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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四世同堂 作者:老舍 | 书号:39952 时间:2017/9/8 字数:85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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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宣不再到学校去。他可是并没正式的辞职,也没请假。他从来是个丁是丁,卯是卯的人,永远没⼲过这种拖泥带⽔的事。现在,他好象以为辞职与请假这些事都太小,用不着注意了;作亡国奴才真正是大事,连作梦他都梦见我们打胜仗,或是又丢失了一座城。 他必须去挣钱。⽗亲的收⼊是仗着年底分红;一位掌柜的,按照老规矩,月间并没有好多的报酬;⽗亲的铺子是遵守老规矩的。可是,从七七起,除了杂粮店与煤炭厂,恐怕没有几家铺店还照常有 ![]() ![]() 二老瑞丰呢,瑞宣看得很清楚,只要得到个收⼊较多的事情,就必定分居另过。二老,和二 ![]() ![]() 积蓄吗,祖⽗和⺟亲手里也许有几十或几百块现洋。但是这点钱,除非老人们肯自动的往外拿,是理应没人过问的——老人的钱,正和老人的病相反,是不大愿意教别人知道的。瑞宣自己只在邮局有个小折子,至多过不去百块钱。 这样,他是绝对闲不起的。他应当马上去找事情。要不然,他便须拿着维持费,照常的教书;等教育局有了办法,再拿薪⽔。无论怎样吧,反正他不应当闲起来。他为什么不肯象老三那样跺脚一走?还不是因为他须奉养着祖⽗与⽗⺟和看管着全家?那么,既不肯忍心的抛弃下一家老少,他就该设法去挣钱。他不该既不能尽忠,又不能尽孝。他晓得这些道理。可是,他没法子打起精神去算计煤米柴炭,当华北的名城一个接着一个陷落的时候。他不敢再看他的那些生学,那些在安天门庆祝过保定陷落的生学。假若整个的华北,他想,都沦陷了,而一时收复不来;这群生学岂不都变成象被小崔打了的小兵?他知道,除了教书,他很不易找到合适的事作。但是,他不能为挣几个钱,而闭上眼不看生学们渐渐的变成奴隶!什么都可以忍,看青年变成奴隶可不能忍! 瑞丰屋里的广播收音机只能收本市的与冀东的播音,而瑞宣一心一意的要听南京的消息。他能在夜晚走十几里路,有时候还冒着风雨,到友人家中去,听南京的声音,或看一看南京播音的记录。他向来是中庸的,适可而止的;可是,现在为听南京的播音,他仿佛有点狂疯了似的。不管有什么急事,他也不肯放弃了听广播。气候或人事阻碍他去听,他会大声的咒骂——他从前几乎没破口骂过人。南京的声音叫他心中温暖,不管消息好坏,只要是央中电台播放的,都使他相信家国不但没有亡,而且是没有忘了他这个国民——家国的语声就在他的耳边! 什么是家国?假若在战前有人问瑞宣,他大概须迟疑一会儿才回答得出,而所回答的必是毫无感情的在公民教科书上印好的那个定义。现在,听着广播中的男女的标准国语,他好象能用声音辨别出哪是家国,就好象辨别一位好友的脚步声儿似的。家国不再是个死板的定义,而是个有⾎⾁,有⾊彩,有声音的一个大巨的活东西。听到她的声音,瑞宣的眼中就不由的 ![]() 他本来已经拒绝看新民会控制着的报纸,近来他又改变了这个态度。他要拿⽇本人所发的消息和南京所广播的比较一下。在广播中,他听到了北平报纸上所不载的消息。因此,他就完全否定了北平所有的报纸上的消息的实真 ![]() 最使他奋兴的是象胡阿⽑与八百壮士一类的消息。有了这种壮烈牺牲的英雄们,他以为,即使军事上时时挫败,也没什么关系了。有这样的英雄的民族是不会被服征的!每听到这样一件可歌可泣的故事,他便奋兴得不能安睡。在半夜里,他会点上灯,把它们记下来。记完了,他觉得他所知道的材料太少,不⾜以充分的表现那些英雄的忠心烈胆;于是,就把纸轻轻的撕毁,而上 ![]() ![]() ![]() 这样,他忙着听广播,忙着看报,忙着比较消息,忙着判断消息的可靠与否,有时候狂喜,有时候忧郁,他失去平⽇的稳重与平衡,好象有点神经病似的了。 他可是没有忘了天天去看钱默昑先生。钱先生渐渐的好起来。最使瑞宣痛快的是钱老人并没完全失去记忆与思想能力,而变为残废。