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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刀锋 作者:毛姆 | 书号:40254 时间:2017/9/15 字数:16922 |
上一章 第四章(4-6) 下一章 ( → ) | |
四 第二天,我看见格雷和伊莎贝儿,就告诉他们我碰见拉里。他们和我昨天一样感到出乎意料。 “看见他太好了,”伊莎贝儿说。“让我们立刻去看他。” 我这才想起自己忘记问他住在哪里。伊莎贝儿把我狠狠收拾一顿。 “我即使问他,恐怕他也不会告诉我,”我一面笑,一面议抗说。“这很可能跟我的潜意识有关系。你可记得他从来不喜 ![]() “这倒象他的为人,”格雷说。“便是在过去,你也拿不准会在你指望的地方找到他。他今天在这儿,明天就不见了。你明明看见他在房间里,过会儿想要过去招呼他一下,可是,你转过⾝去时,他已经失踪了。” “他一直是个顶叫人恼火的家伙,”伊莎贝儿说。“这是无法否认的。看来我们只好等他⾼兴的时候大驾光临了。” 那天他没有来,第二天也没有来,第三天也没有来。伊莎贝儿硬说是我编出来使他们怄气的。我向她保证没有,并且想出些理由来说明他不来的原因。但是,这些理由不大讲得通。我自己心里盘算,他是不是经过重新考虑,决定不见格雷和伊莎贝儿,并且离开巴黎到什么别的地方游 ![]() ![]() 他终于来了。那是个下雨天,格雷没有去⽑特芳丹打球。我们三个人都在一起,伊莎贝儿和我在喝茶,格雷呷着一杯威士忌掺贝里埃[注];这当儿,管家开了门,拉里踱了进来。伊莎贝儿叫了一声立刻站起来,投人他的怀抱,吻他的两颊。格雷的一张红红胖胖的脸比平时更红了,热烈地拉他的手。 “嘻,真⾼兴看见你,拉里,”他说,声音 ![]() 伊莎贝儿咬着嘴 ![]() “喝杯酒,老兄,”格雷摇摇晃晃地说。 两个人看见这个流浪汉如此地⾼兴,深深打动了我。拉里看见自己在他们心里这样重,一定很好受,他快乐地笑着。可是,在我看来,他仍然十分冷静。他注意到桌上的茶具。 “我喝杯茶吧,”他说。 “嘘嘘,你不想喝茶,”格雷叫出来。“让我们开瓶香槟酒。” “我喜 ![]() 他的镇定对这对夫妇产生了一种可能是他预期的效果。两人都平静下来,但是,仍旧带着喜悦的眼光望着他。我这话并不意味着说他以冷冰冰的僵硬态度来回答人家的由衷热情;相反,他显得非常之有礼貌和可爱;不过从他的眉宇之间可以觉察到一种只能称之为超然的派头,而且弄不懂这代表什么。 “你为什么不立刻来看我们,你这个鬼?”伊莎贝儿叫,假装生气。“这五天来,我一直在张望窗子外面,看你来了没有,而且每次门铃响,我的心都要跳到嘴里来,要费很大的劲才能咽得下去。” 拉里吃吃笑了。 “⽑姆先生告诉我,我的样子太野蛮了,你们的佣人不会放我进门的。我飞往伦敦去买点⾐服。” “你用不着上伦敦去买,”我笑着说。“你可以在舂光百货公司或者美丽园买一套现成的。” “我想果真要做⾐服的话,那还是做得象样些。我有十年没有买西方服装了。 我上你的裁 ![]() 他穿了一套蔵青哗叽⾐服,和他的瘦长⾝材非常相称,一件⽩衬衫,配上软领子,打一条蓝领带,脚上穿一双⻩⽪鞋。头发已经剪短,脸上胡子都已剃光。他看上去不但整洁,而且头发梳得很光;简直是变了一个人;由于长得很瘦,颧骨显得更加突出,庭⽳更凹进去,深陷在眼窝里的那双眼睛比我记得的还要大些;尽管如此,外表还很漂亮;说实在话,那张晒得黑黑的、没有一丝皱纹的脸使他看上去异常年轻。他比格雷小一岁,两人都是三十开外的人,可是,格雷看上去要老十岁,而拉里则要年轻十年。格雷由于⾝材⾼大,动作迟缓而且比较滞重,拉里的动作则是轻快随便。