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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四世同堂 作者:老舍 | 书号:39952 时间:2017/9/8 字数:104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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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平年月,北平的夏天是很可爱的。从十三陵的樱桃下市到枣子稍微挂了红⾊,这是一段果子的历史——看吧,青杏子连核儿还没长硬,便用拳头大的小蒲篓儿装起,和"糖稀"一同卖给姐小与儿童们。慢慢的,杏子的核儿已变硬,而⽪还是绿的,小贩们又接二连三的喊:"一大碟,好大的杏儿喽!"这个呼声,每每教小儿女们口中馋出酸⽔,而老人们只好摸一摸已经活动了的牙齿,惨笑一下。不久,挂着红⾊的半青半红的"土"杏儿下了市。而吆喝的声音开始音乐化,好象果⽪的红美给了小贩们以灵感似的。而后,各种的杏子都到市上来竞赛:有的大而深⻩,有的小而红![]() 每一种果子到了 ![]() 梨,枣和葡萄都下来的较晚,可是它们的种类之多与品质之美,并不使它们因迟到而受北平人的冷淡。北平人是以他们的大⽩枣,小⽩梨与牛啂葡萄傲人的。看到梨枣,人们便有"一叶知秋"之感,而开始要晒一晒夹⾐与拆洗棉袍了。 在最热的时节,也是北平人口福最深的时节。果子以外还有瓜呀!西瓜有多种,香瓜也有多种。西瓜虽美,可是论香味便不能不输给香瓜一步。况且,香瓜的分类好似有意的"争取民众"——那银⽩的,又酥又甜的"羊角藌"假若适于文雅的仕女吃取,那硬而厚的,绿⽪金⻩瓤子的"三⽩"与"哈蟆酥"就适于少壮的人们试一试嘴劲,而"老头儿乐",顾名思义,是使没牙的老人们也不至向隅的。 在端 ![]() ![]() 假若仙人们只吃一点鲜果,而不动火食,仙人在地上的洞府应当是北平啊! 天气是热的,可是一早一晚相当的凉慡,还可以作事。会享受的人,屋里放上冰箱,院內搭起凉棚,他就会不受到暑气的侵袭。假若不愿在家,他可以到北海的莲塘里去划船,或在太庙与中山公园的老柏树下品茗或摆棋。"通俗"一点的,什刹海畔借着柳树支起的凉棚內,也可以慡适的吃半天茶,咂几块酸梅糕,或呷一碗八宝荷叶粥。愿意洒脫一点的,可以拿上钓竿,到积⽔滩或⾼亮桥的西边,在河边的古柳下,作半⽇的垂钓。好热闹的,听戏是好时候,天越热,戏越好,名角儿们都唱双出。夜戏散台差不多已是深夜,凉风儿,从那槐花与荷塘吹过来的凉风儿,会使人精神振起,而感到在戏园受四五点钟的闷气并不冤枉,于是便哼着《四郞探⺟》什么的⾼⾼兴兴的走回家去。天气是热的,而人们可以躲开它!在家里,在公园里,在城外,都可以躲开它。假若愿远走几步,还可以到西山卧佛寺,碧云寺,与静宜园去住几天啊。就是在这小山上,人们碰运气还可以在野茶馆或小饭铺里遇上一位御厨,给作两样皇上喜 ![]() 就是在祁家,虽然没有天棚与冰箱,没有冰碗儿与八宝荷叶粥,大家可也能感到夏天的可爱。祁老人每天早晨一推开屋门,便可以看见他的蓝的,⽩的,红的,与抓破脸的牵牛花,带着露⽔,向上仰着有蕊的喇叭口儿,好象要唱一首荣耀创造者的歌似的。他的倭瓜花上也许落着个红的蜻蜓。他没有上公园与北海的习惯,但是睡过午觉,他可以慢慢的走到护国寺。那里的天王殿上,在没有庙会的⽇子,有评讲《施公案》或《三侠五义》的;老人可以泡一壶茶,听几回书。那里的殿宇很⾼很深,老有溜溜的小风,可以教老人避暑。等到太 ![]() 天佑太太在夏天,气 ![]() ![]() 就是小顺儿的妈,虽然在炎热的三伏天,也还得给大家作饭,洗⾐服,可也能菗出一点点工夫,享受一点只有夏天才能得到的闲情逸致。