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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四世同堂 作者:老舍 | 书号:39952 时间:2017/9/8 字数:1508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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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教授还没有出医院,市府政已发表了他的教育局长。瑞宣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反倒定安了一些。他以为凭牛教授的资格与学识,还不至于为了个局长的地位就肯附逆;牛教授的被刺,他想,必是⽇本人⼲的。教育局长的地位虽不甚⾼,可是实际上却掌管着几十所小学,和二十来所中学,⽇本人必须在小生学与中生学⾝上严格施行奴化教育,那么,教育局长的责任就并不很小,所以他们要拉出一个有名望的人来负起这个重任。 这样想清楚,他急切的等着牛教授出院的消息。假若,他想,牛教授出了院而不肯就职,⽇本人便⽩费了心机,而牛教授的清⽩也就可以大昭于世。反之,牛教授若是肯就职,那就即使是出于不得已,也会被世人笑骂。为了牛教授自己,为了民族的气节,瑞宣⽇夜的祷告牛教授不要轻于迈错了脚步! 可是,牛教授还没有出院,报纸上已发表了他的谈话:"为了中⽇的亲善与东亚的和平,他愿意担起北平的教育责任;病好了他一定就职。"在这条新闻旁边,还有一幅像片——他坐在病 ![]() 瑞宣呆呆的看着报纸上的那幅照像。牛教授的脸是圆圆的,不胖不瘦;眉眼都没有什么特点,所以圆脸上是那么平平的,光润的,连那点笑容都没有什么一定的表情。是的,这一点不错,确是牛教授。牛教授的脸颇⾜以代表他的为人,他的生活也永远是那么平平的,与世无争,也与世无忤。"你怎会也作汉奷呢?"瑞宣半疯子似的问那张像片。无论怎么想,他也想不透牛教授附逆的原因。在平⽇,尽管四邻们因为牛教授的不随和,而给他造一点小小的谣言,可是瑞宣从来没有听到过牛教授有什么重大的劣迹。在今天,凭牛教授的相貌与为人,又绝对不象个利 ![]() 事情决不很简单,瑞宣想。同时,他切盼那张照像,正和牛教授被刺一样,都是⽇本人耍的小把戏,而牛教授一定会在病好了之后,设法逃出北平的。 一方面这样盼望,一方面他到处打听到底牛教授是怎样的一个人。在平⽇,他本是最不喜 ![]() ![]() 果然,他看见了冠晓荷夫妇和招弟,拿着果品与极贵的鲜花(这是冬天),去慰问牛教授。 "我们去看看牛教授!"晓荷摸着大⾐上的⽔獭领子,向瑞宣说:"不错呀,咱们的胡同简直是宝地,又出了个局长!我说,瑞宣,二老在局里作科长,你似乎也该去和局长打个招呼吧?" 瑞宣一声没出,心中象挨了一刺刀那么疼了一阵。 慢慢的,他打听明⽩了:牛教授的确是被"我们"的人打了两 ![]() ![]() ![]() ![]() ![]() ![]() ![]() ![]() ![]() ![]() ![]() 北平失陷了,他没有动心。南京陷落了,他还照常工作。他天天必匀出几分钟的工夫看看新闻纸,但是他只承认报纸上的新闻是一些客观的事实,与他丝毫没有关系。当朋友们和他谈论国事的时候,他只仰着那平平的脸听着,好象听着讲古代历史似的。他没有表示过自己的意见。假若他也有一点忧虑的话,那就是:不论谁和谁打仗,他只求没有人来⿇烦他,也别来践踏他的花草,弄 ![]() 这个态度,假若搁在一个和平世界里,也未为不可。不幸,他却生在个 ![]() ![]() ![]() ![]() ![]() 可是,牛教授只看见了自己,与他的图书仪器,他没看见历史,也不想看。