 “没有…请放心,大人,我们马上就开始,现在…让我们凉快凉快一下,”那个军官回答。新娘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军官年岁不大,穿着军装。普谢尔多尼莫夫站在原地,⾝子朝前探,鹰钩鼻子似乎比以前伸得更出来了。他听着,望着,就像手拿大⾐站在那里等待主人话别结束的仆役。这个比喻是伊万·伊里奇亲自作出的;他局促不安,感觉难堪,十分难堪,脚下的地板在滑走,他似乎走到了什么地方,但却走不出来。好像他置⾝茫茫黑夜之中。 人们忽然让开了一条路,走来一个⾝材不⾼但很结实的妇女。她已经有了一把年纪,⾐着朴素,虽然经过一番打扮。 她肩上披着大披肩,用别针别在颈下喉头旁,头上戴着包发帽。显然她还不大习惯。她两手捧着一个圆形小托盘,上面放有一瓶満満的但已经打开的香槟酒,以及不多不少两个酒杯。显然,那瓶酒是专门给两位客人准备的。 那中年妇女径直走到长官跟前。 “大人,请别见怪,”她一边鞠躬一边说“您看得起我们,光临我小儿的婚礼,我们无限 ![]() ![]() 伊万·伊里奇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地抓住她。她年纪不算老,最多不过四十五、六岁。她有一张俄罗斯人圆圆的脸庞:那样善良、红润,那样开朗、圆浑;她笑得那样温和,鞠躬得那样朴实,使得伊万·伊里奇几乎已经心満意⾜,并且开始燃起希望来了。 “这么说来,您——是——⺟——亲了?”他从沙发上欠起⾝子说道。 “是我⺟亲,大人,”普谢尔多尼莫夫无精打采地说,伸着长长的脖子,又翘起他的鼻子。 “啊!十分⾼兴,十——分⾼兴认识您。” “那就请别嫌弃哟,大人。” “非常⾼兴。” 托盘放下后,普谢尔多尼莫夫急忙跑上去斟酒。伊万·伊里奇端起酒杯后依旧站着。 “我特别特别⾼兴有这个机会能够…”他开始说起来“能够借此机会表示…一句话,作为上司我…祝愿您——夫人(他转而对着新娘)和你——我的朋友波尔菲里,——婚姻美満,万事如意,永远幸福。” 他热情洋溢地一饮而尽。这是他今晚喝的第七杯。普谢尔多尼莫夫神情严肃而 ![]() “他这傻大个(他瞟了一眼军官)老是讨厌地呆在这里。 荷,瞧他还大喊:乌拉!他真该滚开,滚开…。” “而您,阿基姆·彼得罗维奇也喝一杯表示祝贺吧,”老太婆对那位科长补充说“您是科长,他是您的下属,看在⺟亲的情面上请多关照我儿子!往后可别忘了我们,亲爱的阿基姆·彼得罗维奇,你是个好人。” “啊,俄罗斯的老太婆有多可爱!”伊万·伊里奇心里在想“她使我们大家顿添生气。我总是喜 ![]() 这时,桌上又端来了一个托盘,是一个上穿没有洗过、窸窣作响的印花布⾐,下穿钟式裙的女郞送来的。盘子很大,她的两只手快要端不住了。盘子里放着许多小碟,里面盛着苹果、糖果、⽔果软糕、⽔果软糖、核桃及其他等等。托盘原本放在客厅里招待所有客人的,主要是女宾,但现在端给了长官一个人。 “大人,这些美味食品请您别嫌弃,您吃得越多,我们就越⾼兴,”老太婆一边鞠躬一边翻来复去地说道。 “哪会呢…”伊万·伊里奇说着⾼兴地拿起一个核桃,用几个指头把它挤开了,他决心彻底平民化。 这时,新娘突然哧哧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伊万·伊里奇面带微笑地问,很⾼兴这颇有生气的征象。 “大人,是伊万·科斯年基內奇引我发笑的,”她低着头回答。 长官真的发现沙发那一端的椅子上有一个未曾露面的青年。他浅⾊头发,长相很不错,正在和普谢尔多尼莫夫太太悄悄地说着什么。那个青年站起⾝来。看来,他很腼腆,很年轻。 “我在和他们说《圆梦书》,大人,”青年声音又低又含糊地说,仿佛在道歉。 “是什么样的圆梦书?”伊万·伊里奇态度宽容地问。 “是一本新的,文艺 ![]() ![]() ①“太天真了,”伊万·伊里奇心里愤愤地想。那个青年说① ![]() ![]() ![]() 话时虽然已満脸通红,但由于说了帕纳耶夫先生的故事,因而⾼兴不已。 “是的,是的,我听说过…”长官答道。 “不,还有更有趣的呢,”伊万·伊里奇⾝边的另一个声音说道“据说正在出版一本新词典①,克拉耶夫斯基②先生将参加撰写,还有阿尔费拉基③…还有暴露文学…” 这是一个青年说的,但他已不再羞怯,而是毫不拘束了。 他戴着手套,穿⽩⾊西服背心,两手捧着一顶礼帽。他不跳舞,却傲慢地在观看,因为他是讽刺杂志《炭火块》的一个编辑人员,他是偶然受普谢尔多尼莫夫之邀作为贵宾参加这婚礼的。他们以“你”相称,早在去年他们就曾在“贫民窟”的一个德国女人那里一同经受过穷困。可是,他喝伏特加,为此不止一次地到后面一个僻静的房间去,上那里去的路大家都认识。