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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红顶商人胡雪岩(胡雪岩全传) 作者:高阳 | 书号:39766 时间:2017/9/7 字数:17298 |
上一章 第五章 下一章 ( → ) | |
住在洋场的人,特别是经常在花天酒地中的,都有迟睡迟起的习惯;古应舂因为有生意要照料,起得还算早的,但也要九点钟才下![]() “什么话?”古应舂隔着窗子问。 “杭州有位刘三爷来。人在号子里。” “哪个刘三爷?”睡眼惺松的古应舂,一时想不起是谁。七姑 ![]() ![]() “是他?不会是他!”古应舂说“刘三爷也是自己人;一来,当然会到这里来,跑到号子里去⼲什么?”“老板娘的话不错。”号子里的伙计在窗外接口“本来是要请刘三爷到家里来的。他说,他⾝上破破烂烂不好意思来。” 果然是刘不才!这个意外的消息,反替古应舂带来了 ![]() ![]() ![]() 因此,她便替丈夫作主,吩咐伙计先回号子,说古应舂马上去看他;同时叮嘱下人,不准在胡雪岩面前透露刘不才已到海上的消息。 “想不到是他来了。”古应舂说“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去看他。” “自然要罗!” 夫妇俩一辆马车赶到号子里;相见之下,彼此都有片刻的沉默。沉默中,古应舂夫妇将刘不才从头看到底,⾐衫虽然褴褛,精神气⾊都还不错,不象是快饿死了的样子。 “刘三叔!”终于是七姑 ![]() ![]() ![]() ![]() “逃难苦一点,大大小小轮流生病,现在总算都好了。”“啊——!”七姑 ![]() ![]() ![]() 那句话是个疑问:饿死的人既然无其数,何以胡家上下一个人都没有饿死?刘不才懂她的意思,但不是一句话所能解释答得了的“真正菩萨保佑!要谈起来三天三夜说不尽。”他急转直下地问道:“听说雪岩运粮到过杭州,不能进城又回海上。人呢?” “他一场大病,还没有好。不过,不要紧了。”七姑 ![]() ![]() “长⽑总算也有点人心。”七姑 ![]() ![]() “那倒没有听见说起。” “満城呢?古应舂问:“将军瑞昌,大概也殉节了?”“満城在三天以后才破——。” 在这三天中,李秀成暂停进攻,派人招降,条件相当宽大,准许旗人自由离去,准带随⾝细软以外,另发川资;同时将“天王”特赦杭州旗人的“诏旨”送给瑞昌看,目的是想消除他们的疑虑,而效用适得其反。也许是条件太宽大,反令人难以置信。而且,败军之将归旗,亦必定治罪,难逃一死;反倒失去了抚恤,甚至还褫籍,害得子孙不能抬头,无法生活,所以瑞昌与部将约定,决不投降。 于是三天一过,李秀成下令攻击,驻防旗人,个个上阵,极力抵抗;満城周围九里,有五道城门,城上有红⾐大炮,轰死了长⽑三千多人,到十二月初一午后城破。将军瑞昌投荷花池而死;副都统杰纯、关福亦都自戕。男女老小纵火自焚以及投西湖而死的,不计其数。 讲到这里,刘不才自我惊悸,面无人⾊;古应舂赶紧叫人倒了热茶来,让他缓一缓气,再问他个人的遭遇。“杭州吃紧的时候,我正在那里。雪岩跟我商量,湖州亦已被围,总归一时回不去了;托我护送他的家眷到三天竺逃难。从此一别,就没有再见过他;因为后来看三天竺亦不是好地方,一步一步往里逃,真正菩萨保佑,逃到留下。”