拉里的神情象个孩子,又快活又⾼兴,可是,同时带有一种宁静,使我特别感觉到,并且和我过去认识的这个青年有所不同。谈话一直就没有停,这在老朋友之间是很自然的事,因为许许多多记忆都是共同的;格雷和伊莎贝儿还揷进些芝加哥的新闻,都是些零星花絮,从一件事勾起另一件事,引起轻盈的笑声。当他们这样谈笑时,我一直有一个印象,就是拉里虽则笑得很开朗,而且听着伊莎贝儿那样随便拉呱表现出明显的喜悦,但是,有一种很特别的洒脫派头。我不觉得他在做假,他非常自然,决不会做假,而且他的诚恳是一望而知的;我只觉得他內心里有一种东西,不知道叫它知觉,还是感 ![]() 两个女孩子被保姆带了进来,和拉里见过,并且有礼貌地行一下屈膝礼。拉里伸出手来,柔和的眼睛带着动人的慈祥神气望着她们;孩子们握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睁眼望着他。伊莎贝儿兴孜孜地告诉拉里,她们的功课都很不错,给了她们每人一片小饼饼,就打发她们走了。 “你们觉睡时,我来给你们念十分钟故事书。” 她不愿意在这时候打扰她看见拉里的快乐。女孩子去向⽗亲道晚安。看见这个大块头搂着孩子吻她们时一张红脸上显露出来的爱,确很动人。谁也看得出他对她们非常钟爱,非常得意;当她们走后,他转向拉里, ![]() 伊莎贝儿亲热地瞟他一眼。 “我要是听任格雷不管,他就会把她们惯坏了。这个大坏蛋,他会把我饿得个要死,而用鱼子酱和肝酱去喂两个孩子。” 他微笑望着她说:“你说谎,而且知道你在说谎。我是崇拜得你五体投地的。” 伊莎贝儿的眼睛里也露出笑意,算是回答。这一点她知道,而且很⾼兴。真是一对幸福的夫妇。 她坚决要我们留下吃晚饭。我想他们大约愿意单独和拉里在一起,就推说有事,但是,伊莎贝儿决计不听。 “我去告诉玛丽在汤里多放一 ![]() ![]() ![]() 格雷好象也要我留下;我本来不想走,就服从他们的劝阻。 在等待晚饭时,伊莎贝儿又把他们的遭遇详细讲了一遍,就是我简单告诉拉里的。虽则她叙述自己的悲惨遭遇时尽量讲得轻松,格雷绷着个脸显得很不好受。她设法使他⾼兴一点。 “反正现在全过去了。我们摔了 ![]() ![]() “唉,可是你非喝一点不可,”伊莎贝儿叫。“这是艾略特舅舅最好的酒,他只在招待特客时才开呢。” “告诉你老实话,我还是 ![]() “这是庆祝。” “好吧,我喝一杯。” 晚饭烧得很好,可是,伊莎贝儿注意到,我也注意到,拉里吃得很少。大约她忽然想起一直是自己在谈话,而拉里除掉洗耳恭听外,简直没有机会说什么,所以,现在开始问拉里自从上次见面以后,这十年来做了些什么。他回答得很诚恳坦率,但是,含糊其辞,等于没有告诉我们什么。 “噢,我在晃膀子,你知道。我在德国呆了一年,在西班牙和意大利呆了些年。 在东方胡 ![]() “你刚从哪里来?” “从印度。” “你在印度多久?” “五年。” “玩得好吗?”格雷问。“打到老虎没有?” “没有,”拉里笑了。 “你于了些什么,要在印度呆上五年呢?”伊莎贝儿说。 “到处玩,”他答,忍俊不噤的样子。 “那个绳子戏法[注]是怎么回事?”格雷问。“你看见过没有?” “没有,没看见。” “你看见什么呢?” “很多的事情。” 我这才向他提出一个问题。 “据说瑜伽师[注]具有我们认为的神奇能力,是真的吗?” “我弄不清楚。我只能告诉你,印度一般都这样认为。但是,最有智慧的人并不把这些能力看得怎样了不起;他们觉得只会妨碍修真。我记得他们里面有一个人告诉我,有个瑜伽师来到河边,没有渡河钱,摆渡的船夫不肯⽩⽩带他,于是他就走到河上,踏着⽔面到达对岸。告诉我这件事的瑜伽师,相当鄙夷地耸耸肩膀说,‘这样的奇迹只抵得上一个渡河钱的价值。’” “可是,你认为瑜伽师真的能在⽔上行走吗?”格雷问。 “告诉我的那个瑜伽师摆明是相信的。” 