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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四世同堂 作者:老舍 | 书号:39952 时间:2017/9/8 字数:1736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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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宣想错了,⽇本人捕人并不敲门,而是在天快亮的时候,由墙外跳进来。在大处,⽇本人没有独创的哲学,文艺,音乐,图画,与科学,所以也就没有远见与⾼深的思想。在小事情上,他们却心细如发,捉老鼠也用捉大象的力量与心计。小事情与小算盘作得周到详密,使他们象猴子拿虱子似的,拿到一个便満心![]() 瑞宣没有任何罪过,可是⽇本人要捉他。捉他,本是最容易的事。他们只须派一名宪兵或巡警来就够了。可是,他们必须小题大作,好表示出他们的聪明与认真。约摸是在早上四点钟左右吧,一辆大卡车停在了小羊圈的口外,车上有十来个人,有的穿制服,有的穿便⾐。卡车后面还有一辆小汽车,里面坐着两位官长。为捕一个软弱的书生,他们须用十几个人,与许多汽油。只有这样,⽇本人才感到得意与严肃。⽇本人没有幽默感。 车停住,那两位军官先下来视察地形,而后在胡同口上放了哨。他们拿出地图,仔细的阅看。他们互相耳语,然后与卡车上轻轻跳下来的人们耳语。他们倒仿佛是要攻取一座堡垒或军火库,而不是捉拿一个不会抵抗的老实人。这样,商议了半天,嘀咕了半天,一位军官才回到小汽车上,把手 ![]() ![]() ![]() 天还没有十分亮,星星可已稀疏。全胡同里没有一点声音,人们还都睡得正香甜。一点晓风吹动着老槐的枝子。远处传来一两声 ![]() ![]() ![]() ![]() 韵梅似乎听明⽩,又似乎没有听明⽩,可是⾝上已发了颤。"拿你?剩下我一个人怎么办呢?"她的手紧紧的扯住他的 ![]() "放开!"瑞宣低声的急切的说:"你有胆子!我知道你不会害怕!千万别教祖⽗知道了!你就说,我陪着富善先生下乡了,过几天就回来!"他一转⾝,极快的下了地。"你要不回来呢?"韵梅低声的问。 "谁知道!" 屋门上轻轻的敲了两下。瑞宣假装没听见。韵梅哆嗦得牙直响。 门上又响了一声。瑞宣问:"谁?" "你是祁瑞宣?"门外轻轻的问。 "是!"瑞宣的手颤着,提上了鞋;而后,扯开屋门的闩。 几条黑影围住了他,几个 ![]() ![]() 瑞宣横了心,一声没出,慢慢往外走。 祁老人一到天亮便已睡不着。他听见了一些响动。瑞宣刚走在老人的门外,老人先嗽了一声,而后懒懒的问:"什么呀!谁呀?有人闹肚子啊?" 瑞宣的脚微微的一停,就接着往前走。他不敢出声。他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有钱先生的受刑在前,他不便希望自己能幸而免。他也不便先害怕,害怕毫无用处。他只有点后悔,悔不该为了祖⽗,⽗⺟, ![]() 天亮了一些。一出街门,瑞宣看到两株槐树上都跳下一个人来。他的脸上没有了⾎⾊,可是他笑了。他很想告诉他们:"捕我,还要费这么大的事呀?"他可是没有出声。往左右看了看,他觉得胡同比往⽇宽阔了许多。他痛快了一点。四号的门响了一声。几条 ![]() ![]() 韵梅顾不得想这是什么时间,七下子八下子的就穿上了⾐服。