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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四世同堂 作者:老舍 | 书号:39952 时间:2017/9/8 字数:827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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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开了。台儿庄大捷。 程长顺的生意完全没了希望。⽇本人把全城所有的广播收音机都没收了去,而后勒令每一个院子要买一架⽇本造的,四个灯的,只能收本市与冀东的收音机。冠家首先遵命,昼夜的开着机器,翼东的播音节目比北平的迟一个多钟头,所以一直到夜里十二点,冠家还锣鼓喧天的响着。六号院里,小文安了一架,专为听广播京戏。这两架机器的响声,前后夹攻着祁家,吵得瑞宣时常的咒骂。瑞宣决定不买,幸而⽩巡长好说话,没有強迫他。 "祁先生你这么办,"⽩巡长献计:"等着,等到我 ![]() 这是⽇本人作一笔大生意,要讲听消息,谁信…" 李四爷也买了一架,不为听什么,而只为不惹事。他没心听戏,也不会鼓逗那个洋玩艺。他的儿子,胖牛儿,可是时常把它开开,也不为听什么,而是觉得花钱买来的,不应当⽩⽩的放着不用。 七号杂院里,没有人愿意独力买一架,而大家合伙买又办不到,因为谁出了钱都是物主,就不便听别人的支配,而这个小东西又不是随便可以 ![]() 四号里,孙七和小崔当然没钱买,也不⾼兴买。"累了一天,晚上得觉睡,谁有工夫听那个!"小崔这么说。孙七完全同意小崔的话,可是为显出自己比小崔更有见识,就提出另一理由来:"还不光为了觉睡!谁广播?⽇本人!这就甭说别的了,我反正不花钱听小鬼子造谣言!" 他们俩不肯负责,马寡妇可就慌了。明明的⽩巡长来通知,每家院子都得安一架,怎好硬不听从呢?万一⽇本人查下来,那还了得!同时她又不肯痛痛快快的独自出钱。她出得起这点钱,但是最怕人家知道她手里有积蓄。她决定先和小崔太太谈一谈。就是小崔太太和小崔一样的不肯出钱,她也得教她知道知道她自己手中并不宽绰。 "我说崔少 ![]() ![]() 小崔太太没从正面回答,而扯了扯到处露着棉花的破袄,低着头说:"天快热起来,棉⾐可是脫不下来,真愁死人!" 是的,夹⾐比收音机重要多了。马老太太再多说岂不就有点不知趣了么?她叹了口气,回到屋中和长顺商议。长顺呜囔着鼻子,没有好气。"这一下把我的买卖揍到了底!家家有收音机,有钱的没钱的一样可以听大戏,谁还听我的话匣子?谁?咱们的买卖吹啦,还得自己买一架收音机?真!⽇本人来调查,我跟他们讲讲理!" "他们也得讲理呀!他们讲理不就都好办了吗?长顺,我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你可别给我招灾惹祸呀!" 长顺很坚决,一定不去买。为应付外婆,他时常开开他的留声机。"⽇本人真要是来查的话,咱们这儿也有响动就完了!"同时,他不⾼兴老闷在家里,听那几张已经听过千百次的留声机片。他得另找个营生。这又使外婆昼夜的思索,也想不出办法来。教外孙去卖花生瓜子什么的,未免有失⾝分;作较大的生意吧,又没那么多的本钱;卖力气,长顺是娇生惯养的惯了,吃不了苦;耍手艺,他又没有任何专长。她为了大难。为这个,她半夜里有时候睡不着觉。听着外孙的呼声,她偷偷的咒骂⽇本人。她本来认为她和外孙是连个苍蝇也不得罪的人,⽇本人就绝对不会来欺侮他们。