听着拉里讲话,使人觉得很好受,因为他的声音非常之悦耳,清脆,圆润而不深沉,有种特殊的抑扬顿挫。吃完晚饭,大家回客厅喝咖啡。我从来没有到过印度,急于想多知道一点。 “你跟作家和思想家有过接触吗?”我问。 “我看你把他们当作两种不同的人“伊莎贝儿取笑我说。 “我有心要去接触他们,”拉里回答。 “你怎样同他们 ![]() “他们里面最有意思的人,即使会说英语,也说得不大好,理解就更差了。我学了兴都斯坦语。后来去南方,又学了不少泰米尔语,所以相当混得下去。” “拉里,你现在懂得几国语言?” “噢,我也不知道。半打左右吧。” “我还想多了解一点瑜伽师的情形,”伊莎贝儿说。“你跟他们里面的人可有搞得很 ![]() “ ![]() ![]() “两年?亚西拉马是什么?” “啊,我想你不妨称它做隐居的地方。有些圣徒总是单独生活,或是在庙里,或是在林子里,或者在喜马拉雅山的山坡上。另外有些瑜伽师昅引了一些门徒。有些乐善好施的人为了积功德,对某一个瑜伽师的虔诚深怀景仰,就为他造一间房子住;房子有大有小,那些门徒就跟着他住,或者住在 ![]() ![]() “在特拉凡哥尔,那是一处美丽的乡野,青绿的山⾕,缓缓的河流。山上有老虎、豹子、象和野牛,可是,那个亚西拉马是在环礁湖上,周围长着椰子树和摈榔树。它离开最邻近的城镇也有三四英里远,但是,人们常常从那边或更远的地方徒步或者坐着牛车来听这位瑜伽师讲道;那是在他⾼兴讲的时候;他不讲道时,就坐在他的脚下,在晚香⽟的氤氲空气中,共同享受从他的道行所散发出来的宁静和安乐气氛。” 格雷在椅子上不安地动扭着。我猜想谈话的內容使他感到不大好受了。 “来杯酒吗?”他问我。 “不要,多谢。” “那么,我来一杯。你怎么样,伊莎贝儿?” 他挪动自己沉重的⾝体从椅子上起来,走到放威士忌和贝里埃及酒杯的台子前面。 “那儿有别的⽩人吗?” “没有,我是唯一的一个。” “你怎么能呆得了两年之久呢?”伊莎贝儿叫。 “那就象一转眼似的。我过去的有些⽇子过得好象比这两年的时间长得多呢。” “这两年你⼲些什么?” “读书。散步,散很长的步。坐一条船在环礁湖上游。冥思。冥思非常之吃力;两三个小时之后,你就象赶了五百英里路的马车一样精疲力尽,以后只想休息,什么事都不想⼲。” 伊莎贝儿眉头微微皱一下。她弄得 ![]() ![]() ![]() 他的那一套新⾐服穿在⾝上不象艾略特那样风度翩翩,可是,自如落堂,就好象穿了有一年,而且天天穿,⽇⽇穿似的。他好象引起了伊莎贝儿的一种⺟ ![]() ![]() 可是,我的话还没有问完。 “你的瑜伽师是什么样子?” “你指外表,是不是?怎么说呢,他个子不⾼,人不瘦,也不胖,暗棕⾊⽪肤,胡须剃得光光,⽩发剪得很整齐。⾝上除掉一件围 ![]() “那么,他有什么地方使你特别看中的呢?” 拉里凝神看着我整整有一分钟方才回答。他陷在深窝里的那双眼睛象在企图钻进我的灵魂深处。 “圣徒气息。” 他的回答使我微微感到不安。在这间陈设着精美家具、墙上挂着名画的房间里,这句话就象浴缸漫出的⽔从天花板上漏下来,卜笃的一声。 “我们全都读到过圣徒。圣佛兰西斯啊,十字架的圣约翰啊,但是,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在今天碰见一个活的圣徒。从我第一次看见他,我就毫不怀疑他是个圣徒。这是个了不起的经验。” “你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宁静,”他随口回答,淡淡地一笑。然后突然站了起来说“我得走了。” “唉,等等,拉里,”伊莎贝儿叫。“时间还早呢。” “晚安,”他说,一面仍旧笑着,毫不理会她的央求。他吻了一下她的秀颊。” 