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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清朝的皇帝 作者:高阳 | 书号:39767 时间:2017/9/7 字数:45578 |
上一章 第四章 世祖(三) 下一章 ( → ) | |
我现在先不查清真词,不知美成有无此一阕愁字韵的"凤凰台上忆吹箫",但李清照却有此词,录引如下: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満,⽇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 ![]()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 ![]() 此与赵而忭之作,韵脚完全相同,唯"休"字犯重,所以换头应押韵的"休休",改为"悠悠"。这就发生一个有趣的疑问了,美成、清照为同时人,但清照已⼊南宋,行辈稍晚;故如美成有此"愁"字韵一词,则清照为步韵,赵而忭谓"用周美成"韵亦不错。问题是,以词意而论,赵而忭明明是步清照的韵,清照此词,题作"别情";而全首词上半阕如为董小宛而作,而下半阕如为冒辟疆而作。李容斋的百首宮词中,有"睡⾜⽇⾼犹慵起"句,与"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満,⽇上帘钩",情事差相仿佛。 于此可知,赵而忭加注"用周美成'凤凰台上忆吹箫'"的用意,不出两端:一是有所讳,怕人找出李清照的词来对看,所以特标"周美成";一是有所隐,即是留此疑问,作为暗示,只看李清照的那首"别情",便是董冒二人两地相思的写照。 *** 董小宛殁于顺治十七年八月十九⽇,世祖崩于十八年正月初七,在此四个多月中,宮闱不宁,出乎常情,观《汤若望传》及时人记载,参以上谕,情事如见。《汤传》记: 这位贵妃于1660年产生一子,是皇帝要规定他为将来的皇太子的,但是数星期之后,这位皇子竟而去世,而其⺟于其后不久亦然薨逝。皇帝陡为哀痛所攻,竟致寻死觅活,不顾一切。人们不得不昼夜看守着他,使他不得杀自。太监与宮中女官一共三十名,悉行赐死,免得皇妃在其他世界中缺乏服侍者。国全均须服丧,官吏一月,百姓三⽇,为殡葬的事务,曾耗费极巨量的国帑。两座装饰得辉煌的宮殿,专供自远地僻壤所召来的僧徒作馆舍。按照満洲习俗,皇妃的尸体连同棺椁,并那两座宮殿,连同其中珍贵陈设,俱都烧焚。 此后皇帝便把自己完全委托于僧徒之手。他亲手把他的头发削去,如果没有他的理 ![]() 这段记载,信而有征,张宸《青雕集》记: 端敬皇后丧,命诸大臣议谥。先拟四字不允,而六字、八字、十字而止,犹以无"天圣"二字为歉。命胡、王二学士排纂后所著语录,其书秘,不得而传。 按:皇后封号,如为嫡后,往往用"承天辅圣";如因子而贵,则必有"育圣"二字,上用"赞天"等字样。小宛晋后,除"端敬"为称号外,谥为"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十字;以无"天圣"字样为歉者,诚如心史先生所说:"端敬既不以嫡论,亦不得以子嗣帝位而得一'圣'字。"于此可知,小宛之子预定将成东宮,《汤传》所记不误。 这段叙述中,有两项重要的透露:第一是董小宛以端敬皇后的⾝份所获得的哀荣;第二是世祖确有出家的打算。先谈前者。 小宛的丧礼之隆重,在国中历史上是一般后妃⾝后少见的。《汤传》的记载,信而有征;吴梅村《清凉山赞佛诗》第二首,在"可怜千里草,萎落无颜⾊"以下,共有六韵十二句描写《汤传》中所说的"満洲习俗",如"破万家"而织成的"孔雀蒲桃锦"、大秦珠、八尺珊瑚,都用来装饰《汤传》中所说的"两座辉煌的宮殿",即吴诗中所谓"割之施精蓝,千佛庄严饰",而结果是"持来付一炬";以下"红颜尚焦土"句,进一步证实了所焚者为"精蓝"。 又张宸《青雕集》记世祖初崩时的情形说: 十四⽇,焚大行所御冠袍器用珍玩于宮门外。时百官哭临未散,遥闻宮中哭声沸天而出,仰见太后黑素袍,御乾清门台基上,南面,扶石栏立,哭极哀。诸宮娥数辈,俱⽩帕首⽩从哭。百官亦跪哭,所焚诸宝器,火焰俱五⾊,有声如爆⾖。人言每焚一珠,即有一声,盖不知数万声矣!谓之"小丢纸"。 此"丢纸"即満洲丧礼。既有"小丢纸",自然还有"大丢纸"。张宸又记世祖梓宮移往景山寿皇殿的情形: 有鞍马数十匹,刻金鞍辔镫;鞍首龙衔一珠,如拇指大;鞍尾珠之,如食指大,背各负数枕,备焚化,枕顶亦刻金为龙衔珠,如鞍首,共百余。 驼数十匹,繁缨垂貂,极华丽,背负绫绮锦绣,及帐房什器,亦备焚…近灵舆,各执⾚金器、金瓶、金垂壶、金盘、金碗、金盥盆、金 ![]() ![]() 这就是"大丢纸"。不过为小宛发丧,"大丢纸"大到烧两座宮殿,此真古今奇闻。董小宛以秦淮校书而⾝后如此,泉下有知,亦⾜以自豪了。 其次是百官服丧,吴诗于此颇致讥刺,在"红颜尚焦土,百万无容惜"句下接写:"小臣助长号,赐⾐或一袭。"所赐之⾐,无非青布孝袍,与上文对看,盖见丧礼奢靡过甚。此下又有"只愁许史辈,急泪难时得。从官进哀诔,⻩纸抄名⼊。流涕卢郞才,咨嗟谢生笔"等语。本来除太后外,后妃之丧,外臣不进哀诔,此为例外。又张宸记"端敬皇后丧":"举殡,命八旗官二、三品者,轮次舁灵,与舁者皆言其重。票本用蓝墨,自八月至十二月尽,乃易朱。先是內大臣命妇哭临不哀者议处,皇太后力解乃已。"所描写的情况,犹过于《汤传》。按:票本用蓝墨自八月至十二月尽,则为百⽇。清制:大丧百⽇而服除。小宛之丧,竟与孝端大丧礼节相同。 至于殉葬之说,不见官文记书载,但⽟林弟子行峰作《侍香纪略》云:"端敬皇后崩,茆溪森于宮中奉旨开堂,且劝朝廷免殉葬多人之死。"则确有殉葬之事。《汤传》所记"共三十名",或者如行峰之师兄茆溪森不加劝谏,则所死者犹不止此数。 其次是世祖手自削发,这一点非常重要,证明出家之说,自有由来。同时从吴梅村的诗句,以及官文书中,可以推断出许多未为人知的事实。我可以这样说,世祖本人已经削发;十八年正月初二⽇,又幸悯忠寺,为太监吴良辅祝发,心史先生谓此为"代帝出家",实则不然,吴良辅是⽇后世祖出家五台山时,预定留在那里陪伴他的侍者。 这就是说,世祖以后是否真能出家,固大成疑问,但此时却已下了决心。另外一个有力的旁证是:世祖曾拟传位于从兄弟。《汤若望传》: 一位继位的皇子尚未诏封,皇太后力促皇帝做这一件事。皇帝想到了一位从兄弟,但是皇太后和亲王们的见解,也都是愿意由皇子中选择一位继位者。 这是正月初六,世祖自知不起以后的事。若非如此,孝庄亦不会力促世祖立储。事实上,在正月初三,世祖便有此意;说得明⽩些,世祖是因为决心出家,在为吴良辅祝发的第二天,便曾对继位问题做了安排。《王文靖公自撰年谱》云: 辛丑(顺治十八年)三十四岁。元旦因不行庆贺礼,黎明⼊內,恭请圣安,召⼊养心殿,赐坐、赐茶而退。翌⽇⼊內请安,晚始出。 初三⽇,召⼊养心殿,上坐御榻,命至榻前讲论移时。是⽇,奉天语面谕者关系重大,并前此屡有面奏,及奉谕询问密折,俱不敢载。唯自念⾝系汉官,一介庸愚,荷蒙⾼厚,任以腹心,虽举家生生世世竭尽⽝马,何以仰答万一?岂敢顾惜⾝家,不力持正论,以抒诚悃也。吾子吾孙,其世世铭心镂骨,以图报效也。 王文靖即王熙,世祖遗诏,出其手笔。韩菼作《王文靖公行状》,谓:"面奉凭几之言,终⾝不以语人,虽弟子莫得而传。"然则试问:何事"关系重大"?何事终⾝不敢以语人?自然是皇位继承问题。《东华录》虽载:"正月壬子上不豫。"壬子为正月初二,是⽇既为吴良辅祝发,而王熙初二、初三晋见,并不言世祖有病状,则即使有病,亦并不重,何得遽尔议及⾝后?由此可知,世祖既决心行遁,则对皇位不能不有 ![]() 国赖长君,古有明训;况当甫得天下、四海未靖之际,冲人何能担当大任?所以世祖 ![]() 《清史列传》卷二,记岳乐云: 岳乐,饶余敏郡王阿巴泰第四子,初封镇国公。顺治三年正月,随肃亲王豪格征四川,诛流贼张献忠。五年八月随英亲王阿济格剿平天津土贼;十一月复随英亲王驻防大同。六年九月晋封多罗贝勒;八年二月袭封多罗郡王,改号曰"安"。九年二月掌工部事;十月预议政。十年七月以喀尔喀部土谢图汗、车臣汗等违旨,不还所掠巴林户口,又来索归顺同部蒙古,命为宣威大将军,驻归化城,相机进剿。寻因喀尔喀悔罪⼊贡,撤还。十二年八月掌宗人府事。十四年十一月谕奖: ![]() 细检诸王列传,其时最贤者即岳乐,且三十七岁,正为能担当大事的盛年;再以谕奖之词而言,不独得世祖欣赏,且信其能为有道之君。因此,可以确定世祖所选定的"从兄弟",必为岳乐。 至于王熙之所谓"岂敢顾惜⾝家,不力持正论?"则可分两层来看:第一,"正论"必首劝勿逃禅,如听劝则不发生继位问题;第二,如必 ![]() 世祖拟传"从兄弟"一事,更可得一旁证,张宸《青雕集》记: 初四⽇,九卿大臣问安,始知上不豫。初五⽇,又问安,见宮殿各门所悬门神、对联尽去。中一贵向各大臣耳语,甚怆惶。初七晚,释刑狱诸囚,狱一空,止马逢知、张缙彦二人不释。传谕民间毋炒⾖、毋燃灯、毋泼⽔,始知上疾为出痘。初八⽇各衙门开印。予黎明盥漱毕,具朝服将⼊署,长班遽止之曰:"门启复闭,只传中堂暨礼部三堂⼊,⼊即摘帽缨,百官今散矣。"