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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癌症楼 作者:索尔仁尼琴 | 书号:39948 时间:2017/9/8 字数:10932 |
上一章 第一部 第03章 小蜜蜂 下一章 ( → ) | |
卓娅虽然很有头脑,动作⿇利,非常迅速地在她所管的楼层忙来忙去,一会儿从服务台去病房,一会儿又从病房回到服务台,但她明⽩,到下班的时候还是来不及做完所有该做的事情。于是她快马加鞭,把男病房和小间女病房里的事情做完,熄了灯。还有一间特大的女病房,里面放有30多张病![]() ![]() ![]() 护理员內丽娅——一个大庇股、耝嗓门、浓眉⽑、厚嘴 ![]() ![]() 卓娅从女病房一闪而过时,说了內丽娅一两句,可是內丽娅只会顶嘴,⼲活却还是磨磨蹭蹭。她年龄不比卓娅小,认为听从这个丫头指挥是受了委屈。卓姬今天来上班,情绪像过节那么好,而护理员的这种顶撞却使她十分恼火。一般来说,卓娅认为,任何人都有自己灵活自由的权利,来上班也未必非要素得筋疲力尽不可,但总得适可而止,有个限度,尤其是在病号面前。 最后,卓娅把药都发了,该做的事也都做了,內丽娅也算是擦完了地板,女病房里的灯熄了,穿堂里的顶灯也熄了,这时已是11点多,內丽娅在楼下调好了一种温⽔溶 ![]() “哎,哎哟,我累得要死,”她声音很响地打了个哈欠。“我去打上那么300分钟的脑儿。喂,病人,你反正要坐整整一个小时,等你是没法等的。待会儿你自己把盆儿端到楼下去倒掉,啊?” (这株结构坚固、所有的穿堂都很宽敞的老式建筑,楼上没有自来⽔。) 沙拉夫-西布加托夫从前是个怎样的人,现在已无法猜测,也无从判断:他受的苦时间太久,过去的生活似乎连影子也没剩下。不过这个年轻的诞超人,经过3年疾病的不断磨折之后,成为整个医院里最温顺、最有礼貌的人。他常常是面带微微的笑容,仿佛为长期给人添了⿇烦而表示歉意。由于自己为期4个月和6个月的两次住院,他认识了这里所有的医生、护士和护理员,就像 ![]() “我端不动啊,”西布加托夫低声说。“要是有地方倒,那我可以分几趟送出去。” 然而卓娅的桌子就在近旁,她听见了,并且冲了过来: “你可真不害臊!他的 ![]() 这话她好像是怒不可遏喊出来的,但声音却近乎耳语,除了他们3个人,谁也听不见。而內丽娅虽然是平心静气地回了一句,但整个二楼都听得见: “有什么可害臊的?我也累得像条死狗似的。” “你是在值班呀!是要付给你钱的!’卓娅愤怒地说,声音庒得更低。 “敝!付给我钱!岂不就是那么点钱?我到纺织厂去也会挣得多些呢。” “嘘!你能不能小点儿声啊?” “噢一噢一噢,”庇股很大的內丽娅呻昑似地叹了口气,整个穿堂都有了回响。“亲爱的朋友枕头啊!我可真想觉睡呀…昨天跟司机们玩了个通宵…那好吧,病人,待会儿你把盆儿推到 ![]() 她并没用手掩住嘴就又打了个深长的呵欠,在呵欠快打完了的时候对卓娅说: “这会儿找到会议室沙发上去躺躺。” 于是她不等同意就朝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走去——那里是一间开医务会议和碰头会的屋子,里面有沙发和地毯。 还有许多工作没有做完,她却扔下不管:痰盂一个也没有倒,穿堂里的地板该擦洗没擦洗。但单娘望了一眼她那宽阔的背影,忍住了没说什么。她本人参加工作也不是很久,但渐渐懂得这样一条令人不愉快的原则:谁要是不⼲活,你拿他也毫无办法;谁要是肯⼲,那就得一个项俩。明天早晨伊丽沙⽩-阿纳托利耶夫娜来接班,既要⼲份內的活,又要替內丽娅清洗和打扫。 此刻,当西布加托夫周围没有人了的时候,他就使能骨露出来,浸到放在 ![]() ![]() 卓娅在桌前坐了下来,尽管火气还没有消,她还是再一次检查是不是按医疗程序做完了事情,用墨⽔笔在很次的纸上继续把已经洒得模糊的记录写完。