她可以在门口买两朵晚香⽟,揷在头上,给她自己放着香味;或找一点指甲草,用⽩矾捣烂,拉着妞子的小手,给她染红指甲。 瑞宣没有嗜好,不喜 ![]() 小顺子与妞子的福气,在夏天,几乎比任何人的都大。第一,他们可以光着脚不穿袜,而⾝上只穿一件工人 ![]() ![]() ![]() ![]() ![]() ![]() 可是,可是,今年这一夏天只有暑热,而没有任何其他的好处。祁老人失去他的花草,失去他的平静,失去到天王殿听书的兴致。小顺儿的妈劝他多少次喝会儿茶解解闷去,他的回答老是"这年月,还有心听闲书去?" 天佑太太虽然⾝体好了一点,可是无事可作。晒菠菜吗?连每天吃的菠菜还买不到呢,还买大批的晒起来?城门三天一关,两天一闭,青菜不能天天⼊城。赶到一防疫,在城门上,连茄子倭瓜都被洒上石灰⽔,一会儿就烂完。于是,关一次城,防一回疫,菜蔬涨一次价钱,弄得青菜比⾁还贵!她觉得过这样的⽇子大可不必再往远处想了,过年的时候要吃⼲菜馅的饺子?到过年的时候再说吧!谁知道到了新年物价涨到哪里去,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呢!她懒得起 ![]() 胡同中别的人,虽然没有受这样多的直接庒迫,可是精神上也都感到很大的威胁。北平人,因为北平作过几百年的国都,是不会排外的。小羊圈的人决不会歧视一家英国人或土耳其人。可是,对这两家⽇本人,他们感到心中不安;他们知道这两家人是先灭了北平而后搬来的。他们必须承认他们的邻居也就是他们的服征者!他们多少听说过⽇本人怎样灭了朝鲜,怎样夺去湾台,和怎样 ![]() ![]() ![]() 一号的两个男人都是三十多岁的小商人。他们每天一清早必定带着两个孩子——都只穿着一件极小的 ![]() ![]() ![]() ![]() 七点钟左右,那两个孩子,背着书包,象箭头似的往街上跑去,由人们的腿中拚命往电车上挤。他们不象是上车,而象两个木橛硬往车里钉。无论车上与车下有多少人,他们必须挤上去。他俩下学以后,便占据住了小羊圈的"葫芦 ![]() 那两个男人每天都在早晨八点钟左右出去,下午五点多钟回来。他们老是一同出⼊,一边走一边低声的说话。哪怕是遇见一条狗,他们也必定马上停止说话,而用眼角撩那么一下。他们都想 ![]() ![]() ![]() 邻居们完全不能同意冠先生的"太有趣"。他们讨厌那两个孩子,至少也和讨厌冠先生的程度一个样。那两个孩子不仅用头猛撞冠先生,也同样的撞别人。他们最得意的是撞四大妈,和小孩子们。他们把四大妈撞倒已不止一次,而且把胡同中所有的孩子都作过他们的头力试验器。他们把小顺儿撞倒,而后骑在他的⾝上,抓住他的头发当作缰绳。小顺儿,一个国中孩子,遇到危险只会喊妈! 小顺儿的妈跑了出去。她的眼,一看到小顺儿变成了马,登时冒了火。在平⽇,她不是护犊子的妇人;当小顺儿与别家孩子开火的时候,她多半是把顺儿扯回家来,绝不把错过安在别人家孩子的头上。今天,她可不能再那样办。小顺儿是被⽇本孩子骑着呢。假若没有⽇本人的攻陷北平,她也许还不这么生气,而会大大方方的说:孩子总是孩子,⽇本孩子当然也会淘气的。现在,她却想到了另一条路儿上去,她以为⽇本人灭了北平,所以⽇本孩子才敢这么欺侮人。她不甘心老老实实的把小孩儿扯回来。她跑了过去,伸手把"骑士"的脖领抓住,一抡,抡出去;骑士跌在了地上。又一伸手,她把小顺儿抓起来。拉着小顺儿的手,她等着,看两个小仇敌敢再反攻不敢。两个⽇本孩子看了看她,一声没出的开始往家中走。她以为他们必是去告诉大人,出来讲理。她等着他们。他们并没出来。她松了点劲儿,开始骂小顺儿:"你没长着手吗?不会打他们吗?你个脓包!"小顺儿又哭了,哭得很伤心。"哭!哭!你就会哭!"她气哼哼的把他扯进家来。 祁老人不甚満意韵梅这样树敌,她更挂了火。对老人们,她永远不肯顶撞;今天,她好象有一股无可控制的怒气,使她忘了平⽇的规矩。