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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四世同堂 作者:老舍 | 书号:39952 时间:2017/9/8 字数:87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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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行游,又一次行游,生学们,叫花子们都"游"惯了,小崔与孙七们也看惯了。他们俩不再责骂生学,生学也不再深深的低着头。大家都无可如何的,马马虎虎的活着。苦闷,忧虑,惶惑,寒冷,聇辱,使大家都感到生活是一种"吃累",没有什么趣味与希望。虽然如此,可是还没法不活下去。 只有一个希望,希望各场战我们胜利。北平已是下过了雨的云,没有作用的飘浮着;它只能希望别处的云会下好雨。在各场战中,大家特别注意海上;海上是他们的一大半希望。他们时时刻刻打听海上的消息,即使一个假消息也是好的。只有海上的胜利能医救他们的亡国病。他们甚至于到庙中烧香,到教堂去祷告,祈求胜利。他们喜爱街上的卖报的小儿们,因为他们的尖锐的声音总是喊着好消息——恰恰和报纸上说的相反。他们宁可相信报童的"预言",而不相信⽇本人办的报纸。 可是我们在海上失利! 南京怎样呢?海上丢掉,南京还能守吗?还继续作战吗?恐怕要和吧?怎么和呢?华北恐怕是要割让的吧?那样,北平将永远是⽇本人的了! 孙七正在一家小杂货铺里给店伙剃头。门外有卖"号外"的。按照过去的两三个月的经验说,"号外"就是"讣文"!报童喊号外,一向是用不愉快的低声;他们不⾼兴给敌人喊胜利。一个鼻子冻红了的小儿向铺內探探头,纯粹为作生意,而不为给敌人作宣传,轻轻的问:"看号外?掌柜的!""什么事?"孙七问,剃刀不动地方的刮着。 报童 ![]() ![]() "海上怎样?" "——撤退!" 孙七的剃刀撒了手。刀子从店伙的肩头滚到腿上,才落了地。幸亏店伙穿着棉袄棉 ![]() "这是闹着玩的吗?七爷!"店伙责备孙七。 "海上完了!"孙七慢慢的将刀子拾起,楞着出神。"噢!"店伙不再生气,他晓得"海上完了"是什么意思。报童也楞住了。 孙七递过去一个铜板。报童叹了口气,留下一张小小的号外,走开。 剃头的和被剃头的争着看:"海上皇军总胜利!"店伙把纸抢过去,团成一团,扔在地上,用脚去 ![]() 小崔红着倭瓜脸,程长顺囔着鼻子,二人辩论得很 ![]() 小崔十分満意南京能守住,但是海上的败退给他的打击太大,他已不敢再乐观了。他是整天际在街面上的人,他晓得打架和打仗都必有胜有败,"只要敢打,就是输了也不算丢人。" ![]() 长顺把小学教科书找出来,指给小崔看:"看看这张南京图吧!你看看!这是雨花台,这是大江!哼,我们要是守好了,连个鸟儿也飞不进去!" "南口,娘子关,倒都是险要呢,怎么…" 长顺不等小崔说完,抢过来:"南京是南京!娘子关是娘子关!"他的脸红起来,急得眼中含着点泪。他本来是低着声,怕教外婆听见,可是越说声音越大。他轻易不和人家争吵,所以一争吵便非常的认真;一认真,他就忘记了外婆。"长顺!"外婆的声音。 他晓得外婆的下一句的是什么,所以没等她说出来便回到屋中去,等有机会再和小崔争辩。 