长官很不喜 ![]() “这是滑稽可笑的,”那个说了 ![]() 这可怜的青年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他从眼神知道长官对这早已了解,因为长官自己也仿佛很难为情,显然是他已经知道了。这个青年愧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赶快溜走,以致他后来一直闷闷不乐。相反,无拘无束的《炭火块》编辑①②③阿尔费拉基是商人。 A.A.克拉耶夫斯基是一出版商,由他负责新词典编辑部并参加编写。此事 ![]() 指一八六一年出版的百科词典。 则靠得更近,好像想坐到长官⾝边去。这种放肆的态度使伊万·伊里奇觉得有了几分体面。 “对啦,波尔菲里,请问,”长官开口想说点什么“为什么,我一直想亲口问问你,为什么你姓普谢尔多尼莫夫,而不姓普谢夫多尼莫夫?大概,你本来是姓普谢夫多尼莫夫的吧?” “我无法说准确,大人,”普谢尔多尼莫夫回答。 “想必是他⽗亲去任职时在公文上写错了,因此他现在就姓普谢尔多尼莫夫了,”阿基姆·彼得罗维奇附和说“这种事是常有的。” “一定——是——的,”长官也热烈地随声附和“一定——是——的,因为您自己可以判断一下:普谢夫多尼莫夫这个姓来源于文学词语‘笔名’,而普谢尔多尼莫夫呢,什么意思也没有。” “是因为愚蠢,大人,”阿基姆·彼得罗维奇补充说。 “为什么特别说是因为愚蠢呢?” “大人,俄罗斯人很愚蠢,有时改换字⺟,有时按自己的想法读。比如,他们念VFNCEMK,而应当要读作WLNCEMK(‘残废人”)。” “哟,是吗…WLNCEMK,嘿——嘿——嘿…” “他们也是念OXHFD,大人,”一个⾼个子军官贸然说。他心里早就庠庠的,想出风头了。 “这个OXHFD是什么意思呢?” “不是OXHFD,而是VXHFD(‘号码’),大人。” “哎呀,不是OXHFD…而是VXHFD…是呀,是呀… 嘿——嘿——嘿!…”伊万·伊里奇对那个军官讲的笑话勉強地嘿嘿笑了笑。 那军官整了一下领带。 “他们还说VMHG,”《炭火块》编辑本想参加谈话,但那位大人尽量不去听他说话,不对大家嘿嘿笑了。 “不是VMHG而是OMHG(‘从旁边’)”编辑很气愤地接着说。 伊万·伊里奇严厉地望了他一眼。 “喂,你说些什么?”普谢尔多尼莫夫对编辑低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在谈话,难道连说话也不行吗?”那个编辑小声地争辩起来,但很快就闭上了嘴巴,暗自愤怒地离开了房间。 他径直溜到后面那间 ![]() ![]() ![]() “马上开始喽!”他急促地如同发号施令地说:“你来看一看,我来个腿两朝天的独舞,晚宴后我冒险去找个妞…这对婚礼是十分适合的,可以说是对普谢尔多尼莫夫的一种友谊的表示…那个克列奥帕特拉·谢苗诺芙娜真招人喜 ![]() ①法国游艺场中的一种⻩⾊舞蹈。 “那是一个顽固落后分子,”那位编辑一边喝酒一边 ![]() “谁是顽固落后分子?” “就是那个面前摆有⽔果软糕的人物。一个顽固落后分子!我告诉你吧。” “嘿,走吧!”一听到卡德里尔舞的前奏,医科生学低声含糊地说了一句,就急忙走出房间。 编辑一个人留了下来。为了提神和自持,他又倒了一杯伏特加,喝⼲后吃了点东西。四等文官伊万·伊里奇从来没有给自己树立过像《炭火块》编辑那样的仇敌,特别是那编辑喝了两杯伏特加,对他竟会如此藐视、如此愤怒、如此无情。唉!发生这类事情完全出乎伊万·伊里奇的意料之外,他也没有料到会有更大的事情发生,这事影响着宾客们对他这位大人更进一步的相互关系。事情是这样的:在他这方面,虽然对参加下属婚礼的原因作了恰当而又详尽的解释,但是,这种解释未能从 ![]() 但是,突然间一切都仿佛着了魔似地发生了变化;人们放下心来并准备寻 ![]() ![]() 伊万·伊里奇刚想再和新娘说话,企图用双关俏⽪话使她难过,突然⾼个子军官跑到她面前,飞快地跪下一条腿。她马上从沙发上跳起来,同他飞也似地跑去跳舞了。军官甚至没有道一声歉,而她走时也没有望一眼长官,仿佛⾼兴躲避他。 “其实,她是有这种权利的,”伊万·伊里奇心想“而且他们不懂得礼节。”“哼…波尔菲里老弟,你不必拘礼,”他对普谢尔多尼莫夫说“也许,你那里有什么事…关于安排…或者那里有什么事…那就请别客气。”“他老守着我⼲什么,难道在监视我?”他自言自语补充说。 普谢尔多尼莫夫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凝视他,使他越来越感到难以忍受。总之,这不是那么回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但是,伊万·伊里奇绝对不想承认。 