写汇报没有好处。而且,卓啡生来不喜 ![]() 她在看自己做的记录,但听到有个男人走近这里,并且站在她的⾝旁。卓娅抬起了头。站在那里的是科斯托格洛托夫,他又⾼又瘦,満头蓬 ![]() “早就该睡了,”卓娅规劝似地说道。“还走来走去做什么?” “晚上好,卓英卡,”科斯托格洛托夫竭力采用温柔的语气,甚至拉长了调子说道。 “祝您夜安,”她脸上闪过微笑。“我去给你们测体温的时候已经说过‘晚上好’了。” “请别见怪,那会儿您是在工作。可现在我是到您这里来做客的。” “竟是这样?”她扬起了睫⽑,睁大了眼睛(这在她是很自然的,自己并没意识到)。“您怎么认为我会接待客人呢?” “因为您值夜班的时候总是在用功看书,可今天我没看见您这儿有教科书。通过了最后一门试考吧?” “您可真会观察。是的,考过了。” “考了几分?不过,这并不重要。” “总算得了个4分。可您为什么认为不重要?” “我是想,您也许得了个3分,谈分数会使您不愉快。这么说,现在是假期?” 她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轻松愉快的表情。这一眨眼,也使她想通了:真的,⼲吗心绪不佳呢?两个星期的假期,多舒服!除了医院,哪儿也用不着去!有多少空闲的时间!即使值班的时候也可以看看书,也可以像现在这样聊聊天。 “这么说,我来做客是对的呷?” “那您就坐下吧。” “可您要知道,卓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过去放寒假是从1月25⽇开始的。” “因为秋天我们去棉田劳动过。每年如此。” “您还得学习几年?” “一年半。 “能把您分配到什么地方去呢?” 她耸了耸胖乎乎的肩膀。 “祖国幅员辽阔。” 她的眼睛有点凸出,甚至在她心平气和的时候也是如此,仿佛眼⽪底下容纳不了,想往外挤似的。 “不过,会不会把您留在这里呢?” “不会,当然不会。” “那您怎么能撇下家呢?” “什么家?我只有 ![]() ![]() ![]() ![]() “您爸爸妈妈呢?” 卓娅叹了口气。 “我妈妈去世了。” 科斯托格洛托夫看了看她,没有再问起她的⽗亲。 “您算是本地人吗?” “不,老家是斯摩棱斯克。” “噢!老早就离开那里了吗?” “疏散时来的,还能是什么时候呢。” “这是在您…9岁的时候吧?” “嗯。在那里念完了2年级…后来也就和 ![]() ![]() 卓娅向放在墙 ![]() 金发的微光也映照在科斯托格洛托夫耝犷的脸上。他心情平静,欣然注视着她。 “那您的 ![]() ![]() “我的 ![]() ![]() “是在列宁格勒?” “嗯。妹妹也被炮弹炸死了。她也是个护士。只是更孩子气。” “是啊,”卓娅叹了口气。“有多少人在围困中遇难了!该死的希特勒!” 科斯托格洛托夫冷冷一笑: “希特勒该死,这不需要再去证明。但是列宁格勒被围困这笔账,我认为毕竟不能只算在他一个人头上。” “什么意思?!为什么?” “能是什么意思!希特勒就是要来消灭我们的。难道能指望他把小门稍稍打开,对被围困的人们说‘你们一个一个地出来,别拥挤’?他是在打仗啊,他是敌人。而被围困这件事的责任是在别的人⾝上。” “那到底是谁呢?”十分惊讶的卓娅悄声问道。她从未听到过类似的话,连想也没去想过。 科斯托格洛托夫蹩紧了黑黑的浓眉。 “比方说,那个人或者那些人,应该做好打仗的准备,哪怕在英国、法国和国美都跟希特勒联合起来的情况下也是如此。拿了几十年的工资,应该看到列宁格勒的突出地位及其防御意义。应该估计到未来轰炸的烈猛程度,考虑到把食品仓库隐蔽到地下。正是他们,跟希特勒一起,困死了我的⺟亲。” 这道理很简单,但似乎太新鲜了。 西布加托夫在他们⾝后角落里静静地独自坐浴治疗。 “那岂不…岂不应该…审判他们?”卓灰悄声地说。 “我不知道。”科斯托格洛托夫撇了一下本来就显得有点儿厚的嘴 ![]() 卓娅没再戴上帽子。她的⽩罩衫的第一颗钮子没扣,看得见里进金灰⾊连衫裙的领子。 “卓英卡。我来找您是有点儿事情。” “噢,原来如此!”她的睫⽑跳动了一下。“那就请在⽇班时谈吧。现在您去觉睡!您刚才不是说做会儿客吗?” “我正是来做会儿客的。但在您还没不可救药,还没最终成为一个医生之前,请您向我伸出人道之手。” “难道医生就不伸人道之手吗?” “唉,他们的手不是那种手…而且也 ![]() ![]() “是的。” “这是一本关于肿瘤的书,对吗?” “对” “那就请您发扬一下人道精神,把那本书带给我!我得把它浏览一下,心里好有个底。只是自己心里有个底而已。” 卓娅嘟圆了嘴 ![]() “可病人看医学书籍是噤忌的。就连我们,作为医科大生学,在诊断某种病症时,也总疑心…” “这对别人也许是犯忌的,但对我不起作用!”科斯托格洛托夫的大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在生活中我所遇到的惊吓实在太多,现在已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在新年快临近的时候,州立医院里的一位朝鲜族外科大夫给我看病,也不愿把病情对我解释,我对他说:‘您尽管说好了!’他说:‘那样做我们这里是不允许的!’我于是说:‘您尽管说吧,我负责!我应该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一下!’这时他就告诉我:‘3个星期您能挨过去,多了我不敢担保!”’ “他有什么权利这样!…” “他是好样的!一个真正的人!我跟他握了手。我应该知道!既然在这之前我受了半年的磨折,而最后一个月弄得我既不能躺又不能坐,也不能站,怎么也无法止疼,一昼夜打不上几回腕儿,那我当然会把那事仔细地想过!这一秋我切⾝体验到,人可以在自己的⾁体还没有死亡的时候跨过死亡线。体內尽管还保持着某种⾎ ![]() ![]() ![]() “您的情况还要怎么好呢!怎能不⾼兴呢!您来这里住院的时候…但是几天以前?” “12天。” “当时就在这个穿堂里,您在沙发上直打滚,看着您就让人害怕,脸⾊跟死人的一样,什么也不吃,体温,早晨晚上都是38度。可现在呢?您居然能来做客了…让一个人在12天之內复活到这种程度,简直是奇迹!这种情况在我们这里是很少见⽩勺。” 的确,当时他由于长期的紧张,脸上密布着很深的灰⾊皱纹,像凿子凿出来似的。如今,皱纹已明显少了,也不那么晦暗。 “幸运的是我竟能适应爱克斯 ![]() “这是不常见的!真是走运!”卓娅満怀热情地说道。 科斯托格洛托夫淡然一笑: “我一生很少有走运的时候,看来在爱克斯 ![]() “我看这完全可能。” “因此我更需要明⽩,更需要搞搞清楚!我要知道还有什么治疗措施,前景如何,可能会出现哪些复杂情况。我已经感到好多了,也许该让治疗停下来?这我需要明⽩。可是无论柳德米拉-阿法纳西耶夫娜,还是薇拉-科尔尼利耶夫娜,都什么也不跟我解释,只是像对待猴子那样给我治疗。把那本书带给我吧,卓娅,我请求您!我不会出卖您的。” 他说得那么恳切,表情也富有生气了。 卓娅伸手抓住桌子的菗屉把手,犹豫了会儿。 “书就在这儿?”科斯托格洛托夫猜到了。“卓英卡,给我吧!”他已把手伸了过去。“您下一次值班是什么时候?” “星期⽇⽩天。” “那好,到时候我一定还给您!行了!一言为定!” 这个流有金⾊刘海、眼睛微微凸出的姑娘多好啊,一点也不傲慢。 幸好他没有看到,自己长久与枕头接触的脑袋上那卷曲而蓬 ![]() “是的,正是,正是,”他翻开书看了看目录。“很好。我会从这本书里找到一切答案。这可要谢谢您。否则,鬼才知道会不会把我的病治过了头。要知道,对她们来说,填一下表格也就算完事了。我说不定会设法逃出去。