他好象是忽然由天上掉下来的一个没有民族,没有社会的独⾝汉。他以为只要自己有那点学问,别人就决不会来⿇烦他。同时,用他的冷静的,客观的眼光来看,他以为⽇本人之所以攻打国中,必定因为国中人有该挨打的因由;而他自己却不会挨打,因为他不是平常的国中人;他是世界知名的学者,⽇本人也知道,所以⽇本人也必不会来欺侮他。 ⽇本人,为了收买人心,和威胁老汉奷们,想造就一批新汉奷。新汉奷的资格是要在社会上或学术上有相当⾼的地位,同时还要头脑简单。牛教授恰好有这两种资格。他们三番五次的派了⽇本的学者来"劝驾",牛教授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没有作官的野心,也不想发财。但是,⽇本学者的来访,使他感到自己的重要。因而也就想到,假若一方面能保持住自己的图书仪器,继续作研究的工作,一方面作个清闲的官儿,也就未为不可。他愿意作研究是个事实,⽇本人需要他出去作官也是个事实。那么,把两个事实能归并到一处来解决,便是左右逢源。他丝毫没想到什么羞聇与气节,民族与家国。他的科学的脑子,只管观察事实,与解决问题。他这个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使⽇本人更进一步的以恐吓来催促他点头。他们警告他,假若他不肯"合作",他们会马上抄他的家。他害了怕,他几乎不会想象:丢失了他的图书,仪器,庭院,与花木,他还怎么活下去。对于他,上街去买一双鞋子,或剃一剃头,都是可怕的事,何况把他的"大本营"都毁掉了呢?生活的方式使他忘了后方还有个自由的国中,忘了他自己还有两条腿,忘了别处也还有书籍与仪器。生活方式使他成了生活的囚犯。他宁可失去灵魂,而不肯换个地方去剃头。 许多的朋友都对他劝告,他不驳辩,甚至于一语下发。他感到厌烦。钱默昑以老邻居的资格来看过他,他心中更加腻烦。他觉得只有赶快答应了⽇本人的要求,造成既成事实,或许能心静一些。 手 ![]() ![]() ![]() 瑞宣由各方面打听,得到上面所说的一些消息。他不肯相信那些话,而以为那只是大家的猜测。他不能相信一个学者会这样的胡涂。可是,牛教授决定就职的消息天天登在报纸上,使他又无法不信任自己的眼睛。他恨不能闯进医院去,把牛教授用绳子勒死。对那些老汉奷们,他可以用轻蔑与冷笑把他们放逐到地狱里去,他可是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牛教授。牛教授的附逆关系着整个北平教育界的风气与节 ![]() "大哥!得帮帮我的忙!要换局长,我的事儿恐怕要吹!你认识," 瑞宣把话抢过来:"我不认识牛教授!" 二老的眉头儿拧上了一点:"间接的总…" "我不能兜着圈子去向汉奷托情!"瑞宣没有放⾼了声音,可是每个字都带着一小团怒火。 二老把假象牙的烟嘴掏出来,没往上安烟卷,而只轻轻的用它敲打着手背。"大哥!那回事,我的确有点不对!可是,我有我的困难!你不会记恨我吧?" "哪回事?"瑞宣问。 "那回,那回,"二老舐了舐嘴 ![]() "噢!"二老没有想到哥哥会这么宽宏大量,小小的吃了一惊。同时,他的小⼲脸上被一股笑意给弄活软了一点。他以为老大既不记仇,那么再多说上几句好话,老大必会消了怒,而帮他的忙的。"大哥,无论如何,你也得帮我这点忙!这个年月,弄个位置不是容易的事!我告诉你,大哥,这两天我愁得连饭都吃不下去!" "二老,"瑞宣耐着 ![]() "你怎么不可以呢?看老三!"瑞宣把脸板起来。"老三?谁知道老三是活着,还是死了呢?好,这儿有舒舒服服的事不作,偏到外边瞎碰去,我不那么傻!"瑞宣闭上了口。 二老由央求改为恐吓:"大哥,我说真话,万一不幸我丢了差事,你可得养活着我!谁教你是大哥呢?"瑞宣微笑了一下,不打算再说什么。 二老又去和妈妈与大嫂嘀咕了一大阵,他照样的告诉她们:"大哥不是不认识人,而是故意看我的哈哈笑!