…⽇晡时召百官携朝服⼊,⼊即令赴户部领帛。领讫,至太和殿西阁门,遇同官魏思齐,讯主器,曰:"吾君之子也。"心乃安。 于此可见,事先必有不传子之说,所以张宸急"讯主器",闻"吾君之子",心乃安,是因为倘传从兄弟,则又恢复到太祖时代的合议制,则非一纸诏书可定,须诸王贝勒共推有德有力者居之,势必引起不安。再看张宸前面所记,是⽇曾经戒严,"九衢寂寂,惶骇甚"。又记: 二鼓余,宣遗诏,凄风飒飒,云 ![]() ![]() 是⽇为正月初九;前一⽇二鼓即宣遗诏,距世祖之崩,只一昼夜。而既宣遗诏:"朕子玄烨,佟氏所生,八岁岐嶷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释服即皇帝位。"却又迫不及待,违反遗诏的规定,在天明即行登极礼,可知是顾命四大臣深恐有变,不待有异心者调兵⼊京夺位,先让八岁太子即位,造成既成事实,杜绝觊觎大位者。既已登极,则国已有君,倘或举兵,便可以叛逆视之。张宸又记: 阅三⽇,辅臣率文武百官设誓,旗下每旗一誓词,各官每衙门一誓词。词正副三通,一宣读,焚大行殡宮前;一赴正大光明殿焚读上帝前;一蔵噤中。词曰:"臣等奉大行皇帝遗诏,务戮力一心,以辅冲主。自今以后,毋结 ![]() ![]() 此三⽇中,必有许多暗嘲汹涌,但雍乾两朝,大删《实录》,只见当时递嬗之际一片祥和,其实不然,幸赖人私记载保存了若⼲真相。野史之可贵在此。 现在要谈世祖遗诏罪己者共十四款,开宗明义,即以"渐习汉俗"自责: 朕以凉德,承嗣丕基,十八年于兹矣。自亲政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不仰法太祖太宗谟烈,因循悠忽,苟且目前,且渐习汉俗,于淳朴旧制,⽇有更张,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 以下两款是自罪太后生前,子道不终;太后万年之后,不能服三年之丧,少抒太宗宾天,未服缞绖之憾: 朕自弱龄,即遇皇考太宗皇帝上宾,教训抚养,唯圣皇太后慈育是依,隆恩罔极,⾼厚莫酬,唯朝夕趋承,冀尽孝养,今不幸子道未终,诚悃未遂,是朕之罪一也。皇考宾天时,朕止六岁,不能服衰绖,行三年丧,终天抱憾,唯侍奉皇太后,顺志承颜,且冀万年之后,庶尽子职,少抒前憾,今永违膝下,反上廑圣⺟哀痛,是朕之罪一也。 按:此当是未经大改的原文。因为人生修短有数,大限一至,非人力所能挽回,所以子道不终,悲痛有之,何⾜自责?唯有应养亲而逃禅,则是不孝之罪。以上第一款对整个満洲,第二、三款对⽗⺟,于是第四款: 宗室诸王贝勒等,皆系太祖太宗子孙,为国藩翰,理宜优遇,以示展亲,朕于诸王贝勒等,晋接既疏,恩惠复鲜,以致情谊暌隔,友爱之道未周,是朕之罪一也。 这是对宗室,照文气看,删而未改。"友爱之道未周"下,应有从今连弥补的机会亦没有了,方成自罪的罪状之一。以下两款,可以确信是大改特改,甚至是新增之文: 満朝诸臣,或历世竭忠,或累年效力,宜加倚托,尽厥猷为,朕不能信任,有才莫展。且明季失国,多由偏用文臣,朕不以为戒,而委任汉官,即部院印信,间亦令汉官掌管,以致満臣无心任事,精力懈弛,是朕之罪一也。 朕夙 ![]() 以上两款,慰抚満员;其下一款,独责刘正宗,疑为保留的末命: 设官分职,唯德是用;进退黜陟,不可忽视。朕于廷臣中,有明知其不肖,不即罢斥,仍复优容姑息。如刘正宗者,偏私躁忘,朕已洞悉于心,乃容其久任政地,诚可谓见贤而不能举,见不肖而不能退,是朕之罪一也。 按:自明末延续的南北之争,至顺治初变本加厉,而主之者一为冯铨,一为刘正宗。刘与方拱乾因指认南朝的伪太子王之明一案,结怨更深。辛酉科场案,为刘正宗所煽动 ![]() 正宗当国,有权奷之目,丁酉科场之狱,为其一手把持,与慎 ![]() "慎 ![]() ![]() 按:丁酉科场案以刘正宗本心,牵涉南闱或北闱的南士,恨不得置之死地;赖小宛之力,流徙已属从轻发落。其后必又以小宛之言,自觉过苛,而又受刘正宗之感,因而在顺治十七年,以魏裔介、季振宜之劾,严办刘正宗。《清史列传·贰臣传》: (顺治)十六年,上以正宗器量狭隘,终⽇诗文自务,大廷议论,辄以己意为是,虽公事有误,亦不置念,降旨严饬,并谕曰:"朕委任大臣,期始终相成,以惬简拔初念,故不忍加罪,时加申戒;须痛改前非,移朕优容恕过之意。"十七年二月,应诏自陈乞罢,不允。六月,左都御史魏裔介、浙江道御史季振宜,先后奏劾正宗 ![]() ![]() 结果罪名成立,皆经对质;王公大臣会奏,列其罪状: 正宗前自陈,不以上谕切责己罪载⼊疏內,裔介所劾是实。(其一)董国祥为正宗荐举,以降黜之员外越授郞中,后坐贿流徙,正宗不引罪检举,裔介与振宜所劾是实。(其二) 裔介劾正宗,知李昌祚系叛案有名,累拟內升,今讯称姓名相同,但前此不谙察究,有意朦胧是实。 正宗弟正学,顺治四年投诚复叛,为李成栋参将,七年复投诚,裔介暗嘱巡抚耿焞题授守备,正宗回奏,只称正学因擒获逆犯,叙功题授,不言从叛情事,饬非讳罪是实。 裔介劾正宗与张缙彦同怀叵测之心,缙彦为正宗作诗序,词句诡谲,正宗闻劾,即删毁其序,诳云未见,其欺罔罪实应绞。 奏⼊,从宽免死,⾰职逮夺诏命,籍家产一半归⼊旗下,不许回籍。 按:刘正宗一案特为列⼊遗诏,可信其为原文。其时満洲、蒙古及汉大臣之隶属于北派者,已经联结成一条阵线,对江南的⾼官、士绅及地方百姓展开无情的打击与剥削;但其时还不便明着痕迹,所以仍保留了这一款。 国用浩繁,兵饷不⾜,而金花钱粮,尽给宮中之费,未尝节省发施,及度支告匮,每令会议,诸王大臣未能别有奇策,止议裁减俸禄,以赡军饷,厚己薄人,益上损下,是朕之罪一也。 这一款也可能是原文,亦确是世祖应自责之罪,与下两款应合并而论。 经营殿宇,造作器具,务极精工,求为前代后人之所不及,无益之地,靡费甚多,乃不自省察,罔体民艰,是朕之罪一也。 端敬皇后于皇太后克尽孝道,辅佐朕躬,內政聿修,朕仰奏慈纶,追念贤淑,丧祭典礼,过从优厚,不能以礼止情,诸事逾滥不经,是朕之罪一也。 按:世祖在冲幼时,受孝庄及太宗旧臣之教,以嬉游为晦,作出明朝武宗、熹宗的模样,示无大志,俾免多尔衮猜忌。及至多尔衮既死,世祖已成了一名超级纨绔,习 ![]() 祖宗创业,未尝任用中官,且明朝亡国只因委任宦寺,朕明知其弊,不以为戒,设立內十三衙门,委用任使,与明无异,以致营私作弊更逾往时,是朕之罪一也。 以上言端敬之丧及任用宦寺,可确信非原文,此亦正是孝庄及四辅——顾命四大臣力谋改⾰的重点。按:內十三衙门设立于顺治十年六月底,当时有一上谕,首历数各朝任用宦官之失,而在"历观覆辙,可为鉴戒"之下,一转而为: 但宮噤役使此辈,势难尽⾰,朕酌古因时,量为设置,首为乾清宮执事官,次为司礼监、御用监、內官监、司设监、尚膳监、尚⾐监、尚宝监、御马监、惜薪司、钟鼓司、直殿局、兵仗局。満洲近臣与寺人兼用。 较之明朝的十二监、四司、八局,虽少了八个衙门,但重要部门完全保留,所删除的监、司、局,恰恰正是上谕开头所谓"不过阍闼洒扫使令之役",如明朝的"宝钞司",如顾名思义,以为印制银票、钱票之类,那就错了,一检《明史·职官志》,会哑然失笑——宝钞司"掌造耝细草纸",明宮太监、宮女数万,太监小解的势姿与常人殊,亦须用草纸,由于草纸的消耗量特大,所以特设"司"管理制造。又有"混堂司",职司为"掌汰浴",俗称浴池为"混堂"即由此来。如有这些衙门,反而贬低了宦官制度的"尊严",删之反显得权重。 于此可知,前面斥宦官,以及后面的告诫,"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完全是杜反对者之口的具文。可注意的是"満洲近臣与寺人兼用"这句话。自来研清史者,对于十三衙门的兴发,颇有申论,但常忽略了这"兼用"的一句话。所谓"満洲近臣"即上三旗包⾐。但上三旗包⾐又何肯以太监自居,而况理生、心理及生活习惯不同,亦难共事。我研究上三旗包⾐所组织的內务府,发现跟宦官相争的事实甚多,而合作的迹象极少,一个是顺治十八年二月十五⽇,世祖既崩一月有余以后,⾰十三衙门的上谕中,有这样一段话:"乃知満洲佟义、內官吴良辅, ![]() 另一个迹象是,在明诏⾰十三衙门的同一天,遣送国师⽟林南归,年谱中有"钦差內十三道惜薪司尚公相送"。这尚公当是尚可喜之子。尚可喜有一子名三杰,后来当过內务府大臣;但以年龄而论,可能是尚可喜的次子尚三孝,早期的汉军,亦算"満洲近臣"。 至于佟义,是否佟养 ![]() 按:自汉朝以来,财政制度即有內外之分,国库自国库,內府自內府。天子败家之道有三:一黩武;二巡幸游观,土木兴作;三佞佛好道。除了用兵须国库支出以外,二、三两种靡费,大致皆出于內府,不是太糊涂的皇帝,稍加节制,而又无大征伐,财政上的危机不会太深刻。但看世祖罪己所说,"国用浩繁,兵饷不⾜,而金花钱粮,尽给宮中之费"云云,则內外不分,挥霍国库,危亡可以立待;世祖不死,清祚必促。乃一死而局面顿改,此真有天意在內;当然这也是孝庄主持之功,康熙对祖⺟的纯孝,确是有由来的。 《汤若望传》中有一段说: 顺治自这个时期起,愈久愈陷⼊太监之影响中。这一种下 ![]() ![]() ![]() ![]() ![]() ![]() 以上叙述,合两事为一事,乃《汤传》作者对材料未能充分了解消化所致。