我一两天內再来看你们。” “你住在哪里?我来看你。” “哦,别找这些⿇烦了。你知道在巴黎打一个电话多么困难,而且我们的电话常常出⽑病。” 我看见拉里这样不落痕迹地拒绝把住址告诉人,肚子里好笑。这是他的一个怪癖,总是瞒住自己的住址。我建议后天晚上请他们全体在波隆花园吃饭。在这样令人心醉的舂天,露天坐在树下面吃饭,确是快意之至,而且格雷可以用他的小轿车开我们去。我同拉里一同离开,本来很愿意跟他走一段路,可是,一走到街上,他就和我拉拉手,大踏步走了。我坐上出租汽车。 五 我们约好在公寓里碰头,先喝杯 ![]() “格雷又发头痛病了,”她说。“他人非常难过。我不能丢下他。我告诉过厨娘,给孩子们吃了晚饭之后,就可以走了,所以我得亲自给格雷烧点吃的,并且劝他吃下去。你还是和拉里单独去吧。” “格雷睡在 ![]() “没有,他发头痛时,从来不肯躺在 ![]() 这是一间有棕⾊和金⾊护壁板的小屋子,护壁是艾略特从一座古堡里弄来的。 书籍都有镀金格子护着,并且加上锁,以防止人们翻阅;也许这样做倒好,因为这些书大部分是十八世纪的有揷图的 ![]() “你给他吃阿司匹灵没有?”我问伊莎贝儿。 “阿司匹灵毫不抵用。我有个国美配方,但是,吃了也不见效。” “唉;别管我了,亲爱的,”格雷说。“明天我就会好了。”他勉強一笑。 “很对不起,做了你们的包袱。”他向我说。“你们全去波隆花园。” “谈也不要谈,”伊莎贝儿说。“你想我会玩得开心吗,一面知道你被这个鬼病磨折着?” “这个魔鬼,我想他爱上我了,”格雷说,把眼睛闭上。 接着他的脸突然菗搐起来,你几乎可以觉出他头里面那种痛如刀割的滋味。门轻轻开了,拉里走了进来。伊莎贝儿把情形告诉他。 “真糟糕,”他说,同情的样子看了格雷一眼。“有什么办法能够使他好过一点呢?” “没有,”格雷说,眼睛仍旧闭着。“你们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别管我,每一个人;离开这儿,自己去寻乐儿。” 我心想,这其实是唯一合理的办法,不过,伊莎贝儿恐怕良心上过不去。 “让我来看看能不能帮助你一下,”拉里说。 “谁也帮助不了我,”格雷有气无力地说。“这个病简直要我的命,有时候我真盼老天这样做。” “我说也许能够帮助你一下,是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也许我能够帮助你帮助一下自己。” 格雷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拉里。 “你怎样帮助呢?” 拉里从口袋里掏出个象银币似的东西,把来放在格雷手里。 “用手紧紧勒住,手掌朝下。不要抗拒我。不要用劲,只是把银币勒在手里。 在我数到二十以前,你的手就会张开,银币就会落在地上。” 格雷照他说的做了。拉里坐在写字台那儿,开始数起来。伊莎贝儿和我始终站着。一,二,三,四。数到十五时,格雷的手并没有动,后来好象抖了一下,我有个印象,简直说不上是看见,好象那些勒住的手指在松开。大拇指离开拳头。我清清楚楚看见手指在颤动。当拉里数到十九时,银币从格雷的手里掉下来,滚到我的脚边。我拾起来看看。银币很重,而且形状不整齐,一面生动地刻了一个年轻的头像,我认出是亚力山大大帝。格雷茫然望着自已的手。 “我没有让银币落下去,”格雷说。“是它自己落下去的。” 他坐在⽪椅子里,右臂搁在椅子靠手上。 “你坐在这椅子上舒服吗?”拉里问。 “我头痛得不可开 ![]() “那么,你人完全松下来。不要紧张。不要做什么。不要抗拒。在我数到二十以前,你的右手将要从椅子靠手上抬起来,一直到把手举过头。一,二,三,四。 他用自己银铃似的抑扬声调数着那些数目;当他数到九时,我们看见格雷的手从搁手的⽪面上抬了起来,起先只是勉強看得见,然后⾼到大约有一英寸光景。