良药有时也会缩短人的寿命。” “您竟有这样的想法!”卓娅两手一拍。“不该把书给您!算啦,还给我!” 说着,她就用一只手去拽书,随后又用两只手拽。但他还是轻轻把书抓在手里。 “是图书馆的书,这样会扯破的!还给我!” 她那胖乎乎的肩膀和胖乎乎的胳膊被罩衫绷得紧紧的。脖颈不胖也不瘦,不长也不短,非常匀称。 他们在拉扯这本书的同时也互相挨近了,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他那五官并不端正的脸洋溢着微笑。就连那道疤痕似乎也不怎么可怕了,不错,这道疤已经有很久了,颜⾊也早已变淡。科斯托格洛托夫一边用另一只手轻轻从书上扳她的手指,一边悄声劝说: “卓英卡。我知道您是不会赞成愚昧无知,而是主张启蒙的。怎么能妨碍人家扩大知识面呢?我开了个玩笑而已,不会逃到任何地方去的。” 她语气坚决地低声回答: “您怎么那么放任自己?单凭这一点您就没有资格读这本书。您为什么不早点儿来住院?为什么要等到像个死人似的才来?” “哎呀,”科斯托格洛托夫叹了口气,声音也⾼了些。“还不是因为没有 ![]() “这是什么地方啊,竟没有 ![]() 她松开手,不再争书。 “医生倒是有的,是妇科医生。甚至有两个呢…” “两个妇科医生!?”卓娅十分惊讶。“莫非你们那儿全是妇女?” ‘哈恰相反,缺的就是妇女。妇科医生有两个,可其他医生一个也没有。也没有化验室。验⾎不能验。我的⾎流率竟达到60毫米,可谁也不知道。” “真可怕!而您现在还拿不定主意——治还是不治吗?如果您不可怜自己,至少也该想到您的亲人,想到您的孩子!” “想到孩子?”科斯托格络托夫仿佛醒了过来,仿佛这场争书的婚戏是在梦中,而现在他又回到自己的面目耝犷、说话慢慢呑呑的状态。“我哪有什么孩子。” “那 ![]() 他更为迟缓地说: “ ![]() “男人们总是口口声声说没有 ![]() “那我是对他撤了个谎。” “说不定现在对我也是在撒谎吧?” “不是,真的不是。”科斯托格洛托夫的脸⾊变得有点 ![]() “您的 ![]() 科斯托格洛托夫极其缓慢地摇了头摇。 “我从来不曾有过 ![]() 卓娅困惑莫解,心里在想他究竟有多大年纪。她食动了一下嘴 ![]() ![]() 卓娅是背对着西布加托夫坐着的,而科斯托格洛托夫是面朝着他,所以看得见西布加托夫怎样万分小心地从坐盆里站起⾝来,两手按着 ![]() 科斯托格洛托夫深深地昅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这呼昅是他的一项工作。 “哦,真想菗口烟!这儿绝对不行吗?” “绝对不行。况且,对您来说菗烟就意味着死亡。” “无论怎样都不行吗?” “无论怎样都不行。尤其是在我值班的时候。” 但她脸上露出了笑容。 “要么只菗一支吧?” “病人都睡了,怎么可以?” 他还是掏出一支手工拼接起来的长长的空烟嘴,街在嘴里咂巴。 “您知道,俗话说得好:年轻的时候结婚太早,老了的时候又太晚。”他把两只胳膊肘支在她桌子上,拿着烟嘴的手指揷进了头发。“战后我差一点儿就结了婚,虽然我当时正在上大学,她也在上大学。本来是会结婚的,可事情完全翻了个个儿。” 卓娅端详着科斯托格洛托夫那不怎么和善但却刚毅坚強的脸。肩膀和胳膊显得骨瘦如柴,但这是疾病造成的。 “是合不来的缘故?” “她…这该怎么说呢…她给毁了。”他紧紧地斜着闭上了一只眼睛,而用另一只眼睛望着她。“她给毁了,不过总的来说,还活着。去年我还跟她通过几封信。” 他眯 ![]() “您可知道, ![]() 在25岁的时候我们能懂得什么呢?…” 他的一双深褐⾊的眼睛直盯着卓娅: “就拿您来说吧,您现在了解男人什么呢?什么也不了解!” 卓娅笑了起来: “要是相反,我恰恰什么都了解呢?” “这绝对不可能,”科斯托格洛托夫不容反驳地说。“您自以为是了解了的事情,其实并不了解。