老人慢慢的会有系统的说几句话了。这使瑞宣非常的⾼兴。他晓得⽇本人的残暴。钱老人的神志逐渐清慡,在他看,便是残暴的⽇本人没有能力治服了一位诗人的证明。同时,他把老人看成了一位战士,仗虽然打输了,可是并未屈服。只要不屈服,便会复兴;他几乎把钱诗人看成为国中的象征了。同时,他切盼能听到钱先生述说被捕受刑的经过,而详细的记载下来,成为一件完整的,信实的,亡城史料。 可是,钱老人的嘴很严。他使瑞宣看出来,他是绝对不会把被捕以后的事说给第二个人的。他越清醒,便越小心;每每在他睡醒以后,他要问:"我没说梦话吧?"他确是常说梦话的,可是因为牙齿的脫落,与声音的若断若续,即使他有条理的说话,也不会被人听懂。在清醒的时候,他闭口不谈被捕的事。瑞宣用尽了方法,往外 ![]() ![]() 慢慢的,他测悟出来:⽇本人,当放了老人的时候,一定強迫他起下誓,不准把狱中的情形告诉给第二个人。假若这猜得不错,以老人的诚实,必定不肯拿起誓当作⽩玩。可是,从另一方面看,老人的通达是不亚于他的诚实的,为什么一定要遵守被迫起下的誓言呢?不,事情恐怕不能就这么简单吧? 再一想,瑞宣不由的便想到老人的将来:老人是被⽇本人打怕了,从此就这么一声不响的活下去呢?还是被打得会懂得了什么叫作仇恨,而想报复呢?他不敢替老人决定什么。毒刑是会把人打老实了的,他不愿看老人就这么老老实实的认了输。报复吧?一个人有什么力量呢!他又不愿看老人⽩⽩的去牺牲——老人的一家子已快死净了! 对钱太太与钱大少爷的死,老人一来二去的都知道了。在他的梦中,他哭过,哭他的 ![]() ![]() 老人很喜 ![]() 虽然钱诗人有了那么多的改变,并且时时使瑞宣为难,可是瑞宣仍然天天来看他,伺候他,陪着他说话儿。伺候钱诗人差不多成了瑞宣的一种含有宗教 ![]() 可是,每逢他来到,钱老人便特别的⾼兴。这使瑞宣几乎要有点嫉妒了。瑞宣晓得往⽇金三爷在钱老人的眼中,只是个还不坏的亲友,而不是怎样了不起的人物。虽然诗人的心中也许尽可能的消灭等级,把只要可以 ![]() ![]() ![]() 瑞宣,当金三爷也来看病人的时候,很注意的听两位老人都说些什么,以便猜出钱老人特别喜 ![]() 在庆祝保定陷落的第二天,瑞宣在钱家遇到了金三爷。这是个要变天气的⽇子,天上有些不会落雨,而只会遮住 ![]() ![]() 钱诗人带着満⾝的伤,更容易感觉到天气的变化;他的浑⾝都酸疼。一见金三爷进来,他便说:"天气要变呀,风多么凉啊!" "凉吗?我还出汗呢!"真的,金三爷的脑门上挂着不少很大的汗珠。从怀里摸出块象小包袱似的手绢,仿佛是擦别人的头似的,把自己的秃脑袋用力的擦了一番。随擦,他随向瑞宣打了个招呼。对瑞宣,他的态度已改变了好多,可是到底不能象对李四爷那么亲热。坐下,好大一会儿,他才问亲家:"好点吧?" 钱老人,似乎是故意求怜的,把⾝子蜷起来。声音也很可怜的,他说:"好了点!今天可又疼得厉害!要变天!"说罢,老人眨巴着眼等待安慰。 金三爷捏了捏红鼻头,声如洪钟似的:"也许要变天!一边养,一边也得忍!忍着疼,慢慢的就不疼了!" 在瑞宣看,金三爷的话简直说不说都没大关系。可是钱老人仿佛听到了最有意义的劝慰似的,连连的点头。瑞宣知道,当初金三爷是崇拜钱诗人,才把姑娘给了孟石的。现在,他看出来,钱诗人是崇拜金三爷了。为什么呢?他猜不出。 金三爷坐了有十分钟。钱老人说什么,他便顺口答音的回答一声"是",或"不是",或一句很简单而没有什么意思的短话。钱老人不说什么,他便也一声不响,呆呆的坐着。楞了好一大会儿,金三爷忽然立起来。"看看姑娘去。"他走了出去。在西屋,和钱少 ![]() ![]() 金三爷走后好半天,钱老人对瑞宣说:"在这年月,有金三爷的⾝体比有咱们这一肚子书強得太多了!三个读书的也比不上一个能打仗的!" 瑞宣明⽩了。原来老人羡慕金三爷的⾝体。为什么?老人要报仇!想到这儿,他不错眼珠的看着钱先生,看了⾜有两三分钟。是的,他看明⽩了:老人不但在模样上变了,他的整个的人也都变了。谁能想到不肯损伤一个蚂蚁的诗人,会羡慕起来,甚至是崇拜起来,武力与⾝体呢?看着老人陷下去的腮,与还有时候带出痴呆的眼神,瑞宣不敢保证老先生能够完全康复,去执行报仇的计划。可是,只要老人有这么个报仇的心思,也就够可敬的了。他觉得老人与国中一样的可敬。国中在忍无可忍的时候,便不能再因考虑军备的不⾜,而不去抗战。老人,在受了侮辱与毒刑之后,也不再因考虑⾝体精力如何,而不想去报复。