卡德里尔舞开始了。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阿基姆·彼得罗维奇问,两手捧着酒瓶恭敬地准备给大人斟酒。 “我…我真的不知道,如果…” 但是,阿基姆·彼得罗维奇脸上堆満毕恭毕敬的笑容,已经给他斟了香槟酒。给他倒満一杯后,阿基姆·彼得罗维奇好像是悄悄地像做贼似地,曲蜷着⾝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所不同的只是自己那一杯还差一指宽才満,以表示尊敬。坐在顶头上司的⾝旁,他感到如同分娩中的产妇那样难受。真的该说什么呢?从职责上来说,他也需要取悦于这位大人,因为他有幸同他在一起共事。香槟酒是一个好办法,而且大人也很喜 ![]() “这老头自己想要喝酒,”伊万·伊里奇心想“所以才不敢不给我斟酒,为什么要去阻止他呢?…如果酒瓶就这么放在我们中间不动,那才是可笑呢。” 他喝了一口,觉得总比这样坐着好。 “要知道,我来这儿,”他停顿地加重语气说“我来这儿,可以说是偶然的,当然也许有人认为…我…比如说,参加这种婚礼有——失——体面。” 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沉默不语,畏怯地、好奇地谛听着。 “但是,我希望您能理解我为什么来这儿…要知道,我不是来喝酒的。嘿——嘿!” 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本想紧接大人之后嘿——嘿笑几声,但不知怎么地打住了话头,⼲脆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说。 “我来这儿,可以说是为了鼓励…可以说是精神上的,可以说是一种目的,”伊万·伊里奇继续说。他抱怨阿基姆·彼得罗维奇脑筋迟钝,但自己也忽然地沉默起来。看到可怜的阿基姆·彼得罗维奇甚至自觉有罪地垂下两眼,有点儿惶恐不安,赶紧又喝了一口酒。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抓起酒瓶又给他斟上,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解脫。 “你太没有办法了,”伊万·伊里奇想,严厉地望着可怜的阿基姆·彼得罗维奇。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感到了首长对自己的严厉目光,决定继续沉默下去,眼睛也不抬起来。他们就这样相对坐了一二分钟,这对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来说是痛苦难受的两分钟。 现在来说一说阿基姆·彼得罗维奇。他是一个像⺟ ![]() ![]() ![]() ![]() ![]() ![]() ![]() 然而,伊万·伊里奇越来越陷⼊沉思,陷⼊思嘲起伏;由于心不在焉,他不知不觉地频频喝酒。阿基姆·彼得罗维奇立刻就非常热心地给他斟酒。两人都默默无言。伊万·伊里奇开始观看跳舞,不多一会就引起了他的趣兴。忽然间一个①当时《彼得堡通讯》是由科学院出版。 情况使他大吃一惊… 舞会进行得十分 ![]() 他特别喜 ![]() ![]() ![]() ![]() ![]() 比如,穿着破旧的四手货蓝⾊天鹅绒连⾐裙的女人,在跳第六节舞时用别针别着裙子,结果像是穿着 ![]() ①。这是怎么呢?人们退缩着,而忽然间很快就活跃起来,那似乎是无关紧要的,但这种表演有点奇异:它预示了一件事情。他们仿佛忘记了人世间有伊万·伊里奇这个人。当然啦,他是第一个笑的人,甚至敢于喝采。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恭敬地随声附和嘿嘿笑着,其实,虽然他表面上那么⾼兴,却没有料到那位大人的心中已滋生起新的痛苦了。 “年青人,你跳得太好了,”伊万·伊里奇不自然地对跳完一曲从⾝旁走过的医科生学说。 那个生学霍地转过⾝来做了个鬼脸,把脸凑近那位大人,近得不成体统,而且扯着嗓门学了一声 ![]() ![]() “尊敬的大人,”她边行礼边说“请您赏光,别嫌我们贫寒…” “我…,我,真的不知道…”伊万·伊里奇开口说“我不是为了…我…我本想要走的…” 确实,他手里拿着帽子。并且,就在这一瞬间他决心马上就走,无论如何要走,绝对不留下来…然而竟留下来了。 他即刻向餐桌走去。普谢尔多尼莫夫和⺟亲走在前头为他引①福金,是六十年代初在彼得堡极受 ![]() ![]() 路。