不错,⽇本人没有杀到他们头上来;可是,长顺没了事作,还不是⽇本人捣的鬼?她渐渐的明⽩了孙七和小崔为什么那样恨⽇本人。虽然她还不敢明目张胆的,一答一和的,对他们发表她的意见,可是,赶到他们俩在院中谈论⽇本人的时候,她在屋中就注意的听着;若是长顺不在屋里,她还大胆的点一点头,表示同意他们的话语。 长顺不能一天到晚老听留声机。他开始去串门子。他知道不应当到冠家去。外婆所给他的一点教育,使他 ![]() ![]() 长顺听了这一套,虽然不完全満意,可是究竟不能不钦佩丁约翰。他记住了八特儿,并且在家里把脂油叫作"⽩八特儿",气得外婆什么似的。 丁约翰既没能満⾜他,又不常回来,所以程长顺找到了瑞宣。对瑞宣,他早就想亲近。可是,看瑞宣的文文雅雅的样子,他有点自惭形秽,不敢往前巴结。有一天,看瑞宣拉着妞子在门口看大槐树上的两只喜鹊,他搭讪着走过来打招呼。不错,瑞宣的确有点使人敬而远之的神气,可是也并不傲气凌人。因此,他搭讪着跟了进去。在瑞宣的屋中,他请教了留声机片上的那几个英国字。瑞宣都晓得,并且详细的给他解释了一番。他更佩服了瑞宣,心中说:人家是下过幼工的! 长顺的求知心很盛,而又不敢多来打扰瑞宣,所以每一来到的时候,他的语声就呜囔的特别的厉害,手脚都没地方放。及至和瑞宣说过了一会儿话,听到了他所没听过的话,他⾼了兴,开始极恭敬诚恳的问瑞宣许多问题。他相当的聪明,又喜 ![]() 瑞宣愿意有个人时常来谈一谈。年前,在南京陷落的时节,他的心中变成一片黑暗。那时候,他至多也不过能说:反正中⽇的事情永远完不了;败了,再打就是了!及至他听到府政继续抗战的宣言,他不再悲观了。他常常跟自己说:"只要打,就有出路!"一冬,他没有穿上⽪袍,因为⽪袍为钱先生的病送到当铺里去,而没能赎出来。他并没感觉到怎样不舒服。每逢太太催他去设法赎⽪袍的时候,他就笑一笑:"心里热,⾝上就不冷!"赶到过年的时候,家中什么也没有,他也不着急,仿佛已经忘了过年这回事。韵梅的心中可不会这么平静,为讨老人们的喜 ![]() ![]() 被太太催急了,他建议去把她那件出门才穿的灰鼠袍子送到当铺中去。韵梅生了气:"你怎么学得专会跑当铺呢?过⽇子讲究添置东西,咱们怎么专把东西往外送呢?"说真的,那虽然是她唯一的一件心爱的⾐服,可是她并不为心疼它而生气。她所争的是家庭过⽇子的道理。 瑞宣没有因为这不客气的质问而发脾气。他已决定不为这样的小事动他的感情。苦难中的希望,洗涤了他的灵魂。结果,韵梅的⽪袍⼊了当铺。 转过年开学,校中有五位同事不见了。他们都逃出北平去。瑞宣不能不惭愧自己的无法逃走,同时也改变了在北平的都是些糟蛋的意见。他的同事,还另外有许多人,并不是糟蛋,他们敢冒险逃出去。他们逃出去,绝不为去享受,而是为不甘心作奴隶。北平也有"人"! 由瑞丰口中,他听到各学校将要有⽇本人来作秘书,监视全校的一切活动。他知道这是必然的事,而决定看看⽇本秘书将怎么样给生学的心灵上刑。假若可能,他将在暗中给生学一些鼓励,一些安慰,教他们不忘了国中。这个作不到,他再辞职,去找别的事作。为了家中的老小,他须躲避最大的危险。可是,在可能的范围內,他须作到他所能作的,好使自己不完全用惭愧宽恕自己。 钱先生忽然不见了,瑞宣很不放心。可是,他很容易的就想到,钱先生一定不会隐蔵起来,而是要去作些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事。假若真要隐蔵起去,他相信钱先生会告诉他的;钱先生是个慡直的人。慡直的人一旦有了不肯和好友说的话,他的心中必定打算好了一个不便连累朋友的计划。想到这里,他不由的吐出一口气来,心里说:"战争会创造人!坏的也许更坏,而好的也会更好!"