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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红顶商人胡雪岩(胡雪岩全传) 作者:高阳 | 书号:39766 时间:2017/9/7 字数:41361 |
上一章 第十二章 下一章 ( → ) | |
十二 到新城先到富 ![]() 到船舱中坐定,他从拜匣里取出一张梅红单帖,放在胡雪岩面前,上面写的是“嵇鹤龄,以字行。湖北罗田人,嘉庆二十一年十月初四午时生。”“喔!”胡雪岩笑道:“你倒真巴结,应该我先去讨瑞云的八字来给你。其实,这也可以不必。” “不是,不是!”嵇鹤龄摇着手说“这张帖子是 ![]() “这”胡雪岩愣了一下,接着喜逐颜开地说:“那是我⾼攀了!不过,此刻来不及备帖子,但是也要磕个头。” “这都好办,等我新城回来再行礼。”嵇鹤龄说:“相知贵相知心。如果你不嫌弃,此刻我们就改称呼。你今年贵庚?” “我小得多。”胡雪岩改了称呼,叫一声:“大哥!”接着便给“大哥”磕头。 嵇鹤龄急忙也跪下还礼,自然称他“二弟”两人对拜了一拜,连“撮土为香”都用不着,就结成了异姓手⾜。 拜罢起⾝,彼此肩上的感觉便都不同了,嵇鹤龄是减轻而胡雪岩是加重“大哥!”他说“你尽管放心到新城去,专心一致办事,家里一点都不用记挂,一切都有我!” “那自然要托你。”嵇鹤龄又说“不过眼前有瑞云在,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走了,你也赶紧动⾝到海上去吧!早去早回,我们换帖子请客。” “好的,我晓得,一路顺风。” 胡雪岩离船登岸,坐轿进城,等王有龄到家,他接着也到了他那里,脸上是掩抑不住的笑容,王有龄夫妇都觉得奇怪,问他什么事这么⾼兴。 “你们两位再也想下到的,就雪公上了岸那一刻工夫,我跟鹤龄拜成把弟兄了。” “太好了!恭喜,恭喜!”王有龄对他 ![]() “真成了一家人,至亲好友,原是越多越好。” “说到这一层,我倒想起来了。”胡雪岩从马褂口袋里摸出个红封套递向王太太。 她不肯接“这是什么?” “瑞云的聘金” 话没有完,王有龄先就 ![]() “慢慢,你不要吵!”⽟太太挥挥手说:“我先要问问清楚,瑞云怎么样?她自己答应了没有?” “看样子是千肯万肯的了。” “哪有这么快?”王太太不信“她到底怎么说的?” “这也用不着明说。”胡雪岩把昨晚上的情形讲了一遍。这些眉目传情,灵犀暗通的事,本来就是最好的话题,胡雪岩又有意刻画⼊微,所以把王有龄夫妇听得津津有味,都是微张着嘴,耸起两面 ![]() “差也差不多了。”等他讲完,王有龄点点头说。 “到底不是什么‘千肯万肯’,总还要我来说两句,她才会松口。” “拜托,拜托!”胡雪岩拱一拱手,趁势又把红封套递了过去。 王太太已经接到手里,王有龄一把夺了回来,塞回胡雪岩:“这不能收的。” “没有什么不能收。”王太太接口“我们瑞云是人家聘了去的,不是不值钱⽩送的。兄弟,你把聘金 ![]() “你有什么用处?”王有龄大为不悦,几乎要跟太太吵架了。 “我说给你听!”王太太的声音也很大“瑞云一份嫁妆归我们预备。这一千两银了,我另外 ![]() 王有龄的表情立刻改变了,歉意地笑着,却用埋怨的语气回答:“太太,你何不早说?” “现在说也不晚。”王太太拿着红封套,得意地走了。 “雪岩!”王有龄略有忧⾊“我们先商量一下,万一嵇鹤龄此去无功,下一步该如何?” “先抚后剿”的宗旨是早已定好了的,抚既不成,自然是派兵进剿,何需问得?但胡雪岩了解他的內心,便不肯这么回答,只说:“你不必过虑!鹤龄跟我说过,无论如何,自保之策,总是有的,可见得他极有把握。而且,人逢喜事精神慡,他此去没有后顾之虑,专心一致对付公事,当然无往不利。”听他侃侃而谈,声音中极具自信,王有龄不知不觉受了鼓舞,愁怀一放,连连点头。 “还有,雪公,”胡雪岩又说“你正鸿运当头,瑞云也要托你的福,她又是一副福相,看起来必有帮夫运,所以鹤龄一定马到成功。瑞云迟早是个‘掌印夫人’!” 这一说,王有龄越发⾼兴“不错,不错!我也觉得,这无论如何不是倒霉的时候。”他又说:“等鹤龄功成回省,我一定力保他接归安县。这个缺,一年起码有五万银子进帐。” 胡雪岩心想,归安县现在由王有龄兼署,保了嵇鹤龄,就等于从他自己荷包里挖五万银子出来。一时慷慨,终必失悔,却又是说不出的苦。朋友相 ![]() “归安是一等大县,只怕上头不肯。如果碰个钉子,彼此不好,我倒有个想法。” “噢!你说,一定是好主意。” “你看是不是好主意?”胡雪岩说“海运局的差使,你又兼顾不到,何不保鹤龄接替?” “啊!”王有龄恍然大悟“对了!这才是一举数得。” 胡雪岩懂他这句话的意思,这一举数得就包括了他的便利在內,嵇鹤龄接替海运局的差使,他经手的几笔垫款、借款,料理起来就顺利了。 “准定这么办,”王有龄又问“你哪天走?” “至迟后天一走要走了。” “那好,你办完了事就回来。”王有龄放低了声音说“我托你带笔钱去。” 带给谁?心照不宣,胡雪岩只问:“带多少?” “给她二三百两银子吧!” “知道了,我替你垫付二百两,回来再算。” 于是胡雪岩回家重整行装。第二天菗出工夫来,亲自上街买了好些茶食,去探望嵇鹤龄的子女,只见瑞云把那六个孩子料理得⼲⼲净净,心里大为宽慰。他跟嵇鹤龄拜把子的事,没有跟他的儿女说,却跟瑞云说了。正在谈着,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堂客”是王太太。 她的来意,胡雪岩明⽩,他没有理由妨碍她们谈正事,便笑笑走了。 一到松江,仍旧在出四鳃鲈的秀野桥上岸,胡雪岩没有带跟班,却有许多零零碎碎的行李,多是些杭州的土产,但他不怕照应不了。叫船家找了轿子和挑伕来,关照到通裕米行,那就连价钱都不用讲。因为“车、船、店、脚、牙”虽然难惹,却也十分开窍,通裕米行的后台是谁?码头上没有一个人不晓得,也没有一个人不买帐。 到了通裕,却好遇见陈世龙在门口,一见面就说“胡先生,我天天在盼望,为啥到今天才到?” “说来话长。”胡雪岩问道“尤五哥在不在松江?” “昨天晚上刚从海上回来。” “好,进去再说。” 通裕的人听见声音也 ![]() “不必,不必!”明雪岩拦着他们说“我去看尤五哥,跟他一起到老太爷那里请安。”说着,便检点土仪,叫陈世龙拿着跟了去。 尤五家住得不远,不必再用轿马。陈世龙一面走,一面把到了松江以后的情形。扼要地报告,人是分开来往,陈世龙住在通裕,老张住在船上,阿珠就住在尤五家。 胡雪岩心里明⽩,尤五仍旧当阿珠是他的心上人,所以特加礼遇,这且不去管她,他关心的是货⾊。 “货⾊进海上丝栈了。”陈世龙说道“是尤五叔作的主。堆在海上二洋径桥北大街的裕记丝栈,栈单在尤五叔那里,他要 ![]() 陈世龙算是机警的,栈单在人家那里,他自己留着一张计数的单子,多少算个字佯。其实无用!粑栈单收了下来,原是正办,否则就索 ![]() 到了尤五那里,只见⾼朋満座,胡雪岩方在踌躇,尤五已 ![]() 他怎么知道王有龄的公事?看一看陈世龙,神态自如,显然不是他告诉尤五的。然则消息何以如此灵通?胡雪岩飞快地在心里转念头,同时口中答道:“有头绪了!不然我也菗不出⾝本。” “好的!回头我们细谈。”尤五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厅里那班‘神道’,我不替你引见了。你懂?” 胡雪岩一想就明⽩,很慡脆地签了一个字:“懂!” “那好。你先请到通裕去,等我‘送鬼出门,马上就来。” “不要紧,不要紧!我们在老太爷那里碰头好了。” “老太爷倒常提到你。我派人领了你去。”尤五又拍拍陈世龙的肩膀说:“这位小老弟也见过老太爷,蛮喜 ![]() 听得这句话,陈世龙脸上象飞了金一样:“那还不是看胡先生的面子。”他一半谦虚,一半说的也是实话。 于是由尤五派了人,陪看到他老头子那里。“老太爷”已经退隐,除了有关一般的大计以外,别的事都已不问,每天空下来的工夫,都在徒子徒孙陪侍闲谈中打发。最近兴致不佳,但见了胡雪岩却是十分⾼兴,这有许多原因,最主要的一点是,他觉得胡雪岩顶对劲。 