安排他坐上席,又一瓶新的香槟酒摆在他的面前。小吃有鲱鱼和伏特加酒。他伸手自斟了一大杯伏特加,并将它喝⼲了。以前,他从来没有喝过伏特加。他感觉仿佛从山上滚下来,飞,飞,飞,要停住,抓住点什么,但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真的,他的处境变得越来越怪,况且,这也是命运的某种嘲弄吧。天知道他在这一小时发生了什么。当他走进这屋子时,他可以说是要拥抱全人类,拥抱他的全体属员;可是,一个小时还没有过去,他万分痛苦地感到并知道,他憎恨普谢尔多尼莫夫、诅咒他、他的 ![]() 当然,甚至现在坐在桌旁时,伊万·伊里奇也宁肯砍下一只手,也不愿承认(不仅不大声承认,甚至对自己也不愿承认),这一切真正的就是这样。一分钟还没有过完,而现在他在精神上还有某种平衡。但是他的心,心…有多痛苦!它需要宽舒,需要空气,需要静息。要知道,伊万·伊里奇终究是太善良了。 你知道,他清楚,非常清楚地知道,他早就该走了,不只是走开,而是逃脫。他也十分知道,一切都忽然变得不像,完全不像不久前走在人行道上时所想象的那样。 “我为什么要上这儿来呢?我上这儿来,难道是为了吃喝吗?”当他吃鲱鱼时,他问自己。他甚至给予了否定 ![]() 对自己的这种行为心里时常出现嘲讽。他甚至连自己也开始不理解他真的是为什么而来的了。 可是,怎么走开呢?没结束就这么走掉是不行的。“人们会说什么呢?他们一定会说我爱逛不三不四的地方。如果没有完成目的,那的确会是那样。比如,明天(因为到处都会传开的)斯捷潘、谢苗、办公室里、申贝尔家、舒宾家会说什么呢?不,一定要让他们全都了解我来的目的,一定要表现出精神上的目的,我才能离开…”然而,良机不再有了。 “他们甚至不尊重我了,”他继续想。“他们在笑什么呢?他们太放肆了,好像无情的人…是的,我早就料到整个年青一代是没有感情的!我无论如何要留下来!他们现在跳舞,不一会就会聚到餐桌旁来…我将谈论问题,谈论改⾰,谈论俄罗斯的伟大…我还会把他们昅引住哩!是啊!也许这 ![]() 然而,一切在照样进行,一个接着一个。 伊万·伊里奇在桌旁落座刚过两分钟,一个可怕的思绪困扰着他的整个⾝心。他忽然感到醉得厉害,就是说,不像先前那样,而是烂醉了。这原因是刚喝过香槟酒后喝了一杯伏特加,那酒马上起了作用。他感觉全⾝乏力。当然,他的傲慢倍增,但神智还是清醒的,并且对他喊:“不妙啊,很不妙,甚至会完全失礼呢!”自然,那些酒后多变的思绪不可能停留在一点上: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甚至他自⾝也感觉得出来的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傲慢、成功的愿望、排除障碍以及志在必得的百倍信心;另一方面,则是心中的剧痛和情绪沮丧。“他们会说什么呢?这将如何了结呢?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明天,明天!…” 起初,他不知怎么暗地里预感到,客人中已有他的反对者。“这原因想必是我方才喝醉了,”他怀着痛苦的猜疑想了想。现在,当他从一些确凿的征兆上确信,在这宴席上有他的反对者,而且无可置疑时,他是多么恐惧啊! “这是因为什么呢!因为什么呢!”他思忖着。 宴席餐桌上总共坐了三十人左右,有的人已经吃完,有的人很放肆,叫叫嚷嚷,大声说话,提前祝酒,或用面包屑和女宾们互相投掷。有个长相难看、⾝着満⾝油污礼服的男客,刚落座就从椅子上倒下去,直到晚宴结束还没起来。另有一个人直想爬到桌上去祝酒,只是被那个军官抓住上⾐的后襟,才阻止了他的这种过早的狂热行为。虽然从某将军家雇了个农奴作厨师,但菜的花⾊极为平常:鱼冻,土⾖牛⾆,小豌⾖⾁饼,而后是鹅,最后一道是牛 ![]() ![]() ![]() 无疑,所有这一切都给他悲观失望的影响。 还有,进行观察也是令人极不愉快的。伊万·伊里奇确信自己说话开始不清晰和吃力了,有很多话想说,可就是⾆头转不动,而且,忽然间他仿佛失去了知觉,更糟的是,突然无缘无故地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其实, ![]() ![]() “的确!千真万确首要的是诚坦!我将以诚坦感化他们。 我清楚地看到,他们将会信任我;即便他们现在还以仇视的眼光看我,但当我向他们坦露一切时,我将令人倾倒地使他们折服。他们将斟満酒杯并⾼声为我的健康⼲杯。我相信,那军官会把酒杯砸碎在马刺上,甚至⾼呼“乌拉”!如果他们按骠骑兵的方式把我抬起来向上抛,我对此是不会反对的,甚至会感到很舒服的。