也顾不得梳头洗脸,她便慌忙的走出来,想马上找富善先生去。她不常出门,不晓得怎样走才能找到富善先生。但是,她不因此而迟疑。她很慌,可也很坚决;不管怎样困难,她须救出她的丈夫来。为营救丈夫,她不惜牺牲了自己。在平⽇,她很老实;今天,她可下了决心不再怕任何人与任何困难。几次,泪已到了眼中,她都用力的睁她的大眼睛,把泪截了回去。她知道落泪是毫无用处的。在极快的一会儿工夫,她甚至于想到瑞宣也许被杀。不过,就是不幸丈夫真的死了,她也须尽她所有的一点能力养活儿女,侍奉公婆与祖⽗。她的胆子不大,但是真面对面的遇见了鬼,她也只好闯上前去。 轻轻的关好了屋门,她极快的往外走。看到了街门,她也看到那一⾼一矮的两个人。两个都是国中人,拿着⽇本人给的 ![]() ![]() "谁也不准出去!"那个⾝量⾼的人说:"告诉你,去给我们烧点⽔,泡点茶;有吃的东西拿出点来!快回去!" 韵梅浑⾝都颤抖起来。她真想拚命,但是她一个人打不过两个 ![]() "难道你们不是国中人?"韵梅瞪着眼问。 矮一点的人发了气:"告诉你,我们对你可是很客气,别不知好歹!回去!"他的 ![]() 她往后退了退。她的嘴⼲不过手 ![]() 把婆⺟叫醒,她马上后了悔。事情是很简单,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好了。婆⺟是个病⾝子,她不应当大惊小怪的吓噱她。同时,事情是这么紧急,她又不该磨磨蹭蹭的绕弯子。进到婆⺟的屋中,她呆呆的楞起来。 天已经大亮了,南屋里可是还相当的黑。天佑太太看不清楚韵梅的脸,而直觉的感到事情有点不大对:"怎么啦?小顺儿的妈!" 韵梅的憋了好久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可是还控制着自己,没哭出声来。 "怎么啦?怎么啦?"天佑太太连问了两声。 "瑞宣,"韵梅顾不得再思索了。"瑞宣教他们抓去了!"象有几滴冰⽔落在天佑太太的背上,她颤了两下。可是,她控制住自己。她是婆⺟,不能给儿媳一个坏榜样。再说,五十年的生活都在战争与困苦中渡过,她知道怎样用理智与心计控住感情。她用力扶住一张桌子,问了声:"怎么抓去的?" 极快的,韵梅把事情述说了一遍。快,可是很清楚,详细。 天佑太太一眼看到生命的尽头。没了瑞宣,全家都得死!她可是把这个庒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少说两句悲观的话,便能给儿媳一点安慰。她楞住,她须想主意。不管主意好不好,总比哭泣与说废话強。"小顺儿的妈,想法子推开一块墙,告诉六号的人,教他们给馆使送信去!"老太太这个办法不是她的创作,而是跟祁老人学来的。从前,遇到兵变与大的战事,老人便杵开一块墙,以便两个院子的人互通消息,和讨论办法。这个办法不一定能避免灾患,可是在心理上有很大的作用,它能使两个院子的人都感到人多势众,减少了恐慌。 韵梅没加思索,便跑出去。到厨房去找开墙的家伙。她没想她有杵开界墙的能力,和杵开以后有什么用处。她只觉得这是个办法,并且觉得她必定有⾜够的力气把墙推开;为救丈夫,她自信能开一座山。 正在这个时候,祁老人起来了,拿着扫帚去打扫街门口。这是他每天必作的运动。⾼兴呢,他便扫⼲净自己的与六号的门外,一直扫到槐树 ![]() ![]() 天佑太太与韵梅都没看见老人出去。 老人一拐过影壁就看到了那两个人,马上他说了话。这是他自己的院子,他有权利⼲涉闯进来的人。"怎么回事?你们二位?"他的话说得相当的有力,表示出他的权威;同时,又相当的柔和,以免得罪了人——即使那两个是土匪,他也不愿得罪他们。等到他看见了他们的 ![]() ![]() "回去!