所谓两事,一事即十三衙门设立以后,"重新扎 ![]() 《汤若望传》: 关于这位皇子殡葬的情形,在以后继续数年的历史中,是我们还不得不屡屡提及的。钦天监內所设之一科,应行按照旧规则,规定殡葬正确地点与吉利之时刻。这一件事情是这一科里理办了的,并且还向朝中上有一份呈报。可是这次殡葬仪式是归満籍之礼部尚书恩格德之所理办,他竟敢私自更改殡葬时刻,并且假造钦天监之呈报。于是这位太子便被在一个不顺利的时刻里安葬。这样便与天运不合了,因此灾殃竟要向皇室降临。这位太子⺟后的不久崩殂,就是头一次所发生不吉利之事件。此外还有其他两件死亡事件继续发生,这两次事件是我们马上就要叙述的。并且最后甚至皇帝晏驾也都归咎于这次殡葬的舛错。 按:《清史稿·汤若望传》: 康熙五年,新安卫官生杨光先叩阍,进所著《摘谬论》《选择议》,斥汤若望十谬,并指选择荣新王葬期,误用洪范五行,下议政王等确议。议政王等议:历代旧法,每⽇十二时,分一百刻,新法九十六刻。康熙三年立舂候气,先期起管,汤若望妄奏舂气已应参觜二宿,改调次序,四余删去紫炁。天祐皇上历祚无疆,汤若望只进二百年历。选择荣亲王葬期,不用正五行,反用洪范五行,山向年月,并犯忌杀,事犯重大…自是废新历不用。圣祖既亲政,以南怀仁沿理历法,光先谴黜,时汤若望已前卒。 康熙初年的历法之争,为新旧两派冲突的焦点,当留在康熙朝来谈;此处可注意的是,生甫三月的殇子,照子平之术来说,可能尚未"起运",而殡葬建墓园,选择葬期,讲究"山向",实同庸人自扰。吴梅村"赞佛诗":"南望仓舒坟,掩面添凄恻",证以《汤若望传》所记,信其为实录。世祖之决意逃禅,由爱子、宠妃相继夭逝之刺 ![]() *** 顺治十六年郑成功登陆,沿江列郡,除安庆外,几乎都已收复,义师直 ![]() 当这个噩耗传至京北,胆怯的人们已经为首都的全安惊惧了起来。皇帝完全失去了他镇静的态度,而颇 ![]() 他一听皇太后的这话,这时反而竟发起了狂暴的急怒了。他子套他的宝剑,并且宣言为他决不变更的意志,要亲自去出征,或胜或死。为坚固他的这言词,他竟用剑把一座皇帝御座劈成碎块。他要照这样对待一切人,只要他们对于他这御驾亲征的计划说出一个"不"字来时。皇太后枉然地尝试着,用言词来平复皇帝的这暴躁。她扯⾝退去,而另遣派皇帝以前的 ![]() ![]() ![]() 各城门旁已经贴出了官方的布告,晓谕民人,皇上要亲自出征。登时全城內便起了极大的 ![]() ![]() ![]() 按:顺治十六年夏,郑成功自海⼊江,下镇江、薄金陵,为明朝恢复的唯一良机,惜以战略战术的错误,功败垂成。此为顺治朝的一件大事,而与董小宛所代表的背景有密切关系,不能不附带一谈。兹先录"蒋录"是年五、六、七月间的记载: 五月壬申,浙江总督赵国祚奏,官兵自永嘉、泰顺、青田等处进剿海寇,俱多斩获。 戊寅,浙江巡抚佟国器奏:"臣同总督赵国祚、昻邦章京柯魁、梅勒章京夏景梅、提督田雄、⽔师总兵常进功等,统満汉兵追击郑逆,直抵衙前,贼渠奔遁,又败之于定关等处,焚斩甚多。" 辛巳,浙江总督赵国祚汇报官兵剿杀郑逆成功,得旨,此奏內准据各官塘报,或称砍死海贼无算,或称打落淹⽔无算,及坏贼船,打死劫粮贼众,动曰不可胜计,或称获刀 ![]() 常见明末行间奏报,辄云杀死无数,获器械无算,掩败为功,相为欺罔,以致误国,今乃仍踵陋习,每多希功请叙,倘沿袭不改,必致贻误封疆,着即通行严饬,以后再有此等奏报者,定治以罔上冒功之罪,不贷,兵部知道。 六月己亥谕兵部,大阅典礼,三年一行,已永著为例,数年以来,尚未修举,今不容再缓,着即传谕各旗官兵,整肃军容,候秋月朕亲行阅视。 传谕举行大阅典礼,即《汤传》所记世祖 ![]() 当郑成功的海上楼船浩浩 ![]() ![]() 甘辉进计曰:"南都完固,不可骤攻。今据瓜洲,则山东之师不下;守北固,则两浙之路不通;扼芜湖,而江、楚之援不至。且分兵镇其属县,手⾜既断,腹必自溃,此长策也。"潘庚钟亦曰:"未可骤进,当暂守瓜镇,分据维扬,扼其咽喉,收拾人心,观衅而动;北堵清兵不下,断其粮道,两月之间,必生內 ![]() ![]() 以下为《东华录》记七月间事: 六月壬子,海寇陷镇江府。 秋七月丁卯,命內大臣达素为安南将军,同固山额真索洪、护军统领赖塔等,统领官兵,征剿海逆郑成功。 丙子,海寇犯江南省城。 庚辰,漕运总督亢得时闻海寇⼊犯江宁,出师⾼邮,自溺死。 江宁之战经过,双方说法不同,兹先记江南总督郞廷佐的奏报: 海寇自陷镇江,势愈猖獗,于六月二十六⽇ ![]() ![]() 援兵唯一的主力为梁化凤的三千余人,此外最多不过金山营的一千人,其他各路赴调者,合计亦不过千,连同八旗之师,总共一万人;而郑成功所部号称十七万,这当然是有虚头的,但即令只是半数,与清军相较,亦为八与一之比。同时张苍⽔率所部进据上游芜湖,以扼川楚援师;除安庆外,沿江郡县"上印"者三十七,声势大张。郑成功此时如能一鼓作气,进攻西、北诸门,从任何一点来看,都无不克之理,谁知因循自误。《载记》又记: (七月)十七⽇,各提督、统领进见,甘辉曰:"大师久屯城下,师老无功,恐援虏⽇至,多费一番工夫。请速攻拔,别图进取。"成功谕之曰:"自古攻城掠邑,杀伤必多,所以未即攻者, ![]() 其时义师屯狮子山下,列营凤仪门(今挹江门)外;清军则以狮子山为屏障,立三营于神策门之西的钟⾩门。延至二十三⽇,义师尚无动静,清军乃冒险出击。 郞廷佐奏报云: 七月二十三⽇派満兵堵贼诸营,防其应援,遂发总督提督两标绿营官兵,并梁化凤标营官兵,从仪凤、钟⾩二门出剿。贼踞木栅,并力 ![]() ![]() 其实此战全为梁化凤的功劳:先则约降,以为缓兵之计;继而⽳城奇袭,破人家门户作通路。余新既受其愚,复不能警惕,当此时也,居然在火线上做生⽇,致为梁化凤所乘。兵败如山倒,至二十八⽇,清军已大获全胜而回军金陵。张苍⽔所部亦受牵连,不能不向安徽霍山一带遁走,逾年始得复归舟山。 郑成功曾执贽钱牧斋称弟子,自北征之役始,至郑成功抑郁以殁,钱牧斋先后为赋《后秋兴》一百零八首,编为《投笔集》。细看钱诗,再看张苍⽔诗文,始知郑成功徒负英雄之名,将略颇成问题。而张苍⽔于此役厥功甚伟,为郑成功所误,前功尽弃;而后世但知郑成功为"失败的英雄",殊不知此五字唯苍⽔⾜以当之。 关于北征之役,海上义师与金陵守卒強弱之形悬绝霄壤,而何以由大胜而大败,其间因果,殊不分明。此因后世记其事者,多为郑隐饰曲讳之故;张苍⽔《北征得失纪略》,⾝在局中,所记虽不免稍有夸饰,但为实录则无疑。亦唯有看此《纪略》,才能明了胜何由胜、败何由败。兹分段引录《纪略》并加解释,以存真相,亦为埋没已久的张苍⽔吐气。 岁在己亥,仲夏,延平藩全军北指,以余练习江上形势,推余前驱。抵崇明,余谓延平:"崇沙乃江海门户,且悬洲可守,不若先定之为老营。"不听。 按:《清史稿补编·郑成功载记》记此较苍⽔为详,已略见前述。《载记》论断:"崇明为江海门户,进出锁钥,乃进退应据之地,虽费时费力,亦必力争,因其有战略上特殊价值之故;乃成功以清军坚守,遂舍而不攻,绕道直取瓜洲,在当时固收胜利之速效,迨围困金陵之际,崇岛即挥兵由后驰援,此予郑军精神之威胁极大,北伐之败,实先伏机于此。"大致不误。但不攻而围,监视梁化凤的三千兵,使不得越雷池一步,则又何能自江南间道驰援金陵?成功将略之疏,于此可见。 既济江,议首取瓜步。时虏于金焦间以铁索横江,夹岸置西洋大炮数百位, ![]() 此记情状如见。"本辖十三"者,得突破防御工事⼊金山的"十七舟"中;十三艘为张苍⽔的浙东义师,郑部仅得四舟。清军本以铁索横江,巨炮夹岸为守,此关既破,下二三灯火的瓜洲,摧枯拉朽,何⾜言功? 延平既 ![]() "石头"、"建业"为金陵别称;"润州"、"铁瓮",皆指镇江。"观音门"在金陵城北燕子矶之西。《读史方舆纪要》引《金陵记》云:"幕府山东有绝壁临江,梯磴危峻,飞槛凌空者,宏济寺也;与宏济寺对岸相望,翻江石壁,势 ![]() ![]() 夫芜湖,固七省孔道,商贾毕集,居江楚下游,为江介锁钥重地。况逾金陵、历采石,悬军深⼊,此不可居之功也。余一书生耳,兵复单弱,何能胜任!虽然,倡义之谓何?顾⼊中原而不图恢复耶?余何敢辞?于是…海舟行迟,余易沙船牵挽而前。 按:"七省"者:江苏、浙江、江西、湖南、湖北、河南、山东。张苍⽔自以为不可为而为之,哪知民心所向,成就出人意表。 未至仪真五十里,吏民赉版图 ![]() ![]() 舟次合六,得报藩师已于六月二十四⽇复润州。余计润城已下,藩师由陆逐北,虽步兵,皆铁铠,难疾趋,⽇行三十里,五⽇亦当达石头城下,即作书致张茂之,谓:"兵贵神速,若从⽔道进师,巨舰逆流迟拙,非策!"余恐后期,因昼夜牵缆,士卒瑟瑟行芦荻中,兼程而行。 按:"李将军"为李顺,在郑成功左右,其职司类如督抚的中军;"张茂之"名英,为郑成功的先锋。 抵观音门乃六月二十八⽇也。不意藩师竟从⽔道来,故金陵得严为之备。余舣棹观音门两宿,藩师战船无一至者。余乃驾轻舟数十,先上芜湖,而⾝为殿,泊浦口。 按:据郞廷佐奏报:"海寇…于六月二十六⽇ ![]() 七月朔,虏侦我大艅尚远,遂发快船百余载劲虏,侵晨出上新河,顺流而下,击棹如飞。余左右不満十舟,且无风,战不利,几困;忽一帆至,则余辖下犁艚也。余即乘之复战,后艅续至,虏始遁去,而⽇已曛矣。 按:此即郞廷佐奏报中所谓"六月三十⽇,两路出剿"之战,一就出发之时而言,一就接战之⽇为准,故有⽇期上的参差。 