我将吻新娘的前额,她真讨人喜 ![]() 当然,虽然整个新的一代还没有这种有礼貌的诚挚态度,但是…但是我将同他们谈当前俄罗斯在其他欧洲列強中所肩负的使命,我还要谈到农民问题,甚至…,他们大家都会喜 ![]() 所有这一个个幻想当然都是十分令人惬意的,但是,也有不愉快的东西,那就是在这些美丽的希望中,伊万·伊里奇忽然发现自己⾝上有一种出乎意料的能力:好吐痰。起码也是完全不顾他的意志,一口痰就从嘴里飞出来了。他发现阿基姆·彼得罗维奇的面颊上溅上了他的痰。阿基姆·彼得罗维奇出于礼貌仍然端坐着,不敢立即把它擦掉。伊万·伊里奇拿起一块餐巾自己赶快把它擦去。但是,他马上感到,这样做有多么荒唐,多么谬误。他沉默起来,开始感到惊讶。阿基姆·彼得罗维奇虽然把酒喝⼲了,但依旧坐在那里像只落汤 ![]() “我已经说过啦!”他尽量拉大嗓门“先生们,我刚才已经对阿基姆·彼得罗维奇说过,俄罗斯…是的,正是俄罗斯…总之,你们明⽩我想说什么吗…我深信俄罗斯正在丧失人道,…” “人道!”有人从餐桌的那一边回答说。 “嗯——嗯!” “嘘——嘘!” 伊万·伊里奇突然打住了话头。普谢尔多尼莫夫从座位上站起来仔细察看:谁在喊叫?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悄悄地摇了几下头,像是在劝阻客人。伊万·伊里奇对此一清二楚,但却痛苦地没有作声。 “人道!”他固执地继续说“刚才…就在刚才我对斯捷潘·尼基——基——福——罗维奇说过…是的…也就是所谓复兴…” “大人!”餐桌那一边的人大声说。 “请问,有什么指教?”伊万·伊里奇打断他的话问,并极力想看清楚是谁在对他喊叫。 “ ![]() 伊万·伊里奇哆嗦了一下。 “比如说,对这些事情进行⾰新…” “大人!”喊的又是那个声音。 “您要⼲什么?” “真是的!” 这一次伊万·伊里奇不再克制了。他停了说话,转⾝对着无礼取闹者。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生学,喝得烂醉,心里疑虑重重。他叫嚷了很久,甚至打碎了一个杯子和两个碟子,而且还说,婚宴上似乎该这么闹。当伊万·伊里奇转⾝向他时,那个军官已开始厉声申斥他。 “够啦,嚷什么?你听着,给我滚出去!” “不是说您,大人,不是说您!请您说下去吧!”快活起来的那个生学叫着,箕踞而坐在椅子上“请往下说,我在洗耳恭听,我很——很喜 ![]() “是一个喝醉的生学!”普谢尔多尼莫夫低声提示说。 “我看,他是喝醉了,不过…” “我刚才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大人!”军官开口说“说的是我们队的一个中尉,他正是这样同上司说话。这个生学现在就是模仿他,重复他上司的每一个字;值得夸奖,值得夸奖!十年前他就因此被⾰了职。” “哪儿——的中尉?” “我们队的,大人。他就是因为说值得夸奖的字眼而发疯的。起初用温和的方式对他规劝,而后进行拘捕…上司像⽗⺟那样待他,让他悔改,但他却对上司说:值得夸张,值得夸奖!令人惊奇的是,他是一个很威武的人,⾝⾼九俄寸①。 他们想把他 ![]() “就是说…他是一个很天真的人。对这样天真的人可不能这么严厉,我这方面准备给予宽恕…” “是通过医学诊断的,大人。” “怎么,解——剖——过吗?” “哪能呢,他是活人嘛,大人。” 起初秩序井然的客人中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几乎遍及全场的哈哈笑声。伊万·伊里奇暴怒起来了。 ①一俄寸等于.厘米。寸为一尺。按照俄国人的习惯,人马超过两俄尺的,两俄尺即省略,这里说九俄寸,是省略了两俄尺的,此人的实际⾝⾼为米。 “先生们,先生们!”他叫喊起来,起初并不口吃“我很清楚,活人是不会解剖的。我认为,他已神经错 ![]() ![]() ![]() 这时,一大口YCEMNC①从伊万·伊里奇的口里飞出来落到桌布上一个最显眼的地方。普谢尔多尼莫夫急忙走上去用餐巾把它擦掉。这最后一件倒霉事把他彻底毁了。 “先生们,这太过火了?”他绝望地叫了一阵。 “这个人喝醉了,大人,”普谢尔多尼莫夫又提示说。 “波尔菲里!我看你们…大家…对了!我是说我希望…对了,我要你们大家说:我有什么不得体的吗?” 伊万·伊里奇几乎哭了。 “大人,哪能呢!” “波尔菲里,我要你…说一说,我来…是的…是的,参加婚礼,我是有目的的。我想在精神上提⾼…我希望你们感到。我要你们大家说:我在你们眼里是不是降低⾝份了呢?” 一片沉默。问题正是一片沉默,而且对那个断然的提问,回答的也是一片沉默。“喂,对他们喊叫什么呢,即使在这时候对他们喊叫什么呢!”