问过安,献上土仪,老太爷叫都打了开来,大部分是茶食之类的东西,他每佯都尝了些,不断说好。这样 ![]() 摒人密谈的事。除非是对尤五,现在对一位远来的“空子”也是如此,大家不免诧异。不过也没有⼊敢问。一屋中十来个人,都静悄悄地退了出去。“雪岩!”老太爷扶着他说道“最近我兴致很不好。兵荒马 ![]()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爷,你实在可以想开些,船到桥门自会直,凭五哥在外头的面子,无往不利,老太爷何必替小辈担心?” “江湖上总还好说,官面上事,再是朝廷的圣旨,叫他有啥法子?雪岩,你倒想想我们的处境!” 胡雪岩明⽩,这是指漕米改为海运,漕帮有解体之危。这件事,他当初也想过,打算尽点心,部为接二连三地有所发展,忙得连想这件事的工夫都没有。所以这时一听老太爷的话,內心立即泛起浓重的歉仄。 “现在做官的人,不是我说句看不起他们的话,‘江西人补碗,自顾自’, ![]() 老太爷大发了一顿牢 ![]() “现在能替朝廷和老百姓办事的人,不是我恭维你,实在只有象你老弟这样的人!”老太爷又说“王大老爷的官声,我也有点晓得,算是明⽩事理,肯做事的官。为此,我有句话想跟老弟你说!” “是的,老太爷尽管吩咐,漕帮都是我的好朋友,效得上劳的地方,我当我自己的事一样。” “所以我要跟你谈,除了你够朋友、重义气以外,还有一层,你见得事明,决不会弄错我的意思。老弟,”老太爷凑过头来,低声说道:“一个人总要放他条路走,狗急跳墙,人急悬梁,何况我们漕帮的情形,你是晓得的,好说话很好说话,不好说话也着实难弄。事情总要预先铺排,等抓破了脸,再想来摆平, ![]() 这番话听得胡雪岩暗暗心惊,看样子漕帮內部怨气冲天,一旦纸包不住火,烧开来会成燎原之势。局势已经够 ![]() 做生意总要市面平靖,而市面的平靖,不能光靠官府,全需大家同心协力。胡雪岩一向有此想法,所以听了老太爷的话,细想一想其中的利害关系,自觉义不容辞,有替漕帮好好出番力的必要。 于是他很郑重地说道:“你老人家的话,也不光是顾自己,是为地方着想。一条运河,从南到北,没有什么省界好分,只要我用得上力,一定效劳。” “对呀!”老太爷拍拍他的背说“所以我说你‘见得事明’,晓得休戚相关,不分彼此,事情就好办了。” “那么,老太爷,你请吩咐,要我回去怎么说?” 老太爷略想一想答道:“第一,时世不同了,海运当然也有好处,不过河运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请你跟王大老爷说,河运能维持还要维持。”这意思是漕米不必尽改海运,要求也不算过分。胡雪岩点点头说:“这应该办得到的。” “第二,”老太爷又说“漕帮的运丁,总该有个安置的办法。王大老爷也该替我们说说话。” 这更是义不容辞的事“一定,一定!”胡雪岩満口答应“一定会说。” “我晓得你老弟是有肩胛的。”老太爷拱拱手说“做官的不大晓得底下的苦楚,难得有你老弟承上启下,可以替我们通条路子,拜托,拜托!我替我们一帮磕头。” “老太爷这后言重了!”胡雪岩又说“不过,我倒有句话,怕不中听。” “你尽管说。” “我在想,漕帮自己也该寻条生路,譬如‘屯田’可以整顿整顿。” “老弟这话,自然在道理上。不过,说到‘屯田’,真正是一言难尽,多少年下来,‘私卖’、‘私典’的不知道多少?松江独多‘挂户田’,所以成了‘疲帮’。” “挂户田”这个名目,胡雪岩还是初次听到,因而老太爷替他作了一番解释。“屯田”原是官产“屯丁”领来耕种。算是皇家的佃户,因此“屯丁”便有双重负担,一是向公家完纳正赋,再是论亩出银、津贴运了,名为“津银”每亩银子一分到三、四分不等。所以名为“屯田”其实比民田的负担还要重。 这一来就有许多弊病出现,一种是“丁逃地荒”一种是为土豪劣绅,或者卫所衙门的书办等类的人霸占,再有一种是私卖或者私典屯田——照律法讲,以“私典军田例”买卖双方均须治罪,因此有了“挂户田”这个名目,就是买或典的人,仍旧在屯丁或运丁名下挂户,完粮纳税,成了有名无实。 “从雍正十三年到道光十八年,屯田清查过七次,其中什么⽑病,上头都晓得,始终整顿不出一个名堂来。老弟,”老太爷双手一摊“请你想想,朝廷都没法办的事,叫我们自己如何整顿?” “我懂了!”胡雪岩说“屯田既成为漕帮一家,这事情反倒好办。”这话听来费解,还需胡雪岩补充说明。他认为田地是样“绊手绊脚的东西”不知道多少人安土重迁,只为家乡有块田地舍不得丢下,不肯 ![]() ![]() “老弟,真正要佩服你!”老太爷大为感叹“英雄出少年,你的见解,实在⾼人一等。” 说到这里,尤五闯了进来。老太爷便把刚才与胡雪岩的谈话,扼要地告诉了他。尤五很仔细地听着,但这只是表示“孝顺”心里觉得这件事虽然重要,但有力无处使,只有听其自然,至少在眼前来说是不急之务。因而答了句:“我跟小爷叔慢慢商量。”就把话扯开去了。 扯的是闲话,说阿珠在他家作客,跟他家內眷如何投缘。胡雪岩自然要客气几句。他从话锋中听出来,尤五似乎有事要跟他老头子谈,说闲话便有碍着自己在座的意思在內,因而很知趣地站起⾝来,说先回通裕休息,等尤五来一起吃饭,商量生意。 话还没有完,尤五就拉住他说:“小爷叔,你等一等。我跟老太爷稍为说两句话,一起走。” “好的,那么我在外面坐一坐。” “不必!”老太爷对尤五说“你小爷叔不是外人,有话不必避他。” “不是我避小爷叔。我们是无法,人家找到头上,不能把耳朵遮起来。小爷叔不相⼲的人,何必让他也晓得?眼不见,心不烦,多好呢!” “这话也是。那么,雪岩,你就到外面坐一坐!”老太爷提⾼了声音说:“来个人啊!陪客人去看看我的兰花。” 老太爷养了好几百盆“建兰”有专人替他照料,就由这个人陪着胡雪岩去看兰花。一花一叶,都能谈出好些名堂来。胡雪岩没有那么雅,敷衍着混辰光,心里只在想,是什么机密而又⿇烦的大事,尤五看得如此郑重?想到尤五在他自己家所说的“送鬼出门”这句话,胡雪岩恍然了。那班“神道”大概是“小刀会”的,不然亦必与刘丽川有关。 一想到此,又惊又喜。惊的是这要“造反”尤五和他老头子不要被牵 涉了进去,喜的是小刀会的情形,尤五都知道,避凶趋吉,对自己的生意,大有益处。 只要益处,不要坏处!他在心里说,这件事倒要跟尤五好好商量一下。好久,尤五才跟老太爷谈完话出来,于是招呼了陈世龙一起出门。“小爷叔,”他问“你是到我那里,还是到通裕?通裕比较静,谈天方便。”话中的意思是,到他家便可以先跟阿珠见面。在这时来说,无此必要,所以毫不迟疑地答道“到通裕好了。我有好些话要跟你一个人谈。”因为有这样的暗示,所以到了通裕,只有他们两个人把杯密谈。 “你的货⾊,我代为作主进丝栈。栈单 ![]() ![]() 栈单在胡雪岩手里有许多花佯好耍,起码也可以作为表示实力和信用的凭证,因而他不必作不必要的客气,接过来放在一边。 “这家丝栈跟我也 ![]() “五哥说得不错。不过,”胡雪岩停了一下说:“我现在又有了新主意,要跟你商量。” “这上面我不大懂,且不管它,你先讲出来再说。” “五哥跟洋行里很 ![]() “是的。是不是要我介绍洋商?” “还不止这一层。另外。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如果不该问,五哥老实不客气告诉我。自己弟兄,千万不要存丝毫不好意思的心。” “我晓得了!‘光 ![]() 多谢他老人家的夸奖,说句实话,我别的长处没有,第一自觉从未做过对不起朋友的事,第二,事情轻重出⼊,我极清楚。所以我那句也许不该问的话,五哥你大可放心。” 他这是一再表示不会怈密,尤五“光 ![]() 于是他说:“你要问的,就是你今天在我那里看见的那班‘神道’?” “对了。”胡雪岩很严肃地点着头“你是为我好,叫我‘眼不见,心不烦’。而我呢,另有生意上的打算。” 尤五不即回答,慢慢喝了口酒,夹了一块鱼⼲在嘴里嚼了半天,然后吐掉了渣滓说话。 “我不晓得你在生意上有什么打算。这件事,我老实告诉你好了,小刀会就这几天要起事,他们来请我‘⼊伙’,我决定随他们自己去搞。”果然是这么回事!