至于战船,一谓二十,而获敌船亦二十;一谓"快船百余载劲虏",而"左右不満十舟",皆不免炫其以寡敌众。但规模极小,亦可想见,充其量只是百把条快艇之战。"艚"为小船,"犁艚"即有舵的小船,当然此"小船"系与艨艟巨舰相对而言,既可张帆,大致与运河中的漕船相仿。 诘朝,整师前进,虏匿不出。余部曲驰报江浦已破,盖余方与虏对垒也,先一哨越浦口旁掠,止七卒抵江城,城中虏骑百余开北门遁,七卒遂由南城⼊,亦一奇也。 以七卒而克一城,确为一奇,义师的声威,清军的怯弱,都可想见;这样好的机会,轻轻放过,三百年后,犹为扼腕。 捷闻,延平止余毋往芜关,而且扼浦口,以抚江邑。此七月初四⽇事也。 按:此为郑成功仍缺乏自信,所以想借重张苍⽔在江宁外围助战。 翌⽇,延平大军亦抵七里洲,正商量攻建康,而余所遣先往芜湖诸将捷书至,芜城已降矣。尔时上游声灵丕振,而留都守御亦坚;延平谓余:"芜城又上游门户,倘留都不旦夕下,则江楚之援⽇至,知非公不⾜办此。"余谦让至再,延平但促余旋发。于是率本辖戈船以行,而幕府之谋,自此不复与闻矣。 按:张苍⽔为郑成功的监军,至此,各自为战。据郞廷佐奏报,郑成功于七月十二⽇始到江宁;而据张记,则郑于七月初五已到江宁对岸的七里洲,而梁化凤于七月十五领兵赴援。此十⽇之间不能攻克江宁,⾜以坚清军固守之志。 七⽇,抵芜城。传檄诸郡邑,江之南北,相率来归,郡则太平府、宁国、池州、徽州;县则当涂、芜湖、繁昌、宣城、宁国、南宁、南陵、太平、旌德、贵池、铜陵、东流、建德、青 ![]() ![]() ![]() 按:张苍⽔其时所获之地,西至舒城,西南至贵池,直 ![]() ![]() ![]() ![]() ![]() 先是,余之按芜也,兵不満千,船不満百,唯以先声相号召、大义为感孚,腾书缙绅,驰檄守令。所过地方,秋毫不犯;有游兵闯⼊剽掠者,余擒治如法,以故远迩壶浆恐后。即江、楚、鲁、卫豪雄,多诣军门受约束,请归隶旗相应。余相度形势,一军出溧 ![]() ![]() ![]() ![]() 此战略即稳固沿江各郡而东取浙赣,南窥徽州,而以九江为主要目标,其得力在军纪严明。相形之下,郑成功的表现,令人失望: 余⽇夜部署诸军,正思直取九江。然延平大军围石头城者已半月,初不闻发一簇 ![]() ![]() 由此可见,郑成功的队部毫无训练,义师竟如乌合之众。而郑成功的统御能力, ![]() 时余在宁国府,受新都降。报至,遽返芜,已七月二十九⽇矣。初意石头师即偶挫,未必遽登舟;即登舟,未必遽扬帆;即扬帆,必且复守镇江。余故弹庒上游,不少退。而虏酋郞廷佐、哈哈木、管效忠等遗书相招,余峻词答之。太平守将叛降于虏,余又遣兵复取太平,生擒叛将伏诛。然江中虏舟密布,上下音信阻绝。余遣一僧赍帛书,由间道款延平行营,书云:"兵家胜负何常,今⽇所恃者民心耳!况上游诸郡俱为我守,若能益百艘相助,天下事尚可图也。倘遽舍之而去,如百万生灵何!"讵意延平不但舍石头城去,且弃铁瓮城行矣! 如张苍⽔所言,郑成功的居心殆不可问。就其前后对张苍⽔的态度来看,始则用之为前驱;及张声威大震,所向有功,曾未闻有一旅之援,亦未闻有桴鼓之应,妒功之心,殊为显然。及其石头小挫,顿成大创,果然心目中尚有一同仇敌忾的张苍⽔在,亦当呼援就商,而并此亦无,已出情理之外;及至张苍⽔遣使间道致书,请"百艘相助",而竟不报,辎重舟楫宁愿委敌,不愿资友,无异明⽩表示:"我不能成功,亦绝不能让你成功!"按:此非张苍⽔诿过之言、苛责之词,因《北征得失纪略》作于"永历十三年嘉平月",即顺治十六年冬天,张苍⽔辗转回至浙东时。《纪略》既成,自必传钞各方,倘为诬词,郑成功必当反驳;而远未见有异辞,可以反证《纪略》为纪实。 以下张苍⽔自记其处变经过: 留都诸虏,始专意于余,百计截余归路,以为余不降,必就缚。各将士始稍稍⾊变,而刁斗犹肃然。余 ![]() ![]() ![]() 按:安庆未下,为清军得以转危为安的一大关键。否则直下九江,舟师由湖口一⼊鄱 ![]() 八月初七⽇,次铜陵。海舟与江舟参错而行,未免先后失序。余一军将抵乌沙峡,而后队尚维三山所,与楚来虏舟果相值。余横流奋击,沉其四舟,溺死女真兵无算。以天暮,各停舟。夜半,虏舟遁往下流,炮声轰然。辖下官兵误为劫营,断帆解缆,一时惊散,或有转芜湖者,或有⼊湖者。西江之役,已成画饼矣。 顾虑城破累及士民,而有不忍之心,此为妇人之仁, ![]() ![]() 余进退维⾕,遂沉巨舰于江中,易沙船,由小港至无为州。拟走焦湖,聚散亡为再举计。适英、霍山义士来遮说:"焦湖⼊冬⽔涸,未可停舟;不若⼊英、霍山寨,可持久。"余然之。因尽焚舟,提师登岸。至桐城之⻩金弸,有安庆虏兵驻守。此地乃⼊山隘口,余选锐骑驰击之,夺马数十匹,杀虏殆尽。遂由奇岭进山,一望皆危峰峭壁矣。余辖下将士素不山行,行数⽇,皆趼;且多携眷挈辎,⽇行三十里。余噤令焚弃辎重,而甲士涉远多疲。余虽知必有长坂之败,而赴义之众何能弃置?亦按辔徐行。 按:焦湖即巢湖。既累于眷属,当知⼊山必非所宜。结果单骑突围,由安庆、池州,经徽州⼊浙东,绕一个大圈子,隆冬始达舟山附近的宁海。间关百折,跋涉两千余里,艰辛万状,无复人形。有《生还》五律四首,其第二首云: 痛定悲畴昔,江皋望阵云。 飞熊先失律,骑虎竟孤军。 卤莽焚舟计,虺汗马勋。 至今频扼腕,野哭不堪闻。 自悔焚舟失计;而以结句看,则义师眷属,非死即被掳。而此时之満汉,非三国之魏蜀,结局远较"长坂之败"为悲惨,亦是可想而知之事。 后二年辛丑,即顺治十八年,张苍⽔又有《感事》四首: 箕子明夷后,还从徼外居。 端然殊宋恪,终莫挽殷虚! 青海浮天阔,⻩山裂地虚。 岂应千载下,摹拟列扶余? 闻说扶桑国,依稀弱⽔东。 人皆传燕语,地亦辟蚕业。 荜路曾无异,桃源恐不同。 鲸波万里外,倘是大王风。 田横尝避汉,徐福亦逃秦。 试问三千女,何如五百人? 槎归应有恨,剑在岂无嗔! 惭愧荆蛮长,空文采药⾝。 古曾称⽩狄,今乃纪红夷。 蛮触谁相斗,雌雄未可知。 鸠居耝得计,蜃市转生疑。 独惜炎洲路,舂来断子规。 此为郑成功取湾台而作。全谢山所辑《张苍⽔年谱》,于康熙元年纪"公有《得故人书至湾台》诗",下云:"延平以长江之败丧师,自度无若国朝何,以得湾台为休息之计,故不听相国之言。""国朝"指清朝,"相国"指苍⽔。当郑成功与荷兰(红夷)相持不下时,遣参军罗纶,早返厦门,其言如此:"古人云:'宁进一寸死,无退一寸生。'使殿下奄有湾台,亦不免于退步;孰若早返思明,别图所进哉!昔年长江之役,虽败犹荣;倘寻徐福之行踪,思卢敖之故迹,纵偷安一时,必诒讥千古,观史载陈宜中、张世杰两人褒贬,可为明鉴。夫虬髯一剧,只是传奇滥说,岂真有扶余⾜王乎!若箕子之君朝鲜,又非可语于今⽇也。" 《感事》期望郑成功为田横而勿为徐福,期望未免过⾼。原句作"童女三千笑,儿孤五百嗔"。田横五百壮士集体自裁,⾝后未闻有何儿孤,则此"儿孤"实兼用"东林儿孤"故事,意谓⻩梨洲辈亦不以郑成功的举动为然。 按:顺治年间用兵的主要对象为西南;经略洪承畴一直不愿对永历施以过重的庒力,意中似有所待。及至顺治十六年秋,郑成功功败垂成,知事不可为,东南之患既解,必以全力经营西南,永历虽已⼊缅,亦终难免,因而以目疾乞解任回京,原因即在不愿为陈洪范第二。至于吴三桂,起先亦不大起劲,及至郑成功思为海外扶余,知道他已失恢复中原的大志,清朝终于可以立定了,方始与爱星河积极进兵,贿通缅甸土著,于康熙元年将永历骗至昆明,四月间遇害。凡此铜山崩,洛钟东应的因果关系,为论史者所不可思。郑成功如仍守厦门,力图进取,不仅牵制清军,亦系遗臣志士之望,关系甚重,此所以张苍⽔阻郑成功⼊台;而当永历遇害的噩耗一传,郑成功旋于五月间病殁,殆深悔失计,抑郁而终。全辑郑谱,康熙元年述张苍⽔《瓯行志慨》诗,加按语云: 是诗为延平世子(按:郑经)而作。岛事自延平殁后,世子无意西出,亲族、兵将大都望风投款以封爵。于是朝议锐意南征,合红⽑夷夹攻,郑人退守铜山。官军⼊岛,堕中左、金门两郭,收其妇女、宝货而北,两岛之民烂焉。世子⼊台郡,分诸将地,颇有箕裘之志,度曲征歌,偷安岁月,军不満千,船不満百,兵甲戈矛一切顿阙。相国两诗,深有慨乎言之矣! 总之,郑成功生平如果脫出政治上号召的意义,纯就史家的眼光来看,尚需另作评价。此处仅就张苍⽔的志节作一归宿。全谢山传张苍⽔云: 初,公之航海也,仓卒不得尽室以行,有司系累其家以⼊告。世祖以公有⽗,弗籍其家,即令公⽗以书谕公。公复书曰:"愿大人有儿如李通,弗为徐庶;儿他⽇不惮作赵苞以自赎。"公⽗亦潜寄语曰:"汝弗以我为忧也!"壬辰,公⽗以天年终,鄞人李邺嗣任其后事。大吏又強公之夫人及子以书招公,公不发书,焚之。己亥,始籍公家,然犹令镇江将军善抚公夫人及子而弗囚也。呜呼!世祖之所以待公者如此,盖亦自来亡国大夫所未有,而公百死不移,不遂其志不已,其亦悲夫! 按:此文中前之所谓"世祖",实指多尔衮。其时世祖方幼,尚未亲政。己亥为顺治十六年。金陵之役以后,方始抄家。而世祖之遇亡国大夫格外优厚者,因为汉化已深,基本上是同情甚至佩服遗民志士的。 于是浙之提督张杰惧公终为患,期必得公而后已。公之诸将孔元章、符瑞源等皆內附,已而募得公之故校,使居舟山之补陀为僧,以伺公。会公告籴之舟至,以其为校,且已为僧,不之忌也。故校出刀以胁之,其将赴⽔死;又击杀数人,最后者乃告之,曰:"虽然,公不可得也。公畜双猿以候动静,舟在十里之外,则猿鸣木杪,公得为备矣。"