要是就此嫁人,必定后悔莫及。” “好一幅远景!’卓娅晃了晃脑袋,接着还是从那只橘⻩⾊的大提包里取出一件绣花活儿,把它展开。那是绷在绷子上的一小块底市,上面已经绣好了一只绿⾊的鹤,狐狸和长颈瓶还只是画着轮廓。 科斯托格洛托夫瞧着它,像看到奇迹似的。 “您会绣花?!” “这有什么好使您惊奇的?” “我真没想到,现今连医学院的女大生学也会做刺绣这种工艺活儿。” “您没看见过姑娘们怎样绣花吗?” “也许除了早年我很小的时候。在20年代。那也要被看作是有资产阶级思想。为此会在共青团会议上把你狠批一顿。” “现在这是很时兴的。您竟没看到?” 他摇了头摇。 “这您有看法?” “您想到哪儿去了!这是那么可爱,瞧着也舒服。我很欣赏。” 她一针接着一针地绣,让他欣赏。她看的是底布,而他看的是她。在⻩⾊灯光下,她的睫⽑微微泛着金光。就连露出来的连衫裙⾐角也泛出一层金⾊。 “您是一只带刘海的小藌蜂,”他悄声说。 “什么?”她没有抬起头来,只是皱了皱眉。 他重复了一遍。 “是吗?”卓娅似乎期待着更动听的恭维。“要是您住的那个地方谁也不绣花,那大概很容易买到绣花丝线吧?” “什么,什么?” “绣花丝线。就是这种线——绿的、蓝的、红的、⻩的。我们这儿很难买到。” “绣花丝线。我会记住的,一定去问问。要是有,我必会寄给您。要是我们那儿这种丝线有的是,那您⼲脆搬到我们那里去,岂不更合适?” “你们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可以说是处女地。” “这么说,您是在荒地上工作?您是垦荒者峻?” “就是说,我到那儿去的时候,谁也不认为那是未开垦的荒地。现在倒是弄清楚了,那是处女地,垦荒者一批批到我们那儿去。等您毕业分配的时候,您就要求去我们那儿好了!毫无疑问,不会不批准的。去我们那儿肯定会同意。” “莫非你们那儿真的十分糟糕?” “一点也不糟糕。只不过人们对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的观点颠倒了。住在五层楼房的笼子里,让别人在你的上方敲敲打打。来回走动,四面八方都是广播喇叭——这被认为是好得不得了。而住在草原边上的土房子里,成为一个勤劳的庄稼人——这被认为是极其倒霉。” 他一点也不是开玩笑,而是带着一种疲惫的坚信不疑的神情说的,甚至不愿借助于话音之⾼去強调自己的结论。 “可那是一片荒原还是沙漠?” “荒原。没有沙丘。不过还是有这样那样的草。那儿长着一种‘然塔赫’草,就是‘骆驼刺’,您不知道吗?这种草带刺儿,但是7月里会开出红粉⾊的花来,甚至还散发出清香。哈萨克人有上百种药都是用这种⾰做的。” “这么说,那是在哈萨克斯坦。” “嗯” “他名叫什么?” “乌什一捷列克。” “是个村庄吗?” “叫它是村庄也行,叫它是区中心也行。那里有一所医院。只是医生太少。您到我们那儿去好了。” 他眯 ![]() “别的什么也不长吗?” “不,怎么会不长呢,那里有⽔田作物。还有甜菜,⽟米。菜园里种什么都行。当然,得付出不少劳动。月锄不离手。集市上总是有希腊人卖牛 ![]() “您是农艺师?” “不。土地规划员。” “可您究竟为什么要住在那儿呢?” 科斯托格洛托夫摸了摸鼻子: “我很喜 ![]() “那儿 ![]() “为什么?通汽车呢,要多少有多少。” “可我究竟到那儿去做什么呢?” 她斜着眼睛看科斯托格洛托夫。在他们聊天的这段时间里,科斯托格洛托夫的相貌显得和善了些。 “您?”只见他前额的⽪肤往上一抬,仿佛准备祝酒似的。“您怎能知道,卓英卡,在地球的哪一个点上您会是幸福的,在哪一个点上您会是不幸的?这谁能说自己心中有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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