大人的脑海中闪过这一想法。但是客人们只是互相 ![]() 复着他早有了解的那个可怕问题:“对这一切我明天怎么办呢?” 已经烂醉如泥的《炭火块》编辑一直愁眉苦脸、默不作声地坐着,此时突然目光炯炯直对伊万·伊里奇,代表全体在座的人作回答。 “是的!”他大声喊起来“是的,您失了体面,是的,您是个顽固落后分子…一个顽固——落后——分子!” “年青人,放明⽩点!您这是跟谁说话!”伊万·伊里奇暴怒地吼起来,从座位上一跃而起。 “跟您说话,其次,我不是年青人…您是来摆架子,出风头的。” “普谢尔多尼莫夫,你这是⼲什么呀!”伊万·伊里奇大叫起来。 普谢尔多尼莫夫吓得跳起来,像 ![]() 那个编辑怒不可遏地继续叫喊:“是的,您是来鼓吹仁爱的!您让大家扫兴。您喝的是香槟,可不想一想,对于一个月薪十卢布的小职员来说,这香槟有多昂贵。我猜想,您就是那些逗挑自己属员的娇 ![]() “普谢尔多尼莫夫,普谢尔多尼莫夫!”伊万·伊里奇开始叫起来,向他伸出一双手。他感到编辑的每一个字都是揷进他心脏的一把利剑。 “大人,请别担心!”普谢尔多尼莫夫用力地说了一句就向编辑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领将他从桌旁拖开。孱弱的普谢尔多尼莫夫竟有如此大的力气,真是叫人难以想象。不过编辑已经醉了,而普谢尔多尼莫夫却很清醒。接着,普谢尔多尼莫夫给他背上几拳,把他推出门去了。 “你们全都是卑鄙的家伙!”编辑叫着“我明天要在《炭火块》上画你们的漫画!…” 客人们一个个都从座位上跳起来。 “大人,大人!”普谢尔多尼莫夫和他⺟亲及几个客人围着长官叫喊道“大人,请放心!” “不,不!”长官叫着“我完了…我到这儿来…是想,可以说是来道喜的。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他像没有知觉似地跌坐在椅子上。两手搁在桌上,头垂在手上恰好落到了牛 ![]() 不喝酒的人偶尔一喝就醉是常有的事。他一直神智清醒,可后来忽然倒了下去仿佛被砍倒似地。伊万·伊里奇躺在地上完全失去了知觉。普谢尔多尼莫夫抓住自己的头发,就这样呆呆地一动不动。客人们慌忙散去,各人按照各人的理解解释所发生的事情。这时已经快到凌晨三点了。 主要的问题是普谢尔多尼莫夫的处境比所能想象到的还糟得多,虽然现在这种状况一点也不昅引人。伊万·伊里奇暂时仍躺在地上,普谢尔多尼莫夫站在他旁边,绝望地揪着头发的时候,让我们中断一下我们的这个故事,用几句话来谈一谈普谢尔多尼莫夫本人的情况。 就在他结婚前的一个月,他陷⼊了绝境。他出生在外省,⽗亲曾在那里供职,后来吃官司死在那里。普谢尔多尼莫夫在彼得堡整整奔波了一年,大约在婚前五个月,才弄到月薪十卢布的职位,⾝心才得以平复,但不久又为家境所困扰。普谢尔多尼莫夫一家只剩下他和⺟亲两人。⺟亲在丈夫死后离开了省城。⺟子俩一起挨冻,吃的是很糟的食物。常常过着这种⽇子:普谢尔多尼莫夫自己拿着杯子到丰坦卡河里去打⽔,在那里喝个 ![]() ![]() ![]() ![]() 姆列科⽪塔耶夫怎么想就怎么做,说到做到。这是个极端刚愎自用的人,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安乐椅里度过的。疾病夺去了他的一条腿,使他成了残废,不过,这不妨碍他喝伏特加。他成天喝酒,骂人。他很凶,总不免要磨折人。为此,他将几个远房女亲戚收留在⾝边:他的一个有病而爱吵嘴的姐姐,他 ![]() ![]() ![]() ![]() 我要让普谢尔多尼莫夫听我的吩咐,因为我是他的恩人。第二,我这样做就是要使你们都不⾼兴,都生气,我就是要和你们作对。我说了就一定会做到!而你,波里菲里,她做了你的 ![]() 赶走,我给你预备一 ![]() 普谢尔多尼莫夫一言不发,但他已经拿定主意。还在婚礼前他和他的⺟亲就被接来了,让他们洗得⼲⼲净净的,给了他们⾐服、鞋袜和结婚用款。老头子所以优待他们,也许正是由于全家人都憎恨他们。普谢尔多尼莫夫的⺟亲甚至很得他的 ![]() 晚上十一点左右,老头子喝得烂醉,睡着了。新娘的⺟亲这一天特别爱向普谢尔多尼莫夫的⺟亲发脾气,这时终于决定息怒,并出席舞会和晚宴。伊万·伊里奇的出现使一切都变了样,姆列科⽪塔耶娃感到很难堪、觉得受了侮辱,于是破口大骂,为什么不事先告诉她邀请了长官。人们劝她,说他是自己来的,是不请自来的,可她蠢得不愿相信。香槟酒被认为是必不可少的。普谢尔多尼莫夫的⺟亲只有一卢布,而他自己连一个戈比也没有,不得不向凶恶的老太婆苦苦哀求①卡扎乔克舞是源于哥萨克人的一种速度逐渐加快的民间舞蹈。 借钱买了一瓶,而后又买了一瓶。