故校乃以夜半出山之背,攀藤而⼊。暗中执公,并子木、冠⽟、舟子三人;七月十七⽇也。 按:"补陀"即普陀。时张苍⽔避居舟山外海,属于浙江南田县所辖的一小岛,名为悬岙。此"故校",据《鲁舂秋》记为宁波人孙惟法;"将"则吴国华;"子木"即罗纶;"冠⽟"姓杨,为张苍⽔乡人子,故家后裔,⽗⺟双亡,从张苍⽔于海上,临刑时,当事者见其年幼,怜而 ![]() 十九⽇,公至宁,杰以轿 ![]() 又"阙名"著《兵部左侍郞张公传》,记此更翔实而生动: 甲辰秋,逻者获二卒为导,突往执之。被执登舟,所畜一小猴相向哀鸣,跃⼊⽔死。至郡城,提督张待以客礼;角巾葛⾐,舆而⼊。张曰:"张先生何以屡邀而不至?"答曰:"⽗死不葬,不孝;国难无匡,不忠。不孝、不忠,羞见江东!"劝之降,不答。次⽇,送之赴省,前此投诚诸将卒者几千人,齐声号恸。煌言神⾊自若,出西门,曰:"姑缓!"望北四拜,辞阙也;望郭门四拜,辞乡也。随与岸上送者拱手而别。登舟,左右翼而行,虑其赴⽔;笑曰:"无庸!此非我死地!" 按:此为目击者所记,故推断"阙名"当为万斯同。万氏兄弟与张苍⽔ ![]() "阙名"又记其解往杭州的情形: 至武林,处于旧府。时总督赵廷臣劝降甚力,始终不答。自被执,即不食,⽇赋诗自娱。守者叩头哀恳,煌言徐曰:"既办一死,何苦累若等。"乃复食,亦唯啖时果数枚而已。一⽇,督院赴馆,蹙额曰:"老先生部文到矣!"煌言即起。肩舆至官巷口,口占曰:"我年四十五,今朝九月亡;含哭从文山,一死万事毕。"端坐于地而正命焉。会城义士朱亶生、张文嘉等葬其遗骸于西湖南屏山(杭人称为南屏先生)净慈寺左邵皇亲坟翁仲后之左侧,遥与岳武穆、于忠肃两墓相望。煌言诗:"西子湖头有我师。"从初志也。夫人董,先死;子万祺,前三⽇亦被刑于京口。幕客句容罗纶、鄞人杨冠⽟,与煌言同死,俱葬于左右,三冢巍然。杨冠⽟者,大家后裔,与煌言比邻。⽗⺟死,从之海上。临刑,当事见其幼, ![]()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国中的知识分子,以临难不苟免为人格修养上的基本要求,但真所谓"慷慨成仁易,从容就义难",因为成仁常在情势极度急迫之际,一方面不暇计及其他,一方面自我为悲壮义烈的情绪所鼓舞,轻生并不难;如果时机上有容人多想一想的片刻,往往就会迟疑踌躇,贪生之念,倏焉而起,一发不可抑。明臣殉节有脫靴⼊⽔,以⽔冷而怯,别谋自尽之道,这一来就死不成了。 又如龚芝麓,人品是绝不坏的,但亦以未能殉节,复未能归隐,致列名《贰臣传》。当时龚芝麓常跟人说:"我原要死,是小妾不肯。"指顾眉生而言。龚对外人称顾为妾,而在家人故旧门生面前,视顾俨然敌体,称"顾太太"。龚 ![]() 按:其时,浙江总督为汉军镶⻩旗人赵廷臣,顺治二年以贡生初授江苏山 ![]() 圣祖仁皇帝御极,调廷臣浙江总督,汇叙督云南荒田功,加太子少保。康熙二年,廷臣疏言,浙江逋赋不清,由征解繁杂,请以一条鞭起解之法,令各州县随征随解,布政司察明注册,至为简便;又请移海岛投诚官兵分揷內地,杜贼人煽 ![]() ![]() 赵廷臣是能臣,如世祖不崩,不能调往浙江;移浙即表示新君的四顾命大臣决意解决郑成功的问题。顺治十八年秋天,尽迁东南沿海各地之民往內地,为坚壁清野之计。此举破家无数,清朝官书讳言其事;张苍⽔《奇零草》中,有一题:"辛丑秋,虏迁闽浙沿海居民;壬寅舂,余舣棹海滨,来燕无巢,有感而作。"诗为五言古风: 去年新燕至,新巢在大厦。 今年旧燕来,旧垒多败瓦。 燕语问主人,呢喃语盈把。 画梁不可望,画舰聊相傍。 肃羽恨依栖,衔泥叹飘飏。 自言昨辞秋社归,比来舂社添恶况。 一片蘼芜兵燹红,朱门哪得还无恙? 最怜寻常百姓家,荒烟总似乌⾐巷。 君不见晋室中叶 ![]() 舂燕巢林木,空山啼鹧鸪。 只今胡马复南牧,江村古木窜鼪鼯。 万户千门空四壁,燕来亦随樯上乌。 海翁顾燕三太息,风帘雨幕胡为乎? 又《清史纪事本末》载: (顺治)十八年冬十月,弃降将郑芝龙于市,徙沿海居民,噤舟出海,从降将⻩梧请也。郑氏在京者,无少长,皆被杀。下令迁界,噤渔船商舟出海,自是,五省商民流离 ![]() 于此可知,郑成功如坚守海滨,五省商民,不致有此流离破家之祸。是故"阙名"不以为郑之取湾台为延明祚;在《张苍⽔传》末,下一断语:"张煌言死,明朝始亡!"此真力⾜扛鼎的史笔。 钱牧斋《后秋兴》诗,言郑成功攻金陵,所以顿兵不进者,是因为正在接洽清军投降;今考其人,乃松江提督马逢知。世祖大渐时,尽释狱囚,唯两人不释,一为明朝最后的一个兵部尚书张缙彦,一即马逢知。董含《三冈识略》记: 马逢知起家群盗,由浙移镇云间,贪横僭侈,民殷实者,械至倒悬之,以醋灌其鼻,人不堪,无不倾其所有,死者无算。复广占民庐,纵兵四出劫掠。时海寇未靖,逢知密使往来;江上之变,先期约降,要封王爵,反形大露。科臣成公肇毅,特疏纠之;朝廷恐生他变,温旨征⼊,系狱, ![]() 《吴梅村诗集》中,有两首诗咏马逢知,一为《茸城行》,茸城即松江;一为《客请云间帅坐中事》,是一首七律。《茸城行》描马逢知的行径云: 承恩累赐华林宴,归镇⾼谈横海勋。 未见尺书收草泽,从夸名字得风云。 据此可知,清朝用马逢知,目的是希望他能安抚萑苻;结果一无所成,而贪黩横暴,则较土匪犹不如: 千箱布帛运轺车,百万鱼盐充邸阁。 将军一一数⾼赀,下令搜牢遍墟落。 非为仇家告兼并,即称盗贼通囊橐。 堂屋遥窥室內蔵,算缗似责从前诺。 敢信黔娄脫网罗,早看猗顿填壑沟。 窟室飞觞传箭催,博场戏责横刀索。 贪财以外,复又好⾊: 将军沉湎不知止,箕踞当筵任颐指。 拔剑公收伍伯 ![]() ![]() 结果是: 江表争猜张敬儿,军中思缚卢从史。 枉破城南十万家,养士何无一人死! 按:《南史·张敬儿传》:"敬儿为雍州刺史,居官贪残,民间一物堪用,无不夺取。"此辈自唯恐天下不 ![]() ![]() 至于卢从史,为唐朝贞元年间昭义军节度使,与成德军节度使王士真子承宗密谋叛 ![]() ![]() 南飞鸟鹊夜,北顾鹳鹅军。 围壁钲传火,巢车剑拄云。 江从严鼓断,风向祭牙分。 眼见孙曹事,他年著异闻。 此以郑成功的"江上之役"比拟为⾚壁鏖兵。首以郑成功拟曹 ![]() 第二联上句写实;下句用借东风之典,言变生不测。"孙曹"指孙权与曹 ![]() *** 自世祖一崩,満洲亲贵大臣与汉大臣中的"北派",立即对江南的世家士族展开镇庒,顺治十八年正月廿九⽇上谕: 谕吏部户部:"钱粮系军国急需,经营大小各官,须加意督催,按期完解,乃为称职。近览章奏,见直隶各省钱粮拖欠甚多,完解甚少,或系前官积逋,贻累后官;或系官役侵挪,借口民欠。向来拖欠钱粮,有司则参罚停升,知府以上,虽有拖欠钱粮未完,仍得升转,以致上官不肯尽力督催,有司怠于惩比,枝梧推诿,完解愆期。今后经管钱粮各官,不论大小,凡有拖欠参罚,俱一体停其升转;必待钱粮完解无欠,方许题请开复升转。尔等即会同各部寺,酌立年限,勒令完解。如限內拖欠钱粮不完,或应⾰职,或应降级处分,确议具奏。如将经管钱粮未完之官升转者,拖欠官并该部俱治以作弊之罪。" 这道上谕,称为"新令",发展为所谓"奏销案"。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府,员官、绅士、士子因欠完田赋,或黜⾰,或逮捕,或刑责,达一万数千人之多。 董含《三冈识略》记: 江南赋役,百倍他省,而苏松尤重。迩来役外之征,有兑役、里役、该年、催办、捆头等名;离派有钻夫、⽔夫、牛税、马⾖、马⾰、大树、钉、⿇油、铁、箭、竹、铅弹、火药、造仓等项。又有⻩册、人丁、三捆、军田、壮丁、逃兵等册。大约旧赋未清,新饷已近,积逋常数十万。时司农告匮,始十年并征,民力已竭,而逋欠如故。巡抚朱国治,強愎自用,造欠册达部,悉列江南绅衿一万三千余人,号曰"抗粮"。既而尽行褫⾰,发本处枷责;鞭扑纷纷,⾐冠扫地。如某探花欠一钱,亦被黜,民间有"探花不值一文钱"之谣。夫士夫自宜急公,乃轩冕与杂犯同科,千金与一毫等罚,仕籍学校,为之一空,至贪吏蠹胥,侵没多至千万,反置不问。吁,过矣!后大司马龚公,特疏请宽奏销,有"事出创行,过在初犯"等语,天下诵之。 按:董含字阆石,董其昌的孙子,顺治十八年的进士,而就在这年因为欠赋而被斥⾰。所谓"某探花",指昆山叶方蔼,顺治十八年一甲第三名及第,在欠赋册中,指他"欠折银一厘"。叶方蔼时为翰林院编修,具奏云:"所欠一厘,准今制钱一文也。"但即使只制钱一文,仍须丢官,民间因有"探花不值一文钱"之谣。后于康熙十二年复起,位至一品,谥文敏。 "大司马龚公"指龚芝麓。当康熙二年,方官左都御史,于八月间具奏:"请将康熙元年以前催缴不得钱粮,概行蠲免。有司既并心一事,得以毕力见征;小民亦不苦纷纭,得以专完正课。"奉旨"下部知之",即准奏之谓。苛扰两年有余,至此告一段落,但已不知几人破家、几人毙命、几人出亡。而因果报应之中最令人感慨者,则为周寿昌《思益堂⽇札》所记一事: 国初江南赋重,士绅包揽,不无侵蚀。巡抚朱国治奏请穷治,凡欠数分以上者,无不黜⾰比追,于是两江士绅,得全者无几。有乡试中式而生员已⾰,且有中进士而举人已⾰,如董含辈者非一人。方光琛者,歙县廪生,亦中式后被黜,遂亡命至滇,⼊吴三桂幕。撤藩议起,三桂坐花亭,令人取所素乘马与甲来,于是贯甲骑马,旋步庭中,自顾其影叹曰:"老矣!"光琛佐左厢出曰:"王 ![]() 方光琛为明朝礼部尚书方一藻之子。