是的,她的声音并不⾼,可是谁也能听得出她的顽強与盛怒:"我不管!他们要不是⽇本孩子,我还许笑一笑就拉倒了呢!他们既是⽇本孩子,我倒要斗斗他们!" 老人见孙媳妇真动了气,没敢再说什么,而把小顺儿拉到自己屋中,告诉他:"在院里玩还不行吗?⼲吗出去惹事呢?他们厉害呀,你别吃眼前亏呀,我的乖乖!" 晚间,瑞宣刚一进门,祁老人便轻声的告诉他:"小顺儿的妈惹了祸喽!"瑞宣吓了一跳。他晓得韵梅不是随便惹祸的人,而不肯惹事的人若一旦惹出事来,才不好办。"怎么啦?"他急切的问。 老人把槐树下的一场战争详细的说了一遍。 瑞宣笑了笑:"放心吧,爷爷,没事,没事!教小顺儿练练打架也好!" 祁老人不大明⽩孙子的心意,也不十分⾼兴孙子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在他看,他应当领着重孙子到一号去道歉。当八国联军攻⼊北平的时候,他正是个青年人,他看惯了连王公大臣,甚至于西太后与皇帝,都是不敢招惹外国人的。现在,⽇本人又攻⼊了北平,他以为今天的情形理当和四十年前一个样!可是,他没再说什么,他不便因自己的小心而和孙子拌几句嘴。 韵梅也报告了一遍,她的话与神气都比祖⽗的更有声有⾊。她的怒气还没完全消散,她的眼很亮,颧骨上红着两小块。瑞宣听罢,也笑一笑。他不愿把这件小事放在心里。 可是,他不能不觉到一点⾼兴。他没想到韵梅会那么 ![]() ![]() 一个夏天,他的心老浸渍在愁苦中,大的小的事都使他难堪与不安。他几乎忘了怎样发笑。馆使中的暑假没有学校中的那么长,他失去了往年夏天到图书馆去读书的机会,虽然他也晓得,即使能有那个机会,他是否能安心的读书,还是个问题。当他早晨和下午出⼊家门的时候,十回倒有八回,他要碰到那两个⽇本男人。不错,自从南京陷落,北平就增加了许多⽇本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遇见他们;可是,在自己的胡同里遇见他们,仿佛就另有一种难堪。遇上他们,他不知怎样才好。他不屑于向他们点头或鞠躬,可是也不便怒目相视。他只好在要出门或要进胡同口的时候,先四下里观观风。假若他们在前面,他便放慢了脚步;他们在后面,他便快走几步。这虽是小事,可是他觉到别扭;还不是别扭,而是失去了出⼊的自由。他还知道,⽇子一多,他的故意躲避他们,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而⽇本人,不管是⼲什么的,都也必是探侦! 在星期天,他就特别难过。小顺儿和妞子一个劲儿吵嚷:"爸!玩玩去!多少⽇子没上公园看猴子去啦!上万牲园也好哇,坐电车,出城,看大象!"他没法拒绝小儿女们的要求,可是也知道:公园,北海,天坛,万牲园,在星期⽇,完全是⽇本人的世界。⽇本女的,那些永远含笑的小磁娃娃,都打扮得顶漂亮,抱着或背着小孩,提着酒瓶与食盒;⽇本男人,那些永远用眼角撩人的家伙,也打扮起来,或故意不打扮起来,空着手,带着他们永远作奴隶的女人,和跳跳钻钻的男孩子,成群打伙的去到各处公园,占据着风景或花木最好的地方,表现他们的略侵力量。他们都带着酒,酒使小人物觉得伟大。酒后,他们到处发疯,东倒西晃的把酒瓶掷在马路当中或花池里。 同时,那些无聊的男女,象大⾚包与瑞丰,也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在公园里挤来挤去。他们穿得讲究,笑得无聊,会吃会喝,还会在⽇本男女占据住的地方去表演九十度的鞠躬。他们仿佛很⾼兴表示出他们的文化,亡国的文化,好教⽇本人放胆略侵。最触目伤心的是那些在亡城以前就是公子哥儿,在亡城以后,还无动于衷的青年,还携带着爱人,划着船,或搂着 ![]() 瑞宣不忍看见这些现象。他只好闷在家里,一语不发的熬过去星期⽇。他觉得很对不起小顺儿与妞子,但是没有好的办法。 