告诉里边的人,谁也不准出来!"⾼个子说。"怎么?"老人还不肯动气,可是眼睛眯起来。"这是我的家!" "罗嗦!不看你上了岁数,我给你几 ![]() 没等老人说话,⾼个子揷嘴:"回去吧,别惹不自在!那个叫瑞宣的是你的儿子还是孙子?" "长孙!"老人有点得意的说。 "他已经教⽇本人抓了走!我们俩奉命令在这儿把守,不准你们出去!听明⽩了没有?" 扫帚松了手。老人的⾎忽然被怒气与恐惧咂净,脸上灰了。"为什么拿他呢?他没有罪!" "别废话,回去!"矮子的 ![]() ![]() 老人不想抢矮子的 ![]() ![]() ![]() ![]() ![]() ![]() "你嚷!我真开 ![]() "开!开!冲着这儿来!"祁老人用颤抖的手指戳着自己的 ![]() ![]() ![]() ![]() 天佑太太首先来到。韵梅,还没能杵开一块砖,也跑了过来。两个妇人一边一个扯住老人的双臂,往院子里边扯。老人跳起脚来,⾼声的咒骂。他忘了礼貌,忘了和平,因为礼貌与和平并没给他平安与幸福。 两个妇人连扯带央告的把老人拉回屋中,老人闭上了口,只剩了哆嗦。 "老爷子!"天佑太太低声的叫,"先别动这么大的气!得想主意往出救瑞宣啊!" 老人咽了几口气,用小眼睛看了看儿媳与孙媳。他的眼很⼲很亮。脸上由灰⽩变成了微红。看完两个妇人,他闭上了眼。是的,他已经表现了他的勇敢,现在他须想好主意。他知道她们婆媳是不会有什么⾼明办法的,他向来以为妇女都是没有心路的。很快的,他想出来办法:"找天佑去!"纯粹出于习惯,韵梅微笑了一下:"咱们不是出不去街门吗?爷爷!" 老人的心疼了一下,低下头去。他自己一向守规矩,不招惹是非;他的儿孙也都老实,不敢为非作歹。可是,一家子人都被手 ![]() ![]() 他没敢摸他的胡子。胡子已不再代表着经验与智慧,而只是老朽的标记。哼哼了一两声,他躺在了炕上。"你们去吧,我没主意!" 婆媳楞了一会儿,慢慢的走出来。 "我还挖墙去!"韵梅两只大眼离离光光的,不知道看什么好,还是不看什么好。她心里燃着一把火,可是还要把火庒住,好教老人们少着一点急。 "你等等!"天佑太太心中的火并不比儿媳的那一把少着火苗。可是她也必须镇定,好教儿媳不太发慌。她已忘了她的病;长子若有个不幸,她就必得死,死比病更厉害。"我去央告央告那两个人,教我出去送个信!" "不用!他们不听央告!"韵梅 ![]() "难道他们不是国中人?就不帮咱们一点儿忙?"韵梅没回答什么,只摇了头摇。 太 ![]() ![]() ![]() ![]() 韵梅无可如何的,又回到厨房的北边,拿起铁通条。她不敢用力,怕出了响声被那两个 ![]() 小妞子还不大懂事,可是从妈妈的脸⾊与神气上看出来事情有点不大对。她没敢掰开 ![]() 妈妈到厨房去升火,妞子帮着给拿火柴,找劈柴。她要表现出她很乖,不招妈妈生气。这样,她可以减少一点恐惧。 天佑太太独自在院中立着。她的眼勾直勾的对着已落了叶的几盆石榴树,可是并没有看见什么。她的心跳得很快。她极想躺一躺去,可是用力的控制住自己。不,她不能再管自己的病;她必须立刻想出搭救长子的办法来。忽然的,她的眼一亮。眼一亮,她差点要晕倒。她急忙蹲了下去。她想起来一个好主意。想主意是劳心的事,她感到眩晕。蹲了一小会儿,她的奋兴劲儿慢慢退了下去。她极留神的往起立。立起来,她开⾜了速度往南屋走。在她的赔嫁的箱子里,她有五六十块现洋,都是"人头"的。她轻轻的开开箱子,找到箱底上的一只旧⽩布袜子。她用双手提起那只旧袜子,好不至于哗啷哗啷的响。手伸到袜子里去,摸到那硬的凉的银块子。她的心又跳快了。这是她的"私钱"。