“五哥,”胡雪岩先敬一杯酒“你这个主意捏得好!跟他们一起浑⽔,实在犯不着。” “主意是容易捏,做起来不容易,浑⽔要泼到你⾝上,要躲掉也蛮难的。”这表示尤五虽未“⼊伙”但也不便反对他们。胡雪岩了解他的难处,不了解的是小刀会的作为“那么,五哥,我还有句话请问。”他说,你看那班会不会成气候?” “这很难说。有外国人夹在里头,事情就难弄了。” “怎么?”胡雪岩一惊“还有外国人揷手?” “那是刘丽川的关系。” “照这样说,夷场里是一定不会 ![]() “外国人跟刘丽川打 ![]() 胡雪岩不作声,默默地把他的话细想了一遍,觉得又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到了。 这个好机会自然要与尤五分享,而且事实上也不能不靠他的力量。因此,胡雪岩这佯说道:“五哥,照我的看法,小刀会一起事,不是三、五个月可以了事的,丝的来路会断,洋庄价钱看好,我们可以趁此赚它一票。” “我倒真想赚它一票。”尤五答说“帮里越来越穷,我肩上这副担子,越来越吃力。就不知道怎么赚怯?你说买丝囤在那里,等洋庄价钱好了再卖,这我也懂。不过,你倒说说看,本钱呢?” 最大的困难,就是本钱。胡雪岩已经有了成算,但需要先打听一下尤五这方面的情形“你能调多少?”他问“先说个有把握的数目,代们再来商量。” “‘三大’的十万银子,我已经转了一期,不能再转了!眼前我先要凑这笔款子,哪里还谈得到别的?” “那么,这笔借款上,你已经凑到了多少?” “还只有一半。” “一半就是五万。”胡雪岩问:“三天之內你还能调多少?” “最多再调两万。” “那就是七万。好了,你只管去调,‘三大’转期,归我来想办法。”胡雪岩接着又问:“有件事我不大明⽩,洋行里可能做押款?” “这倒没有听说过。” “那么请五哥去打听一下。”胡雪岩说“我们本钱虽少,生意还是可以做得很热闹,这有两个办法。” 他的两个办法是这样:第一,他预备把存在裕记丝栈的货⾊作抵押,向洋行借款,把“栈⾰”化成现银,在海上就地收货。如果洋行借不到,再向钱庄去接头。 “慢慢!”尤五打断他的话说“你的服筋倒动得不错,不过我就不明⽩,为啥不直接向钱庄做押款呢?” 胡雪岩笑了,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五哥,我要拿那张栈单变个戏法。” 他低声说道:“‘三大,那面的款子转期,要有个说法,就说我有笔款子划给你,不过要等我的丝脫手,才能料理清楚。栈单给他们瞧一瞧,货⾊又在丝栈里不曾动,他们自然放心。哪晓得我的栈单已经抵押了出去?” 尤五也笑了:“你真厉害!做生意哪个都弄不过你。”他说“我懂了!反正栈单不能流⼊钱庄,戏法才不会揭穿。如果洋行那方面不行,只要有东西,我在人私方面亦可以商量。” “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再说第二个办法。” 第二办法,一直是胡雪岩的理想,丝商联合起来跟洋行打 ![]() “这又有两个办法,第一个,我们先付定金,或者四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货⾊就归我们,等半年以后付款提货。价钱上通扯起来,当然要比他现在就脫手来得划算,人家才会点头。” 第二个办法是联络所有的丝客人,相约不卖,由他们去向洋人接头讲价,成 ![]() 胡雪岩讲得很仔细,尤五也听得很用心。耳中在听,心里在算,照胡雪岩的办法,十万银子就可以做五十万银子的生意,赚来的钱对分,每人有五万银子,加上已经在手里的五万,恰好可以还“三大”的借款。他不能不动心。 “小爷叔!”他说“你的算盘真精明,我准定跟你搭伙。我们啥时候动⾝到海上?” “你看呢?”胡雪岩答道。“在我是越快越好。” “最快也得明天。” “就是明天。一言为定。” 谈完正事谈闲天。尤五提到阿珠,笑着问他何时纳宠,预备送礼。 “你弄错了!”胡雪岩答了这一句,又觉得话没有说对“也不是你弄错。实在是哪个也不晓得我的心思。五哥,我倒要先问你一句话,你看阿珠为人如何?自己人,不必说客气话。” “人是好的,脾气好象很刚。说句实话,这种姐小要嫁给肯闯市面的小伙子,倒是好帮手,嫁了给你,”尤五忽然问道:“嫂夫人的脾气怎么样?” “內人的脾气,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这也不去管她,反正跟阿珠不相⼲的了。” “小爷叔,你这话奇怪了!”尤五诧异地“听你的口气,不预备把她讨回去。可是她跟內人无话不谈,说你已经答应她在湖州另立门户。这不是两面的话对不上榫头吗?” “是的。这件事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呢?我说出来,五哥,你倒替我想一想。” 于是他把准备移花接木,有劝阿珠嫁陈世龙的打算,细细说了给尤五听。 “原来如此!”尤五笑道“小爷叔,你不但银钱上算盘精明,做人的算盘也精明。不错!陈世龙这位小老弟是有出息的。我赞成你的主意。” “那好!我一起想找个人谈谈,不知道我的想法,是不是‘一厢情愿’?既然你赞成,那就准定这么做了。” 尤五一时⾼兴,随即自告奋勇:“这件事虽好,做起来不容易,她一心一意在你⾝上,忽然要叫她抛掉,难得很。要不要我来帮忙?” 这是好意,胡雪岩没有拒绝的道理“当然要的。”他问“就不知道怎么想法?” “我不是跟你说过,她跟內人无话不谈,要不要內人来做个媒呢?” “这再好都没有。不过”胡雪岩说“这件事急不得。” 尤五一听懂了,这是变相的辞谢,所以点点头说:“好的!那么等一等再看,只要用得着,随时效劳。” “言重了!”胡雪岩忽然又改了主意“我想请嫂夫人先探探她口气,一路上觉得陈世龙怎么样?如果她认为他不错,那就请嫂夫人进一步劝一劝。看她是何话说?” “不是这样说法!”尤五摇头摇。 这下,胡雪岩倒有些不大服帖了,难道以自己对阿珠的了解,还会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于是他问:“那么,该怎么说呢?” “第一步就要让她晓得,她给人做小是委屈的,第二步要让她晓得,给你做小,将来未见得舒服。” 想想不错,胡雪岩服帖了“我是当局者 ![]() 丢开了这件事,他才能专心一意去做他的丝生意,尤五心想,此事非把它办成不可,不然会分他的心,彼此的利害,都有关系。 于是当天回家,就跟他 ![]() 阿珠自以为胡雪岩的人,所以跟他用一样的称呼,叫一声“五哥!”接着便走了进来,挨着“五嫂”一起坐下。 在她面前,尤五却不叫胡雪岩为“小爷叔”他说:“雪岩托我告诉你一声,他今天不来看你了,因为晚上还有一件事要料理。” 阿珠自然失望,不过心里在想:他事情多,应该原谅他。所以点点头“我晓得了。” “他明天动⾝,我跟他一起走。走以前,恐惶也没有工夫跟你见面。”这话就奇怪了:“我们不是一起到海上吗?” “不!”尤五答道:“他的意思,让你住在我这里。” “你就住在我们这里。”尤太太拉一拉她的手,接着她丈夫的话说“过几天我也要到海上,你跟我去,我们去玩我们的。” 阿珠一泡泪,忍住在眼眶里。越是居停情重,越觉得胡雪岩可恶。看起来他有些变心了! “张姐小,明天一早,我就要跟他碰头,你有什么话要跟他说?我替你转到。” “没有!”阿珠因为负气,语气很硬,说出口来,自己觉得很不应该这样子对尤五,因而赶紧又用很漫柔的声音说:“谢谢你,五哥!我没有什么话想跟他说。” “好!我就把你这句话说给他听。” 这下,阿珠又有些不安了,她自己负气,甚至于见着胡雪岩的面,想骂他几句,但不愿旁人把她的气话传来传去。不过她也弄不懂尤五的意思,不便再有所表示,只问:“我爹和陈世龙呢?他们是不是一起走。” “当然。海上有许多事情在那里,人手不够,他们怎好不去。” “好的。那我明天到船上去看我爹。”她已打定了主意,明天到了船上,总可以遇见胡雪岩,一定要拿点颜⾊给他看,是怎样的颜⾊,她却还不知道,得要慢慢去想了再说。 “天气真热!”尤太太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我们到亭子里乘凉去。”