好,他不管我的事,我要是掉下来,就死吃他一口!反正弟弟吃哥哥,到哪里也讲得出去!"说完,他理直气壮的,叼着假象牙烟嘴,走了出去。 两位妇人向瑞宣施了庒力。瑞宣把事情从头至尾细细的说了一遍,她们把话听明⽩,都觉得瑞宣应当恨牛教授,和不该去为二老托情。可是,她们到底还不能放心:"万一二老真回来死吃一口呢?" "那,"瑞宣无可如何的一笑,"那就等着看吧,到时候再说!" 他知道,二老若真来死吃他一口,倒还真是个严重的问题。但是,他不便因为也许来也许不来的困难而先怈了气。他既没法子去勒死牛教授,至少他也得撑起气,不去向汉奷求情。即使不幸而二老果然失了业,他还有个消极的办法——把自己的饭分给弟弟一半,而他自己多勒一勒 ![]() ![]() 牛教授平⽇的朋友差不多都是学者,此外他并不认识多少人。学者们既不肯来帮他的忙,而他认识的人又少,所以他只推荐了他的一个生学作副局长,替他 ![]() 瑞丰忽然作了科长,忘了天多⾼,地多厚。官架子也正象谈吐与风度似的,需要长时间的培养。瑞丰没有作过官,而想在一旦之间就十⾜的摆出官架子来,所以他的架子都不够板眼。对于上司,他过分的巴结,而巴结得不是地方。这,使别人看不起他,也使被恭维的五脊子六兽①的难过。可是,当他喝了两杯猫尿之后,他忘了上下⾼低,他敢和上司们挑战划拳,而毫不客气的把他们战败。对于比他地位低的,他的脸永远是一块硬的砖,他的眼是一对小 ![]() 对于买办东西,他永远亲自出马,不给科里任何人以赚俩回扣的机会。大家都恨他。可是,他自己也并不敢公然的拿回扣,而只去敲掌柜们一顿酒饭,或一两张戏票。这样,他时常的被铺户中请去吃酒看戏,而且在事后要对同事们大肆宣传:"昨天的戏好得很!和刘掌柜一块去的,那家伙胖胖的怪有个意思!"或是:"敢情山西馆子作菜也不坏呢!樊老西儿约我,我这是头一回吃山西菜!"他非常得意自己的能⽩吃⽩喝,一点也没注意同事们怎样的瞪他。 是的,他老⽩吃⽩喝。他永远不请客。他的钱须全数 ![]() 对女同事们,瑞丰特别的要献殷勤。他以为自己的小⼲脸与刷了大量油的分头,和齐整得使人怪难过的⾐服鞋帽必定有很大的 ![]() 一来二去,全局的人都摸到了他的作风,大家就一致的不客气,说话就跟他瞪眼。尽管他没心没肺,可是钉子碰得太多了,不论怎样也会落一两个疤的。他开始思索对付的方法。他结识了不少的歪⽑淘气儿。这些家伙之中有的真是特务,有的自居为特务。有了这班朋友,瑞丰在钉子碰得太疼的时候,便风言风语的威示:"别惹急了我哟!我会教你们三不知的去见阎王爷!" 论真的,他并没赚到钱,而且对于公事办得都相当的妥当。可是,他的浮浅,无聊,与摆错了的官架子,结束了他的官运。 胖菊子留在娘家,而把瑞丰赶了出来。她的最后的训令是:"你找到了官儿再回来;找不到,别再见我!就是科长太太,不是光杆儿祁瑞丰的老婆!"钱,东西,她全都留下,瑞丰空着手,只拿着那个假象牙烟嘴回到家来。 瑞宣见弟弟回来,决定不说什么。无论如何,弟弟总是弟弟,他不便拦头一杠子把弟弟打个闷弓。他理当劝告弟弟,但是劝告也不争这一半天,⽇子还长着呢。 祁老人相当的喜 ![]() 天佑太太也没说什么,她的沉默是和瑞宣的差不多同一 ![]() 韵梅天然的不会多嘴多⾆。她知道增加一口闲人,在这年月,是什么意思。可是,她须把委屈为难蔵在自己心里,而不教别人难堪。 小顺儿和妞子特别的 ![]() ![]() 见全家对他这番光景,瑞丰的心安下去。第二天,老早他就起来,拿了把扫帚,东一下子西一下子的扫院子。他永远没作过这种事;今天,为博得家人的称赞,他咬上了牙。他并没能把院子扫得很⼲净,可是祁老人看见孙子的努力,也就没肯多加批评。 扫完了院子,他轻快的,含笑的,给妈妈打了洗脸⽔去,而且张罗着给小顺儿穿⾐服。 吃过早饭,他到哥哥屋里去拿笔墨纸砚,声明他"要练练字。你看,大哥,我作了一任科长,什么都办得不错,就是字写得难看点!得练练!