每逢病重,她就必想到这几十块现洋;它们⾜以使她在想到死亡的时候得到一点安慰,因为它们可以给她换来一口棺材,而少教儿子们着一点急。今天,她下决心改变了它们的用途;不管自己死去有无买棺材的现钱,她必须先去救长子瑞宣。瑞宣若是死在狱里,全家就必同归于尽,她不能太自私的还不肯动用"棺材本儿"!轻轻的,她一块一块的往外拿钱。每一块都是晶亮的,上面有个胖胖的袁世凯。她永远没判断过袁世凯,因为袁世凯在银圆上是那么富泰威武,无论大家怎样说袁世凯不好,她总觉得他必是财神下界。现在她可是没有闲心再想这些,而只觉得有这点钱便可以买回瑞宣的命来。 她只拿出二十块来。她看不起那两个狗仗人势给⽇本人作事的 ![]() ![]() 立了许久,她打不定主意。她贫⾎,向来不大出汗,现在她的手心上 ![]() ![]() 正在这么左右为难,她听到很响的一声铃——二老瑞丰来了!瑞丰有了包车,他每次来,即使大门开着,也要响一两声车铃。铃声替他广播着⾝分与声势。天佑太太很快的向前走了两步。只是两步,她没再往前走。她必须教二儿子施展他的本领,而别因她的热心反倒坏了事。她是祁家的妇人,她知道妇人的规矩——男人能办的就 ![]() ![]() 韵梅也听到了铃声,急忙跑过来。看见婆⺟,她收住了脚步。她的大眼睛亮起来,可是把声音放低,向婆⺟耳语:"二老!" 老太太点了点头,嘴角上露出一点点笑意。 两个妇人都不敢说什么,而心中都温暖了一点。不管二老平⽇对待她们怎样的不合理,假若今天他能帮助营救瑞宣,她们就必会原谅他。两个妇人的眼都亮起来,她们以为二老必会没有问题的帮忙,因为瑞宣是他的亲哥哥呀。 韵梅轻轻的往前走,婆⺟扯住了她。她给呼气儿加上一丁点声音:"我探头看看,不过去!"说完,她在影壁的边上探出头去,用一只眼往外看。 那两个人都面朝了外。矮子开开门。 瑞丰的小⼲脸向着 ![]() ![]() ![]() ![]() 武汉陷落以后,华北的地位更重要了。⽇本人可以放弃武汉,甚至于放弃了南京,而决不撒手华北。可是,华北的"府政",象我们从前说过的,并没有多少实权,而且在表面上还不如南京那么体面与重要。因此,⽇本天皇派来两位特使,给北平的汉奷们打打气,同时也看看华北是否象军人与政客所报告的那样太平。今天,这两位特使在怀仁堂接见各机关科长以上的官吏,向大家宣布天皇的德意。 接见的时间是在早九点。瑞丰后半夜就没能睡好,五点多钟便起了 ![]() 天还早,离见特使的时候还早着两个多钟头。他要到家中显露显露自己的中山装,同时也教一家老少知道他是去见特使——这就等于皇上召见啊,诸位! 临上车,他教小崔把车再重新擦抹一遍。上了车以后,他把背靠在车箱上,而 ![]() ![]() ![]() 家门开了,他看见了那个矮子。他楞了一楞。笑意与亮光马上由他的脸上消逝,他嗅到了危险。他的胆子很小。"进来!"矮子命令着。 瑞丰没敢动。 ⾼个子凑过来。瑞丰因为,近来 ![]() ![]() "抓人!"老孟板着脸说。 "抓谁?"瑞丰的脸⽩了一些。 "大概是你的哥哥吧!" 瑞丰动了心。哥哥总是哥哥。可是,再一想,哥哥到底不是自己。他往外退了一步,舐了舐嘴 ![]() "进去!"矮子向院子里指。 瑞丰转了转眼珠。"我想,我不进去了吧!" 矮子抓住瑞丰的腕子:"进来的都不准再出去,有命令!"是的,老孟与矮子的责任便是把守着大门,进来一个捉一个。"不是这么说,不是这么说,老孟!"瑞丰故意的躲着矮子。"我是教育局的科长!"他用下颏指了指 ![]() "我是个例外!"瑞丰強硬了一些。"我去见天皇派来的特使!你要不放我,请你们去给我请假!"紧跟着,他又软了些:"老孟,何苦呢,咱们都是朋友!" 老孟⼲嗽了两小声:"祁科长,这可教我们俩为难!