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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红顶商人胡雪岩(胡雪岩全传) 作者:高阳 | 书号:39766 时间:2017/9/7 字数:32722 |
上一章 第二十五章 下一章 ( → ) | |
二十五 等这些人走了,阿巧姐也可以露面了。萌雪岩觉得已到了一切跟她说明⽩的时候,于是凝神想了想,开口问道“阿巧,我替你做个媒如何?” 他是故意用此突兀的说法,为的一开头就可以把阿巧姐的心思扭了过来。这不是一下子可以办得到的,被问的人,眨着一双灵活的眼睛,在不曾想好话回答以前,先要弄清楚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摇着头,一双翠⽟耳环晃 ![]() “你是不是当我说笑话?” “我不晓得。”阿巧姐答道“反正我领教过你了,你的花佯百出,诸葛亮都猜不透。” 胡雪岩笑了:“你这句话是捧我,还是骂我?” “也不是捧,也不是骂,我说的是实话。” “我跟你说的也是实话。”胡雪岩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我替你做的这个媒,包你称心如意,将来你也想者我一点好处,能替我说话的时候要替我说话。” 这几句话说得相当率直,也相当清楚,阿巧姐很快地懂了,特别是“包你称心如意”这六个字,撞在心坎上非常舒服。然而,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不用她问,胡雪岩也要说:“这个人,你见过,就是学台何大人。” 听得是这一个人,阿巧姐不由得脸就发热,一颗心跳得很厉害。她还想掩饰,要做出无动于衷的神情,无奈那双眼睛瞒不过目光如炬的胡雪岩。“怎么样?”他故意问一句:“何大人真正是⽩面书生,官场中出名的美男子。马上进了京,就要外放,听说大太太⾝子不好,万一有三长两短,说不定拿你扶了正,不就是坐八抬大轿的掌印夫人?” 这说得多有趣!阿巧姐心花怒放,嘴角上不由得就绽开了笑意。只是这笑容一现即逝。因为阿巧姐突然警觉,事太突兀,多半是胡雪岩有意试探,如果信以为真,等拆穿了,便是一个绝大的话柄。别样事可以开玩笑,这件事绝不是一个玩笑,太天真老实,将来就会难做人! 这样一转念间,不由得有愠⾊,冷笑一声,管自己退到 ![]() 胡雪岩见她态度突变,自然诧异,不过细想一想,也就懂了。这也难怪她“你不相信我的话,是不是?”他平静地问“你说,要怎么样,你才相信?” 这正也就是阿巧姐在自问的话。只是不知有何办法,能够证明此事真假,在此刻的态度,要表现得对此 ![]() 这样⽔都泼不进去的话锋,倒有点叫人伤脑筋。胡雪岩踱着方步在盘算,回头有句话,可以让她相信自己不是跟她开玩笑。反正真是真,假是假,事情总会⽔落石出,该说的话,此时尽不妨先说,她自会记在心里,到她信其为真的那一刻,这些话就会发生作用了。 于是他“自说自话”地大谈何桂清的一切,以及他预备采取的步骤,最后便必然又要问到:“现在要看你的意思怎么样?” 阿巧姐的⾐服早已换好了,故意躲在 ![]() “什么我的意思?”她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一面折⾐服,一面答道“我不晓得。” 胡雪岩知道再 ![]() 一听这话,阿巧姐怕煮 ![]() ![]() 漂亮女人的眼泪威力绝大,胡雪岩什么都有办法,就怕这样的眼泪,当时惊问:“咦,咦,怎么回事?有啥委屈好说,哭点啥?” “我的委屈哪里去说?”阿巧姐趁机答话,带着无穷的幽怨“象我们这样的人,还不是有钱大爷的玩儿的东西,象只猫、象笼鸟一样,⾼兴了花钱买了来,玩厌了送人!叫她到东,不敢到西,还有啥好说?” “你这话说得没良心。”胡雪岩气急了“我是为你好。” “哪个晓得是坏是好?你倒想想看,你做事自说自话,从来不跟人商量,还说为我好!” 这是有所指的,指的就是周一鸣去办的那件事。胡雪岩自觉有些理亏,只好不作声。 沉默带来冷静,冷静才能体味,细想一想阿巧姐的话,似逆而实顺,也可以说是似怨而实喜,她心里已是千肯万肯了,只是不能不以退为进地做作一番。这是人之常情,甚至不妨看作她还有“良心”如果一定要 ![]() 想透了这一层,便不觉她的眼泪有什么了不起。胡雪岩心里在想,此刻必得争取她的好感,让她对自己留下一个感恩图报的想法,将来她才会在何桂清那里,处处为自己的利益着想。他想起听嵇鹤龄谈过的秦始皇⾝世的故事,自己倒有些象吕不韦,不知不觉地笑了出来。 “别人哭,你笑!”阿巧姐还在装腔作势,⽩着眼,嘟着嘴说:“男人最没有良心,真正叫人看透了。” “对!”胡雪岩顺着她的语气说“我也承认这句话。不过男人也很聪明,不大会做赶尽杀绝的事,该讲良心的时候,还是讲良心的。” 阿巧姐不答,拭一拭眼泪,自己倒了杯热茶喝,茶刚送到 ![]() “阿巧!”胡雪岩喝着茶,很悠闲地问:“你家里到底还有些什么人?” “不跟你说过,一个娘老,一个兄弟。” “兄弟几岁,⼲啥营生?” “兄弟十人岁,在布店里生学意。” “可曾讨亲?” “还没有‘満师’,哪里谈得到此?”阿巧姐说“再说,讨亲也不是桩容易的事。” “也没有什玄难。阿巧,”胡雪岩说:“我另外送你一千银子,你找个妥当的钱庄去存,动息不动本,贴补家用,将来等你兄弟満师,讨亲也好,弄爿小布店也好,都在这一千银子上。” 阿巧姐看一看他,眨着眼不响。胡雪岩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的话,便很大方地,取出一千两银票,塞到了她的手里。 “你真的要帮我的忙?” “这还有啥假的。”胡雪岩笑道“你真当我没有良心?” “我也是说说而已!人心都是⾁做的,你待我好,我难道心里没有数?”阿巧姐又说“你真的要帮我的忙,不要这样帮。” “那怎么帮法?” “我兄弟人很聪明,长得也不难看,在我们镇上,是有名的漂亮小官人” “你不用说了。”胡雪岩笑道“看姐姐,就晓得做兄弟的一定长得很秀气。” “不是娘娘腔的那种秀气,长得又⾼又大,站出来蛮登样的。这也不去说他,我在想,你如果肯照应我兄弟,我叫他出来,跟了你去,不比在我们那个小地方生学意来得強?”说着,把银票退了回来。 “原来如此!可以,可以。我一定提拔你兄弟,只要他肯上进。银子你还是收着,算我送你娘老的‘棺材本’。” 明知跟胡雪岩不用客气,但阿巧姐总觉得不便收受,于是这样说道:“我替我娘磕个头谢谢你。钱,暂时先存在你这里。” “不必!你还是自己保管好了。” 阿巧姐不肯,他也不肯,取过银票来,塞到她口袋里。她穿的是件缎子夹袄,探手⼊怀,温软无比,心头不免 ![]() 因此,他一时无语,心里七上八下地,思绪极 ![]() “我兄弟小名阿顺。你看,什么时候叫他出来?” 胡雪岩定定神说:“生学意是写好了‘关书’的,也不能说走就走,我这里无所谓,随便什么时候来好了。” 生学意未曾満师,中途停止,要赔饭食的银子,这一点阿巧姐也知道,不过有一千两银子在⾝上,有恃无恐,便即答道:“这不要紧,我自会安排妥当。” “那好。你写信叫他出来好了。” 阿巧姐心想,除了这件事以外,还有许多话要跟家里人说,那就不如再回去一趟,这样转念,便即问道:“你哪天走?” “工夫已经耽误了。等老周一回城,如果你的事情已经办妥当,我明天一早就走。” “那,”阿巧姐怏怏然说:“那来不及了。” “怎么样?” “如果你还有一两天耽搁,我想回去一趟。现在,当然不必说它了。” 经此片刻工夫,胡雪岩的浮思已定,话已经说了出去,决无翻悔的道理。既然如此,原来打算让阿巧姐仍旧住在潘家的计划,不妨更改一下。 “我是这样在想,在外面做事,决不可受人批评。从此刻起,你算是何学台的人了,我们就不便再住在一起,不然不象话。我原来的意思,想让你住在潘家,现在你自己看,你住到娘家去也可以。” 这番话在阿巧姐颇有意外之感,细想一想,又觉得胡雪岩做事,真个与众不同,心思细密,手法漂亮。既然他如此说,自己将来在何桂清面前也占⾝分,就无需多说什么了。 转念又想,作此表示,显得毫无留恋,象煞没有良心,所以还是得有一句话 ![]() 终于想到一句话来了:“一个人讲心,行得正,坐得正,怕什么?反正我们自己晓得就是了。” “话不是这么说,嫌疑一定要避。”胡雪岩又说:“我明天请老周送了你回去。你乡下住两天,如果觉得气闪,再回潘家,也是一样,或者,到海上来玩几天也可以。反正在我,从现在起,就当你何家姨太太看待了!” 胡雪岩的这一句话,为他自己和阿巧姐之间,筑起了一道篱笆,彼此都觉得该以礼自持,因而言语举止,突然变得客气了,也生疏了。 这样子相处,便有拘束之感,胡雪岩便说:“你回潘家去吧,我送了你去。” “那么,你呢?” “我,”胡雪岩茫然无主,随口答道:“我在城里逛逛。” 阿巧姐很想说一句,陪着他在城里逛一逛。但想到自己的“何家姨太太”的⾝分,那句话便难出口,关切之意,无由寄托,不免踌躇。 “怎么样,早点走吧!” “不忙!我再坐一息。” 枯坐无卿,少不得寻些话来说,阿巧姐便谈苏州的乡绅人家。由富潘到贵潘,由贵潘谈到“状元宰相”苏州是出大官的地方,这一扯便扯不完了。看看天⾊将晚,⼊夜再去打搅潘家,不大合适。胡雪岩便催阿巧姐进城,送到潘家,约定第二天再碰面,胡雪岩便不再惊动主人,径自作别而去。轿子已经打发走了,他信步闲行,一走走到观前,经过一家客栈,正有一乘轿子停下,轿中出来一个人,背影极 ![]() 那人站住脚,回头一望,让胡雪岩看清楚了,果然是嵇鹤龄。 “真想不到!”嵇鹤龄也很⾼兴“竟在这里会面。你是怎么到苏州来的?” “我也要问这话。”胡雪岩说“大哥,你是怎么来的?” “我来接头今年的海运。来了几天了。” “这样说,杭州漕帮出 ![]() “我听说了。虽不是我的事,到底与海运有关,心里急得很,只是公事未了,脫不开⾝。”嵇鹤龄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你的屋子在哪里?” “喔!在这里。” 嵇鹤龄引着胡雪岩到他的住处,也是一个小院子,有人开门出来,胡雪岩一愣,没有想到是个妙年女子。 “这是胡老爷!我换帖兄弟。” “胡老爷!”那妙年女子,含笑肃客:“请里面坐。” 胡雪岩不知如何称呼,只含含糊糊地点头示意,视线却始终不离,看她不到二十岁年纪,穿一件月⽩缎子夹袄,外罩一件玄缎长背心,散脚 ![]() 嵇鹤龄照理应该引见,却一直不提。胡雪岩越发纳闷,但当着她本人,不便动问,只好谈漕帮同事,王有龄求援的经过。 “好!有尤五去调停,一定可以无事。”嵇鹤龄极欣慰地说“这一下,我可以放心了。”他接着又问“那么,你是怎么到苏州来的呢?” “说来话长。”胡雪岩站起⾝来“大哥,走,我们出去吃饭,一面吃,一面谈。” 嵇鹤龄欣然同意“不过,有件事要先作安排。”他问胡雪岩“你搬了来与我一起住如何?” “我今天住在这里好了,行李就不必搬了。”胡雪岩说“本来我想明天就走,既然你在此,我多住一天,后天在阊门外下船,一动不如一静。” “也好。我叫人替你找屋子。” 于是唤了他那新用的跟班长庆来,叫他到柜上关照,留一间⼲净上房。胡雪岩怕周一鸣回来找不到人,所以又托长庆专程到金阊栈去说明⽩己的下落。 这样安排停当,才一起出门,元大昌近在咫尺,走走就到了。两个人找了个隐僻的角落坐下,把杯倾谈,胡雪岩将此行的经过,源源本本告诉了嵇鹤龄。 “你倒真象你们西湖上所供奉的月下老人!”嵇鹤龄笑道“尽做这些好事。” “这好事不得不做。阿巧姐的心已经变了,我何苦強留?至于何学使那方面,我完全是‘生意经’,也可以说押宝,押中了,大家有好处。” 嵇鹤龄懂这“大家”二字,意思是包括他和王有龄在內,因而越觉得胡雪岩这个朋友,真是 ![]() “现在要讲你屋里的那个人了。”胡雪岩问:“是怎么回事?” 听这一问,嵇鹤齿笑了:“你当是怎么回事?”他反问一句。 “我哪里猜得出?你自己说吧。” “是瑞云的表妹,原来嫁在常 ![]() “怎么?”胡雪岩不胜惋惜他说:“年纪轻轻就居孀了。” 看他大有惜花之意,嵇鹤龄心里一动,但随即警觉,不宜多事,但点点头说:“将来自然要遣嫁。如果你有合适的人,譬如象陈世龙那样的,拜托你留意。” “好!”胡雪岩很切实地答应“我一定替她找。” 这一段又揭过去了,嵇鹤龄问到时局:“海上的情形怎么样?” “小刀会不成气候,只是有洋人在后面。看样子,海上县城,一时怕难收复。”胡雪岩说“这种局面一长,无非便宜了洋人。” “怎么呢?”嵇鹤龄近来对“洋务”很关心,所以 ![]() “第一,租界本是一片荒地,有地无人,毫无用处,现在这一 ![]() ![]() “怎么个 ![]() “无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要想他帮忙,就得先跟他做生意。现在两江总督怡大人,决定断绝他们的货源,我看这个办法,维持不长的。” 接着胡雪岩讲了许多夷场上与洋人有关的“奇闻异事”这在嵇鹤龄是很好的下酒物。当然,也增长了许多见识,他觉得胡雪岩似乎也有些偏见,洋人虽刁,刁在道理上,只要占住了理,跟洋人的 ![]() 不过,这番见解,究竟尚未经过印证,而且风气所播,最好是痛骂洋人,如果说两句持平的话,一定为卫道之士斥为不明夷夏之辨,甚之加以“认贼作⽗”、“汉奷”等等恶名。因此,嵇鹤龄就是对胡雪岩这样的至 ![]() 话锋一转,又谈到浙江的政局。嵇鹤龄亦认为⻩宗汉的调动,只是⽇子迟早而已,最明显的迹象是,⻩宗汉自己亦已在作离任的准备,该他收的陋规好处,固然催得甚紧,不该他得的好处,亦伸长了手在捞。这都是打算随时可以卷铺盖的模样。 “那么,大哥,你看何学使有没有调浙江的希望?”胡雪岩很关切地问。 “这哪里晓得?现在也不必去管他!” 胡雪岩很坦率地说了他所以特感关怀的原因。在这次海上的丝生意结束以后,他虽说决定了 ![]() “所以我现在一定要想办法看准风头,好早作预备。如果何学使放到浙江,是没有希望的事,我的场面就要收缩,抱定稳扎稳打的宗旨,倘或放到浙江是靠得住的,我还有许许多多花样拿出来。”胡雪岩又说“不是为此,我丢下海上、杭州许多等着料理的杂务,跑到苏州来跟小狗子这种人打 ![]() 这一说,嵇鹤龄自然要为他认真去想了。他点点头,不即开口,喝着酒细细思量。 “我想有希望的。”嵇鹤龄先提了句使胡雪岩⾼兴的结论“现在他们乙未这一榜,声气相通,团结得很,外面的几个缺,抓到了不肯轻易放手的。江西巡抚张帝,是他们乙未的传胪,从前穆彰阿门下的‘穆门十子’之一,今年正月里⾰了职,上个月马上又推出来一个他们同榜的郑敦谨,到河南去当巡抚。现在江浙两抚,都是乙未,听说江苏的许巡抚,圣眷已衰,早有调动的消息,如果⻩巡抚再一调,一下子去了两处要紧地盘,自然要作桑榆之计。照这样说起来,何学使去接浙江,大有可能。再还有一层,此公亦愿意自己人去接。”嵇鹤龄一面说,一面拿筷子蘸着酒写了个“⻩”字,自然是指责宗汉。 “何以见得?”聚精会神在倾听的胡雪岩问。 “这就跟我接雪公的海运局,是一样的道理。” “啊!‘一语惊醒梦中人’!”胡雪岩恍然大悟,多想一想,拍案说道:“岂止有希望,简直十拿九稳了。” 他接着提出一套深一层的看法,⻩宗汉为人 ![]() ⻩宗汉要顾虑的,前是后一种的情形。浙江巡抚虽说归闽浙总督管辖,但总督驻福州,浙江的巡抚是名符其实的一省最⾼长官,倘或后任抓住他的什么⽑病,不需跟总督商量,就可以专折参劾,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所以照这样子,⻩宗汉必得设法找个有 ![]() ![]() “是的!