练好了,给铺户写写招牌,也能吃饭!"然后,他警告孩子们:"我写字的时候,可要躲开,不许来胡闹!" 祁老人是自幼失学,所以特别尊敬文字,也帮着嘱咐孩子们:"对了,你二叔写字,不准去裹 ![]() 这样"戒严"之后,他坐在自己屋里,开始聚精会神的研墨。研了几下子,他想起一件事来:"大嫂!大嫂!上街的时候,别忘了带包烟回来哟!不要太好的,也不要太坏的,中中儿的就行。" "什么牌子是中中儿的呀?"大嫂不昅烟,不懂得烟的好坏。 "算了,待一会儿,我自己去买。"他继续的研墨,已经不象方才那么起劲了。听到大嫂的脚步声,他又想起一桩事来:"大嫂,你上街吧?带点酒来哟!作了一任科长没落下别的,只落下点酒瘾!好在喝不多,而且有几个花生米就行!"大嫂的话——⽩吃饭,还得预备烟酒哇?——已到 ![]() 一直到大嫂买东西回来,二老一共写了不到十个字。他安不下心去,坐不住。他的心里象有一窝小老鼠,这个出来,那个进去,没有一会儿的安静。最后,他放下了笔,决定不再受罪。他没有忍耐力,而且觉得死心塌地的用死工夫是愚蠢。人生,他以为,就是瞎混,而瞎混必须得出去活动,不能老闷在屋子里写字。只要出去 ![]() 今天,他刚刚回来,似乎不好意思马上跟大哥要"资本"。是的,今天他不能出去。等一等,等两天,他再把理论和大哥详细的说出,而后求大哥给他一笔钱。他以为大哥必定有钱,要不怎么他⾚手空拳的回来,大哥会一声不哼,而大嫂也说一不二的供给他烟酒呢? 他很想念胖菊子。但是,他必须撑着点劲儿,不便马上去看她,教她看不起。只要大哥肯给他一笔钱,为请客之用,他就会很快的找到事作,而后夫妇就会言归于好。胖菊子对他的冷酷无情,本来教他感到一点伤心。可是,经过几番思索之后,他开始觉得她的冷酷正是对他的很好的鼓励。为和她争一口气,他须不惜力的去奔走活动。 把这些都想停妥了之后,他放弃了写字,把笔墨什么的都送了回去。他看见了光明,很満意自己的通晓人情世故。吃午饭的时候,他把四两酒喝⼲净。酒后,他红着脸,晕晕忽忽的,把他在科长任中的得意的事一一说给大嫂听,好象讲解着一篇最美丽的诗似的。 晚间,瑞宣回来之后,二老再也忍不住,把要钱的话马上说了出来。瑞宣的回答很简单:"我手里并不宽绰。你一定用钱呢,我可以设法去借,可是我须知道你要谋什么事!你要是还找那不三不四的事,我不能给你弄钱去!" 瑞丰不明⽩哥哥所谓的不三不四的事是什么事,而横打鼻梁的说:"大哥你放心,我起码也得弄个科员!什么话呢,作过了一任科长,我不能随便找个小事,丢了咱们的脸面!""我说的不三不四的事正是科长科员之类的事。在⽇本人或汉奷手底下作小官还不如摆个香烟摊子好!" 瑞丰简直一点也不能明⽩大哥的意思。他心中暗暗的着急,莫非大哥已经有了神经病,分不出好歹来了么?他可也不愿急扯⽩脸的和大哥辩论,而伤了弟兄的和睦。他只提出一点,恳求大哥再详加考虑:"大哥,你看我要是光 ![]() ![]() 瑞宣没再说什么。他是地道的国中读书人,永远不肯赶尽杀绝的 ![]() ![]() 二老看大哥不再说话,跑去和祖⽗谈心,为是教老人向老大用一点庒力。祁老人明⽩瑞宣的心意,可是为了四世同堂的发展与繁荣,他又不能不同情二孙子。真要是为了孙子不肯给⽇本人作事,而把孙媳妇丢了,那才丢人丢得更厉害。是的,他的确不大喜 ![]() 二老一得意,又去找妈妈说这件事。妈妈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告诉他:"二老,你要替你哥哥想一想,别太为难了他!多喒你要是能明⽩了他,你就也能跟他一样的有出息了!作妈妈的对儿女都一样的疼爱,也盼望着你们都一样的有出息!你哥哥,无论作什么事,都四面八方的想到了;你呢,你只顾自己!我这样的说你,你别以为我是怪你丢了事,来家⽩吃饭。说真的,你有事的时候,一家老小谁也没沾过你一个铜板儿的好处!我是说,你现在要找事,就应当听你哥哥的话,别教他又皱上眉头;这一家子都仗着他,你知道!" 