他们向她说明,这关系着普谢尔多尼莫夫官场的未来、功名的前途,经过劝说,她终于拿出了私房钱,但也让普谢尔多尼莫夫吃尽了苦头,使他一次又一次跑进新房去,默默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一头扑倒在准备作天堂美梦的喜 ![]() ![]() 暂时已经把伊万·伊里奇转送到餐室的一张小⽪沙发上了。当人们在收拾饭桌把一张张桌子移开时,普谢尔多尼莫夫正往各处去借钱,甚至试图向仆人借,但谁也没有。他又想碰碰运气向阿基姆·彼得罗维奇借,他比别人逗留得久。虽说他是个善良的人,但一听说借钱,他就莫名其妙,甚至惊①旧俄对驽马拉的载客马车的俗称。 吓不已,说了一大堆使人料想不到的废话。 “下一次我一定乐意借钱,”他含糊地说“但是这一次…说实话,得请你原谅我了…” 说完他就抓起帽子急急忙忙走了。只有那个说圆梦书的青年有同情心,还能帮上忙,即使还不到时候。他比别人留的时间长,真正同情普谢尔多尼莫夫的遭遇。最终,普谢尔多尼莫夫和他的⺟亲及那个青年共同商定不去请大夫,最好去叫辆四轮轿式马车把醉人送回家。而在找到马车之前,暂时试用一些简便方法,例如用凉⽔敷太 ![]() ![]() ![]() ![]() ![]() 普谢尔多尼莫夫不希望听到那些话。只有一个办法了:把他安排到新娘 ![]() ![]() ![]() ![]() ![]() ![]() ![]() ![]() ![]() ![]() ![]() 新郞新娘被安置在客厅里不过十分钟,那里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声,不是⾼兴的喊叫,而是极为令人不安的声音。 随即又是一阵喧哗和仿佛椅子落下的碎裂声。刹时间,一大群⾐衫不整的女人唉声叹气、神⾊惊慌地闯进还是黑漆漆的屋里。那些女人中有新娘的⺟亲,有这时丢下生病的孩子的姐姐,三个姑妈和姨妈,连断了一 ![]() 女厨娘也在这里,那个会讲故事的德国女人也跟着一起来了。 硬是从她那里把她个人的羽⽑褥子菗给了新郞新娘,那是这屋里最好的、她唯一的私产。这些为数众多、有预见的女人,被一种无法解释的好奇心所驱使,早在一刻钟前就踮着脚从厨房里穿过走廊悄悄地钻进前厅去听窃。这时,有人急忙点燃了腊烛,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出乎意外的情景:椅子承受不住双倍的重量,而且仅仅从边缘支撑着宽大的褥子,于是散架了,褥子便从椅子间塌落到地板上。新娘气得菗菗搭搭地哭;这一次她委曲得伤心透了。精神沮丧的普谢尔多尼莫夫像暴行被当场揭穿的罚犯一样站着,他甚至不想为自己辩解。四面八方传来一声声的哀叹和尖叫。普谢尔多尼莫夫的⺟亲听到喧哗声也跑过来,但是,这一次新娘的⺟亲完全占了上风。起初,她对普谢尔多尼莫夫进行奇怪的最不公正的责备:“我的老天爷,出了这种事,往后你会是个什么丈夫呀? 我的老天爷,这次丢丑后你能有什么用呀?”如此等等。最后,她抓住女儿的手,带她离开丈夫回去了,准备明天亲自负责向凶狠的⽗亲作解释。其余的人跟在她的后面一边叹息一边头摇地走开了。只有⺟亲留在普谢尔多尼莫夫那儿,想要安慰他,不过,他马上催她走开了。 他顾不上宽慰,艰难而缓慢地走到沙发跟前,忧心忡忡地坐下去,因为他光着脚,穿着一件必不可少的內⾐。思绪一个接一个 ![]() ![]() 喜 ![]() ![]() ![]() ![]() ![]() ![]() 普谢尔多尼莫夫就这样沉浸在悲痛中。蜡烛头快要燃尽。 闪烁的烛光直 ![]() 睡得那样沉,那样死,也许第二天将赴刑场的犯人才会那样。 从另一个角度说来,伊万·伊里奇在可怜的普谢尔多尼莫夫的喜 ![]() ![]() ![]() ![]() ![]() ![]() ![]() ![]() ![]() ![]() 放下脸盆不客气地说,一定要洗个脸。 “我的老天爷,洗个脸吧,不洗不行的…” 在这瞬间伊万·伊里奇觉得,在这整个世界上现在只有一个人使他不愧羞、不害怕,那个人就是这位老太婆。于是他就洗起脸来。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在他生活的艰难时刻,除了良心上其它的不安之外,他都会想起这次梦醒后的各种情景:那个瓦盆;那盛満冷⽔、⽔面上浮着小冰块的瓷脸盆;那块用红粉纸包着的椭圆形的肥皂,上面刻有字,约值十五戈比,它显然是买给新郞新娘用的,但却由伊万·伊里奇先用了;还有那个左肩上搭着绣花⽑巾的老太婆。冷⽔使他顿觉清慡。