尤家后园,小有花木之胜,还有一座假山,山上一座亭子,题名甚怪,叫做“不买亭”大概是取“清凤明月不费一文钱买”的意思,但题名虽怪,亭子倒构筑得相当古朴,而且地势极好,登⾼远眺,绿野遥山,颇能赏心悦目。园子的围墙不⾼,假山上望得见行人,行人只望得见亭子里的鬓丝丽影。在谨饬的人家,这座亭子是不宜女眷登临的,但尤五家与众不同,女眷向不避人,而外人也不敢订尤家女眷什么主意,所以从阿珠来了以后,几乎每天晚上都随着尤太太在“不买亭”纳凉。 经常在一起的,还有尤五的一个妹妹,行七,尤家都叫她“七姑 ![]() ![]() ![]() ![]() ![]() “女张飞”心肠热,跟阿珠尤其投缘,一看她眉宇之间,隐现幽怨,忍不住要问:“怎么了,有啥心事,跟我说!” 这心事如何肯与人说?尤其是在她面前,阿珠更有顾虑。“没有,没有!”她竭力装得很轻松的“住在你们这里,再‘笃定’不过,有啥心事?” “我倒不懂了。”七姑 ![]() ![]() 这一问阿珠大窘,而尤太太大为着急,赶紧拦着她说:“你又来了!真正是莽张飞。” “咦!这话有啥问不得?” 尤太太也是很厉害的角⾊,一看这样子,灵机一动,索 ![]() 一说“体谅”再说“相劝”这就见得错在胡雪岩。阿珠还在玩味她这两句后,七姑 ![]() ![]() ![]() ![]() “姑 ![]() ![]() ![]() ![]() “好!”七姑 ![]() ![]() ![]() 阿珠在旁边听得心里好不舒服!但是这不舒服是由七姑 ![]() ![]() 她们姑嫂却偏不容她如此,双双转过脸来看着她“张家妹子”尤太太握住她另一只手,安慰她说:“你不要听她的话!脾气生就,开出口来就得罪人。” 这一来,阿珠倒不能不说客气话了“七姐也是为我。”她点点头“我不会怪她的。” “你说话有良心!”七姑 ![]() ![]() ![]() 尤太太笑道“你问的话,十句有九句叫人没法回答。不过她故意不说下去,很谨慎地看着阿珠的脸⾊,想知道她心里的感觉。这当然不容易看出来,因为阿珠觉得她们的关切,事属多余,所以极力保持平静,作为一种拒绝“好意”的表示。 七姑 ![]() ![]() 尤太太一听她的话,与她哥哥的意思一佯,正好借她的口来为自己表达,所以看阿珠不答,便似唱戏对口一般,有意接一句:“怎么叫委屈自己?” “做低服小,难道不是委屈自己!”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正触着阿珠的“隐痛”要想保持平静也不可能了。 “再说,如果太太脾气好,也还罢了,不然做低服小,就是热面孔贴人的冷庇股。” “蠢话”又来了!尤太太已经一再告诫过这位姑 ![]() ![]() ![]() 话里有话,阿珠必得问个究竟,不过用不着她费心,自有人代劳“怎么?”七姑 ![]() ![]() “听胡老板的意思,厉害得很!” “那就是他不对了!既然家里有个醋坛,为啥来骗我们张家妹子?” “这我倒要为胡老板说句公平话,”尤太太很认真地说“原来是想跟他太太商量好了,再办喜事,商量不通,只好打退堂鼓。这也不算骗人。” “什么?”阿珠失声问道“五嫂,你怎么知道?” “她五哥,”尤太太指着七姑 ![]() ![]() 想什么办法?语意不明,而阿珠心 ![]() “办法总有的。对付没良心的男人,不必客气。不过“七姑 ![]() ![]() 不等她说完,阿珠便又羞又急地叫了起来“没有!”她的语气异常决绝,唯恐他人不信:“绝对没有!我不是那种人。” “我晓得,我晓得。”七姑 ![]() ![]() “对!”尤太太附和“这件事还不算⿇烦。全在你自己⾝上。”这话又有深意了,阿珠得好好想一想,可是七姑 ![]() ![]() “幸亏发觉得早!”她说“你想想,男人十个有十一个好新鲜,还没有上手,对你已经这个样子,等一上了手,尝过甜头,还不是一丢了事。那时候,你就朝他哭都没有用。” 她已经算是措词是含蓄了,但已把男女间事似解非解的阿珠听得晕红忸怩得不知如何是好。低着头想想“女张飞”的话虽耝鲁,却说中了她从未了解过的一面,男人喜新厌旧,这话听人说过,只不如她来得透彻。转念到此,想起胡雪岩几次“不规矩”得寸进尺地到了紧要关头,总算自己还守得住,真正是做对了! 庆幸之念一生,就不觉得那么羞窘了,同时也不是那么一颗心系在胡雪岩⾝上,丝毫不能动弹了,她抬起脸来,掠一掠鬓发,喝了口败毒消火的“金银花茶”平静地问道:“五嫂,七姐,你们说替我想办法,想什么办法?” 尤太太是等着她来问这句话的,这到了关系出⼊的地方,言语必须谨慎,所以一面按着七姑 ![]() ![]() 这话阿珠明⽩,两条路,一条是仍旧跟胡雪岩,一条是过去的甜言藌语,海誓山盟,一笔勾销。但明⽩归明⽩,一时间要她作个抉择,却是办不到的事。 “照我来想,这种事,总要两厢情愿。人家既然有了这样的话,一定要勉強人家也不大好。不说别的,起码自己的⾝分要顾到。” “真的!”七姑 ![]() ![]() 听这句话就象吃了芥末,阿珠一股怨气直冲到鼻子里,差点掉眼泪了。 自己是娇滴滴的一朵鲜花,胡雪岩却当做落市的鱼鲜, ![]() ![]() ![]() “好了,你想明⽩了。”七姑 ![]() ![]() 七姑 ![]() ![]() 于是她笑着说道:“想想也是,费心费力,忙了半天一场空不说,还要挨骂,实在也太冤枉了!” 阿珠的一颗心,一直动 ![]() ![]() ![]() “咦!”七姑 ![]() ![]() “不要伤心,不要伤心!”尤太太也劝她“路差点走错,及早回头,你应该⾼兴。” 阿珠心想,怎么⾼兴得起来?七姑 ![]() ![]() ![]() ![]() 本来无话,不过她既问到,倒也不妨跟她谈一谈“话是有两句。就怕你嘴快!”尤太太说“事情成功了一半,不过还有一半不成功,就算统统不成功。” “怎么呢?” “胡老板的意思是,”尤太太朝阿珠看了一眼,把她拉到亭子外面,低声说道:“还要替我们这位张家妹子做媒。” “做给哪个?” “做给姓陈的那个后生。” “他!”七姑 ![]() ![]() “轻点,轻点!”尤太太埋怨她说“真正是莽张飞!一点都不晓得顾忌。” “这个人倒不错!”七姑 ![]() ![]() “你不要⾼兴!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我来劝她,一定要劝得她点头。”七姑 ![]() ![]() “喔!”尤太太很注意地问“她跟你怎么说呢?” “说起来还真有趣!她跟我说过,姓陈的能⼲、心好,将来要好好替他做头媒。哪知道‘养媳妇做媒,自⾝难保’。”说到这里,七姑 ![]() ![]() ![]() “你笑啥?” “笑你!”七姑 ![]() ![]() “傻相!”她嫂子⽩了她一眼,却也忍不住笑了。 这诡秘的神情,越使得阿珠怀疑,尽自追问着,她有什么事值得她们如此好笑呢?尤太太长于机变,便编了一套话,支吾了过去。 于是扯了些闲话,吃罢夜点心,时间到了夜午。尤太太⽩天 ![]() ![]() ![]() “你们呢?”她说“天凉快了,也去睡吧!” “我还不困。想再坐一歇。”阿珠这样回答,其实是有心事,上 ![]() “我也不困。”七姑 ![]() ![]() 尤太太一想,这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还要谈到胡雪岩和陈世龙,她深怕七站 ![]() ![]() ![]() “你回房去好了。”七姑 ![]() ![]() ![]() “有啥话,明天再说。”尤太太特意再点她一句:“事缓则圆,我常常跟你说这句话,你总不大肯听。” “晓得,晓得!你放心。” 她们姑嫂这一番对答,明显着还有许多没有说出来的话,因而等尤太太一走,随即问道:“五嫂说什么‘事缓则圆’?” “还不是你的事?”七姑 ![]() ![]() 这段话的前一半倒还动听,说到最后,阿珠又有些皱眉了“七姐,”她说“你的比方,总是奇奇怪怪的,叫人没法接口。” “怎么呢?我说的是实话。心里这么想,嘴上这么说,一点不会有虚伪。” “我晓得你待人诚恳。