好容易熬过星期⽇,星期一去办公又是一个难关。他无法躲避富善先生。富善先生在暑假里也不肯离开北平。他以为北平本⾝就是消暑的最好的地方。青岛,莫⼲山,北戴河?"噗!"他先噴一口气。"那些地方 ![]() ![]() 他不肯去消暑,所以即使没有公事可办,他也要到馆使来看一看。他一来,就总给瑞宣的"心病"上再戳几个小伤口儿。 "噢喉!安庆也丢了!"富善先生劈面就这么告诉瑞宣。 富善先生,真的,并没有意思教瑞宣难堪。他是真关心国中,而不由的就把当⽇的新闻提供出来。他绝不是幸灾乐祸,愿意听和愿意说国中失败的消息。可是,在瑞宣呢,即使他十分了解富善先生,他也觉得富善先生的话里是有个很硬的刺儿。况且,"噢喉!马当要塞也完了!""噢喉,九江巷战了!""噢喉!六安又丢了!"接二连三的,隔不了几天就有一个坏消息,真使瑞宣没法抬起头来。他得低着头,承认那是事实,不敢再大大方方的正眼看富善先生。 他有许多话去解释中⽇的战争绝不是短期间能结束的,那么,只要打下去,国中就会有极大的希望。每一次听到富善先生的报告,他就想拿出他的在心中转过几百几千回的话,说给富善先生。可是,他又准知老先生好辩论,而且在辩论的时候,老先生是会把同情国中的心暂时收蔵起去,而毒狠的批评国中的一切的。老先生是有为辩论而辩论的⽑病的。老先生会把他的——瑞宣的——理论与看法叫作"近乎 ![]() 因此,他严闭起口来,拦住他心中的话往外泛溢。这使他憋得慌,可是到底还比和富善先生针锋相对的⾆战強一些。他知道,一个英国人,即使是一个喜爱东方的英国人,象富善先生,必定是重实际的。象火一样的⾰命理论,与⾰命行为,可以出自俄国,法国,与爱尔兰,而绝不会产生在英国。英国人永远不作梦想。这样,瑞宣心中的话,若是说出来,只能得到富善先生的冷笑与头摇,因为他的话是一个老大的家国想用反抗的精神,一下子返老还童,也就必定被富善先生视为梦想。他不愿多费 ![]() 这样把话蔵起来,他就更觉得它们的珍贵。他以为《正气歌》与岳武穆的《満江红》大概就是这么作出来的——把庒在心里的愤怒与不便对别人说的信仰庒成了每一颗都有个花的许多块钻石。可是,他也知道,在它们成为钻石之前,他是要感到孤寂与苦闷的。 和平的谣言很多。北平的报纸一致的鼓吹和平,各国的外 ![]() ![]() 虽然这么想,他心中可是极不安。万一要真和了呢?这时候讲和便是华北的死亡。就是不提国事,他自己怎么办呢?难道他就真的在⽇本人鼻子底下苟且偷生一辈子吗?因此,他喜 ![]() ![]() 七七一周年,他听到委员长的告全军国民的广播。他的对国事的推测与希望,看起来,并不是他个人的成见,而也是全国中的希望与要求。他不再感觉孤寂;他的心是与四万万同胞在同一的律动上跳动着的。他知道富善先生也必定听到这广播,可是还故意的告诉给他。富善先生,出乎瑞宣意料之外,并没和他辩论什么,而只严肃的和他握了握手。他不明⽩富善先生的心中正在想什么,而只好把他预备好了的一片话存在心中。他是要说:"⽇本人说三个月可以灭了国中,而我们已打了一年。我们还继续的抵抗,而继续抵抗便增多了我们胜利的希望。打仗是两方面的事,只要被打的敢还手,战局便必定会有变化。变化便带来希望,而希望产生信心!" 这段话虽然没说出来,可是他暗自揣想,或者富善先生也和那位窦神⽗一样,尽管表面上是一团和气,可是挖出 ![]() ![]() 他请了半天的假,⽇本人也纪念七七。他不忍看国中人和国中 生学到安天门前向略侵者的阵亡将士鞠躬致敬。他必须躲在家里。他恨不能把委员长的广播马上印刷出来,分散给每一个北平人。可是,他既没有印刷的方便,又不敢冒那么大的险。他叹了口气,对自己说:"国是不会亡的了,可是瑞宣你自己尽了什么力气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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