有这么一会又停止下来。 “十,十一,十二。” 手震动了一下,接着是整个胳臂开始向上移动。胳臂不再搁在椅子上了。伊莎贝儿有点吓,抓着我的手。情形真是古怪。一点不象自愿的动作。我从来没有见过人梦游过,但是,可以想象梦游的人走动起来就象格雷的手臂动作一样古怪。看上去就象本人的意志并不是动力。想来通过自觉的努力把手臂抬得这样慢以及动作这样匀称,是非常困难的。它给人的印象是,有一种心灵不能控制的潜意识力量在抬起这只胳臂;动作就象活塞在汽缸里非常缓慢地上上下下。 “十五,十六,十七。” 数目字说得很慢,很慢,很慢,就象洗脸盆的⽔龙头出⽑病滴⽔一样。格雷的胳臂抬着,抬着,一直到手举过头为止。当拉里说完最后一个数字时,胳臂自动地落回到椅子靠手上。 “我没有把胳臂举起来,”格雷说。“只是没法阻止它这样抬起来。是它自己抬起来的。” 拉里淡淡一笑。 “没有关系。我觉得这样说不定会使你对我产生信心。那块希腊银币呢?” 我把银币给他。 “把它抓在你手里。”格雷把银币拿过来。拉里看着表。“现在是八点十三分。 在六十秒钟之內,你的眼⽪将会变得重起来,使你不得不闭上眼睛,然后你就会睡去。你将要睡六分钟。八点二十分时,你会醒来并且不再感到头痛了。” 伊莎贝儿和我都不说话,眼睛看着拉里。拉里也没有再说什么;眼睛直盯着格雷,但是眼光好象不在看他,而象是透过他,越过他看出去。出现在我们中间的沉寂,给人以一种 ![]() 他看看表。当他看表时,格雷的眼睛睁开了。 “噢唷,”他说“我敢说我觉睡了。”接着他一惊。我注意到他脸上的那种惨⽩完全消失。“我的头不痛了。” “很好,”拉里说。“菗一支烟,然后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 “这是个奇迹。我觉得人好极了。你怎样做的?” “我没有做。你自己做的。” 伊莎贝儿去换⾐服,我和格雷则喝着 ![]() “你知道,我 ![]() 他接着形容自己发病时的情形,受到的磨折,以及头痛过去后人就象垮掉一样。 他简直弄不懂怎么刚才醒来时,人会跟平时一样精力充沛。伊莎贝儿回来了;穿的一件⾐服是我从前没有见过的;⾐服一直拖到地,大约是用一种叫马罗坎的极薄的⽩平纹绸做的,外镶一圈黑纱边。我不由而然觉得她会为我们争光。 马德里宮堡[注]那天特别热闹,我们都兴⾼采烈。拉里杂七条八谈些逗趣的话——我从来没有听见他这样谈过——使我们全都笑了。我感到他这样做的用意,是使我们不要再去想他适才显示了自己的非凡能力。但是,伊莎贝儿是个意志坚強的女子。不碍她的事时,她可以顺着你滚,可是,她満⾜自己好奇心的打算决不放弃。 吃完晚饭,大家喝着咖啡和甜酒,伊莎贝儿大约认为一顿好饭和那杯葡萄酒以及亲密的谈话,已经削弱了拉里的防范,就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看。 “现在告诉我们你是怎样治好格雷的。” “你自己不是看见了,”他微笑着说。 “你是在印度学会这套玩意儿的吗?” “是的。” “他被病魔腾折得很苦。你认为可以使他断 ![]() “我不知道。也许能够。” “这会使他的整个生活变样子。象他现在这样一来就病倒四十八小时,怎么能担任正正经经的工作。而他除非又有了工作,是决不会开心的。” “你知道,我是做不出奇迹的。” “可是你做的就是奇迹。我亲眼见来。” “不,这不是奇迹。我只是使格雷脑子里有一种想法,余下的都是他自己做的。” 他转向格雷。“明天你做什么?” “打⾼尔夫。” “我六点钟来,我们一起谈谈。”接着,向伊莎贝儿眯眯一笑:“伊莎贝儿,我有十年没有跟你跳舞了。你要不要试一下我行不行。” 六 这事以后,我们就时常和拉里碰面。