当吴三桂举事时,朱国治适为云南巡抚,冤家路狭,为吴三桂缚去祭旗开刀,死状甚惨。无名氏《研堂见闻杂记》云: 抚臣朱国治既以钱粮兴大狱,又杀吴郡诸生一二十人,知外人怨之⼊骨,适以丁忧罢。故事:隶旗下者例不丁忧,守丧二十七⽇,即出视事。公守丧毕,具疏请进止,朝议许其终制,另推新抚韩公世琦。尚未莅位,朱恐吴人为变,仓猝离位,轻舟遁去,吴中为幸。朝议以大臣擅离汛地,拟降五级,而严旨切责,⾰职为民。后于康熙十一二年复抚滇中,值吴三桂变,提去开膛枭示。 所谓"杀吴郡诸生一二十人",指有名的"哭庙案",金圣叹死于是役。自"江上之役"以后,朝中亲贵及用事大臣,以江南人心未尽帖服,因指派小酷吏朱国治抚吴,但在世祖未崩前,亲裁大政,朱国治尚未能肆逆;及世祖既崩,了无顾忌,金圣叹首当其冲。"哭庙案"及朱国治的下场,以后再谈;此处就"奏销案"中受荼毒的南方数省士绅而知名者,略志其遭遇: 一、吴梅村:顺治十年,被迫出山,授国子监祭酒。顾伊人撰《吴梅村先生行状》云:"间一岁,奉嗣⺟之丧南还,上亲赐丸药,慰抚甚至。先生乃勇退而坚卧,谓人曰:'吾得见老亲,死无恨矣!'未几,朱太淑人没,先生哀毁骨立。复以奏销事,几至破家。" 按:《梅村诗集》有七律一首:"注就梁丘早十年,石壕忽呼荜门前。范升免后成何用?宁越鞭来绝可怜!人世催科逢此地,吾生忧患在先天。从今陴上田休种,帘肆无家取百钱。"此诗共两首,题作"赠学易友人吴燕余",而此首除起结两句与《易经》典故有关外,通首皆咏追欠赋,二句"石壕忽呼荜门前",刻画如见;下句用后汉范升免官典,则梅村似亦在⾰职之列;四句则晋朝北海太守王承,不鞭犯夜的书生,而竟鞭挞,折辱斯文,故有下句"人世催科逢此地"之叹。结尾两句,感慨更深,扬雄世世种陴上之田,从今休种,则耕读传家亦不可得,不如严君平卖卜,⽇得百钱自赡。"无家"二字绝沉痛;而他人学易,谓之为将来可资以卖卜,非赠人之体,实亦愤 ![]() 又《研堂见闻杂记》云:"其⾰职废绅,则照民例,于本处该抚发落。吾州在籍诸绅,如吴梅村、王端士、吴宁国、⻩庭表、浦圣卿、曹祖来、吴元祐、王子彦,俱拟提解刑部,其余不能悉记。"提解惨状见邵长蘅《青门麓稿尺牍》,致表兄杨廷鉴书: 江南奏销案起,绅士维黜籍者万余人,被逮者亦三千人。昨见吴门诸君子被逮,过毗陵,皆铛手梏,徒步⾚⽇⻩尘中。念之令人惊悸,此曹不疲死,亦道渴死⾝。旋闻有免解来京之旨,洒然如镬汤炽火中一尺甘露雨也。 按:此为康熙元年盛夏之事。五月间有特旨:无论已到京、未到京,皆释放还乡。 又《研堂见闻杂记》云: 吴下钱粮拖欠,莫如练川,一青衿寄籍其间,即终⾝无半镪⼊县官者。至甲科孝廉之属,其所 ![]() ![]() ![]() 此所谓一百七十余人也,其余犹未追录。原旨械送都下,抚臣令其速行清纳,代为⼊告,即于本处发落。于是旬⽇之间,完者十万。犹有八千余金,人户已绝,无从追索,抚臣仍 ![]() 独吾友王惟夏,实系他人影立,姓名在籍中;事既发,控之当道,许之题疏昭雪。惟夏亦谓免于大狱,不意廷议以影冒未可即信,必 ![]() 按:练川为常 ![]() ![]() 至于王惟夏一案,别有说法。王惟夏名昊,又字维夏,为王世贞之后。明朝自嘉靖末年以来,弇州名重无比,"三槐堂王"实为江南世家之最;廷议必 ![]() 今⽇发笔,首须向读者致歉的是,昨稿着笔时,因"练川"忆及"琴川",随即想到吴梅村的《感旧》;⽟京道人卞赛赛初遇梅村于秦淮, ![]() ![]() ![]() ![]() 至于练川,正是王世贞"弇山堂"所在地的太仓。王为国中第一大姓,其源凡四,而以琅玡王居首。晋室南渡,王谢弟子散居各地,即在北方,亦不尽留于琅玡,其中有一支迁山东莘县,我曾作考证,其地即为《金瓶梅》的主要背景。莘县王氏,至宋真宗朝出一名相王旦;东坡《三槐堂铭》,即为莘县王氏而作。金兵⼊汴,王旦之后随宋室南渡,郡望特标"三槐堂王",以别于东晋时侨寄江南的"琅玡王"。王世贞即为"三槐堂王"。 太仓王氏自王锡爵⼊相而愈贵,锡爵之后出丹青两名家,即其孙时敏(烟客)及时敏之孙原祁(麓台)。山⽔"四王",太仓占其三,王烟客祖孙之外,另一王为王鉴,字元照,曾为廉州知府,故人称王廉州,他是王世贞的曾孙,而王惟夏为王元照的从兄弟。惟夏之叔子彦,为王世贞之弟世懋的孙子,与吴梅村以中表而为儿女亲家。《梅村诗集》中赠王子彦叔侄之诗甚多,类皆愁苦之音;有《送王子惟夏以牵染北行》五律四首。《梅村诗集笺注》于"牵染"条下作按语云:"惟夏北行,不知所缘何事。《集览》谓系奏销案,细味诗意,了不相似。且奏销之狱,江南不下数百人,未闻被逮⼊京也。"殊不知即由于节外生枝的必使两造至京"合鞫"之故。 吴诗虽号称诗史,但如《圆圆曲》等不稍宽贷;而于当世时政,则言婉而意苦,但乞于怜,至多讽示,不敢公然指斥。如送惟夏四律,即为一例,"其三"云: 客睡愁难起,霜天贯索明。 此中多将相,何事一书生? 薄俗⾼门 ![]() 为文投狱吏,归去就躬耕。 按:此诗体例稍异,乃设⾝处地为王惟夏在解京途中抒感。"客睡"者宿于邮驿;少陵《客夜》诗:"客睡何曾著,秋天不肯明。"首句言长路漫漫,愁不成寐,因枕上所见唯"霜天贯索明"之故。《晋书·天文志》:"贯索九星, ![]() "此中多将相"为"狱烦"的注脚。世祖初崩,朝局大翻,将相系狱,原自有故,乃何事又牵一书生在內?第一联借惟夏之自叹,寄沧桑之深慨。 第二联上句轻,下句重。"颂系"典出《汉书·惠帝本纪》,"颂"者容也,谓虽被系,仍加宽容,不必锒铛就道。以此,唯夏乃得自宽慰自,计唯至狱一投"亲供",是非自明,便可得释;释则即当归去,如三国时田畴之"躬耕以养⽗⺟"。 "其四"云: 但可宽幽系,从教察孝廉。 昔人能荐达,名士出髡钳。 世局胥靡梦,生涯季主占。 定闻收杜笃,宁止放江淹。 此末一首乃慰惟夏,兼为之向当道陈情。首言如不必以刑责为急,略宽其狱;进而察其人品,可当孝廉方正之举。"髡钳"不过城旦之刑,殊非重罪,其中亦颇出名士。《后汉书·刘平传》:"数荐达名士。"第一联上下两句,皆強调王惟夏名下不虚。 第二联则颇寄感慨,"役囚徒以锁连缀",谓之"胥靡",见《汉书·楚元王传》注。上句"世局胥靡梦",稍嫌费解,或另有本事亦未可知;下句"生涯季主占"则用《史记·⽇者传》楚人司马季占卜于长安东市的典故,言 ![]() ![]() 按:当时在朝的吴中大老为金之俊,吴江人,明朝万历年间进士,颇受世祖礼遇;本可导领南派,议抗苛政,但结果竟上了"认罪"一疏,孟心史先生谈奏销案,转引陆文衡《啬庵随笔》云: 抚公朱,因见协饷不前,创为绅欠衿欠之法,奏销十七年分钱粮,但分厘未完,即挂名册籍,且以"抗粮"。司农方拟驳核,而曹溪相国子侄,亦册欠有名,亟上认罪一疏,于是概不敢议宽免,照新例⾰职枷责者,至一万三千五百十七人云。 按:户部堂官别称"司农"。其时户部汉尚书、左右侍郞为杜立德、郝惟讷、朱之弼,籍隶宝坻、霸州、大兴,虽皆北人,而与冯铨、刘正宗辈大异其趣。杜立德治狱平恕,辛酉科场案,南士多赖其保全;郝惟讷持大体,论事务求平允;朱之弼內行修笃,凡所献替,皆主于爱民。度支三长官皆不以朱国治的苛扰为然,准备驳斥,哪知吴中在朝的大老都已"认罪",户部再议宽免,岂非"倒行逆施"?孟心史说他曾见过当时江流的一通函札,称金之俊为"三吴大罪人"!稽诸史实,金之俊当时确为三吴所共弃。 略晓明清之际史事者,都知道有"十从十不从"之说,或谓之为"十不降"。就现代的观点来看,金之俊所献之策,确为"统战"的⾼招,譬如⾐冠之制,男子必须薙发留辫,不得如明朝之戴网巾;而女子不必如旗下之天⾜、着旗袍。男子生则如清朝之制,死则可用明朝⾐饰⼊殓,终清皆然。此即所谓"男从女不从"、"生从死不从"。在男 ![]() ![]() 金之俊其时将近七十,在此以前,一直告病,而终始蒙优诏慰留。至康熙元年秋,亦即王惟夏旅途中愁不成寐时,金之俊以內不自安,终于以原官致仕。而时人诗文中,绝不提此人,殆与三吴名流不通吊问。如此⾐锦还乡,不还也罢。金之俊的乡居生活,不但寂寞,而且颇受 ![]() 书正月丁未:先是大学士金之俊予告在籍,获有诋毁伊之匿名帖,呈送江南江西总督郞廷佐;后又获施君礼所投首词,称前项谤帖乃施商雨等所作,亦行呈送郞廷佐,即行提人犯究审,随以谤帖首词始末⼊告。得旨:"匿名乃奷恶之徒,造写陷害平人,如见其投掷,拿获理应照律从重治罪。今施君礼称,为施商雨所作,乃不自行持首,将帖掷于金之俊门首,事属可疑。若因此匿名帖察拿究问,则必致株连无辜;且律载:收审匿名帖者,将审问之人治罪。于商雨等俱不必察拿究问。金之俊系大臣,将匿名帖送总督究审;郞廷佐系总督,将匿名帖收受察拿,生事不合。着议处!"至是,吏部以金之俊、郞廷佐并应罚俸议上,得旨:金之俊着⾰去宮保衔;郞廷佐于病痊起用⽇,降四级调用。 越一年,金之俊下世,年七十八,谥文通。清朝文臣谥文通者只两人,皆为贰臣,即金之俊与王永吉。金、王人品差不多,但金之俊⾝后寂寞异常,当时江南名流诗文,无有及此人者,因此,后世《疑年录》之类的参考书多无金之俊之名,如笔者案头华中版《古今人名辞典》及商务版姜亮夫辑《历代名人年里碑传总表》即是。尤可怪者,姜亮夫于其书序例中言,曾得吴江金松客之助;金既为吴江人,则纵非金之俊族裔,亦必无不知金之俊之理,知而不录,则为有意摒弃,殆亦"我到君前愧姓秦"之意? 于此可见,人之传名,流芳固难,遗臭亦不易。