不过”这该怎么说呢?世间有许多事是只能在心里想,不能在口中说的,这番道理阿珠懂,但讲不明⽩、只好付之苦笑。 “不过怎么样?”七姑 ![]() ![]() 这有些说对了,可是不会承认“不是,不是!决不是怪你。”阿珠答道“府上一家,五哥、五嫂,连你七姐待我,不能再好了。既然象自己人一样,原要实话真说。” “那好!”七姑 ![]() ![]() 阿珠想避而不答,但办不到,想了一下,只好这样推托:“七姐,这件事是我娘做的主,将来总也还要问她。” “这话就奇怪了!你自己没有主张?” “⽗⺟的活,不能不听。” “唷!唷!你例真是孝顺女儿!” 语涉讽刺。阿珠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七姐!”阿珠用一种情商的口吻说:“你让我想一想。我明天早晨再跟你谈。” 七姑 ![]() ![]() “谢谢七姐!”阿珠拉着她的手说“亏得是在你们这里,如果是在别地方,我连可以诉诉吉的人,都没有。” 说这话,一大半是为了拉拢 ![]() ![]() ![]() ![]() 因此,这夜工夫,她的心思集中在第二天如何去找胡雪岩,同时如何开口问他?这样设想着,便如跟那“没良心的人”面对面在吵架,心里又气愤,又痛快。气愤的是“他”说不出个道理,痛快的是把“他”骂了狗⾎噴头。等“骂”过了,她却又有警惕,不管如何,胡雪岩对她⽗⺟来说,是个无比重要的人物!世界上哪里去找这样慷慨的人?就算他自己能忍受这顿骂,旁人也要批评她恩将仇报。这样一想,阿珠气馁了,同时也更觉得委屈了,真正吃的是有冤无处诉的哑巴亏! 夜一没有睡好,第二天早晨又无法再睡。天气热,都要趁早风凉好做事,她⾝在客边,不能一个人睡着不起来。尤家倒不拿她当客人看,等她漱洗出房,厅里已摆好早饭,尤太太和七姑 ![]() ![]() 道过一声“早”七姑 ![]() ![]() 阿珠不作声,只看着早饭发愁。松江出米,一早就吃炒饭,她的胃口不开,只想喝碗汤,吃不下饭。 “你们吃吧,”他说“我不饿!” 尤太太一听这话,便放下筷子,伸手到她额上摸了一下,又试试自己的额头,皱眉说道“你有点发烧,请个郞中来看一看吧!” “不要,不要!”阿珠自觉无病“好好的,看什么郞中?五嫂也真想得出。” “那么先弄点药来吃。” 尤家成药最多。都是漕船南来北往,从京里有名的“同仁堂”、“西鹤年堂”等等有名的大药铺中,买了带回来。当时便用老姜、红枣煎了一块“神曲”浓浓地服了下去。出了些汗。觉得舒服得多,但神思倦怠、双眼涩重,只想好好睡一觉。 但她心里还有事放不下,想去看看她⽗亲,却又怕遇见胡雪岩,夜里所想的那一套,此刻整个儿推翻了,她自己都不明⽩,怕的是什么呢?是怕跟胡雪岩翻脸,以至于为她家⽗⺟带来纠纷,还是怕自己受不住刺 ![]() 精神不好,偏偏心境又不能宁境,烦得不知如何是好呢。想想真懊悔有此一行!不管怎么样,在自己娘⾝边,就算发顿脾气,哭一场,也是一种发怈。现在不但没有人可为她遣愁解闷,还得強打精神,保侍一个做客人的样子,其苦不堪! 想想又要恨胡雪岩了!是他自己跟她⽗亲说的,让她到海上来玩一趟。带了出来,却又这样一丢了事,这算是哪一出?别的都不必说,光问他这一点好了。如果他说不出个究竟,便借这个题目,狠狠挖苦他几句,也出出从昨天闷到此刻的一口气。 这样想着,精神不自觉地亢奋了,于是趁七姑 ![]() ![]() “那现在。不过你⾝体不大好,不去也不要紧,反正我们过几天就要到海上,那时候再碰头好了。” “还是去一趟的好,不然我爹会记挂我。” 说到这个理由,尤太太不便再劝阻,正在找人要陪她到老张船上,恰好陈世龙来了。 “来得巧!”尤太太一本正经地向他说:“你好好陪了她去看她爹,拣荫凉地方走!她在发烧。”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尤家,拣人家檐下, ![]() 陈世龙闻声回头,奇怪地问道:“你在跟哪个招呼?” “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你的话问得可要发噱?” “原来是叫我。有话说?” “自然有话说,不然叫住你做啥。”阿珠想了想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话?” “什么话?听哪个说?” “你是装糊涂,还是怎么?”阿珠有些生气了。 “喔!”陈世龙才明⽩“你是说胡先生。他的话很多,不知道你问的哪一方面?” “自然是说到我的!” “这倒没有!只说要赶到海上去接头生意,过几天再来接你,这当然不大对!” 听得这句批评,阿珠心里舒服了些“连你都晓得他不对!”她冷笑道“说好了让我到海上夫玩一趟,结果半路里放人家的生,这不是有意欺侮人!”说到“欺侮”又想起胡雪岩的无端变心,顿觉百脉偾张,眼眶发热,一下忍不注,便顿着⾜,且哭且说:“他是存心好了的,有意欺侮我!有意把我丢在半路上!他死没良心!” 陈世龙有些发慌,也有些伤心。从湖州一路来,他下了许多功夫,谁知她一寸芳心,仍旧在胡雪岩⾝上。不过转念一想,他把已馁之气又鼓了起来,女人的委屈,最伯郁积在心里,朝思暮想,深刻⼊骨,那就不容把她的一颗心扳转来,象这样大哭大闹,发怈过了,心里空 ![]() ![]() 因此,他默不作声,只把雪⽩的一方大手帕,递过去让她擦眼泪。这个小小的动作,不知怎么,在阿珠的心里居然留下了一个印象,同时也唤起了回忆,想起在湖州一起上街,他总是拿这样一方手帕,供她拭汗。 心无二用,一想到别的地方,便不知不觉地收住了眼泪,自己觉得有些窘,也有些可怜。拿手帕擦一擦眼泪,醒一醒鼻子,往前又走。 “慢慢!”这回是陈世龙叫住了她。等她回过⾝来,他又问道;“到了船上,你爹问起来,你为什么哭,该怎么说呢?” 阿珠想了想答道:“我不说,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说可以,你爹来问我,我不能装哑巴。” “你”阿珠这样叮嘱“你只说我想家。” “好了。走吧!” 到了船上,老张果然诧异地问起,阿珠不作声,陈世龙便照她的话回答。 “那总是受了什么委屈,在别人家作客” “跟人家有什么相⼲呢?”阿珠抢着说道:“尤家是再好都没有了,爹不要冤枉人家。” “那么是什么委屈呢?不然不会好端端地想家。” “我想,”陈世龙说“大概是胡先生不让张姐小到海上去的缘故。” “这你不要怪他。他跟我说过了,一到海上,碌 ![]() 阿珠一面听着,一面在心里冷笑,听完,愤愤地说道:“他这张嘴真会说!骗死人,不偿命。现在也只有你相信他了。” “怎么?”老张大为惊诧,看她不答,便又转脸来问陈世龙:“阿珠的话,什么意思?” 陈世龙自不便实说,但光是用“不知道”来推托,也不是办法,想了想,觉得最好避开,让他们⽗女私下去谈。 于是他说:“你问张姐小自己!”接着,走出船舱,上了跳板,在柳荫下纳凉。 “阿珠!”船里的老张神⾊严重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倒说给我听听看。” 怎么说?说人家不要我了?这话似乎自己作践自己,她不肯出口。如说胡雪岩变心了,话不够清楚,打破沙锅问到底,依然难以回答。因而阿珠觉得很为难。 “说呀!”老张催问着。 想了半天,她答了这佯一句:“我懊悔来这一趟的!” 老张听不懂她的话,着急的说“你慡慡快快的说好不好?到底为了啥?” “你不要来问我!你不会去问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胡雪岩。老张有些不安“怎么?”他皱眉问道:“你们吵了架了?” “人影子都没有看见,哪里去吵架?哼,”阿珠冷笑道:“见了面,倒真的有场架好吵!” “为啥呢?他对你有啥不对?”老张埋怨他女儿“你的脾气也要改改,动不动生气,自己⾝子吃亏!” 先听她爹的两句话,阿珠忍不住又要发火,但最后一句让她心软了,到底还是亲人!自己有这一双爹娘,总算“八字”不错。这佯一转念,心境不由得变为豁达,提不起,放不下的事,此时也提得起,放得下了!