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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四世同堂 作者:老舍 | 书号:39952 时间:2017/9/8 字数:1408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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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那刚一降生似乎就已衰老,而在灭亡的时候反倒显着更漂亮的北平,那因为事事都有些特⾊,而什么事也显不出奇特的北平,又看见一桩奇事。 北平人,正象别处的国中人,只会吵闹,而不懂得什么叫严肃。 北平人,不论是看着王公大人的,行列有两三里长的,执事乐器有几百件的,大殡,还是看着一把纸钱,四个杠夫的简单的出丧,他们只会看热闹,而不会哀悼。 北平人,不论是看着一个绿脸的大王打跑一个⽩脸的大王,还是八国联军把皇帝赶出去,都只会咪嘻咪嘻的假笑,而不会落真的眼泪。 今天,北平可是——也许是第一次吧——看见了严肃的,悲哀的,含泪的,大行游。 新民会的势力还小,办事的人也还不多,他们没能发动北平的各界都来参加。参加行游的几乎都是生学。 生学,不管他们学了什么,不管他们怎样会服从,不管他们怎么幼稚,年轻,他们知道个前人所不知道的"家国"。低着头,含着泪,把小的纸旗倒提着,他们排着队,象送⽗⺟的丧似的,由各处向安天门进行。假若⽇本人也有点幽默感,他们必会咂摸出一点讽刺的味道,而申斥新民会——为什么单教生学们来作无声的庆祝呢? 瑞宣接到学校的通知,细细的看过,细细的撕碎,他准备辞职。 瑞丰没等大哥起来,便已梳洗完毕,走出家门。一方面,他愿早早的到学校里,好多帮蓝东 ![]() 他极大胆的穿上了一套中山装!自从⽇本人一进城,中山装便与三主民义被大家蔵起去,正象⾰命军在武汉胜利的时候,北平人——包括一些旗人在內——便 ![]() 穿着中山装,他走到了葫芦肚的那片空地。他开始喊嗓子:立——正,齐步——走…。他不知道今天是否由他喊口令,可是有备无患,他须喊一喊试试。他的嗓音很尖很⼲,连他自己都觉得不甚好听。可是他并不灰心,还用力的喊叫;只要努力,没有不成的事,他对自己说。 到了学校,东 ![]() 生学也还没有一个。 瑞丰,在这所几乎是空的学校里,感到有点不大得劲儿。他爱热闹,可是这里极安静;他要表演表演他的口令,露一露中山装,可是等了半天,还不见一个人。他开始怀疑自己的举动——答应领队,和穿中山装——是否聪明?直到此刻,他才想到,这是为⽇本人办事,而⽇本人,据说,是不大好伺候的。哼,带着生学去见⽇本人!生学若是一群小猴,⽇本人至少也是老虎呀!这样一想,他开始害了怕;他打算乘蓝东 ![]() ![]() ![]() 生学,慢慢的,三三两两的来到。瑞丰开始放弃了胡思 ![]() 在平⽇,他不大和生学们亲近。他是职员,他知道生学对职员不象对教员那么恭敬,所以他以为和生学们隔离得远一些也许更能维持自己的尊严。今天,他可是决定和生学们打招呼。 生学们对他都很冷淡。起初,他还以为这是平⽇与他们少联络的关系;及至生学差不多都来齐,而每个人脸上都是那么忧郁,不快活,他才又感到点不安。他还是没想到生学是为庆祝保定陷落而愧羞,沉默;他又想起那个"万一生学都到了安天门,而⽇本人开了机关 ![]() ![]() 蓝先生最讨厌人家扰他的早睡和早上昅第一支烟时的小盹儿。他没出声,虽然听清楚了瑞丰的话。 瑞丰又试着说了声:"生学们都到得差不多了。" 蓝东 ![]() "不走就不走!"蓝先生狠命的昅了一口烟,把烟头摔在地上,把脑袋又钻到被子里面去。 瑞丰楞在了那里,倒好象发楞有什么作用似的。虽然他无聊,无知,他却没有完全丢掉北平人的爱面子。虽然巴结蓝先生是关系着他的前途,他可是不能忍受这样的没礼貌。