我的看法也差不多。” “但是,”胡雪岩却又提出疑问“如果上头对何学使想重用,而江苏的许巡抚又要调动,那么,何不将何学使放到江苏,岂不是人地相宜,顺理成章吗?” “不会!这有两个道理,第一,何学使在江苏常常上奏折谈军务,颇有伤及许巡抚的话,他们是同年,不能不避嫌疑,所以即使上头要派他到江苏来,他怕人家说他上折谈军务,是有取而代之的心,一定也不肯就的。”嵇鹤龄喝了一口酒又说:“其次,江苏巡抚要带兵汀仗,而且目前是军功第一,布政使吉尔杭阿在海上打小刀会,颇为卖力,照我的看法,许巡抚倘或调动,多半是吉尔杭阿接他的手。” 这一番分析下来,胡雪岩就更放心了,何桂清一定会当浙江巡抚,不过⽇子迟早而已。如果来得迟,对自己不利,但对嵇鹤龄却是有帮助的,因为这一定是中间转一任仓场侍郞,将来在通州验收海运的漕米时,嵇鹤龄可以得到许多方便。 通过了这些,他颇有左右逢源之乐,因而酒兴和谈兴也都更好了,喝得酩酊大醉,方跟嵇鹤龄回客栈去休息。 第二天早晨起⾝,问起伙计,听说嵇鹤龄一早拜客去了,留下话,中午一定回来,要胡雪岩等他。枯坐无卿,而且自己也还要去等周一鸣的消息,以及跟阿巧姐见面,所以决定回金阊栈。他也留下了话,说下午再来看嵇鹤龄。 未出阊门,先去看阿巧姐,跟她略说经过,表示不得不多留一天,这对阿巧姐是好消息,她决定立刻回木读,把她的兄弟去领来见胡雪岩。 “也好!索 ![]() 于是阿巧姐又随着胡雪岩回金阊栈,随⾝带着一大包⾐服,其中有她的姐小妹送她的,也有这两天现做的,潘家常年搭着案板,雇着两名女裁 ![]() 当然,阿巧姐晓得胡雪岩的脾气,不会把人家送她的实新而名旧的⾐服在他面前穿出来。新制的⾐裙,款式自不如夷场上来得新颖,但也有一样好处,就是庄重。她索 ![]() 就在她在金阊栈刚打扮好,预备饭后随着胡雪岩去见嵇鹤龄的时候,要去看的人,却先到了。胡雪岩引见过后,阿巧姐执礼极恭,使得嵇鹤龄大起好感,当着她的面,赞不绝口。 “雪岩!”等阿巧姐退到里室时,嵇鹤龄忍不住说了“我略知柳庄相法,这个徐娘老去的佳人,着实有一段后福。” “这一说,我的做法是对了。”胡雪岩笑道:“看她走几步路,裙幅不动,稳重得很,倒是掌印夫人的样子。” “不然”嵇鹤龄忽然停住了。 “怎么不说下去?”胡雪岩真忍不住要追问“这个‘不然’,大有文章。” 嵇鹤龄想了好半夭,摇摇手说:“不谈了!说出来徒 ![]() 他引用的这句成语,胡雪岩是懂的,意思是放弃了阿巧姐可惜,但也有补偿,这个补偿,自然是从何桂清⾝上来,由于嵇鹤龄这样说法,胡雪岩也就把未来所能得的那一份补偿,看得特别认真了。 秋收全靠舂耕,他觉得就从此刻起,对何桂清还得重新下一番功夫,想一想另外换了个话题,但仍旧是关于何桂清与阿巧姐的。 “大哥!”他说“有件事正要托你。我想请你写封信。” “写给谁?” “何学使!这封信要写得漂亮。最好是‘四六’” “你怎么想来的?”嵇鹤龄笑着打断他的话“你简直是考我。骈文要找类书,说得⼲脆些,无非獭祭成章,客边何来《佩文韵府》之类的书?” 这番话说得胡雪岩不懂,但大致猜得出来是为难。胡雪岩也知道对仗工整的‘四六’,不是人人会做,心里倒有些懊悔,贸然提出来,害得嵇鹤龄受窘。 “不管它了!”嵇鹤龄看出他的心思,急忙改口“你的事,我也只好勉強试一试。你说吧,怎么个意思?” 胡雪岩大喜“是这样,”他说“第一,向他道谢,自然是一番仰慕的客套,第二,就说阿巧姐寄住潘家,我欠了人家的情,请他代为致谢!” “第三,”嵇鹤龄笑着接口“托他照拂佳人!” “是有这么个想法,不过我不知道怎么说法?” “我会说。”嵇鹤龄极有把握地“我好好想两个典故,隐隐约约透露点意思给他。” “对!就这样。”胡雪岩半羡慕、半感慨地说“你们的这支笔,实实在在厉害。小时候读蒙馆,记得读过两句诗:‘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当时心里在想,⽑笔哪有宝剑厉害?现在才知道有些笔上刻的那句话:‘横扫千军’,真正一点不错。” “也不见得那么厉害!”嵇鹤龄由此想到了胡雪岩的不⾜之处“有句话我早想跟你说了,依你现在的局面,着实要好好用几个人,牡丹虽好,绿叶扶持,光靠你一个人,就是三头六臂,到底也有分⾝不过来的时候。” 这句话搔着了胡雪岩的庠处“着啊!”他拍着腿大说“我也久已想跟大哥讨教了。而且也作过打算,我想要用两个人,一个是能够替我出面应酬的,这个人有了,就是刘不才,另外一个是能够替我办笔墨的,在湖州有个人姓⻩,本说要跟我一起到杭州,后来因为别样缘故,打消了此议。我看他的本事也有限。如今我要跟大哥商量,”他很吃力地说“这些人,我实在也还不知道怎么用法?” 嵇鹤龄将胡雪岩的情况幻想了一遍,很清楚地看出来他的“⽑病”于是这样从远处说起:“我说句很老实的话,你少读书,不知道怎么把场面拉开来,有钱没有用,要有人,自己不懂不要紧,只要敬重懂的人,用的人没本事不妨,只要肯用人的名声传出去,自会有本事好的人,投到门下。” 接着,嵇鹤龄由“千金市骨”的故事,谈到孟尝君门下的 ![]() “我懂了!”胡雪岩连连点头“我这样奔波,不是一回事!要弄个舒舒服服的大地方,养班吃闲饭的人,三年不做事,不要紧,做一件事就值得养他三年。” “你真的懂了!”嵇鹤龄极其欣慰的说“所谓‘门客’就是这么回事。扬州的盐商,大有孟尝遗风,你倒不妨留意。” 胡雪岩不答,心里在细细盘算,好久,他霍地站了起来:“就是这样了!这一趟回去,我要换个做法。” “怎么换?” “用人!”胡雪岩一拍双掌说“我坐镇老营,到不得已时才亲自出马。” “对了!要这样子你的场面才摆得开。”嵇鹤龄又说:“我帮你做!” “自然。”胡雪岩说“大哥就是我的诸葛亮。” “这不敢当。”嵇鹤龄笑了,然后又仿佛有些不安地“你本来是开阔一路的 ![]() “大哥放心!”胡雪岩在这时候才有胜过嵇鹤龄的感觉“只要是几十万银子以內的调动,决不会出⽑病。” “只要你有把握就行了。”嵇鹤龄站起⾝来“我回去了。早早替你把那封信弄出来。” “不是有什么约会,或者要去拜客?” “都没有。” “那何不就在这里动手?” 正说着,阿巧姐听见了,也走出来留客,相邀便饭,这是无所谓的事,嵇鹤龄也就答应了。 “不必多预备菜。”他说“我只想吃一样东西,附近有陆稿荐没有?” “陆稿荐到处都有。”阿巧姐说“我叫他们去买酱猪⾁。” “不是酱猪⾁,是煮酱⾁封口的那东西。” 大锅煮酱猪⾁,到了用文火焖的时候,为防走气怈味,用面条封住锅口,那东西虽能吃,却不登大雅之堂,阿巧姐便笑道:“这是卖给叫化子吃的呀!” “你不管!”胡雪岩知道嵇鹤龄的脾气,这样抢着说:“只叫人去买就是。” 于是话题又转到陆稿荐,胡雪岩与嵇鹤龄有同样的困惑,不知道苏州卖酱⾁卤味的 ![]() “自然是冒牌的多!”阿巧姐说。 “怎么叫陆稿荐呢?这名字题得怪。”嵇鹤龄问“其中一定有个说法。” “是的” 阿巧姐一本正经的讲陆稿荐的故事,是个神话。据说陆家祖先起初设个卖酱⾁的小铺子,有个乞儿,每天必来乞讨,主人是忠厚长者,总是 ![]() ![]() 有一次煮⾁将成,这家主人发觉还须有一把猛火,才够火候。这最好是用柴草,苏州人称为“稻柴”稻柴一时无处去觅,恰好拿那 ![]() ![]() “禾秆为稿。这个名字倒是通人所题。”嵇鹤龄说“不过我就不懂了,为什么这 ![]() “那自然是沾着仙气的缘故。”阿巧姐说“这个叫化子,不是真的叫化子,是吕洞宾下凡。” “原来吕仙游戏人间。” “鬼话!”胡雪岩笑道“人发达了,总有段离奇古怪的故事,生意做得发达了,也是如此。” “能叫人编出这么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来,也⾜以自豪了。