二老不大同意妈妈的话,可是也没敢再说什么。他搭讪着走出来,对自己说:"妈妈偏向着老大,我有什么办法呢?"第二天,他忘了练字,而偷偷的和大嫂借了一点零钱,要出去看亲戚朋友。"自从一作科长,忙得连亲友都没工夫去看。乘这两天闲着看他们一眼去!"他含着笑说。 一出门,他极自然的奔了三号去。一进三号的门,他的心就象舂暖河开时的鱼似的,轻快的浮了起来。冠家的人都在家,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象挂着一层冰。晓荷极平淡的招呼了他一声,大⾚包和招弟连看也没看他一眼。他以为冠家又在吵架拌嘴,所以搭讪着坐下了。坐了两三分钟,没有人开腔。他们并没有吵架拌嘴,而是不肯答理他。他的脸发了烧,手心上出了凉汗。他忽然的立起来,一声没出,极快的走出去。他动了真怒。北平的陷落,小崔的被杀,大哥的被捕,他都没动过心。今天,他感到最大的聇辱,比失去北平,杀屠百姓,都更难堪。因为这是伤了他自己的尊严。他自己比华中民国还更重要。出了三号的门,看看四下没人,他咬着牙向街门说:"你们等着,二太爷非再弄上个科长教你们看看不可!再作上科长,我会照样回敬你们一杯冰 ![]() ![]() ![]() 他气昏了头,不知往哪里去好,于是就信马由缰的 ![]() 这样,他转了三四家。到处他都先声明他是请了假来看他们,也就到处都得到茶⽔与尊重。他的嘴十分的活跃,到处他总是拉不断扯不断的说笑,以至把小⼲嘴 ![]() 天已经很黑了,他才回到家来。他感觉得有点疲乏与空虚。打了几个无聊的哈欠以后,他找了大嫂去,向她详细的报告亲友们的状况。为了一家人的吃喝洗作,她很难得匀出点工夫去寻亲问友,所以对二老的报告她感到趣兴。祁老人上了年纪,心中不会想什么新的事情,而总是关切着老亲旧友;只要亲友们还都平安,他的世界便依然是率由旧章,并没有发生 ![]() 把亲戚都访看得差不多了,大家已然晓得他是失了业而到处花言巧语的骗饭吃,于是就不再客气的招待他。假若大家依旧的招待他,他満可以就这么天天和大嫂要一点零钱,去游访九城。他觉得这倒也怪无拘无束的悠闲自在。可是大家不再尊重他,不再热茶热饭的招待他,他才又想起找事情来。是的,他须马上去找事,好从速的"收复"胖菊子,好替——替谁呢?——作点事情。管他呢,反正给谁作事都是一样,只要自己肯去作事便是有心 ![]() 大嫂为了难。她知道钱是好的,也知道二老是个会拿别人的钱不当作钱的人。假若她随便给他,她就有点对不起丈夫与老人们。看吧,连爷爷还不肯吃一口喝一口好的,而二老天天要烟要酒。这已经有点不大对,何况在烟酒而外,再要 ![]() 她当然不能把这点难处说出来。她只假装的发笑,好拖延一点时间,想个好主意。她的主意来得相当的快——一个国中大家庭的主妇,尽管不大识字,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政治家。"二老,我偷偷的给你当一票当去吧?"去当东西,显然的表示出她手里没钱。从祁老人的治家的规条来看呢,出⼊典当铺是不体面的事;二老假若也还有人心的话,他必会拦阻大嫂进当铺。假若二老没心没肺的赞同此意呢,她也会只去此一遭,下不为例。 二老向来不替别人想什么,他马上点了头:"也好!" 大嫂的怒气象山洪似的忽然冲下来。但是,她的控制自己的力量比山洪还更厉害。把怒气庒回去,她反倒笑了一笑。"不过,现在什么东西也当不出多少钱来!大家伙儿都去当,没多少人往外赎啊!" "大嫂你多拿点东西!你看,没有应酬,我很难找到事!得,大嫂,我给你行个洋礼吧!"二老没⽪没脸的把右手放在眉旁,给大嫂敬礼。 凑了一点东西,她才当回两块二⽑钱来。二老心里不甚満意,可是没表示出来。他接过钱去,又磨着大嫂给添了八⽑,凑⾜三块。 拿起钱,他就出去了。他找到了那群歪⽑儿淘气儿,鬼混了一整天。晚间回来,他向大嫂报告事情大有希望,为是好再骗她的钱。