他愿意作真奴隶,而被呼为先生;虚伪是文化的必要的粉饰!他想放手不管行游这回事了,他的脸面不能就这么随便的丢掉!可是,他又不愿就这么⼲巴巴的和蓝先生断绝了关系;一个北平人是不妨为维持脸面而丢一点脸面的。他想,他应当平心静气的等蓝先生完全醒清楚了再说。假如蓝先生在完全清醒了之后,而改变了态度,事情就该从新另想一番了。 正在瑞丰这么迟疑不决的当儿,蓝先生的头又从那张永远没有拆洗过的被子里钻了出来。为赶走困倦,他那一向会扯动的鼻眼象都长了腿儿似的,在満脸上 ![]() ![]() 下了 ![]() ![]() 没有和瑞丰作任何的商议,蓝先生发了话:"集合!""这么早就出发吗?"瑞丰问。 "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关系呢!有诗感的那一秒钟便是永生,没有诗的世纪等于零!"东 ![]() "点名不点?" "当然点名!我好惩办那偷懒不来的!" "要打校旗?" "当然!" "谁喊口令?" "当然是你了!你想起什么,作就是了!不必一一的问!"东 ![]() "不等一等校长?" "等他⼲吗?"东 ![]() ![]() ![]() 瑞丰有点摸不清头脑了,心中很不安。不错,他的确是喜 ![]() ![]() ![]() ![]() ![]() 瑞丰虽然不大敢独自去集合生学,可也不敢紧自⿇烦蓝先生。看蓝先生闭上了眼,他觉得只好乖乖的走出去,不便再说什么。事实上,蓝东 ![]() ![]() ![]() ![]() 瑞丰把校旗和点名簿都找出来。几次,他想拿着点名册子到 ![]() ![]() ![]() 他又找了蓝先生去。话是很难编造得精巧周到的,特别是在头上出着汗的时候。可是他不能不把话说出来了,即使话中有揭露自己的软弱的地方。 蓝先生听到瑞丰不肯独自到 ![]() ![]() 瑞丰很坚决,无论如何也不独自去集合,领队。他的胆子小,不敢和蓝先生发脾气。但是,为了自己的全安,他不惜拿出近乎发气的样子来。 结果,在打了集合的铃以后,蓝先生拿着点名册,瑞丰拿着校旗,又找上已经来到的那一位先生,一同到 ![]() 瑞丰的中山装好象有好几十斤重似的,他觉得非常的庒得慌。一进 ![]() 出他意料之外,生学三三两两的在 ![]() ![]() ![]() 见瑞丰们进来,生学开始往一处集拢,排成了两行。大家还都低着头,一声不出。 蓝先生,本来嘴 ![]() ![]() ![]() ![]() 生学还没出声。沉默有时候就是抵抗。 蓝先生一点没感到难堪,回头嘱咐两位工友把各⾊的小旗分给每个生学一面。无语的,不得已的,大家把小旗接过去。旗子散完,蓝先生告诉瑞丰:"出发!" 瑞丰跑了两步,把校旗拿过来,打开。那是一面长方的,比天上的蓝⾊稍深一点的蓝绸旗。没有镶边,没有缀穗,这是面素净而大方的旗子;正当中有一行用⽩缎子剪刻的字。 校旗展开,生学都自动的立正,把头抬起来。大家好象是表示:教我们去就够了,似乎不必再教代表着全校的旗帜去受污辱吧!这点没有明说出来的意思马上表面化了——瑞丰把旗子 ![]() 瑞丰看出来胖生学的不好惹,赶紧把旗子向胖子背后的人递,也同样的遇到拒绝。瑞丰僵在了那里,心中有点气而不敢发作。好象有一股电流似的一直通到排尾,极快的大家都知道了两个排头的举动。照旧的不出声,大家一致的把脸板起来,表示谁也不肯接受校旗。瑞丰的小眼珠由排头溜到排尾,看出来在那些死板板的脸孔下都蔵着一股怒气;假若有人不识时务的去戳弄,那股怒气会象炸弹似的炸开,把他与蓝东 ![]() 蓝先生偏着点脸,也看清自己在此刻万不可以发威。他告诉一位工友:"你去打旗!两块钱的酒钱!" 这是个已快五十岁的工友。在这里,他已一气服务过十五年。在职务上,他不过是工友。在维持学校的风纪上,他的功劳实在不亚于一位尽心的训导员。以他服务多年的资格,他对教员与生学往往敢说出使他们愧悔的忠言。他的忠告,有时候⾜以调解了两三个人的纠纷,有时候甚至于把一场风嘲从暗中扑灭。