“留下”是个地名,在杭州西面;据说当初宋⾼宗迁都杭州,相度地势,起造宮殿,此处亦曾中意,嘱咐“留下”备选,所以叫做留下。其地多山,峰回泉绕,颇多隐秘之处,是逃难的好去处。 “逃难的人很多,人多成市,就谈不到隐秘了。我一看情形不妙,跟雪岩夫人说:“要逃得远,逃得深,越是荒凉穷苦的地方越好。雪岩夫人很有眼光,说我的话对。我就找到一处深山,真正人迹不到之处;最好的是有一道涧,有涧就有⽔,什么都不怕了。我雇人搭了一座茅棚,只有三尺⾼,下面铺上⽔板;又运上去七八担米,一缸盐菜,十来条火腿。说起来不相信,那时候杭州城里饿死的人,不知道多少。就我们那里没有一天不吃⼲饭。” “怪不得。刘三叔不象没饭吃的样子。”七姑 ![]() ![]() “差一点点。”刘不才说“有一天我去赌钱——”“慢点。”七姑 ![]() ![]() “不但赌钱,还有卖唱的呢!市面热闹得很。” 市面是由逃难的人带来的。起先是有人搭个茅棚,卖些常用的杂物,没有字号,通称“小店”;然后小店成为茶店,作为聚会打听消息的所在;难中岁月,既愁且闷,少不得想个排遣之道,于是茶店又变成赌场。刘不才先是不愿与世隔绝,每天走七八里路到那个应运而生的市集中去听听新闻,到后来就专为去过赌瘾,牌九、做宝、掷骰子,什么都来;有庄做,就做庄家,没有庄做就赌下风,成了那家赌场的台柱。 这天午后,刘不才摊庄赌小牌九,手气极旺,往往他翻蹩十,重门也翻蹩十,算起来还有钱赢。正赌得兴头时,突然有人喊道:“长⽑来了!” 刘不才不大肯相信,因为他上过一回当;有一次也是听说“长⽑来了”赌客仓皇走避,结果无事,但等回到赌场,台面上已空空如也。事后方知,是有人故意捣 ![]() “刘三爷!”开赌场的过来警告:“真的是长⽑来了。”这一说刘不才方始着慌,匆匆将几十两银子塞⼊ ![]() 然而已经晚了,有两个长⽑穷追不舍。刘不才虽急不 ![]() 念头转到此处,对付的办法也就有了;拉过一串铜钱来,将“串头绳”上的活结,一下扯开“哗哗”地将一千铜元落得満地;然后跑几步,如法炮制。五六串铜钱撒完,肩上的重负全释,脚步就轻快了;然而还是不敢走正路,怕引长⽑发现住处,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到晚上才绕道到家。 “从那一次以后,胡老太太跟雪岩夫人就不准我再去赌了。其实,市面也就此打散了——那一次是一小队长⽑,误打误撞闯到了那里;人数太少,不敢动手。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来了大队人马,奷 ![]() 谈这样的生死大事,仍旧不脫赌徒的口吻,七姑 ![]() ![]() “没有!不过好几次听见声音;提心吊胆的味道,只有尝过的人才晓得真不好受!” 然而,此刻提心吊胆的⽇子,也并不算完全过去。长⽑进城,由于李秀成的约束,照例会有的烧、杀、奷、抢倒不甚厉害;但杭州人不肯从贼,男的上吊、女的投井、阖家自尽的,不计其数。这也不尽是忠义之气使然,而是生趣索然;其中又分成几类:怕受辱吃苦头的是一类;満目极人间未有之惨,感情上承受不住,愿求解脫的,也是类;无⾐无食,求苟延残 ![]() 象胡家这样“跳出劫数外,不在五行中”的;只怕十万人家找不出一家;然而现在却又在劫数中了。荒山茅棚,自然不能再住;最主要的原因是,存粮已罄,不能不全家“出山”;城里尸臭不可向迩,如果不是严冬,瘟疫早已流行,当然不能再住。