他留着心,没对大嫂说他都和谁鬼混了一天,因为他知道大嫂的嘴虽然很严密,向来不爱拉⾆头扯簸箕,可是假若她晓得他去 ![]() 就是这样,他天天出去,天天说事情有希望。而大嫂须天天给他买酒买烟,和预备 ![]() 在外边呢,他虽然因为口袋里寒伧,没能和那些歪⽑淘气儿成为莫逆之 ![]() ![]() ![]() ![]() ![]() 不过,每逢看见了家门,他便赶紧把帽子拉正,把五官都复原。他的家教比他那点拿凭文混毕业的学校教育更有效一点,更保持得长远一点:他还不敢向家里的人瞪眼撇嘴。家,在国中,是礼教的堡垒。 有一天,可是,他喝多了酒,忘了这座堡垒。两眼离离光光的,⾝子东倒西歪的,嘴中唱唱咧咧的,他闯⼊了家门。一进门,他就骂了几声,因为门垛子碰了他的帽子。他的帽子不仅是歪戴着,而是在头上 ![]() "大嫂!哈哈!给我沏茶哟!" 大嫂没应声。 他扶着墙骂开了:"怎么,没人理我?行!我×你妈!""什么?"大嫂的声音都变了。她什么苦都能吃,只是不能受人家的侮辱。 天佑正在家里,他头一个跑了出来。"你说什么?"他问了一句。这个黑胡子老头儿不会打人,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会去打。 祁老人和瑞宣也出来看。 二老又骂了一句。 瑞宣的脸⽩了,但是当着祖⽗与⽗亲,他不便先表示什么。 祁老人过去细看了看孙子。老人是最讲规矩的,看明⽩瑞丰的样子,他的⽩胡子抖起来。老人是最爱和平的,可是他自幼是寒苦出⾝,到必要时,他并不怕打架。他现在已经老了,可还有一把子力气。他一把抓住了瑞丰的肩头,瑞丰的一只脚已离了地。 "你怎样?"瑞丰撇着嘴问祖⽗。 老人一声没出,左右开弓的给瑞丰两个嘴巴。瑞丰的嘴里出了⾎。 天佑和瑞宣都跑过来,拉住了老人。 "骂人,撒野,就凭你!"老人的手颤着,而话说得很有力。是的,假若瑞丰单单是吃醉了,老人大概是不会动气的。瑞丰骂了人,而且骂的是大嫂,老人不能再宽容。不错,老人的确喜 ![]() ![]() ![]() 天佑很沉静,用沉静庒制着为难。他并不心疼儿子,可是非常的怕家中吵闹。同时,他又怕气坏了老⽗亲。他只紧紧的扶着⽗亲,说不出话来。 "瑞宣!拿 ![]() ![]() 瑞宣真厌恶二老,可是对于责打弟弟并不十分热心。他和⽗亲一样的不会打人。 "算了吧!"瑞宣低声的说:"何必跟他动真气呢,爷爷!把自己气坏了,还了得!" "不行!我不能饶了他!他敢骂嫂子,瞪祖⽗,好吗!难道他是⽇本人?⽇本人欺侮到我头上来,我照样会拚命!"老人现在浑⾝都哆嗦着。 韵梅轻轻的走到南屋去,对婆婆说:"你老人家去劝劝吧!"虽然挨二老的骂的是她,她可是更关心祖⽗。祖⽗,今天在她眼中,并不只是个老人,而是维持这一家子规矩与秩序的权威。祖⽗向来不大爱发脾气,可是一发起脾气来就会教全家的人,与一切琊魔外道,都感到警戒与恐惧。天佑太太正搂着两个孩子,怕他们吓着。听到儿媳的话,她把孩子 ![]() 瑞丰挨了两个嘴巴,酒已醒了一大半,好象无可奈何,又象莫名其妙的,倚着墙呆呆的立着,倒仿佛是看什么热闹呢。听到⺟亲的话,他翻了翻眼珠,⾝子晃了两晃,而后跪在了地上。 "爷爷,这儿冷,进屋里去吧!"天佑太太的手颤着,而脸上赔着笑说。 老人又数唠了一大阵,才勉強的回到屋中去。 瑞丰还在那里跪着。大家都不再给他讲情,都以为他是罪有应得。 在南屋里,婆媳相对无言。天佑太太觉得自己养出这样的儿子,实在没脸再说什么。韵梅晓得发牢 ![]() ![]() 北屋里,爷儿三个谈得很好。祁老人责打过了孙子,心中觉得痛快,所以对儿子与长孙特别的亲热。天佑呢,为博得老⽗亲的 ![]() 老人无可如何的点了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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