你有公事,我们这里也是公事!我们奉命令,进来一个抓一个,现在抓人都用这个办法。我们放了你,就砸了我们的饭锅!" 瑞丰把帽子扣在头上,伸手往口袋里摸。惭愧,他只摸到两块钱。他的钱都须 ![]() 韵梅一劲儿的哆嗦,天佑太太早凑过来,拉住儿媳的手,她也听到了门內的那些使儿媳哆嗦的对话。忽然的,她放开儿媳的手,转过了影壁去。 "妈!"瑞丰只叫出来半声,唯恐因为证实了他与瑞宣是同胞兄弟而走不脫。 老太太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那两个人,而后咽了一口唾沫。慢慢的,她掏出包着二十块现洋的手帕来。轻轻的,她打开手帕,露出⽩花花的现洋。六只眼都象看变戏法似的瞪住了那雪⽩发亮的,久已没看见过的银块子。矮子老郭的下巴垂了下来;他厉害,所以见了钱也特别的贪婪。"拿去吧,放了他!"老太太一手拿着十块钱,放在他们的脚旁。她不屑于把钱 ![]() 矮子放开瑞丰,极快的拾起钱来。老孟昅了口气,向老太太笑了一下,也去拣钱。矮子挑选了一块,对它吹了口气,然后放在耳边听了听。他也笑了一下:"多年不见了,好东西!"瑞丰张了张嘴,极快的跑了出去。 老太太拿着空手帕,往回走。拐过了影壁,她和儿媳打了对脸。韵梅的眼中含着泪,泪可是没能掩盖住怒火。到祁家这么多年了,她没和婆⺟闹过气。今天,她不能再忍。她的伶俐的嘴已不会说话,而只怒视着老太太。 老太太扶住了墙,低声的说:"二老不是东西,可也是我的儿子!" 韵梅一下子坐在地上,双手捧着脸低声的哭起来。 瑞丰跑出来,想赶紧上车逃走。越想越怕,他开始哆嗦开了。小崔的车,和往⽇一样,还是放在西边的那棵槐树下。瑞丰走到三号门外,停住了脚。他极愿找个 ![]() 在平⽇,冠家的人起不了这么早。今天,大⾚包也到怀仁堂去,所以大家都起了 ![]() ![]() ![]() "你站定,我从远处看一看!"晓荷走到屋子的尽头,左偏一偏头,右定一定眼,仔细的端详。"我看就行了!你走两步看!" "走你妈的屎!"大⾚包半恼半笑的说。 "唉!唉!出口伤人,不对!"晓荷笑着说:"今天咱可不敢招惹你,好家伙,特使都召见你呀!好的很!好的很!"晓荷从心里喜 ![]() 这时候,瑞丰走进来。他的脸还很⽩,可是一听到冠家人们的声音,他已经安静了一些。 "看新中山装哟!"晓荷一看见瑞丰,马上这么喊起来。"还是男人容易打扮!看,只是这么一套中山装,就教瑞丰年轻了十岁!"在他心里,他实在有点隐痛:太太和瑞丰都去见特使,他自己可是没有份儿。虽然如此,他对于太太的修饰打扮与瑞丰的穿新⾐裳还是感到趣兴。他,和瑞丰一样,永远不看事情本⾝的好坏,而只看事情的热闹不热闹。只要热闹,他便⾼兴。 "了不得啦!"瑞丰故作惊人之笔的说,说完,他一下子坐在了沙发上。他需要安慰。因此,他忘了他的祖⽗,⺟亲,与大嫂也正需要安慰。 "怎么啦?"大⾚包端详着他的中山装问。 "了不得啦!我就知道早晚必有这么一场吗!瑞宣,瑞宣,"他故意的要求效果。 "瑞宣怎样?"晓荷恳切的问。 "掉下去了!" "什么?" "掉——被抓去了!" "真的?"晓荷倒昅了一口气。 "怎么抓去的?"大⾚包问。 "糟透了!"瑞丰不愿正面的回答问题,而只顾表现自己:"连我也差点儿教他们抓了走!好家伙,要不是我这⾝中山装,这块徽章,和我告诉他们我是去见特使,我准得也掉下去!真!我跟老大说过不止一次,他老不信,看,糟了没有?我告诉他,别跟⽇本人犯别扭,他偏要牛脖子;这可好,他抓去了,门口还有两个新门神爷!"瑞丰说出这些,心中痛快多了,脸上慢慢的有了⾎⾊。 "这话对,对!"晓荷点头咂嘴的说。"不用说,瑞宣必是以为仗着英国府的势力,不会出岔子。