六号的刘师傅差点儿和丁约翰打起来。在平⽇,他们俩只点点头,不大过话;丁约翰以为自己是属于英国府与耶稣的,所以看不起老刘;刘师傅晓得丁约翰是属于英国府与耶稣的,所以更看不起他。今天,丁约翰刚由英国府回来,带回一点⻩油,打算给冠家送了去——他已看见冠家门外的红报子。在院中,他遇到刘师傅。虽然已有五六天没见面,他可是没准备和老刘过话。他只冷淡的——也必定是傲慢的——点了一下头。 刘师傅决定不理会假洋人的傲慢,而想打听打听消息;他以为英国府的消息必然很多而可靠。他递了个和气,笑脸相 ![]() "刚回来?怎么样啊?" "什么怎样?"丁约翰的脸刮得很光,背 ![]() "海上!"刘师傅挪动了一下,挡住了丁约翰的去路;他的确为海上的事着急。 "噢,海上呀!"约翰偷偷的一笑。"完啦!"说罢他似乎觉得已尽到责任,而想走开。 老刘可是又发了问:"南京怎样呢?" 丁约翰皱了皱眉,不⾼兴起来。"南京?我管南京的事⼲吗?"他说的确是实话,他是属于英国府的,管南京⼲吗。老刘发了火。冲口而出的,他问:"难道南京不是咱们的国都?难道你不是国中人?" 丁约翰的脸沉了下来。他知道老刘的质问是等于叫他洋奴。他不怕被呼为洋奴,刘师傅——一个臭棚匠——可是没有叫他的资格!"噢!我不是国中人,你是,又怎么样?我并没有看见尊家打倒一个⽇本人呀!" 老刘的脸马上红过了耳朵。丁约翰戳住了他的伤口。他有点武艺,有许多的爱国心与傲气,可是并没有去打⽇本人!假若丁约翰是英国府的奴才,他——刘棚匠——便是⽇本人的奴才,因为北平是被⽇本人占据住。他和约翰并没有什么区别!他还不出话来了! 丁约翰往旁边挪了一步,想走开。 老刘也挪了一步,还挡着路。他想教约翰明⽩,他们两个 ![]() 约翰见老刘答不出话来,知道自己占了上风;于是,虽然明知老刘有武艺而仍愿意多说两句带棱刺的话:"挡着我⼲什么?有本事去挡⽇本人的坦克车呀!" 刘师傅本不愿打架,他知道自己的手脚厉害,很容易打伤了人。现在,羞恼成怒,他瞪了眼。 丁约翰不上当,急忙走开。他知道在言语上占了上风,而又躲开老刘的拳脚,才是完全胜利。 刘师傅气得什么似的,可是没追上前去;丁约翰既不敢打架,何必紧紧的 ![]() 小文揣着手,一动也不动的立在屋檐下。他嘴中叼着 ![]() ![]() 若霞有点伤风,没敢起 ![]() 小文,在丁刘二人都走开之后,忽然灵机一动,他急忙走进屋去,拿起胡琴来。 若霞虽然不大舒服,可是还极关心那个新腔。"怎样?有了吗?"她问。 "先别打岔!快成了!" 丁约翰拿着⻩油。到冠宅去道喜。 大⾚包计算了一番,自己已是"所长",是不是和一个摆台的平起平坐呢?及至看到⻩油,她毫不迟疑的和约翰握了手。她崇拜⻩油。她不会外国语,不大知道外国事,可是她常用⻩油作形容词——"那个姑娘的脸象⻩油那么润!"这样的形容使她觉得自己颇知道外国事,而且仿佛是说着外国话! 约翰,在英国府住惯了,晓得怎样称呼人。他一口一个"所长",把大⾚包叫得心中直发庠。 晓荷见太太照旧喜 ![]() "英国府那方面对海上战事怎样看呢?" "国中是不会胜的!"约翰极沉稳的,客观的,象英国的贵族那么冷静⾼傲的回答。 "噢,不会胜?"晓荷眯着眼问,为是把心中的快乐掩蔵起一些去。 丁约翰点了点头。 晓荷送给太太一个媚眼,表示:"咱们放胆⼲吧,⽇本人不会一时半会儿离开北平!" "哼!他买了我,可卖了女儿!什么玩艺儿!"桐芳低声而 ![]() "我不能嫁那个人!不能!"⾼第哭丧着脸说。那个人就是李空山。大⾚包的所长拿到手,李空山索要⾼第。"