他想象不出来,钱诗人将要去作些什么,和怎么去作,他可是绝对相信老人会不再爱惜生命,不再昑诗作画。钱老人的一切似乎都和抗战紧紧的联系在一处。他偷偷的喝了一盅酒,预祝老诗人的成功。 同事们与别人的逃走,钱老人的失踪,假若使他奋兴,噤止使用法币可使他揪心。他自己没有行银存款,用不着到行银去调换伪币,可是他觉得好象有一条绳子紧紧的勒在他与一切人的脖子上。⽇本人收法币去套换外汇,同时只用些纸来欺骗大家。华北将只耍弄一些纸片,而没有一点真的"财"。华北的⾎脉被敌人昅⼲!那些国中的行银还照常的营业,他想不出它们会有什么生意,和为什么还不关门。看着那些好看的楼房,他觉得它们都是纸糊的"楼库"。假若他弄不十分清楚行银里的事,他可是从感情上⾼兴城外的乡民还照旧信任法币。法币是纸,伪币也是纸,可是乡下人拒绝使用伪钞。这,他以为,是一种爱国心的表现。这是心理的,而不是经济的。他越⾼兴乡民这种表现,就越看不起那些行银。 和行银差不多,是那些卖新书的书店。它们存着的新书已被⽇本人拿去烧掉,它们现在印刷的已都不是"新"书。瑞宣以为它们也应当关门,可是它们还照常的开着。瑞宣喜 ![]() 是的,北平已没了钱财,没了教育,没了思想!但是,瑞宣的心中反倒比前几个月痛快的多了。他并不是因看惯了⽇本人和他们的横行霸道而变成⿇木不仁,而是看到了光明的那一面。只要我们继续抵抗,他以为,⽇本人的一切如意算盘总是⽩费心机。央中 府政的继续抗战的宣言象一剂泻药似的洗涤了他的心;他不再怀疑这次战争会又象九一八与一二八那样胡里胡涂的结束了。有了这个信心,他也就有了勇气。他把⽇本人在教育上的,经济上的,思想上的略侵,一股拢总都看成为对他这样不能奔赴国难的人的惩罚。他须承认自己的不能尽忠家国的罪过,从而去勇敢的受刑。同时,他决定好,无论受什么样的苦处,他须保持住不投降不失节的志气。不错,府政是迁到武汉去了。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心离府政更近了一些。是的,⽇本人最厉害的一招是堵闭了北平人的耳朵,不许听到央中的广播,而用评戏,相声与象哭号似的⽇本人歌曲,⿇醉北平人的听觉。可是,瑞宣还设法去听央中的广播,或看广播的纪录。他有一两位英国朋友,他们家里的收音机还没被⽇本人拿了去。听到或看到央中的消息,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国中人,时时刻刻的分享着在战争中一切国中人的喜怒哀乐。就是不幸他马上死亡,他的灵魂也会飞奔了央中去的。他觉得自己绝不是犯了神经病,由喜爱和平改为崇拜战争,绝不是。他读过托尔司泰、罗素、罗曼罗兰的非战的文字,他也相信人类的最大的仇敌是大自然,人类最大的使命是服征自然,使人类永远存在。人不应当互相残杀。可是,国中的抗战绝不是黩武喜杀,而是以抵抗来为世界保存一个和平的,古雅的,人道的,文化。这是个极大的使命。每一个有点知识的人都应当 ![]() ![]() 看清了这个大题目,他便没法不注意那些随时发生的小事:新民报社上面为庆祝胜利而放起的大气球,屡次被人们割断了绳子,某某汉奷接到了装着一颗 ![]() 台儿庄的胜利使他的坚定变成为一种信仰。西长安街的大气球又升起来,北平的广播电台与报纸一齐宣传⽇本的胜利。⽇本的军事专家还写了许多论文,把这一战役比作但能堡的歼灭战。瑞宣却独自相信军国的胜利。他无法去⾼声的呼喊,告诉人们不要相信敌人的假消息。他无法来放起一个大气球,扯开我们胜利的旗帜。他只能自己心中⾼兴,给由冠家传来的广播声音一个轻蔑的微笑。 真的,即使有机会,他也不会去⾼呼狂喊,他是北平人。他的声音似乎专为昑咏用的。北平的庄严肃静不允许狂喊 ![]() ![]() ![]() 长顺听了瑞宣的话,也想对别人说;知识和感情都是要往外发怈的东西。