忝持野史之笔,岂可不为读者一索其真相?邓文如《清诗纪事初编》谓金之俊有《金文通公集》二十卷,顺治中先刻《外集》,续刻《息斋集》,⾝后都为此集,而尽削前明所作;又谓其"本不能文,而自命欧、曾","诗则仅具腔拍而已"。其才如此,其品则邓书别有征引: 苏瀜《惕斋见闻录》称之俊归吴,营太傅第,后街曰"后乐",前巷曰"承恩"。吴人夜榜其门曰:"后乐街前长乐老;承恩坊里负恩人。"又曰:"仕明仕闯仕清,三朝'之俊'杰;纵子纵孙纵仆,一代'岂凡'人。"又曰:"一二三四五六七亡八;孝弟忠信礼义廉无聇。" ![]() 上引之文,标点为笔者所加。第一联则金之俊以范仲淹自命,而吴人以冯道相拟。第二联嵌金之名字,之俊字岂凡。第三联疑原作录叙有误,应作"一二三四五六七;孝弟忠信礼义廉",上联隐"忘八",下联隐"无聇"。 至所谓"监斩两王",一为明太子慈烺,《东华录》载: 顺治元年十二月辛巳(十五⽇),有刘姓者,自称明崇祯太子,內监杨⽟为易服,送至故明周后⽗周奎家。时崇祯帝公主亦在奎所,相见掩面泣。奎跪献酒食。既而疑其伪,具奏以闻。随令內院传故明贵妃袁氏及东宮官属、內监等辨识,皆不识。问以宮中旧事,亦不能对。袁氏等皆以为伪,唯花园內监常进节、指挥李时荫等执以为真。吏部侍郞沈惟炳、御史赵开心、给事中朱徽等各言事关重大,宜加详慎。因下法司复勘,得假冒状。杨⽟、李时荫等十五人皆弃市。以开心奏中有"太子若存,明朝之幸"一语,亦论死,因系言官,免罪,罚俸三个月。仍令內院传谕內外,有以真太子来告者,太子必加恩养,其来告之人亦给优赏。 按:周奎叔侄所献者,实为真太子,孟心史考证此案极确。清朝自以为得天下极正,应吴三桂之请⼊关,逐李自成,乃为明朝复仇。既然如此,则有明朝太子出现,纵不能拱手让还天下,亦当恩养,所以非指为伪,不能诛戮。后四十年,康熙获崇祯皇四子永王慈灿,亦如法炮制,指真为伪,以成其杀。至于另一王,则为李自成自山西俘来的晋王。 金之俊在明朝官至兵部右侍郞,降清后"仍原官",至顺治二年六月调为吏右。监斩向归刑部右侍郞,而其时刑部两汉侍郞为孟乔芳、金和⽟,不知何以由金之俊监斩?如系临时指派的差使,则非己之职,本可疏辞;倘为自告奋勇,那就更不可恕了!宜乎为其侄所责。 *** 顷得读者陈君来书,询以对郑成功如何再评价,以及顾亭林及钱牧斋对"江上之役"的看法,嘱为一谈,敢不如命。按:"江上之役"为延明祚的唯一良机,无奈郑成功将略甚疏,以致一夕生变,竟成"异闻"。两年以后,世祖新丧,此又一良机,而郑成功必 ![]() 一、清朝用郑成功叛将⻩梧之议,一方面五省迁界,坚壁清野,为暂守之计;一方面杀郑芝龙,表示与郑成功决绝,亦即表示已不以郑成功为患。 二、由于东南无忧,乃得集中全力解决永历。吴三桂亦不复有所瞻顾,以重金购缅人为內应,于是年十二月初,俘获永历。是则杀永历者,虽由吴三桂直接下手,等于郑成功间接促成。 三、郑经本为逆子,当顺治十八年夏秋间,郑成功与荷人僵持时,已有"子弄⽗兵"的谣传;及至康熙元年,乃有通啂媪生子的丑闻。而"⽗死、君亡、子 ![]() ![]() ![]() 因此,郑成功的再评价,固绝不能抹杀其开台之功,但论"反清复明"的志节,则颇有疑问。至其将略之疏,只看⻩梧、施琅不能为其所用,张苍⽔、甘辉之言亦不见听,可知其余。 至于顾亭林、钱牧斋对"江上之役"的看法,不妨并叙。兹先谈钱牧斋的《投笔集》,前后"秋兴"一百零八首,首八律题作"金陵秋兴八首次草堂韵",下注:"乙亥七月初一⽇,正郑成功初下京口、张苍⽔直 ![]() 兹录其第一首及第八首如下: 龙虎新军旧羽林,八公草木气森森。 楼船 ![]() ![]() 扫⽳金陵还地肺,埋胡紫塞慰天心。 长⼲女唱平辽曲,万户秋声息捣湛。(其一) 金刀复汉事逶迤,⻩鹄俄传反复陂。 武库再归三尺剑,孝陵重长万年枝。 天轮只傍丹心转,⽇驾全凭只手移。 孝子忠臣看异代,杜陵诗史汗青垂。(其八) 第八首自注:"少陵诗:周宣汉武今王是,孝子忠臣异代看。"以结句言,固以少陵自命,如郑成功果然成功,则中兴鼓吹,尚有无数气象堂皇的佳作。无奈"后秋兴八首"便是一片惋叹之词了。 这"八首"题下小注:"八月初二⽇闻警作。"按:清军于七月廿三⽇由梁化凤出仪凤、钟⾩两门,洞穿民居为通路,以轻骑袭郑军前营,郑成功仓皇撤退,"质明,军灶未就,虏倾城出战,军无斗志,竟大败"。距得镇江,适为匝月;三、四⽇间即已扬帆而去。张苍⽔于七月廿九⽇得报,而常 ![]() 王师横海阵如林,士马奔驰甲仗森。 戒备偶然疏壁下,偏师何竟溃城 ![]() 凭将按剑申军令,更揷刀儆士心。 野老更阑愁不寐,误听刁斗作秋砧。(其一) 羽檄横飞建旆斜,便应一战决戎华。 弋船迅比追风骠,戎垒⾼于贯月槎。 编户争传归汉籍,死声早已⼊胡笳。 江天夜报南沙火,簇簇银灯満盏花。(其二) 龙河汉帜散沉晖,万岁楼边候火微。 卷地楼船横海去, ![]() 挥戈不分旄头在,反旆其如马首违。 啮指奔逃看靺褐,重收魂魄 ![]() "刀"即靴刀,谓大将临阵,揷刀于靴,败则杀自,期免被俘受辱。第一首谓郑成功有不胜则死的决心,而戒备偶疏,偏师竟溃,恕词之中,有责备之意。 第二首两联,盛道军力之強,旁观者皆以为必胜无疑,岂意倏忽之间,汉帜竟共沉晖俱散! 第三首写郑成功之败,颇为含蓄。"龙河"即"护龙河",在上元县西,首句言金陵兵溃;京口有"万岁楼",故次句指镇江不守,但"候火虽微,可以燎野",希望未绝;三句谓郑军⼊海;四句写清军反攻,"鸣镝"者匈奴冒顿所创," ![]() 四、五两首,可答读者之问。第四首是: 由来国手算全棋,数子抛残未⾜悲。 小挫我当严警候,骤骄彼是灭亡时。 中心莫为斜飞动,坚壁休论后起迟。 换步移形须着眼,棋于误后转堪思。 此首纯为慰勉郑成功,语气吻合师徒关系。慰以卷土重来,犹未为晚;勉以记取教训稳扎稳打。起句以棋局为喻,结句仍归之于论棋。"着眼"即所谓"做眼",既得之地,先须求活,再求进展。当时如能先取崇明,确保归路不断,则镇江可守,事当别论,此即"棋于误后转堪思"之意。第五首云: 两戒关河万里山,京江天堑屹中间。 金陵要定南朝鼎,铁瓮须争北顾关。 应以缕丸临峻坂,肯将传舍抵孱颜? 荷锄⽗老双含泪,愁见横江虎旅班。 八首之中以此一首透露最多。全诗分两解,前解论战略,后解论战术。唐贞观中,李淳风撰《法象志》,以为天下山河之象,存乎"两戒",大致以⻩河为中线,北为"北戒",限戎狄;南为"南戒",限蛮夷。"两戒关河万里山"下接"京江天堑屹中间",可知着眼于南戒的长江,而尤重京江。"北顾"即北固;"铁瓮"为润州的别称,润州即镇江。三、四言能守北固、保润州,则长江天堑,北军何由而渡,南朝可以定鼎金陵。当时恢复的计划是打算与清军划江而治,为由顾亭林所指导而订定的大计。《亭林诗集》中,数数言及,早在弘光即位时,《感事》四律中,即有"自昔南朝地,常称北府雄"之句,萌始创建另一个东晋的构想。至顺治五年,此一构想成 ![]() 异时京口国东门,地接留都左辅尊。 囊括苏松储陆海,襟提闽浙壮屏藩。 漕穿⽔道秦隋迹,垒庒江⼲晋宋屯。 一上金山览形胜,南方亦是小中原。 这首七律的题目,就叫"京口"。京口在南京之东,"异时京口国东门",即以"金陵要定南朝鼎"之故。又顺治六年《舂半》诗:"晚世得先主,只作三分事,⼲戈方⽇寻,天时自当至。"亦为 ![]() 云 ![]() 逶迤见北山,乃是润州城。 城北江南旧军垒,当年戍卒曾屯此。 西上青天是帝京,天边泪作长江⽔。 江⽔绕城回,山云傍驿开。 遥看⽩羽扇,知是顾生来。 此外,诗中仰慕诸葛,而思步武之句,不一而⾜。至于浙东义师,数至金焦,则不独为顾亭林力赞之谋,且亦曾实际参加行动,悼亡诗"北府曾 ![]() ![]() 东风吹江⽔,一夕向西流。 金山忽动摇,塔铃语不休。 ⽔军一十万,虎啸临润州。 巨舰作大营,飞舻为前茅。 ⻩旗亘长江,战鼓出中洲。 举火蒜山旁,鸣角东龙湫。 故侯褒鄂姿,手运丈八矛。 登⾼瞩山陵,赋诗令人愁。 沉昑横槊余,天际旌旆浮。 忽闻⻩屋来,先声动燕幽。 阖庐用伍胥,鄢郢不⾜收。 祖生奋击楫,肯效南冠囚! 愿言告同志,努力莫淹留。 此诗至"赋诗令人愁"止,全为写实。"塔铃"典出《晋书·佛图澄传》,佛图澄是印度人,但非和尚,而为道士,神通广大,据说塔铃作声,乃是胡语,预言军事吉凶,而只有佛图澄能通其语,石勒常倚之以明胜败。"金山忽动摇,塔铃语不休",见得情势严重,领起"⽔军一十万",弥见声威之壮。"蒜山"连接北固,相传武侯与周瑜曾于此谋拒曹 ![]() "故侯"指定西侯张名振;"赋诗令人愁"下接"沉昑横槊余",则知仍用曹孟德横槊赋诗之典,所谓"绕树三匝,无枝可依",以期约之师不至,进退失据,故尔生愁。 此下则为顾亭林对此役的检讨及谋划,"天际旌旆浮,忽闻⻩屋来,先声动燕幽"三句,为模拟之词。"⻩屋"即"⻩幄",天子的行帐,意谓此时若能奉永历或监国的鲁王亲临前线,则将震动北朝;而金陵一下,初步可望为东晋偏安之局。 "伍胥"指郑成功。其时郑芝龙已为清朝掌握;成功生⺟称为"翁氏"者,则于清军初⼊闽南时,因恐被俘受辱而杀自。在顾亭林看,郑成功于清朝,有囚⽗死⺟之仇,故拟之为伍子胥。"鄢郢不⾜收"亦非漫征伍员助吴平楚之典;"鄢郢"即荆州一带,居长江上游,东晋之能站住脚,由于荆州未失;当时的计划,南朝定鼎,首须经营上游,此可从施琅的议论中获知端倪。 