可是,光发愁没用呀!得想主意!"桐芳自己也并没想起主意,而只因为这样一说才觉到"想"是比"说"重要着许多的。 "我没主意!"⾼第坦⽩的说。"前些天,我以为海上一打胜,象李空山那样的玩艺儿就都得滚回天津去,所以我不慌不忙。现在,听说海上丢了,南京也守不住…"她用不着费力气往下说了,桐芳会猜得出下面的话。 桐芳是冠家里最正面的注意国事的人。她注意国事,因为她自居为东北人。虽然她不知道家乡到底是东北的哪里,可是她总想回到说她的言语的人们里去。她还清楚的记得沈 ![]() 可是,当她知道一时还没有回老家的可能,而感到绝望的时候,她反倒有时候无可如何的笑自己:"一国的大事难道就是为你这个小娘们预备着的吗?" 现在,听到⾼第的话,她惊异的悟出来:"原来每个人的私事都和家国有关!是的,⾼第的婚事就和家国有关!"悟出这点道理来,她害了怕。假若南京不能取胜,而北平长久的被⽇本人占着,⾼第就非被那个拿妇女当玩艺儿的李空山抓去不可!⾼第是她的好朋友。假若她自己已是家庭里的一个只管陪男人觉睡的玩具,社会中的一个会吃会喝的废物,她不愿意任何别的女人和她一样,更不用说她的好朋友了。"⾼第!你得走!"桐芳放开胆子说。 "走?"⾼第楞住了。假若有象钱仲石那样的一个青年在她⾝旁,她是不怕出走的。为了爱情,哪一个年轻的姑娘都希望自己能飞起去一次。可是,她⾝旁既没有个可爱的青年男子,又没有固定的目的地,她怎么走呢?平⽇,和妈妈或妹妹吵嘴的时节,她总觉得自己十分勇敢。现在,她觉得自己连一点儿胆子也没有。从她所知道一点史事中去找可资摹仿的事实,她只能找到花木兰。可是木兰从军的一切详细办法与经验,她都无从找到。国中历史上可以给妇女行动作参考的记载是那么贫乏,她觉到自己是自古以来最寂寞的一个人! "我可以跟你走!"桐芳看出来,⾼第没有独自逃走的胆量。 "你,你为什么要走呢?"⾼第假若觉得自己还是个"无家之鬼",她可是把桐芳看成为关在笼中的鸟——有食有⽔有固定的地方觉睡,一切都定好,不能再动。 "我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呢?"桐芳笑了笑。她本想告诉⾼第:光是你妈妈,我已经受不了,况且你妈妈又作了所长呢!可是,话都到嘴边上了,她把它截住。她的人情世故使她留了点心——大⾚包无论怎么不好,恐怕⾼第也不⾼兴听别人攻击自己的妈妈吧。 ⾼第没再说什么,她心中很 ![]() 天佑在胡同口上遇见了李四爷。两个人说话答礼儿的怪亲热,不知不觉的就一齐来到五号。 祁老人这两天极不⾼兴,连⽩胡子都不大爱梳弄了。对二孙与三孙的离开家里,他有许多理由责备他们,也有许多理由可以原谅他们。但是,他既不责备,也不原谅,他们。他只觉得心中堵得慌。他所引以自傲的四世同堂的生活眼看就快破碎了;孙子已走了两个!他所盼望的三个月准保平安无事,并没有实现;海上也丢了!虽他不大明⽩国事,他可是也看得出:海上丢了,北平就更没有了恢复自由的希望,而北平在⽇本人手里是什么事都会发生的——三孙子走后,二孙子不是也走了么?看见瑞丰瑞全住过的空屋子,他具体的明⽩了什么是战争与离 ![]() 见儿子回来,还跟着李四爷,老人的小眼睛里又有了笑光。 天佑的思想使他比⽗亲要心宽一些。三儿的逃走与二儿的搬出去,都没给他什么苦痛。他愿意一家大小都和和气气的住在一处,但是他也知道近些年来年轻人是长了许多价钱,而老年人不再象从前那么贵重了。他看明⽩:儿子们自有儿子们的思想与办法,老人们最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别太认真了。