接下去的一个星期,他每天都到公寓来,和格雷单独关在书房里半个小时。看来他是要劝说格雷——如他自己笑着说的——摆脫掉那种使他振作不起来的忧郁心理,而格雷则是孩子气地对他极端信任。从格雷那些零零星星谈话里,我觉察到拉里同时也在设法使格雷恢复对自己的信心。大约在十天以后,格雷的头痛又发作了,碰巧拉里要到傍晚才来。这次的头痛并不太厉害,可是,格雷现在对拉里的异常能力已经充満信心,认为只要找得到拉里,他就能在几分钟內治好他的头痛。可是,他们不知道他的住址Z伊莎贝儿打电话问我,我也不知道。等到拉里终于来了,并且治好格雷的头痛后,格雷就问他住在哪里,以便紧急时立刻可以找到他。拉里笑笑。 “打电话给国美旅行社,留一个口信。我每天早上打电话给他们。” 伊莎贝儿后来问我为什么拉里要把住址保密。他从前就是这样,后来发现他住在拉丁区一个三等旅馆里,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完“我一点不懂得,”我回答说。“我只能提出些想⼊非非的理由,可能完全是捕风捉影。也许他的某种古怪本能迫使他把自己精神的一些隐秘部分转移到他的栖息之所。” “你这是他妈的什么意思?”她相当恼火地问。 “你可注意到他和我们在一起时,尽管那样平易近人,和和气气,但是,总有种超然物外的味儿,就好象他并不把自己全部公开出来,而是把某些东西保留在自己的灵魂深处。是什么使他脫离我们呢?一种拉力?一个秘密?一种向往?某种知识?我也不知道。” “我从小就认识拉里,”伊莎贝儿不耐烦地说。 “有时候,我觉得他就象个伟大的演员,在一出蹩脚戏里把一个角⾊演得无懈可击,就象爱琳娜?杜丝[注]在《女店主》[注]那样。” 伊莎贝儿听了沉昑一下。 “我想我懂得你的意思。大家玩得很开心,而且觉得他是我们里面的一员,犹如别的人一样,可是,突然间,你觉得他就象你想要抓在手里的烟圈一样逃脫你的掌握。你说是什么使他变得这样古怪呢?” “也许很稀淡平常,所以人们简直觉察不到。” “比方说?” “例如,人好。” 伊莎贝儿眉头皱起来。 “我希望你不要这样说。使人听了怪不是滋味的。” “还是心灵深处有那一点点苦痛呢?” 伊莎贝儿盯着我看了好长一会,象在考虑我在想些什么。她从旁边桌上取一支香烟,点起来,靠在椅背上;望着烟袅袅升到空中。 “你要我走吗?”我问。 “不。” 我半晌不开口,尽看着她,欣赏着她俊俏的鼻子和下巴的优柔线条。 “你是不是非常之爱拉里?” “你这个狗蛋,我有生以来从来没有爱过别的人。” “那你为什么嫁给格雷呢?” “我总得嫁人。格雷狂疯地追我,妈也要我嫁给他。人人都说我和拉里解约很对。我很 ![]() ![]() ![]() ![]() “他听上去太好了,有点叫人信不过似的,”我说。 “我们曾经生活得非常美満。在这方面,我将永远感 ![]() 我看看她,没有开口。 “我想我并不真正爱他,可是,一个人没有爱満可以过得下去。在我的內心深处,我渴想的是拉里,可是,只要不和他见面,这并不真正打扰我。你可记得你跟我说过,只要隔开三千英里的大洋,爱情的痛苦就变得可以忍受了?我当时觉得这是一句极端带有讽刺意味的话,但是,话当然是对的。” “如果你看见拉里感到痛苦,那么,不和他见面,你说是不是更聪明些呢?” “可是这种痛苦是天堂啊!再者,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人。随便哪一天,他都会象太 ![]() “你从来没有想到和格雷离婚吗?” “我没有理由要和他离婚。” “没有理由并不能阻止你们家国的女人要和她们丈夫离婚。” 她大笑。 “你认为她们为什么要离婚呢?” “你不知道?因为国美女人指望她们的丈夫十全十美,就同英国女人指望她们的男管家一样。” 