但愿后人提起胡雪岩,也有许多离奇的传说。” “⾝后的名气我不要!”胡雪岩随口答道“我只要生前有名,有一天我⾩康的招牌,就象苏州陆稿荐一样,到处看得见,那就不⽩活一世了。” “这也不是办不到的事。就看你能不能立志!”嵇鹤龄勉励着换帖弟兄。胡雪岩脫口答道:“立志在我,成事在人!” “这两句话说得好!”嵇鹤龄大为赞赏“雪岩,你的吐属,真是大不凡了。” “大哥,你不要捧我。”胡雪岩⾼兴地谦虚着。 “不是捧你,你这两句话,确是见道之言。成语所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作不得自己的主,算得了什么好汉?象你这样就对了!先患不立志,次患不得人!” 这几句话说得胡雪岩脸发烫,觉得他的夸奖,真个受之有愧,原来的意思,亦等于“成事在天”事情成不成,要看别人。而嵇鹤龄却把“在人”解释为“得人”并非本意。然而这样解释,确比本意⾼明。 “仅有志向,不能识人、用人,此之谓‘志大才疏’,象那样的人,生来就苦恼!”嵇鹤龄停了一下又说:“不得志的时候,自觉埋没英才,満腹牢 ![]() “这”聚精会神在倾听的胡雪岩失声而问“什么道理?” “这个道理,就叫‘爬得⾼,跌得重’!他的爬上去是靠机会,或者别的人有意把他捧了上去的,捧上了台,要能守得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一摔摔下来,就不送命,也跌得鼻青眼肿。所以这种志大才疏的人,怎么样也是苦恼!”嵇鹤龄又说“嵇诸史实,有许多草莽英雄,因缘时会,成王称帝,到头来一场舂梦, ![]() 这番议论,胡雪岩心领神会,大有领悟,每次跟嵇鹤龄长谈,总觉得深有所得,当然,也深深领受了朋友之乐,不过这份乐趣,较之与郁四、尤五,甚至王有龄在一起的感受,是大不相同的。 “说实在,我的见识,实在在大哥之下。”他心悦诚服地说“为人真是不可不读书。” “‘世事洞明皆学问’,光是读死书,做八股,由此飞⻩腾达,倒不如一字不识,却懂人情世故的人。” “大哥这话,又是牢 ![]() “你说他牢 ![]() “我倒说句老实话,”胡雪岩忽然想起“也是极正经的话,大哥,你还打算不打算‘下场’?” 嵇鹤龄是俗称秀才的生员“下场”是指乡试,他自然也打算过“‘下场’也不容易,”他说“辕门听鼓,闲了好多年,刚得个差使,辞掉了去赴乡试,就算侥幸了,还有会试。这一笔浇裹哪里来?” “这怕什么?都是我的事。” “论你我的 ![]() “何以呢?”胡雪岩怂恿地说“今年甲寅,明年乙卯才是大比之年,有一年多的功夫,正好用用功。” 嵇鹤龄是久绝此想了,摇头摇说:“时逢 ![]() ![]() 这又是一个启示,胡雪岩想想果然,自己做生意,都与时局有关,在太平盛世,反倒不见得会这样子顺利,由此再往深处去想,自己生在太平盛世,应变的才具无从显见,也许就庸庸碌碌地过一生,与草木同腐而已。 感慨之下,不由得脫口说了一句:“ ![]() “这话倒是有人说过。”嵇鹤龄有着嘉许之意“以上下五千年,人材最盛的是秦未汉初跟魏、蜀、吴三分的时候,那时候就是 ![]() “如今呢?”胡雪岩说“也可以说是 ![]() “不会少!只说眼前,雪岩,你不要妄自菲薄,象你就是难得的人材。” 胡雪岩笑笑不作声,就这时候,阿巧姐来请用饭,馆子里叫的菜,十分丰盛,另外一大盘陆稿荐的酱⾁,自然也有那不登大雅的食物在內。 “你也一起来吃吧!”胡雪岩对阿巧姐说。 “哪有这个规矩?”她笑着辞谢。 “又没有外人。”嵇鹤龄接口说道“我跟雪岩都是第一趟到苏州,要听你谈谈风土人情。” 听得这样说,再要客套,就显得生分了。阿巧姐心想,反正也要照料席面,站着显得尴尬,倒不如坐了下来。 于是她打横作陪,一面斟酒布菜,尽主人的职司,一面跟嵇鹤龄谈家常。 苏州女人长于口才,阿巧姐又是历练过的,所以嵇鹤龄觉得她措词得体、声音悦耳,益生好感。 这一来,一顿酒便喝得时候长了,喝到四点多钟,方始结束。等嵇鹤龄一走,周一鸣跟着就到,阿巧姐的事,已经顺顺利利谈成功,只待“过付”便可“成 ![]() “恭喜,恭喜!”胡雪岩笑着问阿巧姐说:“你算是脫掉束缚了。” “多亏周先生费心!”阿巧姐向周一鸣道了谢,接着又歉然他说:“明天只怕还要劳驾。” 于是胡雪岩代为说明,要请他陪阿巧姐再回木渎去一趟,将她的弟弟领了出来。周一鸣自然毫不迟疑地应承下来。 经过这一番细谈,又到了晚饭时分,胡雪岩留下周一鸣吃饭,自己只喝着茶相陪,口中闲谈,心里在打主意。等盘算定了,闲闲问道:“老周,我倒问你一句话,你平时有没有想过,自己发达了是怎么个样子?” 周一鸣无从回答“我没有想过。”他很坦率地说“混一天,算一天!” “这样子总想过,譬如说,要做个怎么样的官,讨个怎么样的老婆?” “我在家乡有一个。”周一鸣说“我那女人是从小到我家来的,比我大两岁,人 ![]() “这总有个道理在里头。你说,何以办不成功?” “这还不容易明⽩?说来说去,是个钱字。”周一鸣不胜感慨地说“这两年,一个人混一个人,替人跑腿,又不能在哪里安顿下来。想想不敢做那样冒失的事,” “那么,你要怎么个样子,才能把你女人接出来?” “现在就有希望了。”周一鸣换了副欣慰的神情“多亏胡大老爷照应。这趟到扬州,谋好差使,如果靠得住一年有二百两银子的⼊息,我就要接我女人出来,让她过几安天闲⽇子了。” “这也不算什么。”胡雪岩说“照我想,象你这样的人,一个月总得要有五十两银子的⼊息,才不委屈你。” “哪有这样的好事?”周一鸣说“如果哪个给我这个数,我死心塌地跟他一辈子。” “这话是真的?” 周一鸣是信口而答,此刻发现胡雪岩的神⾊相当认真,倒不敢随便回答了。 “我们随便谈谈。”胡雪岩放缓了语气“无所谓的。” 话虽如此,周一鸣却必得认真考虑,看胡雪岩的神情,倒有些猜不透他的用意,只好这样答道:“若是胡大老爷要我,我自然乐意。” “不是这话,不是这话!”胡雪岩摇着手说“我用人不喜 ![]() “我是真心话。跟胡大老爷做事,实在痛快,莫说每月五十两,有一半我就求之不得了。” 看他说得恳切,胡雪岩也就道破了本意,他说他想用周一鸣,是这天跟嵇鹤龄畅谈以后的决定。他预备论年计薪,每年送周一鸣六百两银子,年终看盈余多少,另外酌量致送红利。要周一鸣仔细想过以后再答复他,如果不愿意,仍旧想到扬州,他也谅解,因为厘金关卡上的差使,到底是“官面上的人” “哪个要做那种‘官面上的人’?我也无需仔细想,此刻就可以告诉胡大老爷,一切都遵吩咐。” “好!”胡雪岩欣然说道:“这一来,我们就是自己人了。” 不过,在周一鸣这一来反倒拘束了,不便再一个人在那里自斟自饮,匆匆吃完饭,自己收拾了桌子,接着便问起阿巧姐明⽇的行程。 “我把阿巧姐托给你了。”胡雪岩说:“明天等立了笔据,你陪她到木渎。事情办完了,你把他兄弟带到海上来。回头我抄海上、杭州的地址给你。” “那么,”阿巧姐听见了,走来问道:“你呢?” “我看嵇大哥的意思。”胡雪岩答道:“明天再陪他一天,大概后天一早,一定要动⾝。现在有老周照应你,你落得从容,在木渎多住几天,以后有什么事,我请老周来跟你接头。总而言之,‘送佛送到西天’,一定要把你安顿好了,我才算了掉一件大事。” 一则是当着周一鸣,阿巧姐不愿她与胡雪岩之间的“密约”让局外人窥出端倪,再则是这两三⽇中,对胡雪岩的观感,又有不同,所以当时便作了表示。 “啥个‘送佛送到西天’?我不懂!” 不管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反正对“送佛送到西天”这番好意,她并不领情,却是灼然可见的。胡雪岩也发觉了,自己说话稍欠检点,所以很见机地下提此事,只对周一鸣说:“你早点请回吧!你自己有啥未了之事,最好早早料理清楚。