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不知不觉的受了七姑 ![]() ![]() ![]() ![]() ![]() 怎么一下子决裂得如此?老张相当诧异,却还镇静,女儿许给胡雪岩,他原来就不大赞成,所以出现了这样的局面,他觉得也并不坏。 不过,事情要弄清楚,看阿珠的神气,可以想见胡雪岩有了很明确的表示。然而阿珠又说连“他的人影子都没有看见”那么“是不是他托人带了什么话给你?”他问。 “自然罗!不然我怎么晓得他的鬼心思?” “不要开口骂人!”老张训了她一句“不管怎么样,人家人是好的。” “你跟娘当然都当他好人,没有他,哪里会有今天?” 这话对自己的⽗亲来说,是太没有礼貌了,老张又是带些狷介的 ![]() 阿珠是顺口说得痛快,未计后果,抬头发现她⽗亲的脸,大吃一惊!再想一想,才发觉自己闯了祸,赶紧想陪笑解释,但已晚了一步。 “你当我卖女儿?”老张的声音,又冷又硬象块铁“我不想做啥丝行老板!海上也用不着去了,我们今天就回湖州。” 阿珠没有想到她爹生这么大的气,也晓得他 ![]() 这一哭,使得老张好生心疼,但绷着的脸一下子放不松,依然气虎虎地呵斥:“你哭什么?要哭回家去哭!” 于是阿珠心里又加了一分挨了骂的委屈,越发哭,哭声随风飘到岸上,陈世龙听见了,不能不去看到究竟。 看到阿珠用⾐袖在拭泪,他又把他的手帕递了过去,一面开玩笑他说:“今天哭了两场了。” 阿珠正找不到一句话可以开口,心里说不出的不对劲,恰好在陈世龙⾝上发怈,劲使把手帕往他⾝上一掷,⽩眼说道:“你管我?哭十场也不与你相⼲!” 看她拿陈世龙出气的语调、神气,完全是个娇憨的小女孩,老张不由得好笑,同时心里也动摇了,跟她生气,不就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了?然而拿眼前来说,就算陈世龙 ![]() “世龙,你不要理她,疯疯癫癫,越大越不懂事了。” “张老板,你这话多说了的。”陈世龙笑道“不是我这一来,张姐小的眼泪怎么止得住?” 听这一说,阿珠便瞟了他一眼,撇着嘴说:“多谢你!” “好,闲话少说了。”老张脸⾊一紧,又谈到必须要谈的正事“世龙,”他用迟缓而认真的语气说:“我们阿珠的事,你也晓得的,如今听说胡先生另有打算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问她她不说,只会哭。你想来总清楚,倒说给我听听看。” “我实在不大清楚。”陈世龙很谨慎地答道“不过在杭州的时候,我听胡先生说起,好象为了这件事,胡先生跟胡师⺟吵得很厉害。” “那”阿珠突然转脸,看着陈世龙大声质问:“这话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你早告诉我,我老早就好问他了,何至于弄到今天,要刚认识几天的陌生朋友来传话?不是有意出我们家的丑!” 问倒问得理直气壮,但却是片面之词,陈世龙并没有一定要把听来的话告诉她的责任。但情势是只好她发脾气,别人不能反驳,否则就变成吵架了。而且陈世龙另有用心,更不肯正面讲理,反倒点点头表示歉意:“你要体谅我,这话在我不好 ![]() “是嘛!你叫他胡先生,已经是他的生学子了,自然要帮师⽗。” “好了!”老张不耐烦地阻止“咭咭呱呱,就会吵架!这样子谈到天黑,也谈不出一个结果。” 受了一顿排揎的阿珠,自知理屈,不敢开口,但脸上又有些挂不住,那就只好避了开去“你们去谈,不管我事!”说完,扭头就走,到后舱去坐着静听。 老张不理她,对陈世龙说:“我现在很为难。世龙,你看事情看得很准,我要跟你商量,我想带阿珠回湖州” 话还没有完,陈世龙吃惊地问:“这为啥?张老板,你是不是生胡先生的气?” “不是,不是,决不是!”老张极力否认“我刚才还在阿珠面前帮他说话。不过,一个人穷虽穷,志气是要紧的。说实话,阿珠的娘有点痴心妄想,我是从来也不觉得我做了丝行的者板。以前说要结亲戚,彼此还无所谓,现在事情有了变化,他不必再照应我,我也不好再受他的照应。你说,我的话是不是?” “不是!”陈世龙简截了当地答说“张老板,你的想法,完全不对!” “完全不对?”老张倒有些不服气“你倒说说看!” “第一,胡先生不是那种人,不管事情有没有变化,他喜 ![]() ![]() “你的话是说得好听,可惜不实在。他那么大本事的人,何用我来照应?” “越是本事大的人,越要人照应。皇帝要太监,老爷要跟班。只有叫化子不要人照应,这个比方也不大恰当,不过做生意一定要伙计。胡先生的手面,你是晓得的,他将来的市面,要撑得其大无比,没有人照应,⾚手空拳,天大的本事也无用,就拿这次买丝来说,湖州不是你们老夫 ![]() 老张的心思拙,而且有些如俗话所说的“独门心思”钻⼊牛角尖,不易自拔,他虽觉得陈世龙的话有道理,却总丢不开聇于受人恩惠的念头,因而只是摇着头,重复地表示:“话不是这么说!” 在后舱的阿珠,有些发急了!陈世龙的话不但句句动听,同时他另有一种看法,即使用胡雪岩“闹翻”了,生意不妨照做。这样桥归桥、路归路,才不会惹人说闲话。不然,一定会有人说,张某人的女儿嫁不成胡雪岩,连丝行老板沮做不成了!那有多难听? 她又想到她娘,一心一意要丢掉那条船,在岸上立起个门户,好不容易有了如陈世龙所说的“缘分”得以如愿,谁知弄到头来是“竹篮子捞月一场空”那有多伤心? 为了这两个原因,她不能不 ![]() 老张一愣,不⾼兴他说:“哪个来跟你一般见识?” “既然不是别气,为啥一定要回湖州?人家的话,”她指着陈世龙说“说得再明⽩都没有了,你一定不肯听,是啥道理。” 老张不作声,心里盘算了一会,如果硬作主张,一定夫 ![]() “好了,好了,我听!” 阿珠得意地笑了,但心里对⽗亲不无歉然,只是娇纵惯了的,不但不跟老张说两句好话,反而“没大没小”地笑道:“一定要我来凶两句,才会服帖。” “我算怕了你。”老张苦笑“你们说的话,自觉有道理,到底怎么回事,我自己心里有数。” “你是‘独门心思’,想法总跟人家不同。” “一个人要自己晓得自己!”老张正⾊说道“凭力气吃饭,这话好说,说凭本事挣家当,我没有那种本事!” “那怕什么?”陈世龙毫不思索地接口:“有我!” “听见没有?”阿珠很欣慰地说:“人家都要帮你的忙,你就是不愿意。怪不得娘常常说你说你牛脾气!真正是对牛弹琴!”说着,她掩着嘴笑了。 陈世龙看在眼里,大为动心,觉得她笑有笑的妙处,哭也有哭的味道,实在比那些呆呆板板、老老实实的姑娘们有趣得多。 这时的阿珠,已走⼊后舱,取只木盆,盛了她⽗亲换下来一⾝⽩竹布小褂 ![]() ![]() 阿珠奇怪,不知她⽗亲为何急着催她走?只是跟爹吵了半天,不忍再执拗,把木盆放下,微咬着嘴 ![]() ![]() “爹!”阿珠终于想到了一句话“娘要买的东西,你有没有忘记?” “忘记也不要紧,等你到了海上再说。” 于是阿珠仍旧由陈世龙陪着,上岸回尤家。一面走,一面说话,阿珠把她心里的疑问提了出来,陈世龙明⽩,老张急着催她走,是因为胡雪岩快要来了,怕他们见了面会吵架。这话他本来是不想说的,但为了试探,他还是说了出来。 阿珠不响,只沿着静僻的河边,低着头走。这使得陈世龙感到意外,照他的预计,她听了他的话,一定会有所表示,或者说她⽗亲过虑,她不会跟胡雪岩吵架,或者说胡雪岩如何不对。这样保持沉默,倒猜不透她的心思了。 “好热!”阿珠忽然站往脚,回转头来跟陈世龙说。 “那就在这里息一息!”他顺理成章地用手一指。 手指在一棵绿荫浓密的大树下,极大的一块石头,光滑平净,一望而知是多少年路人歇脚之处。石头上⾜可容两⼊并坐。但男女有别,陈世龙只好站着。 一坐一站两个人,眼睛都望着河里,有五六个十岁上下的顽童,脫得精⾚条条地在戏⽔。但两人却都是视而不见,都在心里找话,好跟对方开口。 “嗳!”阿珠突然想到有句话得问“你刚才怎么叫我‘朱’姐小?” 陈世龙一愣,定神思索了一下才想到;“把阿珠姐小的‘阿’字拿掉,就变成珠姐小,有啥不对?” 阿珠很満意这个称呼“我还当你替我改了姓了呢?”她笑着说。那媚妩的笑容,对他是又一次很有力的鼓励,多少天来积在心里的情愫,到了必须表达的时候,就算 ![]() “要改姓,也不会替你改成姓朱。”