伊莎贝儿把头傲然向后一甩,我简直认为她要把头颈骨扭断。 “你看见格雷不那样能说会道,就以为他一无可取吗?” “你弄错了,”我赶快打断她。“我觉得他有种动人的地方。人非常之多情。 只要看看他望着你时的脸,就知道他对你的情感是多么真挚,多么深。他对自己的孩子比你爱得多。” “我想你现在要说我是个坏⺟亲了。” “相反,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亲。你照顾得她们很周到,很快乐;注意她们的饮食,留心她们便大是否正常;教给她们礼貌,读书给她们听,命她们做祈祷;一有⽑病立刻就请医生,而且小心服侍她们。但是,你不象格雷那样,全心全意放在她们⾝上。” “本来没有必要这样做。我是个人,我把她们也当作人看待。一个做⺟亲的把儿女当作自己唯一的生命,只会对儿女有害处。” “我认为你很对。” “而且她们照样崇拜我。” “这一点我也留意到了。她们把你看作是她们理想中的一切,文雅、美丽、⾼贵。但是,她们和你在一起不象和格雷在一起时那样适意和随便。她们崇拜你,这是事实;但是,她们爱格雷。” “他是可爱。” 我很喜 ![]() ![]() “大崩溃之后,格雷完全垮了。有好多个星期,他在写字间里一直工作到深夜。 我时常在家里坐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会杀自,因为他觉得太丢脸了。你知道,那些人过去对公司,对他⽗亲,对格雷都非常信赖,对他们的正直和判断的正确非常信赖。倒并不完全是因为我们把自己的钱蚀光了,而是因为所有那些信任他的人把钱全蚀光了,使他 ![]() 伊莎贝儿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支口红,涂涂嘴 ![]() “但是,我要告诉你的并不是这个。我们剩下的唯一一块财产就是农场;我觉得格雷的唯一机会就是离开当地,所以我把两个孩子 ![]() 农场他是一直喜 ![]() ![]() ![]() ![]() 他往往站在那里凭眺,心里感到非常受用。他时常骑马到那些孤寂而神秘的林子里跑得老远;那些树林就象梅特林克[注]一出戏剧里的那种树林一样,灰暗、沉寂,简直有点 ![]() ![]() 伊莎贝儿告诉我这段话时,人有点儿动心,所以掏出一块小手绢,小心地把眼角两边的晶莹眼泪揩掉。 “你在制造幻想,是不是?”我微笑说。“我觉得你在把你指望格雷具有的思想和情感说成是真事。” “如果他没有,我怎么能看到呢?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除非感觉到人行道上脚底下的⽔泥,和沿街商店大橱窗里有帽子、⽪大⾐、钻石手镯和镶金的化妆用品盘可看,就不觉得真正快乐。” 我笑了;有这么一会,双方都没有开口。后来,她回到我们先前谈的话题上来。 “我决不会和格雷离婚。我们共同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而且他是绝对离开不了我的。这使人相当得意,你知道,也使人产生一种责任感。再者…。 “再者什么?” 她斜瞥了我一眼,眼睛里闪出一种调⽪的神情。我认为,她拿不准我对她打算讲的话抱什么态度。 “他在 ![]() 哼,当时你只是胡说八道。格雷就跟我们刚结婚时一样爱我。在这方面,他使我很快乐。不过单看我的样子,你不会想到我是那样的人。我是个很风 ![]() “你完全错了,我会这样想的。” “那么,这并没有什么要不得的地方,对不对?” “恰恰相反。”我仔细看了她一眼。“你可懊悔十年前没有和拉里结婚吗?” “不。当时如果和他结婚,那简直是发疯。