我顺便有句话要叫你先有数,我做事是要‘抢’的,可以十天半个月没事,有起事来,说做就要做。再说句不近情理的话,有时候让你回家说一声的工夫都没有。当然,你家里我会照应,天大的难处,都在我⾝上办妥。凡是我出派去办事的人,说句文绉绉的话:决无后顾之忧。老周,你跟了我,这一点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胡大老爷” “慢点!”胡雪岩很快地打断了他的话“称呼要改一改了。我的这个‘大老爷’,是花银子买来的,不是真的坐堂问案的‘大老爷’。如果是不相于的人,要这样子叫我,虽然受之有愧,不过既然有‘部照’,好歹也是个官,朝廷的体制在那里,硬要不承认,就叫却之不恭。做生意没有什么大老爷、二老爷的,只有大老板、二老板。不过我也不喜 ![]() “喔唷唷!”阿巧姐在旁边作出蹙眉不胜,用那种苏州女人最令人心醉的发嗲的神情说:“闲话多是多得来!” “话虽多,句句实用,”周一鸣正⾊说道“胡先生,我就听你吩咐了。” “就这样了。你明天一早来。” 就在周一鸣要离去的那一刻,金阊栈的伙计带进一个人来,这个人阿巧姐认得,是潘家的听差。 “他叫潘福。”阿巧姐在窗子里望见了,这样对胡雪岩说“不晓得为啥来?如果是跟我有关系的事,不要随便答应。”说完,她将他轻轻一推。 于是胡雪岩在外屋接见潘福。来人请安以后,从拜匣里取出一封梅红帖子,递了上来,打开一看,是潘叔雅用“教愚弟”署名,请他吃饭,⽇期是第二天中午。帖子上特别加了四字“务乞赏光” 这就很突兀了!潘叔雅是十⾜的“大少爷”对不相⼲的人懒于应酬,所以胡雪岩到潘家去过几次, ![]() “只为仰慕胡大老爷。”潘福答道:“也没有请别位客,专诚请胡大老爷一个人。” 胡雪岩实在想不到潘叔雅是何用意?但此时亦不必去想,到明⽇赴宴,自然明⽩。当即取了一张回帖,向潘福说明准到,先托他代为道谢。 “敝上又说,如果胡大老爷明⽇上午不出门,或者要到哪里,先请吩咐,好派轿来接。” “大概不出门,不过派轿来接,大可不必。” “一定要的。敝上说,不是这样,不成敬意。” 既然如此,亦就不必客气。等潘福告薛去后,少不得与阿巧姐研究其事,彼此的意见相同,潘叔雅下此请帖,一则说是“务乞赏光”再则要派轿来接,必是有事重托。至于所托何事,连住在潘家好几天的阿巧姐都无从猜测。 “不管它了!”胡雪岩说“你让老周陪着你进城吧!顺便先在潘家姨太太那里探探口气,明天我到了,先想法子透个信给我。” 阿巧姐还有些恋恋不舍之意,但当着周一鸣不便多说什么,终于还是雇轿进了城。 夜一无话,第二天清早,胡雪岩进城逛了逛,看嵇鹤龄不在客栈,亦未惊动瑞云的表妹,悄悄回到金阊栈。十一点钟刚打过,潘家所派的轿子到了。居然是顶大轿。问起来才知道潘叔雅一出生未几,他⽗亲就仿照扬州盐商的办法,花了两万银子,替他捐了个道员,三品官儿,照例可以坐绿呢大轿。按规矩,还可以有“顶马”但这份官派,潘叔雅未摆,只是那顶大轿,十分讲究,三面玻璃窗,挂着彩绸的窗帷,轿檐上是彩⾊的缨络,轿杠包铜,擦得雪亮。轿子里盖碗、⽔果、闲食,还有一管⽔烟袋、两部闲书,一部《隔帘花影》、一部《野臾曝言》,如果是走长路,途中不愁寂寞,尽有得消遣。胡雪岩还是第一趟坐大轿,看到四名轿伕抬轿的样子,不由得想起嵇鹤龄的话,嵇鹤龄讲笑话,说四名轿伕,各有四个字的形容,前面第一个昂首天外,叫做“扬眉吐气”第二个叫做“不敢放庇”因为位置正在“老爷,’前面,一放庇则“老爷”首当其冲,后面两名轿伕,前面的一个,视线为轿子挡住,因而叫做“不辨东西”最后一个亦步亦趋,只有跟着走,那就是“毫无主意” 据说军机大臣的情形,就跟这四名轿伕一样。军机领袖自然“扬眉吐气”奏对时,照例由他一个人发言,所以第二个叫做“不敢放庇”第三个进军机不久,还摸不清楚底细,以“不辨东西”形容,亦是刻画⼊微,至于最后一个,通称“打帘子军机”当然是“毫无主意”了。 由此又想到何桂清的同年,军机大臣彭蕴章,不知位列第几?如果是“不敢放庇”则又何能力何桂清说话?几时有机会倒要问一问他。 就这样胡思 ![]() 宾主互揖以后,主人为胡雪岩引见两位新 ![]() 潘家的花园甚大,但房屋显得很旧了,只有一座楠木船厅是新建的,潘叔雅就在这里款客。男仆在厅外,厅內用两个丫头伺候,苏州的丫头得一俏字,一式滚花边的竹布衫、散脚 ![]() ![]() 时已正午,就在船厅中开席。主人奉胡雪岩首座,不待他谦让,首先声明,客人只有胡雪岩一位,吴季重和陆芝香连陪客都不是,算是三个主人公请,有事要向胡雪岩请教。潘福的话是不错。 有事要托胡雪岩是他早已意料到,等酒过三巡,他先开口动问了,潘叔雅才细叙缘由。事起于阿巧姐的闲谈,跟潘家姨太太在一起盘桓,闺中无事,她把从尤五、怡情二老以及胡雪岩本人那里听来的许多故事,作为消遣之实。胡雪岩的故事本来就与众不同,加以阿巧姐口齿伶俐,渲染⼊微,所以潘家姨太太深感趣兴。 于是这些故事又从枕上传到了潘叔雅的耳朵里。这一下,他对胡雪岩刮目相看!纨袴弟子 ![]() ![]() ![]() “胡大哥,”他叙⼊正题:“苏州从没有这么 ![]() ![]() “是的。”胡雪岩平静地回答,心里在想,所谓照应,无非买房子之类,这是小事,于是又加了一句:“好的,都在我⾝上。” “我想这样,我有一笔现款, ![]() 十二三万银子,还说数目不大,好阔的口气。胡雪岩正要开口、吴季重抢在他前面说了。 “我跟叔雅的情形,差不多,有十万银子,也要请胡大哥替我费心用出去。” “我的情形,稍为不同些。”陆芝香说“我有一箱东西,放在苏州不放心,请胡大哥看看,是存在什么地方妥当。” “喔,”胡雪岩问道“是一箱什么东西?” “是一只画箱。” “芝香家府上的收蔵,是有名的。”潘叔雅说“有几件精品,还是明朝留下来的。” 就凭这句话,便可以想象得到那只画箱的珍贵。这一点胡雪岩却不敢轻易回答,只点点头说:“我们再商量。” 所谓“商量”是推托之词,胡雪岩已经决定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果然吃力不讨好,也还罢了,就怕出了什么⽑病,古玩古画是无法照样赔偿的。所以他作了这样一个明智的决定。 但陆芝香的目的,是希望在运出危城,转移到洋人所保护的夷场时,胡雪岩能保他的险,因而提到了尤五。 “听说胡大哥跟漕帮的首脑,是至 ![]() 这是不能敕也不必赖的,他点点头答道:“是的。松江的漕帮,管事的老少两代,都很看得起我。”说到这里,胡雪岩很机警地想到,陆芝香说这话,自然有事要托尤五,那就落得放漂亮些,不必等他再开口“如果老兄有什么事,只要力所能及,我可以代求。” “是的。是要请胡大哥代求。”陆芝香说“松江漕帮的势力很大,跟这里的‘老大’也有联络。我想请胡大哥探探口气,如果松江漕帮肯帮我的忙;我自然有一份微意。”接着,他问潘叔雅:“送五千银子差不多了吧?” 潘叔雅还未答话,胡雪岩在一旁连连摇手:“谈不到,谈不到!谈到在个,我那 ![]() ![]() 前半段话略带教训的意味,但以态度恳切,所以陆芝香不但不以为忤,且连连拱手受教:“是的,是的!一谈酬劳就俗了。” 接着便谈漕帮的內幕,然后又谈到夷场的奇闻异事;言不及义地大谈特谈,反将正事搁在一边。 胡雪岩一面应酬着,一面很冷静地在观察,很快地明⽩了这三位“大少爷”想移居海上,一半是逃难,一个是向往夷场的繁华。照此看来,如今要替他们在海上所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替他们每一家造一所住宅。 这三所“住宅”的图样,很快地就已在他的脑中呈现,是洋楼,有各种来自西洋的布置,软绵绵的“梭化”椅,大莱台,还有烧煤或者烧木柴的壁炉。 这样想着,对于潘、吴两人的现款,胡雪岩也有了生利的办法。