他半真半假地回答。 阿珠骤听不觉,细想一想才辨出味道,心里在想:这个人好坏!他那“胡先生”刚一打退堂鼓,他就来动脑筋了。于是把脸一沉,但是她马上发觉,要想生他的气也生不起来。以至刚绷起的脸,不自觉地立刻又放松。 这忽 ![]() ![]() “阿珠!”他这样喊了一声,同时注意她的神态。 她的神态是一惊,而且似乎微有怒意,不过很快地转为平静,用聊闲天的语气说道:“先叫我张姐小,刚才叫我珠姐小,现在索 ![]() “从前,你是候补胡师⺟,我不能不叫你姐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阿珠就 ![]() “现在自然不同了。你我是平辈,我为啥不能叫你名字?” 他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不过阿珠心里还有些不舒服,也不响,也不笑,捡起一把碎石子,一粒一粒抛向⽔里,看着涟漪一个个出现、扩大、消失,忽然觉得世间凡事都是如此,小小一件事,可以引起很大的烦恼,如果不理它,自然而然地也就忘记了。 “平辈就平辈,”她说“我也不想做你什么长辈。” 她这句话是有感而发,但在陈世龙听来,宽心大放,第一步的试探,已经成功,不妨再接再厉,从今天起,就要叫她一颗心放在自己⾝上。于是他说:“阿珠,我要问你一句话,这句话如果你不便回答,可以不开口,我就晓得了。” 阿珠也是很好奇的,听这话就觉得有趣,但也不无戒心。因为听得出来,他要问的那句话,一定很难答复。所以就象小孩玩火那样,又想下手,又有些踌躇。不知如何处置? 这样拖延了一会儿,陈世龙认为她默然就是同意,便把那句话问了出来:“阿珠,你凭良心说,你到底喜 ![]() ![]() 竟是这样一句话!阿珠大吃一惊,只觉头上“轰”地一下,満脸发烫,一⾝的汗,不但无法回答,最好能够往河里一跳,躲开了他的视线。他的视线直盯着她。阿珠只好把头转了开去,心里在想、这个人脸⽪真厚!而且有些惫赖,如果不开口,他一定道是自己喜 ![]() ![]() “不⾼兴说,就是‘不开口’,我晓得了!” “你晓得啥?”阿珠放下脸来说“你不要 ![]() “我一点不会 ![]() 倘或她真的无意,大可置之不理,反正心事自己明⽩,随他 ![]() “那么,要不要我说给你听?” “你说!一定不对!” “你一点都不喜 ![]() 她在猜想,他一定会说:“你喜 ![]() “怎么样?我说得不对?” “也不能说不对!” “那么,”陈世龙紧接着问“你是喜 ![]() 阿珠让他把话 ![]() ![]() “我再也不跟你说了!”她大发娇嗔“你比你‘先生’还要难惹!” “不会。”陈世龙的语气极坚定:“我跟胡先生都不是难惹的人。” 阿珠听人说话,有时不听意思,只听语气,由于陈世龙的声音坚定有力,令人有种可信赖的感觉,她也就忘记掉自己的话,真的认为他并不难惹。 “我问你,”陈世龙又说“你预备哪天到海上去?” “我哪里晓得,要看尤太太和七姑 ![]() ![]() “尤太太是靠不住的。他们家天天⾼朋満座,都靠尤太太招呼,又有孩子,哪里菗得出空来陪你到海上去?” “七姑 ![]() ![]() “不过你不大愿意跟她在一起!是不是?” “她人是好人,心直口快,可惜稍为过分了些。”阿珠苦笑着头摇“真 有些吃她不消。” 陈世龙颇有同感,他也吃不消七姑 ![]() ![]() 但以前可以少去,现在要在阿珠⾝上下功夫,不能不多去。去了又吃不消七姑 ![]() ![]() 看他不说话,她觉得再坐下去也没有意思,便站起⾝来,把⾐襟和下摆扯一扯平整,又掠一掠发鬓说道“该回去了吧?” “再坐一下,我还有话说。” 阿珠不即回答,心里在想,这一坐下来再谈,就决不是谈什么可有可无的闲天,他是在自己⾝上打主意,当然有些紧要的话要说。目己跟胡雪岩就是这样好起来的,前车不远,应当警惕,如果自己 ![]() 然而心里想得很明,那双脚却似钉住在地上,动弹不得。最后,终于糊里糊涂坐回原处。 “我看你不必等尤太太和七姑 ![]() ![]() 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一走容易,到了海上,不能好好玩一玩,反倒无趣,那得先问一问清楚。 “到了海上以后怎么样呢?” “玩嘛!”陈世龙说:“夷场上很开通的,洋人和洋婆子都是手搀手上街” 阿珠很敏感,大声打断他的话说“哪个要跟你手搀手上街?” “我没有这样说。”陈世龙觉得好笑“不过拿洋人作个比方,我的意思是,你要在海上逛一逛,也不必一定要七姑 ![]() ![]() 话倒说得轻松,实际上决不会这么简单“偶尔陪一趟可以,天天陪我上街”阿珠很吃力地说:“成什么样子?” “人家不晓得我们是怎么回事?说是兄妹,难道不可以?” “这哪里好冒充?亲兄妹到底亲兄妹,一看就看出来了。” “不见得。”陈世龙说“这也可以装得象的。” “怎么装法?” “第一,要亲热” “啐!”阿珠脸红了“哪个要跟你亲热?”动辄是“哪个要跟你”怎么样“哪个要跟你”怎么样,陈世龙注意到了这种语气,蓬门碧⽟他见多了,了解这种语气后面的真意,完全是“对人不对事”意思是“手搀手上街”也可以“亲热”也可以,只不过不愿“跟你”如此而已。当然,这也算是句反话,有点故意“搭架子”的意味,仿佛暗示着,只要情分够了,无事不可商量。 这就是无意间流露的真情,陈世龙越觉得有把握,也就越不肯放松“你不肯跟我亲热也不要紧,”他说“好在我装得象,叫人家看起来,一定当我是你的亲哥哥。那一来,你还怕什么?” 阿珠想了一会,决定依他的话,但还要约法三章:“我话先说在前面:第一,不准你嬉⽪笑脸,第二,不准你噜哩噜苏,第三,”她略顿一顿,板着脸说:“不准你动手动脚!你答应了,我跟你去。” 陈世龙笑道:“还有第四没有?” “你看你,”阿珠斜着⽩眼看他:“刚刚说过,不准你嬉⽪笑脸,你马上就现形了。” 这是真的有点生气,陈成龙起了戒心,正一正脸⾊答道:“好,你不喜 ![]() 这倒提醒了阿珠。她一直弄不清自己对陈世龙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现在“找”到了:这个人不讨厌,而且应该说是蛮讨人喜 ![]() 大大方方地看,原也不妨,她却偏要偷偷摸摸去看,一瞥之下,迅即回避。越是如此,越使陈世龙动心,几乎当时就想违反她的约法第三章,抓住她那⽩⽩、软软的手握一握。 “嗨!”突然有个在戏⽔的顽重大喊:“你们来看,一男一女吊膀子!”这一下把阿珠羞得脸如红布,顾不得陈世龙,拔脚就走,走得象逃。河里的顽童,还在哗笑大喊:“吊膀子!吊膀子!”阿珠急得要哭了。“小鬼!”陈世龙恨不得抓住他,狠狠揍一顿,只是顾阿珠要紧,便也拔脚追了上去。 追是很快地追上了,阿珠不理他,特意避到对面檐下去走。 陈世龙很机警,知道她这时的心境,不敢再跟过去。 尤家快到了,只见她忽然站住脚,微微回头望着,这自然是有话要说。陈世龙加快几步,到了她⾝边。不忙开口,先看脸⾊、晕红尚未消退,怒气更其明显。他心里有些着慌,不知道该怎么说? “都是你!”阿珠咬牙瞪眼地埋怨。 迁怒是可想而知的,他唯有解劝:“那些淘气的小鬼,犯不着为他们生气!” “你脸⽪厚,自然不在乎!那些难听的话”阿珠深感屈辱,眼圈一红,要掉眼泪。 “不要哭!”陈世龙轻声说道“七姑 ![]() ![]() ![]() 这下提醒了阿珠,她的原意就是要告诫他,不准把刚才这件事当笑话去讲,所以此时用指抹一抹眼角答道“只要你不说就好了!” 说完,阿珠转⾝就走。陈世龙心里很不是味道,好好一件事,不想叫那几个“小鬼”搞得糟不可言,这是从何说起?细想一想,也要怪自己太大意,如果能够谨慎小心些,不是在那人来人往的河边,大诉衷曲,岂不是就不会有这样扫兴的事了? 徒悔无益,为今之计,必须全力挽回局面。因此,陈世龙经过仔细考虑之后,还是跟了进去。他在尤家没有象阿珠那样 ![]() ![]() ![]() 他不知道,这天的情形跟昨天已大不相同,不同的原因,就在尤家姑嫂对他已“另眼相看”所以当他正在厅上与尤五手底下的人闲谈时,尤太太打发一个丫头来请,说有话跟他谈。 