他可是不知道,北平是⽇本人的,老英老美都差点劲儿!"这样批评了瑞宣,他向大⾚包点了点头,暗示出只有她的作法才是最聪明的。大⾚包没再说什么。她不同情瑞宣,也有点看不起瑞丰。她看瑞丰这么大惊小怪的,有点缺乏男儿气。她把这件事推在了一旁,问瑞丰:"你是坐你的车走啊?那你就该活动着了!" 瑞丰立起来。"对,我先走啦。所长是雇汽车去?"大⾚包点了点头:"包一上午汽车!" 瑞丰走了出去。坐上车,他觉得有点不是劲儿。大⾚包刚才对他很冷淡啊。她没安慰他一句,而只催他走;冷淡!呕,对了!他刚由家中逃出来,就到三号去,大⾚包一定是因为怕受连累而以为他太荒唐。对,准是这么回事!瑞宣太胡闹了,哼!你教人家抓去不要紧,连累得我二老也丢了人缘!这么一盘算,他有点恨瑞宣了。 小崔忽然说了话,吓了瑞丰一跳。小崔问:"先生,刚才你怎么到了家,可不进去?" 瑞丰不想把事情告诉小崔。老孟老郭必定不愿意他走漏消息。可是,他存不住话。象一般的爱说话的人一样,他先嘱咐小崔:"你可别对别人再说呀!听见没有?瑞宣掉下去了!" "什么?"小崔收住了脚步,由跑改为大步的走。 "千万别再告诉别人!瑞宣教他们抓下去了!" "那么,咱们是上南海,还是…不是得想法赶紧救他吗?" "救他?连我还差点吃了挂误官司!"瑞丰理直气壮的说。 小崔的脸本来就发红,变成了深紫的。又走了几步,他放下了车。极不客气的,他说:"下来!" 瑞丰当然不肯下车。"怎回事?" "下来!"小崔非常的強硬。"我不伺候你这样的人!那是你的亲哥哥,喝,好,你就大撒巴掌不管?你还是人不是?" 瑞丰也挂了火。不管他怎样懦弱,他也不能听车夫的教训。可是,他把火庒下去。今天他必须坐着包车到南海去。好吗,多少多少人都有汽车,他若坐着雇来的车去,就太丢人了!他宁可吃小崔几句闲话,也不能教自己在南海外边去丢人!包车也是一种徽章!他假装笑了:"算了,小崔!等我见完了特使,再给瑞宣想办法,一定!" 小崔犹豫了一会儿。他很想马上回去,给祁家跑跑腿。他佩服瑞宣,他应当去帮忙。可是,他也想到:他自己未必有多大的能力,倒不如督催着瑞丰去到处奔走。况且瑞宣到底是瑞丰的亲哥哥,难道瑞丰就真能站在一旁看热闹?再说呢,等到瑞丰真不肯管这件事的时候,他会把他拉到个僻静的地方, ![]() 一路上,瑞丰没再出一声。小崔给了他个难题作。他决定不管瑞宣的事,可是小崔这小子要是死不放松,就有点⿇烦。他不敢辞掉小崔,他知小崔敢动拳头。他想不出办法,而只更恨瑞宣。有瑞宣这样的一个人,他以为,就⾜以使天下都不能安生! 快到南海了,他把心事都忘掉。看哪,军警早已在路两旁站好,里外三层。左右两行站在马路边上, ![]() ![]() ![]() ![]() ![]() ![]() ![]() 府右街口一个顶⾼⾝量的巡警伸出一只手。小崔拐了弯。人力车都须停在南海的西墙外。这里有二三十名军警,手里提着手 ![]() 下了车,瑞丰遇见两个面 ![]() ![]() ![]() ![]() "那可就不得而知了,科长阶级有资格听戏没有,还…"那个人想必也是什么科长,所以惨笑了一下。 瑞丰赶紧运用他的脑子,他必须设法听上戏,不管资格够不够。 在南海的大门前,他们被军警包围着,登记,检查证章件证,并搜检⾝上。瑞丰并没感到侮辱,他觉得这是必须有的手续,而且只有科长以上的人才能"享受"这点"优遇"。别的都是假的,科长才是真调货! 进了大门,一拐弯,他的眼前空旷了。但是他没心思看那湖山宮宇之美,而只盼望赶快走到怀仁堂,那里也许有很好的茶点——先啃它一顿儿再说!他笑了。 一眼,他看见了大⾚包,在他前面大约有三箭远。他要向前赶。两旁的军警是那么多,他不敢快走。