不过,当然喽,当时如果我象现在这样懂得,我就会溜走和他住上三个月,然后,把他从我的生活中排除出去,一了百了。” “你没有做这样的试验,恐怕算你的运气;你说不定会发现自己没法摆脫掉他。” “我不相信。这不过是一种⾁体的 ![]() ![]() “你可曾想到过你是一个占有 ![]() “你往往自命你懂得的比你知道的多,”她说,话有点尖刻。“一个女子只有一个法子能抓住男人,你而且知道的。让我再告诉你一点:她要抓住男人不在乎第一次和他觉睡,而是看第二次。如果一个女子抓住了一个男人,那么,就此永远抓住他了。” “你这话可以说是探骊得珠。” “我到处跑,眼睛和耳朵又没有闲住。” 我有半晌没有开口;心里在盘算。 过了一会,我说道“我不知道拉里过去是不是真正爱你。” 她坐起来;脸⾊有点变,眼睛含怒。 “你讲的什么?他当然爱我。你认为一个女孩子碰到有人爱她都不知道吗?” “噢,我敢说他在一定程度上是爱你的。他认识的女孩子里没有一个象你这样接近的。你们从小就在一起玩。他指望自己爱你。他有正常的 ![]() ![]() 伊莎贝儿气平了一点下来,等着我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女子总是喜 ![]() ![]() ![]() “附带现象,这放的什么庇?” “有些心理学家是这样看的,认为意识是伴随脑的活动出现的,并且由脑活动决定,但是意识对脑的活动并不产生任何影响。意识就象⽔里的树影,离开树不能存在,但是对树丝毫没有影响。有人说,没有热情也可以有爱,我认为是胡说;他们说热情没有了,爱仍旧可以存在,他们指的是另外一种东西,感情,好心,共同的爱好,趣兴,和习惯。特别是习惯。两个人可以由于习惯继续发生 ![]() ![]() ![]() ![]() ![]() ![]() “这难道专指男人吗?” 我笑了。 “你一定要问的话,我得承认对两者都适用。唯一不同的是,对一个男子来说,这种露⽔关系毫无情感价值,对一个女子来说就不同了。”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女人。” 我不预备让她打断我的话。 “爱没有情 ![]() ![]() 情 ![]() “你怎么知道的?” “情 ![]() ![]() ![]() ![]() 如果它不毁掉人,它就死掉。到了那时候,一个人才会废然若失,发现自己虚掷了一生的大部分时间,熬受因妒忌引起的剧烈痛苦,蒙辱含垢,忍气呑声,把自己的全部柔情藌意,自己灵魂的全部财富,都浪费在对方⾝上,而对方不过是只破鞋,一个蠢货,是自己制造许多梦想的一个借口,连一块橡⽪糖都抵不上。” 我发挥掉这段议论之前,已经満看出伊莎贝儿并不凝神听我,而是一个人在出神。可是,她下面的一句话却使我出乎意料。 “你想拉里是男处吗?” “亲爱的,他已经三十二岁了。” “我肯定他是的。” “你怎么会有这样看法?” “对这种事情女人天生有一种本能。” “我知道有一个年轻人冒充他从来没有和女人睡过觉,把一个个美丽女子都骗了过去,因此混得很不错。他说这就象巫咒一样灵。” “你怎样说我也不管。我是靠直觉知道的。” 天已经快晚了,格雷和伊莎贝儿有朋友约他们吃晚饭,她要换⾐服。我无事可做,因此,沿着拉斯拜尔大街一路行来,享受着舂天傍晚的愉快气息。我对女人的直觉从来就不大相信;它和她们的主观愿望太适合了,使人对它的可靠 ![]() 如果没有什么事,说不定愿意跟我一起吃晚饭,并且去看个电影。我叫住一辆在街上彷徨的汽车,告诉车夫鲁维埃的公寓地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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