好的是胡老太太本来信佛,自从胡雪岩平地一声雷,发达起来,更认定是菩萨保佑,大小庙宇庵堂,只要和尚尼姑上门化缘,必不会空手而回;三天竺是香火盛地,几座庙宇,无不相 ![]() “现在全家大小,每天只吃一顿粥。我倒还好,就是上面老的,下小的,不能不想法子。” “这个法子总想得出。”古应舂说“不过,刘三叔,你有句话我不懂;你一向胃口很好,每天吃一顿粥,倒能支持得住?还说‘还好’1刘不才笑笑,不好意思地答道:“我会到长⽑公馆里去打野食。” 七姑 ![]() ![]() “这就不好告诉你了。闲话少说,有句正经话,我要跟你们商量,有个八王蛋来找雪岩的⿇烦;如果不理他会出事。”刘不才口中的“八王蛋”叫袁忠清,是钱塘县署理知县。此人原来是袁甲三部下的一个“勇目”打仗发了笔横财,活动袁甲三的一个幕友,在一次“保案”中将他添上了一个名字,得了“六品蓝翎”的功名。后来犯了军令,袁甲三要杀他;吓得连夜开了小差,逃回江西原籍。 那时的江西巡抚是何桂清的同年、穆彰阿的得意门生张芾;袁忠清假报为六品蓝翎的县丞,又走了门路,投效在张芾那里。不久,长⽑攻江西省城,南昌老百姓,竭力助守,使得张芾大起好感;爱屋及乌,便宜了“忘八蛋”竟被委为制造局帮办军装。这是个极肥的差使,在袁忠清手里更是左右逢源,得其所哉。不久,由于宁国之捷,专案报奖,张芾倒很照顾袁忠清,特意嘱咐幕友,为他加上很好的考语,保升县令。这原是一个大喜讯,在他人当然会⾼兴不得了,而袁忠清不但愁眉苦脸,甚至坐卧不宁。 同事不免奇怪,少不得有人问他:“老袁,指⽇⾼升!上头格外照应你,不是列个字的泛泛保举;你是十六个字的考语,京里一定照准。眼看就是‘百里侯’;如何倒象如丧考妣似的。” “说什么指⽇⾼升?不吃官司,只怕都要靠祖宗积德。”接着,又摇摇着:“官司吃定了!祖宗积德也没用。”他那同事大为惊惑:“为什么?” 袁忠清先还不敢说,经不起那同事诚恳热心,拍 ![]() “什么?你的县丞是假的!” 假的就不能见天⽇。江西的保案上去,吏部自然要查案;袁忠清因为是县丞才能保知县,知则先要问他这个县丞是什么“班子”?一查无案可稽;就要行文来问。试问袁忠清可拿得出“部照’或是捐过班的“实收”? 象这种假冒的事,不是没有;史部的书办十九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积年滑吏,无弊不悉,只怕没有 ![]() 他那同事,倒也言而有信,为他请教⾼人,想出一条路子,补捐一个县丞。军兴以来,为了筹饷,大开捐例,各省都向吏部先领到大批空⽩收据;即名为“实收”——捐班有各种花样,各种折扣,以实际捐纳银数,掣给收据,就叫“实收”将来据以换领正式部照;所以这倒容易,兑了银子,立时可以办妥。但是,⽇期不符也不行;缴验“实收”一看是保案以后所捐,把戏立刻拆穿。 “这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托人情。” “托人情要钱,我知道。”袁忠清说“我这个差使虽有点油⽔,平时都结 ![]() 将枕头箱打开,里面银票倒是不少,但零零碎碎加起来,不过百把两银子;象这种倒填年月的花样,担着极大的⼲系,少说说也得三百两,他那朋友知道袁忠清是有意做作;事到如今,人家半吊子,自己不能做为德不卒的事,只好替他添上五十两银子,跟“前途”好说歹说,将他这件事办了下来。 但是,袁忠清“不够意思”的名声,却已转了出去;江西不能再混,事实上也非走不可,因为保升了知县,不能在本省补缺,托人到部里打点,分发浙江候补。 