据李光地记述,曾与施琅谈"江上之役",施琅的看法,即应以优势⽔军上掠荆襄,确保下游。至于"应以缕丸临峻坂,肯将传舍抵孱颜"是论战术,亦正切中郑成功之病。兵贵神速,应如丸之走坂,乘势急下。郑成功得镇江后,若由陆路直趋金陵一百七八十里路,至多四⽇可达,先声夺人,⾜令守军胆寒;岂意仍循⽔道,逆流上行,走了十天才到,此真是"肯将传舍抵孱颜"了。 "孱颜"即巉岩,山⾼峻不齐貌。东坡诗:"我行无迟速,摄⾐步孱颜。"从容游山,可行则行,当止则宿于传舍,行军岂可如此?故以"肯将"设为疑问的语气。结尾两句"荷锄⽗老双含泪,愁见横江虎旅班","荷锄"二字有两义:郑师遁走在七月下旬,炎威未杀,而⽗老犹荷锄田间,可知江南民生疾苦,此为一义;荷锄犹揭竿,⽗老荷锄,准备起义响应,不意"虎旅"已"班",其悲可知,此为又一义。衡情度理,以后一义为是。 《后秋兴之十》八首,为世祖崩后所作,题下自注:"辛丑二月初四⽇,夜宴述古堂,酒罢而作。"按:其时哀诏已到江南,国有大丧,罢宴止乐,而钱毫不理会,且特作此注,幸灾乐祸之心,溢于言表,因此乾隆于贰臣之中,对钱谦益格外痛恨,曾有题牧斋《有学集》诗云:"平生谈节义,两姓事君王,进退都无据,文章哪有光?真堪覆酒瓮,屡见咏香囊。末路逃禅去,原为孟八郞。"以此诗笔题《有学集》倒确是为钱牧斋的诗文增光了。 此八首诗极有意味,后四首尤妙。其第五首云: 云台⾼筑点苍山,异姓勋名李郭间。 整束 ![]() 蓬蒿茇舍趋行在,布帛⾐冠仰帝颜。 郑璧许田须努力,莫令他⽇后周班。 此诗深可推敲。就表面看,为鼓励西南永历朝将帅乘机而起,努力恢复;但暗中有劝吴三桂举义之意。吴三桂于三吴自有渊源,钱牧斋 ![]() "茇"读为沛;"茇舍",即行军郊野,借长林丰草露宿之意,《周礼》郑注所谓"军有草止之法",即指此。"蓬蒿茇舍趋行在",似为劝吴三桂潜行朝帝;末两句绾合《左传》"郑伯请释泰山之祀,以祀周公"、"以璧假许田为周公祊",及"齐人饩诸侯,使鲁次之,鲁以周班后郑"两故事,大致是敦促西南方面应如郑伯之拥戴周室,努力使"朱三太子"正位,否则一旦恢复,论功行赏,爵位就会落在后面。鲁指鲁王;鲁王既然监国,又近在东南,则一旦"定鼎南朝",自必主政而握赏罚之权,犹《左传》中所谓"使鲁次之"。语意双关而幽深,一代文宗,询为不愧。 第六首云: 辫发胡姬学裹头,朝歌夜猎不知秋。 可怜青冢孤魂恨,也是幽兰一烬愁。 衔尾北来真似鼠,梳翎东去不如鸥。 而今好击中流楫,已有先声达豫州。 首两句言世祖好游猎,而妃嫔相从。颔联上句正指董小宛;下句"幽兰",据钱遵王注,引宇文懋昭《大金国志》:"义宗传位丞麟之后,即闭阁自缢,遗言奉御绛山,使焚之。其自缢之处曰'幽兰轩',火方炽…绛山留,掇其余烬,以敝裘瘗于汝⽔之旁。"按:金义宗即金哀宗;蒙古兵⼊汴京,哀宗走蔡州,河南汝宁府,以府治为行宮,筑轩其中,即幽兰轩,亦称幽兰客。拟世祖为金哀宗,其事不侔,聊且快意而已。但"幽兰"与"青冢"相对,别有意趣;此言小宛虽埋恨地下,但亦不免为世祖之崩而伤心。 项联上句用《新唐书·李密传》"密将败,屯营,群鼠相衔尾,西北度洛"的典故;下句不典,东坡诗"病鹤不梳翎",易"鹤"为"鸥",纯为迁就原韵之故。"东去"谓清军败逃出关,然而此亦不过钱牧斋意中的"先声"而已。 第七首云: 旄头摧灭岂人功?太⽩新占应月中。 扫 ![]() 揭空铙鼓催花⽩,搅海鱼龙避酒红。 从此撑犁辞别号,也应飞盏贺天翁。 "旄头"之解已见前,言世祖之崩由于"天诛"。次句典出《酉 ![]() ![]() ![]() 项联上句,"铙鼓"本为军鼓之一,此处借用击鼓催花之鼓;"揭"训举,"揭空"谓⾼举,⾼举铙鼓催发之花,非红而⽩,乃描写服丧。按:此八首中第二首结句"而今建女无颜⾊,夺尽燕支揷柰花",兼用乐府《匈奴歌》:"失我燕支山,令我妇女无颜⾊";及《晋书·成慕杜后传》:"三吴女子相与簪⽩花,望之如素柰,传言天公织女死,为之着服,至是后崩。"两典。"建女"为建州女子之简称,言世祖之崩正为收复失土的良机。此首中的"催花⽩",重申其意。 "搅海"句,钱遵王原注引用佛典,极其晦涩难解,总缘迁就韵脚,勉強成对,无甚意义。结句典出《汉书·匈奴传》:"单于姓挛鞮氏,故其国称之曰'撑犁孤涂单于'。匈奴谓天为'撑犁',子为'孤涂'。单于者,广大之貌也。"此言无端加天以"撑犁"的别号,殊嫌亵慢;今隐 ![]() 第八首云: 营巢抱茧叹逶迤,凭仗舂风到 ![]() ⽇吉早时论北伐,月明今夕稳南枝。 鞍因⾜弱攀缘上,檄为头风指顾移。 传语故人开口笑,莫因晼晚叹西垂。 按:前七首皆写世祖之崩,从各种角度看此事,既须凑⾜七首,又为韵脚束缚,征典将穷,不免竭蹶,故有"搅海鱼龙避酒红"这种⼊于魔道的涩怪之句;结尾"从此"云云,匪夷所思,已同打油,实由无可奈何,強凑成篇。至于末首,则为起承转合之一结,理应一抒怀抱,一句一义,从容工稳,自是佳作。 首句言频年经营恢复之事。次句谓光复有望,小民生计将苏," ![]() ![]() ![]() ![]() 后半首自抒怀抱,五、六言"老骥伏枥,雄心未已",上马杀贼,力不从心;但安坐草檄,则不让陈琳,指顾可就。"传语故人"泛指志在恢复之遗老;末句⾜见信心,不止于事有可为的慰藉之词。 但一年以后就不同了。《后秋兴》之十二,题下自注:"壬寅三月二十三⽇以后,大临无时,啜泣而作。"此为获知永历被俘以后所作。第一首云: 滂沱老泪洒空林,谁和沧浪诉郁森? 总关沉灰论早晚,空于墨⽳算晴 ![]() 皇天哪有重开眼,上帝初无悔 ![]() 何限朔南新旧鬼,九嶷山下哭霜砧。 此为穷极呼天之语,但第六首依然寄望于郑成功,诗云: 枕戈坐甲荷元功,一柱孤擎溟渤中。 整旅鱼龙森束伍,誓师鹅鹳肃呼风。 三军缟素天容⽩,万骑朱殷海气红。 莫笑长江空半壁,苇间还有刺船翁。 末句"苇间",钱遵王原注引《庄子·渔⽗篇》:"延缘苇间,刺船而去。"非是,实用《越绝书·越绝荆平王內传》所叙的故事,伍子胥奔吴,至江上得渔者而渡:"子胥食已而去,顾谓渔者曰:'掩尔壶浆,无令之露。'渔者曰:'诺。'子胥行,即覆船挟匕首自刎而死江⽔之中,明无怈也。"牧斋以子胥期望郑成功,而以渔者自况,意谓郑成功若能复楚,则己当舍⾝相助,以成其志。但郑成功是辜负他的老师了。 最后八首作于康熙二年癸卯夏天,题下自注云:"自壬寅七月至癸卯五月,讹言繁兴,泣⾎感恸而作,犹冀其言之或诬也。"所谓"讹言"即永历为吴三桂所弑,新朝君臣既讳此事,兼又道远,所以钱牧斋还存着万一之想,"冀其言之或诬"。 其第四首为郑成功而作,诗云: 自古英雄聇败棋,靴刀引决更何悲? 君臣鳌背仍同国,生死龙胡肯后时。 事去终嗟浮海误,⾝亡犹叹渡河迟。 关张无命今犹昔,筹笔空烦异代思! 首联言郑成功之死,啮指而亡,无异自尽,故谓"靴刀引决"。颔联据钱遵王注:"陶九成《草莽私乘》:方凤挽陆君实诗:'祚微方拥幼,势极尚扶颠,鳌背舟国中,龙胡⽔底天。巩存周已晚,蜀尽汉无年,独有丹心皎,长依海⽇悬。'"按:陆君实即陆秀夫;此言永历与郑成功先后皆亡。项联"事去终嗟浮海误",此无定论,⾜征张苍⽔卓识。以下用宗泽及关张典,未免溢美。 《后秋兴》另有八首,为柳如是劳军定西侯张名振所部而作: 负戴相携守故林,翻经问织意萧森。 疏疏竹叶晴窗雨,落落梧桐小院 ![]() ⽩露园林中夜泪,青灯梵呗六时心。 怜君应是齐梁女,乐府偏能赋藁砧。(其一) 丹⻩藉狼鬓丝斜,廿载间关历岁华。 取次铁围同⽳道,几曾银浦共仙槎。 吹残别鹤三声角,迸散栖乌半夜笳。 错记穷秋是舂尽,漫天离恨搅杨花。(其二) 北斗垣墙暗⾚晖,谁占朱鸟一星微? 破除服珥装罗汉,灭损齑盐饷佽飞。 娘子绣旗营垒倒,将军铁矟鼓音违。 须眉男子皆臣子,秦越何人视瘠肥。(其三) 闺阁心悬海宇棋,每于方罫系 ![]() 乍传南国长驰⽇,正是西窗对局时。 漏点稀忧兵势老,灯花落笑子声迟。 还期共覆金山谱,桴鼓亲提慰我思。(其四) ⽔击风抟山外山,前期语尽一杯间。 五更噩梦飞金镜,千叠愁心锁⽟关。 人以苍蝇污⽩璧,天将市虎试朱颜。 ⾐朱曳绮留都女,羞杀当年翟茀班。(其五) 归心共折大刀头,别泪阑⼲誓九秋。 ⽪骨久判犹贳死,容颜减尽但余愁。 摩天肯悔双⻩鹄,贴⽔翻输两⽩鸥。 更有闲情搅肠肚,为余轮指算神州。(其六) 此行期奏济河功,架海梯山抵掌中。 自许挥戈回晚⽇,相将把酒贺舂风。 墙头梅蕊疏窗⽩,瓮面葡萄⽟盏红。 一割忍忘归隐约,少 ![]() 临分执手语逶迤,⽩⽔旌心视此陂。 一别正思红⾖子,双栖终向碧梧枝。 盘周四角言难罄,局定中心誓不移。 趣觐两宮应慰劳,纱灯影里泪先垂。(其八) 柳如是曾赴定海犒劳定西侯张名振所部义师,顺便渡莲花洋进香普陀,为罗汉装金,此八首七律为牧斋送别之作。张名振殁后,义师为张苍⽔所接统,无论士气、训练,皆较郑成功所部为优,所惜军实不⾜。郑成功倘真为英雄,倾心与张苍⽔合作,则与清朝划江,乃至划河而治,绝非不可能之事。无奈郑成功为"竖子";自思明⼊海,其人即不⾜为重,而张苍⽔虽僻处孤岛,二、三门弟子以外,只养了两头小猿,充瞭望警报之任,但一⾝系朱明的存亡,故以张苍⽔之死为明亡之年,其时为康熙三年甲辰。我谈康熙,亦即由这年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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