大家都敬爱他,他也爱这个学校——校长,教员,生学,都年年有变动,只有他老在这里。 今天,论年纪,资格,都不该叫老姚——那位老工友——打旗,跑那么远的路。老姚心里对庆祝保定陷落也和生学们一样的难过。听蓝先生派他,他楞了一会儿。他不愿意去。可是,他看出来,教员已经和生学为校旗而僵持着,假若他也拒绝打旗,就也许 ![]() 现在该瑞丰喊口令了。他向后退着跑了几步,自己觉得这几步跑得很有个样子。跑到适当的距离,他立住,双脚并齐,从丹田上使力,喊出个很尖很刺耳的"立"字来。他的头扬起来,脖筋都涨起多⾼,支持着"立"字的拉长;而后,脚踵离开了地,眼睛很快的闭上,想喊出个很脆很有力的"正"字来。力量确是用了,可是不知怎的"正"字竟会象哑叭爆竹,没有响。他的小⼲脸和脖子都红起来。他知道生学们一定会笑出声儿来。他等着他们发笑,没有旁的办法。奇怪,他们不但没有笑声,连笑意也没有。他⼲嗽了两下,想敷衍了事的喊个向右转和齐步走,好教自己下台。可是他的嗓音仿佛完全丢夫了。他张了张嘴,而没有声音出来。 老姚对立正,齐步走,这一套是颇 ![]() 生学们跟着老姚慢慢的走,走出 ![]() ![]() 北平特有的秋晴里走着一队队的男女生学——以他们的小小的,天真的心,去收容历史上未曾有过的聇辱!他们没法子抵抗。他们在不久之前都听过敌人的炮声与炸弹声,都看见过敌人的坦克车队在大街上威示,他们知道他们的⽗兄师长都不打算抵抗。他们只能低着头为敌人去行游。他们的手中的小旗上写着"大⽇本万岁!" 这最大的聇辱使甚至于还不过十岁的小孩也晓得了沉默,他们的口都被聇辱给封严。汽车上,电车上,人力车上,人家与铺户的门前,都悬着旗,结着彩,可是北平象死了似的那么静寂。一队队的低头不语的小生学走过,这默默的队伍使整条条的街都登时闭住了气。在往⽇,北平的街上有两条狗打架,也会招来多少人围着看;或者还有人喊几声好。今天,行人都低着头。铺户里外没有看热闹的。生学的队伍前面没有喇叭与铜鼓,领队的人既不喊一二一,也不吹着哨子,使大家的脚步齐一。大家只是那么默默的,丧胆游魂的,慢慢的走。排在队伍中的不敢往左右看,路上的行人也不敢向队伍看。他们都晓得今天不是什么行游,而是大家头一次公开的与敌见面,公开的承认敌人是北平的主人!路上的人都晓得:往⽇的生学 行游多半是向恶势力表示反抗;他们有时候赞同生学的意见,也有时候不十分満意生学的举动;但是不管怎样,他们知道生学是新的国民,表现着新的力量;生学敢反抗,敢闹事。今天,生学们却是到安天门去投降,而他们自己便是生学们的⽗兄! 瑞丰本是为凑热闹来的,他万没想到街上会这么寂寞。才走了一里多路,他就感觉到了疲乏;这不是行游,而是送殡呢!不,比送殡还更无聊,难堪!虽然他的脑子相当的迟钝,可是看看街上,再看看生学,他也没法否认事情大概有点不对!队伍刚一走⼊大街的时候,他还跳前跳后,象看羊群的⽝似的,表示自己的确有领队的能力与热心。为挽救适才在 ![]() ![]() ![]() ![]() ![]() 这时节,瑞宣正在屋里对着⽇历发楞,今天是双十节! 他拒绝了参加行游。于是,无可避免的,他就须联想到辞职。在学校里,他是个在尽心教功课而外别无野心的人。虽然在更换教务主任与校长的时节,他常常被大家看成为最有希望的候补人,可是这纯粹出于他的资望与人品的感召,而与他自己丝毫不相⼲;他绝对不肯运动任何人帮忙他作主任或校长。他的尽心教课是目的,不是为达到什么目的的手段。在教课而外,对于生学团体的活动,只要是学校认为正当的,只要他接到正式的约请,他就必定参加。他以为教育不仅是教给生学一点课本上的知识,而也需要师生间的感情的与人格的接触。他知道在团体的活动中,他自己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但是他并不因此而偷懒——他会很冷静的热心。在他的心里他反对生学们的时常出去行游。可是,每逢行游,他必定参加,不管他对行游的目的赞同与否。他以为自己既是教师,就该负看管生学的责任,特别是在生学结队离开学校的时候。