袁忠清原来是指望分发广东,却以所托的人,不甚实在,改了分发浙江,万般无奈,只有“颤到”候补,那时浙江省城正当初陷收复以后,王有龄全力缮修战备,构筑长壕,增设炮台,城上鳞次栉比的营房;架起极坚固的吊车,安上轴辘,整天不停地储备 ![]() ![]() 于是袁忠清精神复振,走了藩司麟趾的门路,竟得“挂牌”署理钱塘县。杭州城內,钱塘仁和两县,而钱塘是首县。县官分更自不同。袁忠清工于心计,只具“內才”;首县却是要“外才”的,讲究仪表出众、谈吐有趣、服饰华丽、手段圆滑,最要紧的是出手大方、善于应酬,袁忠清本非其选。但此时军情紧急,大员过境的绝少,送往 ![]() 袁忠清的长处就在搞钱;搞钱要有名目,而在这个万事莫如守在急的时候,又何愁找不到名目?为了军需,摊派捐献,抓差征料,完全是一笔烂帐;只要上面能够 ![]() ![]() 到了九月里杭州被围,家家绝粮,人人瘦瘠,只有袁忠清似乎精神还很 ![]() “这个八王蛋!”刘不才愤愤地说“居然亲自到胡家,跟留守在那里的人说:胡某人领了几万银子的公款,到海上去买米,怎么不回来?你们带信给他,应该有多少米,赶快运到杭州来。不然,有他的罪受!你们想想看,这不是有意找⿇烦?” 这确是个⿇烦。照袁忠清这样卑污的人品,毒辣的手段,如果不早作铺排;说不定他就会打听到胡家眷属存⾝之处,辱凌老妇少孺,岂不可忧? “顶教人担心的是,这是八王蛋成事不⾜,败事有余;如果说他拿胡家大小弄了进去,托到人情,照数释放,倒也还不要紧。就怕他跟长⽑一说,人是抓进去了;要放,他可作不了主。这一来,要想走条路子,只怕比登天还难。” 刘不才这番话,加上难得出现的沉重的脸⾊,使得七姑 ![]() ![]() ![]() ![]() 然而这番道理说给刘不才听,或许他能接受;在七姑 ![]() ![]() ![]() “不要紧!不要紧!”他拍一拍 ![]() ![]() 七姑 ![]() ![]() ![]() ![]() ![]() “不必,不必!七姐,”刘不才说“我还是住客栈,比较自由些。” “刘三叔喜 ![]() 在新辟的“石路”上,买好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的全套⾐衫鞋帽;照道理说,刘不才脫下来的那⾝既破且脏的旧⾐服,可以丢进垃圾箱里去了。但是,他却要留着。“从前,我真正是不知稼穑之艰难,虽然也有落魄,混到吃了中饭不知夜饭在哪里的⽇子也有过,可是我从来不愁,从没有想过有了钱要省俭些用。经过这一场灾难,我变过了。”刘不才说“这⾝⾐服我要留起来,当作‘传家之宝’。这不是说笑话,我要子孙晓得,他们的祖宗吃过这样子的苦头!”古应舂相当惊异“刘三叔,”他说,你有这样子的想法,我倒没有想到。” “我也是受了点刺 ![]() 这是一番牢 ![]() ![]() ![]() 再将他话中的意思,好好咀嚼了一会,终于辨出一点味道来了;“刘三叔,”他试探着问“你好象还有什么话,蔵在肚子里似的。” “刘不才倏然抬眼,怔怔地望着古应舂,好半晌才深深点头“应舂兄,你猜对了。我是还有几句话,倒真应该跟你谈才是。雪岩的处境很不利——。” 听他谈了下去,才知道胡雪岩竟成众矢之的。有人说他借购米为名,骗走了藩库的一笔公款,为数可观;有人说王有龄的宦囊所识,都由胡雪岩替他营运,如今死无对证,已遭呑没。此外还有人说他如何假公济私;如何虚有善名;将他形容成一个百分之百的奷恶小人。 “这都是平时妒嫉雪岩的人,或者在王雪公手里吃过亏的迁怒到他头上。疯狗 ![]() 越说越奇,如何长⽑又看中胡雪岩?古应舂大感不解;不过一说破也就无⾜为奇了;“雪岩向来喜 ![]() ![]() “不要忙,还有话。”刘不才说“他们又放出风声来了,说是胡雪岩不回杭州便罢,一回杭州,要鸣锣聚众,跟他好好算帐。” “算什么帐?” “哪晓得他们算什么帐?这句话毒在‘鸣锣聚众’四个字上头;真的搞成那样的局面,雪岩就变成过街老鼠了,人人喊打!” 古应舂敲敲额角“刘三叔,”他紧皱着眉着:“你的话拿我搞糊涂了,一方面不准他回去;一方面又 ![]() ![]() “当然。雪岩要让他们 ![]() ![]() “不肯也得肯,一家老少,关系太重了。” “话是不错。但是另外又有一层难处。” 这层难处是个不解的结,李秀成的一个得力部下,实际上掌握浙江全省政务的陈炳文,因为善后工作棘手,一定要胡雪岩出头来办事。据说已经找到⾩康钱庄的档手,嘱咐他转言。照刘不才判断,也就在这两三天之內,会到海上。“照这样说,是瞒不住我这位小爷叔的了。”古应舂觉得情势棘手,问刘不才说:“你是⾝历其境的人,这几天总也想过,有什么解救之方?” “我当然想过。要保全家老小,只有一条路:不过——。”刘不才摇头摇说“说出来你不会赞成。” “说说何妨。” “事情明摆在那里,只有一个字:去!说老实话,雪岩真的回杭州去了,那班人拿他又有什么办法?” 古应舂大不以为然。但因刘不才言之在先,料他不会赞成;他倒不便说什么责备的话了。 “刘三叔,”他慢呑呑地说:“眼前的急难要应付,将来的⽇子也不能不想一想。我看,这件事,只有让小爷叔自己去定主意了。” 带来了全家无恙的喜讯,也就等于带来了王有龄殉难的噩耗;刘不才不提王有龄,真所谓“尽在不言中”胡雪岩双泪 ![]() 王有龄的遗属呢?他想问,却又怕问出来一片悲惨的情形,有些不敢开口。而七姑 ![]() ![]() 谈到吃晚饭,正好张医生回来,引见过后,同桌共饮;他们两人算是开药店的开行,彼此都别有亲切之感,所以谈得很投机。饭后,古应舂特为又请张医生替胡雪岩去诊察;也许是因为有了喜讯的缘故,神旺气健,比上午诊脉时又有了进境。 “还有件很伤脑筋的事要跟病人谈。”古应舂悄悄问张医生“不知道对他的病势相宜不相宜?” “伤脑筋的事,没有对病人相宜的。不过,他的为人与众不同,经得起刺 ![]() 既然如此,古应舂便不再瞒——要瞒住的倒是他 ![]() ![]() ![]() 胡雪岩很沉着,脸⾊当然也相当沉重。听完,叹口气:“ ![]() 听这口气,胡雪岩似乎已有办法,古应舂随即问道:“小爷叔,事不宜迟,不管定的什么主意,要做得快!”“不要紧,‘尽慢不动气’!” 到这时候,胡雪岩居然还有心思说这样轻松的俏⽪话,古应舂倒有点不大服气了“看样子,小爷叔倒真是不在乎!”他微带不満地说“莫非真的有什么神机妙算?”“不是啥神机妙算!事情摆明在那里,他们既然叫我钱庄里的人来传话;当然要等有了回信,是好是歹,再作道理。现在人还没有到,急什么?”听得这一说,古应舂实在不能不佩服;原是极浅的道理,只为方寸一 ![]() “那好!”古应舂笑道“听小爷叔一说破,我也放心了。就慢慢商量吧。” 急人之急的义气,都在他这一张一弛的神态中表露无遗。这在胡雪岩是个极大的安慰;也 ![]() “那个袁忠清,他的五脏六腑,我都看得见;他是‘泥菩萨过江,自⾝难保’,绝不敢多事。