在太平的年月,瑞宣是反对战争的。他不但反对国与国的武力冲突,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彼此动武,他也认为是人类的野 ![]() ![]() 因为钦佩钱老人,他就更看不起自己。他的脑子一天到晚象陀螺一般的转动,可是连一件事也决定不了。他只好管自己叫作会思想的废物! 乘着钱先生闭上了眼,瑞宣轻轻的走出来。在院中,他看见钱少 ![]() ![]() ![]() ![]() ![]() ![]() ![]() ![]() 她点了点头。 瑞宣每逢看见她,也就立刻看到孟石——他的好朋友。有好几次,他几乎问出来:"孟石呢?"为避免这个错误,他总是看着她的⽩辫梢,而且不敢和她多说话——免得自己说错了话,也免得教她为难。今天,他仍然不敢多说,可是多看了她两眼。他觉得她不仅是个年轻的可怜的寡妇,而也是负着极大的责任的一位⺟亲。她,他盼望,真的会给钱家和国中生个会报仇的娃娃! 一边这么 ![]() ![]() ![]() 瑞宣不大爱管教小孩。他好象是儿女的朋友,而不是⽗亲。他总是那么婆婆妈妈的和他们玩耍和瞎扯。等到他不⾼兴的时候,孩子们也自然的会看出不对,而离他远远的。当韵梅管孩子的时候,他可是绝对守中立,不护着孩子,也不给她助威。他以为夫 ![]() 即使幸而通过了祖⺟这一关,小顺儿们还会向太爷爷请救,而教妈妈的巴掌或苕帚疙疸落了空。在祁老人眼中,重孙儿孙女差不多就是小天使,永远不会有任何过错;即使有过错,他也要说:"孩子哪有不淘气的呢?" 祁老人与天佑太太而外,还有个瑞丰呢。他也许不甚⾼兴管闲事,但是赶上他⾼兴的时候,他会掩护看小顺儿与妞子,使他们不但挨不上打,而且教给他们怎样说谎扯⽪的去逃避责罚。 现在,瑞宣刚走进街门,便听到了小顺儿的尖锐的,多半是为求救的,哭声。他知道韵梅最讨厌这种哭声,因为这不是哭,而是呼唤祖⺟与太爷爷出来⼲涉。果然,他刚走到枣树旁,南屋里的病人已坐起来,从窗上的玻璃往外看。看到了瑞宣,老太太把他叫住:"老大!别教小顺儿的妈老打孩子呀!这些⽇子啦,孩子们吃也吃不着,喝也喝不着,还一个劲儿的打,受得了吗!" 瑞宣心里说:"妈妈的话跟今天小顺儿的犯错儿挨打,差不多没关系!"可是,他连连的点头,往"场战"走去。他不喜 ![]() "场战"上,韵梅还瞪着大眼睛责备小顺儿,可是小顺儿已极全安的把脸蔵在太爷爷的手掌里。他仍旧哭得很厉害,表示向妈妈挑战。 祁老人一面给重孙子擦泪,一面低声嘟囔着。他只能低声的,因为第一,祖公对孙媳妇不大好意思⾼声的斥责;第二,他准知道孙媳妇是讲理的人,决不会错打了孩子。"好乖孩子!"他嘟囔着:"不哭啦!多么好的孩子,还打哪?真!"瑞宣听出来:假若祖⺟是因为这一程子的饮食差一点,所以即使孩子犯了过也不该打;太爷爷便表示"多么好的孩子",而 ![]() 小妞子见哥哥挨打,唯恐连累了自己,蔵在了自以为很严密,而事实上等于不蔵的,石榴盆后面,两个小眼卜哒卜哒的从盆沿上往外偷看。 瑞宣从祖⽗一直看到自己的小女儿,没说出什么来便走进屋里去。到屋里,他对自己说:"这就是亡国奴的家庭教育,只有泪,哭喊,不合理的袒护,而没有一点点硬气儿!钱老人盼望有个会打仗的孩子,这表明钱诗人——受过⽇本人的毒打以后——彻底的觉悟过来:会打仗的孩子是并不多见的,而须赶快的产生下来。可是,这是不是晚了一些呢?⽇本人,在占据着北平的时候,会允许国中人自由的教育小孩子,把他们都教育成敢打仗的战士吗?钱诗人的醒悟恐怕已经太迟了?"正这么自言自语的叨唠,小妞子忽然从外面跑进来,院中也没了声音。瑞宣晓得院中已然风平浪静,所以小妞子才开始活动。 小妞儿眼中带出点得意与狡猾混合起来的神气,对爸爸说: "哥,挨打!妞妞,蔵!蔵花盆后头!"说完,她露出一些顶可爱的小⽩牙,笑了。 瑞宣没法子对妞子说:"你狡猾,坏,和原始的人一样的狡猾,一样的坏!你怕危险,不义气!"他不能说,他知道妞子是在祖⺟和太爷爷的教养下由没有牙长到了満嘴都是顶可爱的小牙的年纪;她的油滑不是天生的,而是好几代的聪明教给她的!这好几代的聪明宁可失去他们的北平,也不教他们的小儿女受一巴掌的苦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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