因此,他并没怎样替瑞全担忧,也不愿多管瑞丰的事。 可是,近两个月来,他的头发忽然的⽩了许多 ![]() ![]() ![]() 三位老者之中,李四爷当然的是最健壮的,可是他的背比两三月前也更弯曲了一些。他不愁吃穿,不大忧虑国事,但是⽇本人直接的间接的所给他的苦痛,已⾜够教他感到背上好象庒着一块石头。无论是领杠还是搬家,他常常在城门上遭受检查,对着敌兵的刺刀,他须费多少话,赔多少礼,才能把事办妥;可是,在埋蔵了死人,或把东西搬运到城外之后,城门关上了。他须在城外蹲小店儿。七十岁的人了,劳累了一天之后,他需要回家去休息,吃口热饭,喝口热茶,和用热⽔烫烫脚。可是,他被关在城外。他须在小店儿里与叫花子们挤在一处过夜。有时候,城门一连三五天不开;他须把一件⾐服什么的押在摊子上或小铺里,才能使自己不挨饿。他的时间就那么平⽩无故的空空耗费了!他恨⽇本人!⽇本人随便把城关上,和他开玩笑!⽇本人⽩⽩的抢去了他的时间与自由。 祁老人眼中的笑光并没能保留好久。他本想和李四爷与天佑痛痛快快的谈上一两小时,把心中的积郁全一下子吐尽。可是,他找不到话。他的每次都灵验的预言:"北平的灾难过不去三个月",显然的在这一次已不灵验了。假若他这次又说对了,他便很容易把过去的多少灾难与困苦象说鼓儿词似的一段接着一段的述说。不幸,他这次没能猜对。他须再猜一回。对国事,他猜不到。他觉得自己是落在什么 ![]() 天佑呢,见老人不开口,他自己便也不好意思发牢 ![]() ![]() 李四爷要说的话比祁家⽗子的都更多。一天到晚在街面上,他听的多,见的广,自然也就有了丰富的话料。可是,他打不起精神来作报告——近来所见所闻的都是使人心中堵得慌的事,说出来只是添愁! 三位老人虽然没有完全楞起来,可是话语都来得极不顺溜。他们勉強的笑,故意的咳嗽,也都无济于事。小顺儿的妈进来倒茶,觉出屋中的沉闷来。为招老人们的喜 ![]() 天佑太太扶着小顺儿,过来和四大爷打招呼。她这几天因为天冷,又犯了气 ![]() 为是表示亲热,她对四爷说出她的顾虑。她的话使三位老者的心立刻都缩紧。他们的岁数都比她大呀!乐观了一辈子的祁老人说了丧气话:"四爷!受一辈子苦倒不算什么,老了老了的教⽇本人收拾死,才,才,才,…"他说不下去了。 李四大妈差不多成了钱家的人了。钱少 ![]() ![]() ![]() ![]() ![]() ![]() 钱老人已经能坐起一会儿来了。坐起来,他觉得比躺着更寂寞。躺着的时候,他可以闭上眼 ![]() ![]() ![]() ![]() ![]() ![]() ![]() ![]() 虽然如此,钱先生可是还很喜 ![]() 瑞宣把海上的坏消息告诉了钱先生。他走后,四大妈来到。老人整天的一语未发,也不张罗吃东西。四大妈急得直打转儿,几次想去和他谈会儿话,可是又不敢进去。她时时的到窗外听一听屋里的动静,只有一次她听到屋里说:"一定是小亡国奴了!" 瑞宣把消息告诉了钱先生以后,独自在"酒缸"上喝了六两⽩⼲。摇摇晃晃的走回家来,他倒头便睡。再一睁眼,已是掌灯的时分;喝了两杯茶,他继续睡下去。他愿意一睡不再醒,永远不再听到坏消息!他永远没这样"荒唐"过;今天,他没了别的办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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