他洗完脸,不说一句话,甚至也没有谢一声“女护士”就抓起帽子,把普谢尔多尼莫夫的⺟亲递过来的大⾐披上肩,穿过走廊,穿过厨房,——厨房里有只猫在咪咪叫,女厨娘在垫子上微微抬起⾝来,极好奇地望了一眼他的背影,然后,他跑到院子里,来到街上,跳上一辆过路的出租马车。清晨冷森森的,微⻩⾊冷雾遮蔽着房屋及所有物体。伊万·伊里奇拉直⾐领。他在想,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所有的人都认识他,认得出他… 八天了伊万·伊里奇都没有离开过家,没有去上班。他病了,病得很重,而精神上的病更甚于⾁体上的。八天来,他经受了地狱般的痛苦,这八天也许可抵作另一世界的八天了。 有时候他想出家修道,的确有过这种想法。这时,他的想法格外丰富。他想象着那平缓、低沉的歌声,那开着的棺材,那幽静的修道小室的生活,那树林和洞⽳;但当他清醒后,他几乎马上就承认,那都是一些最可怕的胡说和夸张,并为那种胡说和夸张而愧羞。随后,对他精神上existencemanguee的磨折开始了。随后,他的心中又迸发出羞辱感,并立即攫住他的心,烧灼着, ![]() 他有时沮丧得甚至准备立刻就去找谢苗·伊万诺维奇,请他宽恕,与他 ![]() 他也想马上就去呈请辞职,平凡而独自地献⾝人类的幸福。无论如何一定要改换所有相识的人,甚至要 ![]() 早在家呆着苦恼的时候,他就曾一千次设想过自己怎样走进办公室去。他惊人地坚信,他一定会听到背后不善良的议论,看到不善良的面孔,受到恶意的微笑。当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发生时,他有多么惊讶啊!大家都恭恭敬敬地 ![]() ①法语:在一个美好的早晨。 他立刻十分认真地着手处理公务,听了几个呈文和说明,并作了指示。他觉得,他还从来没有像今天早晨这样敏捷、准确地判断和作决定。他看到他们很満意,尊重他,恭敬他。就是最多疑的人也发现不了什么。事情在顺利地进行。 最后,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拿着公文来了。他的出现就像是什么东西刺痛了伊万·伊里奇的心,不过,这只是瞬间而已。伊万·伊里奇开始对他进行指示,重点地说明,指点他该如何做,并进行解释。伊万·伊里奇感到阿基姆·彼得罗维奇仿佛在避免过久地望着他,或者不如说,阿基姆·彼得罗维奇不敢于望他。不过,阿基姆·彼得罗维奇已办完公务开始收拾公文。 “还有一个请求,”他以尽量冷漠的口气开始说“普谢尔多尼莫夫文官请求调往别的局去…谢苗·伊万诺维奇·舒普列科大人答应给他职位。大人,请您予以恩准。” “哦,他要求调动,”伊万·伊里奇说,心里感到如释重负。他瞥了一眼阿基姆·彼得罗维奇,顿时两人目光相接。 “哪有什么呢,我这方面,我…我愿意利用我的,”伊万·伊里奇回答说“我同意了。” 看来,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想赶快溜走,但伊万·伊里奇忽而一时气量⾼尚说出了决断,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显然又 ![]() “请转告他,”他开口说,向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投去明确的、含义深长的目光“请转告普谢尔多尼莫夫,我对他没有恶意,是的,没有恶意!…相反,我甚至打算忘记过去的一切,我不怨恨他…不会怨恨,忘记一切,一切…” 伊万·伊里奇蓦地停了说话,十分吃惊地望着阿基姆·彼得罗维奇异样的举动。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是个深明事理的人,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变成十⾜的傻瓜了。他没有听完也没有听,却忽然羞惭得糊涂极了,竟匆匆地甚至失礼地微微点头,而且朝门边退去。他的整个样子像是要钻到地里去,或者莫如说,他要急忙回办公室去。当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伊万·伊里奇仓皇失措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朝镜子里看,但看不见自己的脸庞。 “不,要严肃,唯有严肃,严肃!”他喃喃地说,几乎是无意识地自言自语,突然唰地一抹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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