别的人呢,都要仔细想一想,如果真的跟我家眷为难,也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人。”胡雪岩说:“他们不会 ![]() ![]() 古应舂却偏要打听:“将来怎么样?” “将来,总有见面的⽇子,要留个余地。为人不可太绝;就拿眼前来说,现在大家都说我如何如何不好,如果他们为难我的家眷,就变成他们不对了。有理变成无理,稍为聪明的人,不肯做这样的事。” 这一点古应舂不能同意,留个相见余地的话,也未免太迂,不过仅是前两点的理由也尽够了。古应舂便催着他说:“小爷叔,你说你的办法!” “我的办法是做一笔 ![]() ![]() 这样的一笔 ![]() 刘不才却对他的话大感趣兴“这倒是个办法。”他说“照我看,那批人又想吃羊⾁,又怕羊 ![]() ![]() ![]() 到得十点多种,刘不才一路车船劳顿,又是说话没有停过,再好的精神也支持不住了。古应舂例劝他不必再住客栈,先好好睡一觉再说;刘不才依从,由古家的丫头侍候着,上 ![]() 胡雪岩的精神却还很好“老古,”他招招手让古应舂坐在 ![]() 他是“话说明了”古应舂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小爷叔,”他皱着眉说“我还莫名其妙;什么药线,什么公事?” “公事就是药线,药线就是公事。”胡雪岩说:“这件公事,是以我浙江候补道兼团练局委员,奉王抚台委派,筹划浙江军需民食,以及地方赈济事宜的⾝分,报给闽浙总督衙门庆制军。公事上要说明,王雪公生前就顾虑援兵不到,杭州恐怕保不住,特意嘱咐我,他是决定城亡人亡,一死报答朝廷;但是杭州的百姓,不可不顾,因为我不是地方官,并无守土之责,所以,万一杭州沦陷,必得顾念家乡,想办法保护地方百姓。这是第一段。” 古应舂很仔细地听着,已理会得胡雪岩⼊手的意思,并即说道:“第二段当然是叙你运粮到杭州,不能进城的情形?”“对!不过转道宁波这一层不必提。”胡雪岩略停一下又说“现在要叙顶要紧的第三段,要这样说法:我因为人在海上,不能回杭州,已经派人跟某某人、某某人联络,请他们保护地方百姓,并且暗中布置,以便官军一到,可以相机策应。这批人都是地方公正士绅,秉心忠义,目前⾝陷城中,不由自主;将来收复杭州,不但不能论他们在长⽑那里⼲过什么职司,而且要大大地奖励他们。” “啊,啊!”古应舂深深点头“我懂了,我懂了,这就是替他们的将来留个退步。” “对了。这道公事要等庆制军的批示,他人在福州,一时办不到;所以要来个变通办法,一方面呈报庆制军,一方面请江苏巡抚衙门代咨闽浙总督衙门,同时给我个复文,拿我的原文都叙在里头,我好给他们看。” “嗯、嗯!”古应舂想了一下,记起一句话:“那么什么叫‘公事就是药线’呢?” “这你还不懂?”胡雪岩提醒他说:“你先从相机策应官军这句话上去想,就懂了。” 真所谓“光 ![]() ![]() “小爷叔!”古应舂赞叹着说“真正‘死棋肚子里出仙着’;这一着,亏你怎么想出来的?”“也不是我发明的。我不过拿人家用过的办法,变通一下子。说起来,还要谢谢王雪公,他讲过一个故事给我听;这个故事出在他们家乡,康熙年间有位李中堂,据说在福建名气大得很,他的同年陈翰林跟他有段生死不解的仇——。” 王有龄告诉胡雪岩的故事如此:这位李中堂是福建安溪人,他的同年陈翰林是福州人。这年翰林散馆,两个人请假结伴回乡。不久就有三藩之 ![]() 李中堂见猎心喜,也想到福州讨个一官半职。