不过这个办法是“长线放远鹞”要图急功近利,就 ![]() 这一转念间,才发觉自己义遇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于是仔细盘算了一会,想停当了,才找个他们谈话间的空隙,向潘叔雅说道:“我有句话想动问。” “好,好。你请说。” “承两位看得起我,我不敢不尽心。不过两位对这笔现款,总有个打算,是做生意,还是放息,如果是放息,是长放,还是短放?总要先拿个大主意,我才好措手。” 潘叔雅向吴季重看了一下,以眼⾊征询意见。 “胡大哥,”吴季重只谈他自己的情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把我的想法告诉你,如果要逃难,苏州的⼊息自然中断了,田上的耝米收不列,市房也不知道保得往保不住?更不用淡什么房租。那时候,舍间一家十八口,养命之源,都靠这笔款子。实情如此,请你看着办。” “我的情形也差不多。”潘叔雅说“我自己一家不过十三口,只是寒族人多,如果都逃在海上,生活不济,少不得我也要尽点心。” “我明⽩了!”胡雪岩说:“万一苏州沦陷,不知道哪一天恢复?一年半载,还是三年五年,谁也不敢说。既然拿这笔款子作逃难的本钱,就得要细⽔长流,以稳当为第一。” “‘细⽔长流’这话,说得太好了!”吴季重很欣慰地“我就是这意思。” 胡雪岩点点头,放下筷子,两手按在桌上,作出很郑重的姿态:“两位给我的这个责任不轻!我只能勉力以赴。我想应该作这么一个兼顾的打算。第一,在海上夷场上,要有自己的住宅,第二,看每个月要多少开销,提出一笔钱来放息,动息不动本。住的房子有了,⽇常家用有了,先稳住了‘老营’,就不妨放手⼲一番,余下的钱,或者买地⽪,或者做生意。这样子做法,就朝最坏的地方去想,哪怕蚀光了,过⽇子依旧可以不愁,也就不伤元气。两位看我这个打算行不行?” “怎么不行?太好了。”吴季重转脸说道:“叔雅,这位胡大哥老谋深算,真正叫人佩服。” 朋友是从潘叔雅来的,听得这番赞扬,真所谓“与有荣焉”所以他也极其得意。一⾼兴之下,马上唤着丫头说:“你进去跟姨太太说,铁箱里有只拜匣,连钥匙都拿了来。” “慢慢!”胡雪岩急忙阻止“你现在先不要拿什么东西给我。” “一样的。”播叔雅说“我家里有五、六万的银票,先 ![]() “不,不!我们做钱庄的,第一讲究信用,第二讲究手续。等谈好了办法,你们两位的款子, ![]() “也好!”潘叔雅说:“那就请胡大哥吩咐。” 于是胡雪岩从买地⽪,造房子谈起,一直谈到做洋货生意,大致有了个计划。购地造屋,以一万两银子为度,其余的对半分成两份,一半是五年期的长期存款,一半是活期存款,用来作为经商的资本。存放的钱庄,由胡雪岩代为介绍,实际上都等于长期存款,因为用来做生意的那一半活期存款,亦要听胡雪岩的主意,如果他的头寸紧,某一笔生意就可以不做,翻来覆去都听他口中一句话。 “好,我们就这样。”潘叔雅问陆芝香“你呢?是怎么个主意?” “听你们谈得热闹,我自然也要筹划筹划,在海上大家房子造在一起,走动也方便。”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谈的将来往在一起、朝夕过从的乐事。胡雪岩冷眼旁观,觉得这三个阔少,与庞二、⾼四、周五那班人,脾气又自不同,周、⾼等人到底自己也管过生意,比较精明,唯其比较精明,反容易对付,这三个却完全是不知稼穑艰难的大少爷,也许期望太⾼,不切实际,也许未经世途,不辨好歹,谈的时候什么都好。等一做出来,觉得不如理想,立刻就会有很难听的活,吃力而不讨好,那就太犯不着了。 于是他问:“三位郁到海上去过没有?” “我去是去过一次,那时只有四岁,什么都记不得了!”潘叔雅说“他们两位最远到过常 ![]() “这样说,夷场是怎么个样子,你还是没有见过。” “是啊!”潘叔雅说“我今年四十二,四岁的时候,还是嘉庆年间,哪里来的夷场?” “都说夷场热闹,我倒要跟三位说一句:热闹是在将来。眼前热闹的,只是一小块地方,鱼龙混杂,不宜于象你们三位,琴棋书画,文文雅雅的人住。我倒想到一处,可以买一大块地⽪住宅,那里现在还象乡下,将来等洋人修马路修到那里,就会变成闹中取静,住家的好地方。不过,这是我说,到底如何,要等你们自己去看了再说。” “只要你说好就好,先买下来再说。” “潘三哥的话是不错。”胡雪岩很率直的说“不过我们是第一次联手做事,以后的⽇子也还长,所以第一趟一定要圆満。我现在倒有个主意,三位之中。哪位有兴,我陪着到海上先去看一看,怎么样?” “这个主意好!”陆芝香很奋兴他说“我早就想去玩一趟,只怕没有 ![]() 这一说,潘、吴二人的心思也活动了,但吴季重十分孝⺟、又有些舍不得轻离膝下,潘叔雅则因为有一笔产业要处分,其势不能远离,所以商量结果,决定还是由陆芝香一个人去。 “我们哪一天走?”他问。 “我想明天就动⾝。” “唷!”陆芝香大为诧异:“那怎么来得及?” 做生意的人出远门是常事,说走就走,象陆芝香这样的人、出一趟远门,是件了不得的大事,首先要挑宜于长行的⻩道吉⽇,然后备办行李,打点送亲友的上仪,接着是亲友排⽇饯别。自己到各处去辞行,这样搞下去,如果十天以后走得成,还算是快的。 胡雪岩明⽩这些情形,心想,不必跟他“讨价还价”了,就算多等他两三天,亦是无济于事,而自己的这两三天的工夫,却宝贵得很,不能无渭消耗,于是这样说道:“好在我也不是急的事,你尽管从容,定了⽇子,我派人专程来 ![]() “这样就再好都没有了。”陆芝香拿皇历来挑⽇子,本来挑在月底,又以端 ![]() 谈完正事,一席盛宴,亦近尾声,端上来四样“庒桌菜”只好看看,倒是小碟子装的八样酱菜,一扫而空,胡雪岩喝了一碗香梗米粥,抚抚肚子站起来说:“我要告辞了,大概明天动⾝,不再来向各位辞行,等过了端午,我一定设法菗空,亲自来接芝香兄,那时候再叙吧!” 潘叔雅还要留他多坐,吴季重和陆芝香又要请他吃晚饭。胡雪岩觉得对这班“大少爷”不必过于迁就,所以一律托词拒绝,厚犒了潘家的婢仆,仍旧坐着那乘装饰华美的四人大轿出阊门。 这时不过午后两点钟,胡雪岩一面在轿中闭目养神,一面在心里打算,这一下午只剩下一件事,就是立阿巧姐恢复自己之⾝的那张笔据,一杯茶的工夫就可了事。余下来的工夫,都可用来陪嵇鹤龄,等下进城,不妨到慕名已久,据说还是从明朝传下来的一家“孙舂 ![]() 打算得倒是不错,不想那顶四人大轿害了他,阊门外是⽔陆要道,金间栈成了名符其实的“仕宦行台”而苏州因为江宁失守,大衙门增多,所以候补的、求差的、公⼲的员官,平空也添了许多,近⽔楼台,都喜 ![]() 胡雪岩 ![]() ![]() 恰好潘、吴、陆三家又讲究应酬,送路菜的送路菜,送土仪的送土仪,派来的又都是⾐冠整齐的俊仆,这一下越显得胡雪岩 ![]() ![]() “胡先生!”周一鸣提出警告:“你老在这里住不得了!” “是啊!”胡雪岩苦笑着说“这不是无妄之灾?” “潘倒不是这样说。有人求还求不来这洋的场面,不过你老不喜 ![]() “明天就要走了。一动不如一静,只我自己避开就是了。” 好在最要紧的一件大事,已经办妥,于是胡雪岩带着阿巧姐的那张笔据,与周一鸣约了第二天再见,然后进城,一直去访嵇鹤龄。谈起这天潘叔雅的晚宴,嵇鹤龄大为惊奇,自然也替他⾼兴。 “真正是‘富贵 ![]() 不过嵇鹤龄是读书人,总忘不了省察的工夫,看胡雪岩一帆风顺,种种意想不到的机缘,纷至沓来,不免为他忧虑,所以接下来便大谈持盈保泰的道理,劝他要有临深履簿的警惕,处处小心,一步走错不得。 话是有点迂,但胡雪岩最佩服这位“大哥”觉得语重心长,都是好话,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最后便谈到了彼此的行期。 “动⾝的⽇子一改再改,海上也没有信来,我心里真是急得很!”胡雪岩问“不知道大哥在苏州还有几天耽搁?如果只有一两天,我就索 ![]() “不必。我的⽇子说不定。你先走吧!我们在杭州碰头。” “那也好!”胡雪岩说“明天上午我要到孙舂 ![]() “我也不送你的行。彼此两免。”桩鹤龄说“提起孙舂 ![]() 方裕和跟孙舂 ![]() 哪知道从两年以前,开始发生货⾊走漏的⽑病,而且走漏的是最贵重的海货、鱼翅、燕窝、于贝之类,方老板明查暗访,先在店里查,伙计中有谁手脚不⼲净?再到同行以及馆子里去查,看哪家吃进了来路不明的黑货?然而竟无线索可寻。 到了最近,终于查到了,是偶然的发现,发现有⽑病的是“火把”——用于竹子编扎的火炬,寸许直径三尺长,照例论捆卖,贵重的海货,就是蔵在火把里,走漏出去的。 方老板头脑很清楚,不能找买火把的顾客,说他勾结店中的伙计走私,因为顾客可以下承认,反咬一口“诬良为盗”还得吃官司。考虑结果,声⾊不动,那捆有挟带的火把,亦依旧摆在原处。 不久,有⼊来买火把,去接待“顾客”的,是他最信任的一名伙计,也是方老板的同宗,不但能⼲,而且诚实。这一下方老板困惑了,这个人忠诚可靠,决不会是他走私。也许误打误撞,一时巧合,决定看一看再说。 过了几天,又发现火把中有私货,这次来买火把的是另一个人,但接待的却仍是那方姓伙计。这就不会是巧合了,他派了个小徒弟,暗中跟踪那名“顾客”一跟跟到漕船上。这就很容易明⽩了,怪不得本地查不出,私货都由漕船带到外埠去了。 于是有一天,方老板把他那同宗的伙计找来,悄悄地问道:“你在漕船上,有朋友没有?” “没有。” 说是这样说,神⾊之间,微微一惊,方老板心里明⽩,事无可疑了,如今要想的是处置的办法。谈到这里,嵇鹤龄问道:“雪岩,换了你做方老板,如何处置?” “南北货这一行,我不大 ![]() “是的,有同伙勾结。” 胡雪岩略想一想说:“南北货行的规矩,我虽不懂,待人接物的道理是一样的。我有我的处置办法,你先说,那方老板当时怎么样?” 方老板认为他这个同宗走私,能够两年之久,不被发觉,是个相当有本事的人,同时这件事既有同伙勾结,闹出来则于信誉有损,而且势必要开除一班 ![]() 听嵇鹤龄讲完,胡雪岩点点头说:“那个老板的想法不错,做法还差一点。” 嵇鹤龄大为诧异,在他觉得方老板的处置,已经尽善尽美,不想在胡雪岩看,还有可批评之处,倒有些替方老板不服气。 “噢!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做贼是不能拆穿的!一拆穿,无论如何会落个痕迹,怎么样也相处不长的。我放句话在这里,留待后验,方老板的那个同宗,至多一年工夫,一定不会再做下去。” “嗯,嗯!”嵇鹤龄觉得有些道理了“那么,莫非不闻不问?” “这怎么可以?”胡雪岩说“照我的做法,只要暗中查明⽩了, ![]() “对!”嵇鹤龄很奋兴他说“果然,你比哪个生意人都⾼明。‘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这才是⼊于化境了。” “不过话要说回来,除非那个人真正有本事,不然,这样做法,流弊极大、变成奖励做贼。所以我的话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大哥,”他说“我常常在想到你跟我说过的那句话:‘用兵之妙,存乎一心’!做生意跟带兵打仗的道理是差不多的,只有看人行事,看事说话,随机应变之外,还要从变化中找出机会来!那才是一等一的本事。” “我看你也就差不多这个本事了。”嵇鹤龄又不胜惋惜地说“你就是少读两句书。” 说到此事,胡雪岩只有头摇,嵇鹤龄倒是想劝他折节读书,但想想他那样子忙法,何来读书的工夫?也就只好不作声了。 到了第二天,刚刚起⾝,又有个浙江到江苏来公差的佐杂官儿,投帖来拜。胡雪岩一看这情形,果真应了周一鸣的话。此地不能再住了,因此托客栈去通知他的船老大,当天下午启程,自己匆匆忙忙避了出去,临走时留下话,如果周一鸣来了,叫他到城內吴苑茶馆相会,不见不散。 坐上轿子,自觉好笑,世间的⿇烦,有时是意想不到的,自己最不愿做官,偏偏有人拿官派套上头来,这是哪里说起? 自然,他也有些懊恼,一清早在自己住处存不住⾝,想想真有些不甘心。 这样怏怏然进了城,便觉意兴阑珊,只在吴苑喝茶,听隔座茶客大谈时事。那人是浓重的湖南口音,相当难懂,而且声音甚大,说话的神态,亦颇不雅,指手画脚,口沫横飞,胡雪岩深为不耐。但看他周围的那些听众,无不聚精会神,十分注意,不由得有些好奇,也耐着心细听。 慢侵听懂了,是谈曾国藩在湖南省城长沙城外六十里的靖港,吃了败仗,愤而投⽔,为人所救的情形。湖南的藩司徐有王、臬司陶恩培本来就嫌曾国藩是丁忧在籍的侍郞,无端多事,办什么团练,分了他们的权柄,所以会衔申详巡抚骆秉章,请求出奏弹劾曾国藩,同时遣散他的队部。 骆秉章还算是个明⽩人,而且他刚请到一位襄办军务的湘 ![]() 哪知就在第二天,归曾国藩节制的长沙协副将塔齐布。败太平军于湘潭。 湖南的提督鲍起豹,上奏自陈战功,朝廷拿曾国藩自动与鲍起豹表功的奏招一比较,知道吃败仗的应该奖励“打胜仗”的 ![]() 部将尚且如此,主帅的地位决不会动摇,自可想可知。徐有王和陶恩培大为不安,深怕曾国藩记仇,或者塔齐布要为他出气,随便找他们一个错处,参上一本,朝廷一定准奏。因而两个人约好了,到长沙南门外⾼峰寺,曾国藩驻节之处,磕头道贺兼道歉。 这是一大快事,听的人无不抚掌“曾恃郞吃了这个败仗,反而站住脚了。”那人说道“士气反比从前好,都是朝廷明见万里,赏罚公平的缘故。” “正是,正是!’”好些人异口同声地附和。 由此开始,谈话便 ![]() ![]() 于是海阔天空地胡恩 ![]() ![]() 刚走出吴苑,劈面遇着周一鸣,彼此叫应,胡雪岩问道。“哪里来?” “我从闸门来。”周一鸣答道:“一早先到潘家去看阿巧姐,约好明天上午到木读。阿巧姐要我陪她到金间栈,才知道你老进城了。” “喔,那么阿巧姐呢?” “她在客栈里收拾东西,叫我来接胡先生。”周一呜说“听客栈里的人说,你老今天动⾝,所以有些行李已经发到船上去了。” “噢。”胡雪岩问道:“孙舂 ![]() “知道。在吴趋坊。” 于是周一鸣领路,安步当车到了吴趋坊以北的孙舂 ![]() ![]() 胡雪岩对这个古迹,不感趣兴,感趣兴的是孙舂 ![]() ![]() 奇怪的是有顾客,不见货⾊,顾客 ![]() “孙舂 ![]() “顾客看不见货⾊,怎么挑?或者货⾊不合,怎么办?” “用不着挑的,说啥就是啥,货真价实。”周一鸣说:“孙舂 ![]() “牌子做到这么硬,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于是胡雪岩亲自上柜,买的是茶食和蜡烛,也买了几条火腿,预备带回杭州跟金华人腿去比较优劣。付款开票,到货房 ![]() ![]() “这就不对了!”胡雪岩悄悄对周一鸣说:“店规不是死板板的。有些事不可通融,有些事要改良,世界⽇⽇在变,从前没有外国人,现在有外国人,这就是变。做生意贵乎随机应变。孙舂 ![]() ![]() 周一鸣也觉得大宗货⾊,店家不送,是件说不通的事。听了胡雪岩的话,心里好好体会了一番,因为他晓得这是胡雪岩在教导,以后跟着他做生意,得要记住他这番话,随机应变,处处为顾客打算。 照胡雪岩的打算,本想在城里吃了午饭再回金阊栈,现在因为有几大篓的茶食之类的拖累,不得不雇个挑伕,押着出城。到了金阊栈,只见阿巧姐已将他的箱笼什物,收拾得整整齐齐,堆在一边,只等船家来取。 于是唤来金阊栈的伙计,一面准备午饭,一面吩咐结帐。等吃了饭,付过帐,阿巧姐送胡雪岩到船上,送到船上,却又说时候还早,不妨坐一回。周一鸣知趣,托词避到岸上去了。 