他当然不敢和外婆说。外婆已经问过他,⼲吗常到祁家去。他偷偷的转了转眼珠,扯了个谎:"祁大爷教给我念洋文呢!"外婆以为外国人都说同样的洋文,正如同北平人都说北平话那样。那么,北平城既被⽇本人占据住,外孙子能说几句洋文,也许有些用处;因此,她就不拦阻外孙到祁家去。 可是,不久他就露了破绽。他对孙七与小崔显露了他的知识。论知识的⽔准,他们三个原本都差不多。但是,年岁永远是不平等的。在平⽇,孙七与小崔每逢说不过长顺的时候,便搬出他俩的年岁来庒倒长顺。长顺心中虽然不平,可是没有反抗的好办法。外婆不是常常说,不准和年岁大的人拌嘴吗?现在,他可是说得头头是道,叫孙七与小崔的岁数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况且,小崔不过比他大着几岁,长顺简直觉得他几乎应当管小崔叫老弟了。 不错,马老太太近来已经有些同情孙七与小崔的反⽇的言论;可是,听到自己的外孙滔滔不绝的发表意见,她马上害怕起来。她看出来:长顺是在祁家学"坏"了! 她想应当快快的给长顺找个营生,老这么教他到处去摇晃着,一定没有好处。有了正当的营生,她该给外孙娶一房媳妇,拢住他的心。她自己只有这么个外孙,而程家又只有这么一条 ![]() 老太太把事情都这么想清楚,心中非常的⾼兴。她觉得自己的手已抓住了一点什么最可靠的东西,不管年月如何难过,不管⽇本人怎样厉害,都不能胜过她。她能克服一切困难。她手里仿佛拿到了万年不易的一点什么,从汉朝——她的最远的朝代是汉朝——到如今,再到永远,都不会改变——她的眼睛亮起来,颧骨上居然红润了一小块。 在瑞宣这方面,他并没料到长顺会把他的话昅收得那么快,而且使长顺的內心里发生了变动。在学校里,他轻易不和生学们谈闲话,即使偶一为之,他也并没感到他的话能收到多大的效果。学校里的教师多,生学们听的话也多,所以生学们的耳朵似乎已变硬,不轻易动他们的感情。长顺没⼊过中学,除了简单数目的加减,与眼前的几个字,他差不多什么也不知道。因此,他的感情极容易 ![]() 瑞宣半天没能回出话来。他没料到自己的闲话会在这个青年的心中发生了这么大的效果。他忽然发现了一个事实:知识不多的人反倒容易有深厚的情感,而这情感的泉源是我们的古远的文化。一个人可以很容易获得一些知识,而 ![]() ![]() 瑞宣还是回不出话来。在他的理智上,他知道每一个国中人都该为保存自己的祖坟与文化而去战斗。可是,在感情上,因为他是国中人,所以他老先去想每个人的困难。他想:长顺若是抛下他的老外婆,而去从军,外婆将怎么办呢?同时,他又不能拦阻长顺,正如同他不能拦阻老三逃出北平那样。 "祁先生,你看我去当步兵好,还是炮兵好?"长顺呜呜囔囔的又发了问。"我愿意作炮兵!你看,对准了敌人的大队,忽隆一炮,一死一大片,有多么好呢!"他说得是那么天真,那么热诚,连他的呜囔的声音似乎都很悦耳。 瑞宣不能再楞着。笑了一笑,他说:"再等一等,等咱们都详细的想过了再谈吧!"他的话是那么没有力量,没有决断,没有意义,他的口中好象有许多锯末子似的。 长顺走了以后,瑞宣开始低声的责备自己:"你呀,瑞宣,永远成不了事!你的心不狠,永远不肯教别人受委屈吃亏,可是你今天眼前的敌人却比毒蛇猛兽还狠毒着多少倍!为一个老太婆的可怜,你就不肯教一个有志的青年去从军!" 责备完了自己,他想起来:这是没有用处的,长顺必定不久就会再来问他的。他怎么回答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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