而陈翰林却看出耿精忠恐怕不成气候,便劝李中堂不必如此。而且两个人闭门密谈,定下一计,由李中堂写下一道密疏,指陈方略,请朝廷速派大兵⼊闽。这道密疏封在蜡丸之中,由李家派人取道江西⼊京,请同乡代为奏达御前。 “这是‘刀切⾖腐两面光’的打算。”胡雪岩说:“李中堂与陈翰林约定,如果朝廷大兵到福建,耿精忠垮台,李中堂当然就是大大的功臣,那时候他就可以替陈翰林洗刷,说他投贼完全是为了要打探机密,策应官军——。”“啊、啊,妙!如果耿精忠成了功,李中堂这首密疏, ![]() “一点不错。” “那末后来呢?”古应舂很感趣兴地问:“怎么说是成了生死不解的冤家?” “就为李中堂不是东西,出卖朋友。耿精忠垮台,朝廷收复福建,要办叛逆的罪;李中堂自己得意了,竟不替他洗刷。害得陈翰林充军到关外。”胡雪岩说“我现在仿照他们的办法,但愿那批人很识相,我替他们留下的这条洗刷的路子,将来一定有用。” “对!小爷叔的意思,我完全懂了;这道公事我连夜替你预备起来。” “不忙。明天动笔也不迟。”胡雪岩说“我还有件事要先跟你商量。” 这件事是为王有龄⾝后打算,自不外名利两字。王有龄的宦囊虽不太丰,却决不能说是一清如⽔;“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许多收⼊象征粮的“羡余”;漕粮折实,碎角子熔铸为五十两银子一个的“官宝”照例要加收的“火耗”在雍正年间就已“化暗为明”明定为地方官的“养廉银”此外“三节两寿”——过年、端午、中秋三节;本人及太太的两个生⽇,属员必有馈敬,而且数目亦大致有定规,这都是朝廷所许的收⼊。 王有龄的积蓄,当然是 ![]() ![]() ![]() ![]() 这确是极为难的事。古应舂的想法比胡雪岩还要深,王有龄已经殉节,遗属不少,眼前居家度⽇,将来男婚女嫁,不但在在要钱,而且有了钱也不能坐吃山空。所以,他说:“你还不能只顾眼前的 ![]() ![]() 古应舂觉得这个看法不错,他也是 ![]() ![]() ⿇烦的是,杭州一陷,海上的生意又一时不能菗本,无法做得“漂亮”那就要靠大家帮忙了。 “小爷叔,”他问:“王雪公有多少款子在你手里?”“王太太手里有帐的,大概有十万;另外还有两万在云南,不知道王太太知道不知道。” “那就奇怪了。怎么在云南会有两万银子?” “是这样子的,”胡雪岩说“咸丰六年冬天,何 ![]() ![]() ![]() ![]() ![]() “你是原经手。”古应舂说“似乎跟王雪公在世还是故世,不生关系。不过,钱庄的规矩,我也不大懂,不知道⿇烦何在?” “钱庄第一讲信用;第二讲关系;第三才讲 ![]() ![]() ![]() 古应舂听⼊心头,亦颇有感慨;如今做生意要想发展,似乎不是靠官场的势力关系,就得沾洋人的光。风气如此,夫复何言?看起来王有龄那笔款子,除非大有力者援手,恐怕要“泡汤”了。 “只有这样,托出人来,请云贵总督,或者云南巡抚,派人去关照一声。念在王雪公为国殉难,遗属理当照应。或者那批大老肯出头管这个闲事。” “也只好这样。”胡雪岩说“ ![]() ![]() “这一来总数就是十二万。”古应舂沉昑了一下,毅然决然地说:“生意在一起,信用也是大家的。我想法子来替小爷叔凑⾜了就是。” 这就是朋友的可贵了。胡雪岩心情很复杂,既感 ![]() “老古,你肯帮我这个忙,我说感 ![]() “那就跟小爷叔说实话,七八万现款,我一下子也拿不出;只有暂时调动一下,希望王太太只是过一过目,仍旧 ![]() “嗯,嗯!”