胡雪岩归心如箭,急待开船,但阿巧姐不走,却不便下逐客令。看她站在那里,默然有所思的神气,又不免诧异,当即问道:“可是还有话要跟我说?” 阿巧姐在想心事,一时未听清他的话,眨着眼強笑道:“你说啥?” “我说: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跟我说?” “话?”她迟疑了一下“又象有,又象没有。” 这就是说,不过不忍舍去,想再坐一会。胡雪岩觉得她的态度奇怪,不弄弄清楚,一路回去,想起来心里就会有个疙瘩,所以自己先坐了下来,歪⾝过去,拉开一张骨牌凳,示意她也坐下。 一个是在等她开口,一个是在找话好说,想来想去,想到有件事要问:“昨天,潘家三少请你吃饭,到底为啥?是托你在海上买地⽪、造房子?” “你已经晓得了。” “晓是晓得,不太清楚。” 于是胡雪岩很扼要地把昨天聚晤的情形,约略说了一遍。 “照这样说,你过了节还要到苏州来?” “不一定,要着我有没有工夫。我看是来不成功的,将来总是让老周辛苦一趟。” “那时候,”阿巧姐说“我不晓得在哪里?” 这是变相的询问,问她自己的行止归宿?胡雪岩便说:“到那时候,我想一定有好消息了。” “好消息?”阿巧姐问:“什么好消息?” 这是很明⽩的,自然是指何桂清筑金屋,胡雪岩不知道她是明知而装傻,还是真的没有想到?心里不免略有反感,便懒得理她,笑笑而已。 “有工夫,你最好自己来!” “为什么呢?” “到那时候,我也许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话?何不此刻就说?” “自然还不到时候。”阿巧姐又说“也许有,也许没有,到时候再说。” 言词闪烁,越发启人疑窦。胡雪岩很冷静地将她前后的话和恋恋不舍的神态,合在一起来想,终于明⽩了她的心思。此刻她还在彷徨,一只手已经抓住了那一何,这一只手却还不肯放弃这一胡。然而这倒不是她取巧,无非这几⽇相处,易生感情,遽难割舍罢了。 意会到此,自己觉得应该有个表示,但亦不宜过于决绝,徒然刺伤她的心,所以用恳切规劝的语气说道:“你不要胡思 ![]() “唉!”阿巧狙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啥地方来的天官赐?” 胡雪岩一愣,旋即明⽩,苏州人好说缩脚语“天官赐”是隐个“福”字,于是笑道:“你真是得福不知,好了,好了,”他摆出不愿再提此事的神态“你请上岸吧!我叫老周送你回去。” “还早!”阿巧姐不肯走,同时倒真的想起一些话,要在这时候跟胡雪岩说。 算了,算了!胡雪岩在心里说,多的⽇子也过去了,何争这一下午?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些什么花样。所以索 ![]() ![]() 阿巧姐笑了“有点生我的气,是不是?” “我改了主意了。今天不走!”胡雪岩又说“不但请吃零食,还要请你吃了晚饭再走。” “这还不是气话?” “好了,好了!”胡雪岩怕真的引起误会“我怎么会生你的气,而且也没有什么可气的。你一定还有许多话,趁我未走以前,尽量说吧!” “这倒是真话,我要托你带两句话到海上。”阿巧姐拈了颗杨梅脯放在嘴里“请你跟二姐小说” 说什么呢? ![]() “我倒问你,尤五少府上到底怎么样?”阿巧姐补了一句:“我是说尤五 ![]() ![]() 问到这话,胡雪岩便不必等她再往下说,就明⽩了她的意思“你是想劝者二,跟尤五少说一说,让他接口家去,是不是?”他问。 “是啊!外面借小房也不是一回事。” “这件事,用不着你 ![]() ![]() ![]() ![]() ![]() “那么,为什么不早早办了喜事呢?” 这自然是因为尤五的境况,并不顺遂,无心来办喜事。不过这话不必跟阿巧姐说,他只这样答道:“我倒没有问过他,不知是何缘故。我把你的话带给二老就是了。” 说到这里,只见舱门外探进一个人来,是船老大来催开船,说是天⾊将晚,⽔关一闭,就得明天早晨才能动⾝。 “不要紧,”胡雪岩说“我有何学台的名片,可以‘讨夫’。” 这意思是只等阿巧姐一走,哪怕⽔关闭了,他也要开船。意会到此,她实在不能再逗留了,便站起⾝来说:“我要走了!” 胡雪岩也不留,一面派人上岸招呼周一鸣来接,一面送客。等阿巧人袅袅娜娜地上了岸,船老大油去跳板,正侍开船,忽然周一鸣奔了来,大声喊道“慢慢,慢慢!” 胡雪岩就站在舱门口,随即问道:“还有什么话?” “阿巧姐有个戒指,掉在船里了。” 于是重新搭起跳板,让阿巧姐上船,胡雪岩问她,是掉了怎么样的一个戒指?她支支吾吾地,只是在般板中低头寻找。这就令人可疑了。胡雪岩故意不理,不说话也不帮她找,只站着不动。 他是出于好玩的心理,要看她如何落场?阿巧姐却以为胡雪岩是看出她说假话,心中不快,有意造成僵局,不免有些恼羞成怒了。 于是,她仰起⾝子站定脚,用女孩子赌气的那种声音说:“寻不着这个戒指,我不走!”说完,气鼓鼓地坐了下来,眼睛偏到一旁去望,是气胡雪岩漠不相关的态度。 这让他诧异了,莫非真的掉了一个戒指?看样子是自己弄错了。因而赔笑说道:“你又不曾说明⽩,是怎样一个戒指,我想帮你寻,也无从寻起。” 这话道理欠通,阿巧姐便驳他:“戒指总是戒指,一定要说明⽩了,你才肯劳动贵手,帮我去寻?” “好,好!”胡雪岩摇摇手说:“我都要走了。何必还斗两句口。”他定神想了想,只有用“快刀斩 ![]() “上岸?”阿巧姐愕然相问:“到哪里去?” “进城。”胡雪岩说“你的戒指也不要寻了,我赔你一个,到珠宝店里,你自己去挑。” 这一下就象下象棋“将军”一下子拿阿巧姐“将”住了,不知如何应付?支支吾吾地答道:“算了,算了,我也不要你赔。” 胡雪岩回答得极快:“那也就不要寻了!你就再坐一会儿,让老周送你回潘家。我到了海上,自会写信给你。” 能够再与胡雪岩相聚片刻,而且又听得这样一句话,她觉得也可満意了,所以刚才那种绷紧了脸的神情,不知不觉的消失,重重的钉了一句:“你自己说的,要写信来!看你守不守信用。” “一定会守。我自己没有空写信,请古大少写,或者请七姑 ![]() ![]() “七姑 ![]() ![]() “好得很呢!她肚子里着实有些墨⽔。”胡雪岩说“我都不及她。” 这在阿巧姐听来,好象是件极新鲜有趣的事“真看不出!”她还有些不信似的“七姑 ![]() ![]() “你是说地不够‘文气’是不是?”胡雪岩说:“人不可貌相!七姑 ![]() ![]() 接着,他讲了七姑 ![]() ![]() ![]() ![]() ![]() ![]() ![]() ![]() ![]() “是啊,她的心思异出异样。不过厉害也真厉害,不是这样,如何叫老古服服帖帖?”胡雪岩掉了一句文:“ ![]() ![]() ![]() 阿巧姐不作声,脸⾊慢慢转为深沉,好久,说了一句:“我就是学不到七姑 ![]() ![]() 那副神⾊加上这么句话,言外之意就很深了,胡雪岩笑笑,不肯搭腔。见此光景,阿巧姐知道胡雪岩是“吃了秤砣——铁心”了,再挨着不走,也未免大自轻自 ![]() 胡雪岩不答她的话,只向外⾼喊一声:“搭跳板!” 跳板 ![]() 做出事来这么绝!阿巧姐那一片微妙的恋意所转化的怨恨,越发浓了“哼!”她冷笑一声“真正气数,倒象是把我当作‘瘟神’了!就怕我不走。” 这一骂,胡雪岩亦只有苦笑,一只手正揷在袋里,摸着表链子上系着的那只“小金羊”突然心嘲起伏,几乎想喊出来:“阿巧,不要走!” 然而她已经走了,因为负气的缘故,脚步很急也很重,那条跳板受了庒力,一起一伏在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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