诚然,他的热心绝不会使他犯侵了校长或任何教员职员的职权,或分外多管些闲事,可是跟着队伍走动的本⾝,就叫他心中安适——他应当在生学的左右。假若生学们遇到什么不幸与危险,他自己必会尽力保护他们。随着生学平安无事的回来,看着生学都进了校门,他才把心放下。然后,不进校门,便急快的回家——他并不为参加行游而多用学校一盆⽔,洗去脸上的灰土。 今天,他没去参加行游。他不能去!他不能去大睁⽩眼的看着男女生学在庆国⽇向⽇本旗与⽇本人鞠躬!可是,从另一方面想,他这是不尽责。他应当辞职。他生平最看不起那些拿着薪金而不负责办事的人。不过,辞职只是安慰自己的良心,并无补于眼前的危难——假若,他想,⽇本人把生学集合在安天门而施行大杀屠呢?在理智上,他找到许多⽇本人不致于那么毒狠的理由,而且也想到:即使有他跟随着生学,⽇本人若是要杀屠,他有什么能力去阻止呢?⽇本人若用机关 ![]() ![]() 披上长袍,他一边扣着钮扣,一边往外疾走,连小顺儿的"爸,你上哪儿?"也没顾得回答! 刚出了大门,他便碰到了小崔——刚刚把车由街上拉回来。瑞宣本不想和小崔打招呼,可是一眼看到了车子,他楞了一下。他要坐小崔的车,不仅是为路相当的远,也是因心中急躁,不耐烦一步一步的走去。 小崔,在拉着车子的时节,永远不肯对邻居们先打招呼,怕是被人误会他是揽生意。他的车子新,腿快,所以要价儿也⾼一些。他怕因自己的车价儿⾼而使邻居们为难。现在,看祁瑞宣向他一打楞,他先说了话;他是把瑞宣算在坐得起他的车子的阶级中的。 "祁先生坐车吗?要坐的话,我就拉一趟!"没等瑞宣答话,他絮絮叨叨的说下去,好象心中久已憋得慌了的样子:"街上光一队一队的过生学,碰不着一个坐车子的!生学,⼲什么都是生学,真也有脸!去年,给委员长打旗子游街的是他们;今天,给⽇本人打旗子游街的又是他们!什么生学,简直是诚心找骂!你说是不是?" 瑞宣的脸成了大红布;假若可能,连头发 ![]() 瑞宣极快的想起这些,又极快的止住思索:他须决定是否还到安天门去。假若还去的话,他会坐在车上和小崔谈,教小崔知道些生学们的困难与痛苦。可是,他决定了不去。他的话不会说服了小崔,不是因为小崔的脑袋是木头的,而是因为小崔的带着感情的判断恐怕是无可驳倒的,除非今天在会场上有一两个生学扔出炸弹去;可是,到底有这样的生学没有呢? 冠先生,穿着蓝缎子硬夹袍,満面舂风的从三号扭了出来。他的眼珠微一移动,就把小崔象米中的一粒细砂似的筛了出去,而把全副的和颜悦⾊都向瑞宣摆正。 小崔把车放在门口,提起车垫子来。他很纳闷为什么祁瑞宣这样手⾜失措的,但又不肯和冠晓荷在一处立着,所以很不⾼兴的走进家门去。 "瑞宣!"冠先生的声音非常的温柔亲热。"是不是要到安天门去?这个热闹倒还值得一看!要去,我们一道走?"瑞宣愿意和小崔谈一整天,而不⾼兴和冠晓荷过一句话。小崔恨生学们,冠先生却爱看生学们的热闹。"这…"瑞宣不晓得自己口中说了几个什么字, ![]() ![]() 冠先生并不是去看热闹,而是想教⽇本人看看他。对怎样加⼊新民会去,他还没找到什么门路。本来想约刘师傅去给弄两档儿"玩艺",引起⽇本人的注意,谁知道刘师傅会那么不知趣,毫不客气的拒绝了。玩艺儿既献不上去,他想他至少须教⽇本人看看他自己。不错,在逮捕钱默昑的时候,⽇本宪兵已看见了他。但是,宪兵不过是宪兵,宪兵大概不会放给他差事。今天,在安天门前,必定有一些⽇本要人,叫要人看见才有作官的希望。 瑞丰和他的队伍差不多是最早来到安天门的。他预料着,会场四围必定象开庙会一样的热闹,一群群卖糖食和⽔果的小贩,一群群的红男绿女,必定沿着四面的红墙,里三层外三层的呼喊,拥挤,来回的 ![]() ![]() ![]() ![]() ![]() 可是,眼前的实在景物与他所期望看到的简直完全不同。安天门的,太庙的,与社稷坛的红墙,红墙前的⽟石栏杆,红墙后的黑绿的老松,都是那么雄美庄严,仿佛来到此处的晴美的 ![]() ![]() ![]() 生学越来越多了。人虽多,可是仍旧填不満安天门前的广场。人越多,那深红的墙与⾼大的城楼仿佛也越红越⾼,镇庒下去人的声势。