胡雪岩说,‘这个打算办得到的。不过,也要防个万一。”“万一不成,只有硬 ![]() 照胡雪岩的看法,王有龄的冤屈,不止一端:第一、王履谦处处掣肘,宁绍可守而失守,以致杭州粮路断绝,陷⼊无可挽救的困境;第二,李元度做浙江的官,领浙江的饷,却在衡州逗留不进。如果他肯在浙西拼命猛攻,至少可以牵制浙西的长⽑,杭州亦不会被重重围困得毫无生路;第三,两江总督曾国藩奉旨援浙而袖手旁观,大有见死不救之意,未免心狠。 由于 ![]() ![]() “我有两个办法,第一是要请人做一篇墓志铭,拿死者的这些冤屈都叙上去;第二是花几吊银子,到京里请一位‘都老爷’出面,狠狠参他一本。” “参哪个?” “参王履谦、李元度、还有两江的曾制台。” “我看难!”古应舂说“曾制台现在正大红大紫的时候,参他不倒。再说句良心话,人家远在安庆,救江苏还没有力量,哪里又分得出兵来救浙江?” 胡雪岩心里不以为然,但不愿跟古应舂争执“那末,王履谦、李元度呢?”他说“这两个人总是罪有应得吧?”“王履廉是一定要倒霉的;李元度就说不定了。而且,现在兵荒马 ![]() 这一下惹得胡雪岩心头火发,咆哮着问:“照你这样说,莫非就让这两个人逍遥法外?” 胡雪岩从未有过这样的疾言厉⾊,古应舂受惊发楞,好半天说不出话。那尴尬的脸⾊,亦是胡雪岩从未见过的;因而象镜子一样,使得他照见了自己的失态。 “对不起,老古!”他低着头说,声音虽轻缓了许多;但仍掩不住他內心的愤慨不平。当然,这愤慨决不是对古应舂。他觉得胡雪岩可怜亦可敬,然而却不愿说些胡雪岩爱听的话去安慰他。“小爷叔,我知道你跟王雪公的 ![]() 这话胡雪岩自然同意,只一时想不出,在这件事上的是非利害是什么?一个人有了冤屈,难道连诉一诉苦都不能?然则何以叫“不平则鸣”? 古应舂见他不语,也就没有再说下去,其实他亦只是讲利害,未讲是非;这一阵子为了替胡雪岩打听杭州的消息,跟官场中人颇有往来,王有龄之殉节,以及各方面对杭州沦陷的感想批评,亦听了不少。大致说来,是同情王有龄的人多;但亦有人极力为曾国藩不救浙江辩护,其间 ![]() 古应舂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庸俗卑下;但为了对胡雪岩的关切特甚,也就不能不从利害上去打算了。这些话一时说不透彻;而且最好是默喻而不必言传,他相信胡雪岩慢慢就会想明⽩,眼前最要紧的是筹划那十二万银子;以及替胡雪岩拟公文上闽浙总督。 从第二天起,古应舂就为钱的事,全力奔走。草拟公文则不必自己动笔;他的 ![]() 刘不才的 ![]() “三叔,”胡雪岩知道自己言语不检点,触犯了他的心病,引起误会,急忙答道:“这件事哪个做都难;如果你也做不成功,就没有人能做成功了。” 这无形中的一顶⾼帽子,才将刘不才哄得化怒为喜“你倒说说看,怎么办法?”他的声音缓和了。 “第一、路上要当心——。” “你看,”刘不才抢着说;回时伸手去解扎脚带;三寸宽的一条玄⾊丝带,其中却有花样,他指给胡雪岩看,那条带子里外两层,一端不 ![]() “好的,这一点不难。”胡雪岩说“到了杭州,怎么样向那些人开口,三叔,你想过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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