再说,他也有点嫉妒,大⾚包是坐了汽车来的,所以迟起⾝而反赶到他前面。到底汽车是汽车!有朝一⽇,他须由包车阶级升为汽车阶级!大丈夫必须有志气! 正在这么思索,大门门楼上的军乐响了。他的心跳起来,特使到了!军警喝住他,教他立在路旁,他极规矩的服从了命令。立了半天,军乐停了,四外一点声音也没有。他怕静寂,手心上出了汗。 忽然的,两声 ![]() ![]() 外面还不住的放 ![]() 他没看见怀仁堂,而被军警把他,和许多别的人,大⾚包也在內,都圈在大门以內的一排南房里。大家都穿着最好的⾐服,佩着徽章,可是忽然被囚在又冷又 ![]() ![]() 大⾚包毕竟有些气派。她硬把一个人扒拉开,占据了他的座位。坐在那里,她还是大声的谈话,甚至于质问军警们:"这是什么事呢?我是来开会,不是来受罪!" 瑞丰的肚子报告着时间,一定是已经过午了,他的肚子里饿得唧哩咕噜的 ![]() 约摸着是下午两点了,才来了十几个⽇本宪兵。每个宪兵的脸上都象刚死了⽗亲那么难看。他们指挥军警细细搜检屋里的人,不论男女都须连內⾐也脫下来。瑞丰对此一举有些反感,他以为闹事的既在大门外,何苦这么⿇烦门內的人呢。可是,及至看到大⾚包也打了⾚背,露出两个黑而大的啂房,他心平气和了一些。 搜检了一个多钟头,没有任何发现,他们才看见一个宪兵官长扬了扬手。他们由军警押着向中海走。走出中海的后门,他们昅到了自由的空气。瑞丰没有招呼别人,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西四牌楼,吃了几个烧饼,喝了一大碗馄饨。肚子撑圆,他把刚才那一幕丑剧完全忘掉,只当那是一个不甚得体的梦。走到教育局,他才听到:两位特使全死在南海大门外。城门又关上,到现在还没开。街上已不知捕去多少人。听到这点报情,他对着 ![]() ![]() 下了班,他在局子门外找小崔。没找到。他发了气:"他妈的!天生来的不是玩艺儿,得偷懒就偷懒!"他步行回了家。一进门就问:"小崔没回来呀?"没有,谁也没看到小崔。瑞丰心中打开了鼓:"莫非这小子真辞活儿不⼲了?嘿,真他妈的琊门!我还没为瑞宣着急,你着哪门子急呢?他又不是你的哥哥!"他冒了火,准备明天早上小崔若来到,他必厉厉害害的骂小崔一顿。 第二天,小崔还是没露面。城內还到处捉人。"唉?"瑞丰对自己说:"莫非这小子教人家抓去啦?也别说,那小子长得贼眉鼠眼的,看着就象奷细!" 为给特使报仇,城內已捉去两千多人,小崔也在內。各⾊各样的人被捕,不管有无嫌疑,不分男女老少,一概受了各⾊各样的毒刑。 真正的凶手可是没有拿着。 ⽇本宪兵司令不能再等,他必须先 ![]() ![]() 第三天早八点,姓冯的汽车夫与小崔,被绑出来,游街示众。他们俩都⾚着背,只穿着一条 ![]() ![]() ![]() ![]() 两面铜鼓,四只军号,在前面吹打。前后多少排军警,都扛着上了刺刀的 ![]() 瑞丰在西单商场那溜儿,听见了鼓号的声音,那死亡的音乐。他飞跑赶上去,他喜 ![]() 他极快的想到,他必须找个可靠的人商议一下。万一⽇本人来盘查他,他应当怎样回话呢?他小跑着往北疾走,想找瑞宣大哥去谈一谈。大哥必定有好主意。走了有十几丈远,他才想起来,瑞宣不是也被捕了么?他收住了脚,立定。恐惧变成了愤怒,他嘟囔着:"真倒霉!光是咱自己有心路也不行呀,看这群亲友,全是不知死的鬼!早晚我是得吃了他们的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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