人,旗帜,仿佛不过是一些毫无分量的⽑羽。而安天门是一座庄严美丽的山。巡警,宪兵,也增多起来;他们今天没有一点威风。他们,在往⽇,保护过生学,也殴打过生学,今天,他们却不知如何是好——安天门,生学,⽇本人,亡国,察警,宪兵,这些连不到一气的,象梦似的联到了一气!懒懒的,愧羞的,他们站在生学一旁,大家都不敢出声。安天门的庄严尊傲使他们沉默,愧羞——多么体面的城,多么可聇的人啊! 蓝东 ![]() ![]() ![]() 生学们差不多已都把脚站木了,台上还没有动静。他们渴饥,疲倦,可是都不肯出声,就是那不到十岁的小儿女们也懂得不应当出声,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本人叫他们来开会。他们没法不来,他们可是恨⽇本鬼子。一对对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安天门,那门洞与门楼是多么⾼大呀,⾼大得使他们有点害怕!一对对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席棚,席棚上挂着⽇本旗,还有一面大的,他们不认识的五⾊旗。他们莫名其妙,这五道儿的旗子是⼲什么的,莫非这就是亡国旗么?谁知道!他们不敢问老师们,因为老师们今天都低着头,眼中象含着泪似的。他们也只好低下头去,用小手轻轻的撕那写着中⽇亲善等等字样的纸旗。 生学差不多已到齐,但是安天门前依旧显着空虚冷落。人多而不热闹比无人的静寂更难堪——甚至于可怕。在大华中的历史上,没有过成千上万的生学在敌人的面前庆祝亡国的事实。在大华中的历史上,也没有过成千上万的生学,立在一处而不出一声。最不会严肃的国中人,今天严肃起来。 开会是带有戏剧 ![]() ![]() ![]() ![]() ![]() ![]() ![]() ![]() ![]() ![]() 一个穿长袍的立起来了,对着扩声机发言。由机器放大了的声音,碰到那坚厚的红墙,碰到那⾼大的城楼,而后散在那象没有边际似的广场上,只象一些带着痰的咳嗽。生学们都低着头,听不到什么,也 ![]() 穿长袍的坐下,立起个武装的⽇本人。蓝东 ![]() 一个接着一个,台上的东洋小木人们都向安天门发出嗡嗡的蚊鸣,都感到不如一阵机关 ![]() ![]() ![]() ![]() 台上和台下的⼲事们喊了几句口号。他们的口都张得很大,手举得很⾼,可是声音很小,很不清楚。生学们一声不出。庆祝保定的胜利?谁不知道保定是用炸弹与毒气攻下来的呢! 台上的傀儡们下了台,不见了。带绸条的⼲事们拿着整篮子的昭和糖来分发,每个生学一块。多么⾼大的安天门啊,每人分得那么小的一块糖!中⽇亲善啊,每人分得一块糖,在保定被毒气与炸弹毁灭之后!昭和糖与小旗子都被扔弃在地上。 冠先生早已来到,而不敢往前凑,怕有人放炸弹。台上已经有两三个人讲过话,他才大着胆来到台前。他很想走上台去,可是被巡警很不客气的拦住。他只好站在生学的前面。生学的第一行离讲台也有五六丈远,台上的人不容易看清楚了他。他想往前挪一挪,按照旧戏中呈递降表的人那样打躬,报门而进,好引起台上的注意。巡警不准他往前挪动。他给巡警解释了几句: "请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要给台上的人们行个礼!" "难道台上的人是尊家的爸爸?"巡警没有好气的问。 冠先生没再说什么,也没再想往前挪动,只那么心到神知的,远远的,向上深深鞠了躬。而后,他必恭必敬的听着台上发出来的声音;扬着脸,希望台上的人或者能看清了他的眉眼。最后,他也接过一块昭和糖,而且对"⼲事"说:"会开得很好呢!"——安天门的一幕滑稽剧,只得到这么一句称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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