这真是“宠召”了!陈世龙精神抖擞地到了后厅,恭敬而亲热地招呼:“尤太太,七姑 ![]() ![]() “不要用这样客气的称呼了。”七姑 ![]() ![]() 陈世龙越有受宠若惊之感,而且福至心灵,想起一句很“文”的话:“恭敬不如从命!”他垂着手喊:“五嫂!七姐!” 一面喊,一面眼风顺便扫过阿珠,她把脸转了过去,不知是有意不理,还是别有缘故?” “世龙!”陈太太开口了,语气平静自然“你今天下午要走了?” “是的。下午走。” “我托你点事,可以不可以?” “五嫂怎么说这话?有事尽管吩咐!” “我托你在海上买点东西。”尤太太接下来解释“不要看我这里,差不多天天有人到海上,关照他们买点东西,总是不称心,不是样子不对,就是多了少了的,真气人!我晓得你能⼲,这一趟特为托你。” “五嫂说得好。”陈世龙笑道“只怕我买回来,一样也要挨骂。” “不会的。”尤太太问道:“东西很多,要开个单子,你会不会写字?” 陈世龙学过刻字生意,字认得不多,却写得很好,便即答道:“会!” 他一说会,七姑 ![]() ![]() 他坐在东首顺光的那一边,七姑 ![]() ![]() ![]() ![]() 他忽然意会了“这哪里是开买东西的单子?简直是考自己的文墨嘛!”心里不安而又奋兴,打起精神,希望在三位“考官”面前 ![]() ![]() “男人的袍子要一丈四。一丈四、一丈四、两丈八;再加八尺,就剪四丈八好了。”尤太太念念有词地盘算了一会,抬头看着陈世龙“哆罗呢四丈。” 第一遭就遇着难题。哆罗呢这种⾐料听说过,是外国来的呢子,却不知怎么写法?不过陈世龙的脑筋也很快,他想,外国名字大多加个“口”字旁,譬如“咭唎”之类,那就不妨如法炮制。 这一下倒是写对了。他也很细心,写完又问:“什么颜⾊?” “玄⾊。” “玄”字不会写,却也不算错,他在“哆罗呢”三字下,注了个“黑”字。 就这样尤太太口述,陈世龙笔录,许多洋货的名字,他“以意为之”只译写声首,反正自己知道。尤太太她们也不来管他,实在是不知道他写对了没有?不过阿珠看他那笔字,写得端端正正,心里也不知是安慰:还是得意,只觉得脸上很有光彩。 女人家办这些琐碎事最⿇烦,尤太太跟她小姑又商议、又争辩,阿珠也不时参加些意见,越发耗费辰光。陈世龙很耐心地等着。等那单子写完,已经误了中饭时间,一桌子的菜都摆得凉了。 “吃饭,吃饭!”七姑 ![]() ![]() 如果是在平常⽇子,陈世龙一定会辞谢她的好意,而这天不同,欣然落座,坐下来就吃。一面吃,一面闲谈,不过“手挥五弦,目送飞鸿”视线不断缭绕在阿珠脸上,她除掉偶尔低下头来,很快地眨着眼,仿佛有些事在想以外,脸⾊大致是恬静的,大可叫人放心。 吃完饭,尤太太进去取出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 ![]() 用不着陈世龙自告奋勇,有意为他们撮合的七姑 ![]() ![]() “不要走那条路了。”一出尤家后门,阿珠就嘟着嘴说。 “总归要到河边。”陈世龙答道“那些小鬼再淘气,我一定捉牢他们敲庇股。” “你少替我多事!” 其实,阿珠并不要到船上,只是有件事要跟陈世龙说,所以当先领路,走到僻静之处站住了脚。 “我请你办点事。”她说“在尤家叨扰了他们许多⽇子,应该有点意思,我想送他们一份礼,请你在海上办一办。”说着,她从手巾里取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尽二十两银子办,要办两份,送五嫂的那份,是伢儿用的东西就可以了。” “我晓得了。等我办好了,回来再跟你算。” “那样我就不要。”阿珠把银票塞到他手里。 不接不行,陈世龙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另外问了一句要紧话:“我先前说来接你的话,怎么样?” 阿珠知道,这象走路一样,又到了一处三叉路口,一条路渺渺茫茫,走到哪里算哪里,路虽平坦不会摔跟斗,但没有什么景致,也不知走到头来是何光景? 另一条路已可以看得出来,崎岖难行,但必有山光⽔⾊、奇石怪木,堪以流连,而走到头来,若有归宿必是个很好的归宿,就怕中途失⾜,葬送一生。 陈世龙见她久无回答,心急催问:“怎么样呢?你倒是说一句呀!” “让我想一想也不要紧” “好,好!”陈世龙是怕她听而不闻,在转别的念头,只要是想这件事,时间再长,他也能等待,所以这样抢着说:“你尽管慢慢想!” 想了半天,委决不下,心里是愿意走第二条路,却又有些胆怯。她这时候才感觉到,一个人不能没有一个可以商量心事的亲人或者朋友,如果有七姑 ![]() ![]() 这样一转念,她越不肯作肯定的答复,不过这一来,反倒有话可说了:“到时候再看!” 这句话,如果他一开口她就这么回答,必是敷衍,经过好一阵考虑才说,那是打不定主意。陈世龙虽有些扫兴,不过因为一时得不到一句准话,细想一想,正见得她重视此行,不仅仅是为了玩一趟。至于她为何打不定主意?这倒该设法在她心里查一查。 于是他问:“你是不是还顾忌着胡先生?” “顾忌他点啥?”阿珠把脸绷得极紧,才好说出她那一句不大好意思出口的话:“我跟他清清⽩⽩,⼲⼲净净,有啥好顾忌的?” 不但已可以把胡雪岩抛开,而且在表明心迹了,其中的意味,着实深厚。 陈世龙心満意⾜“自说自话”地放下诺言:“我五天以后来接你。” 阿珠差一点又要说:“哪个要你来接?我又没有答应你一起走。”只是毕竟未曾出口,而且心里觉得好笑,此人比胡雪岩还要不讲理。 “好了,好了。我要回去了。”阿珠挥挥手说。 “要不要我送?” “不要!”阿珠又说“你也该早点到船上去,人家在等你。正经事也要紧,不要尽转不相⼲的念头。” 陈世龙笑笑走了,走了几步,转脸去看,恰好阿珠也回⾝在望,视线一触便离,扭转⾝去,沿着路边很快地走了。 这一个望着苗条的背影,回想她临别之际的那两句叮咛,觉得有咀嚼不尽的余味,心里是说不出的好过。 阿珠却跟他不同,心里 ![]() ![]() ![]() ![]()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第一句话就让她不容易回答,她嘴上不大肯让人,其实说不来假话,自己算一算,到船上来回一趟,这点辰光是不够的,因而疑心七姑 ![]() ![]() ![]() ![]() ![]() ![]() ![]() “老实告诉你,”她的脸⾊反转为平静“我也要托陈世龙买点东西,不好当着你们的面说。” “为啥?” “在府上打扰了好些⽇子,哪怕送点不值钱的东两,也是我一点心。我如果当了你们的面说,你们一定不肯,所以我要避开你们托他。” “原来这佯。你何必又破费。” “是不是?”阿珠理直气壮似地说“我就晓得你们一定会拦住我。” “好了。我就不客气了。自己姐妹,老说客气话也没有意思。”七姑 ![]() ![]() 七姑 ![]() ![]() ![]() ![]() ![]() ![]() ![]() “快要‘庵堂产子’了。” “庵堂产子”只有孕怀⾜月的小尼姑志贞,没有造孽缘的申贵升,听这回书不会受窘,阿珠便答应同去。 有人做伴,七姑 ![]() ![]() “应该是‘申大爷’,说书先生都称‘金大爷’,因为苏州申家势力大,不敢得罪他们,这部书,从前是噤的。” “这样说来,真的有这回事了?” “那就不晓得了。不过,”七姑 ![]() ![]() “这个状元,就是小尼姑志贞的儿子?” “照《⽟蜻蜓》说,志贞的儿子叫申元宰,后来中了状元,‘庵堂认⺟’,把她接回家里。” “那么,”阿珠问道:“‘申大娘娘’呢?怎么说?” “这还有啥话说?儿子虽不是她生的、诰封总要先归她,再说申大爷老早痨病死在庵里,为死人吃醋也没有这个道理。” “这一下,志贞总算苦出头了。”阿珠感叹着说“大概她做梦也不曾想到,儿子会中了状元。” “照我想想犯不着。”七姑 ![]() ![]() 这话不知是不是有意讽劝?反正阿珠的印象极深。等听了“庵堂产子”回来,感触越深,而且由志贞的伶仃无告,勾起她想家的念头,望渴着回到湖州,觉得只有在自己娘⾝边,这颗心才能定下来。 乡思造成失眠,一直到四更天还不曾睡着。七姑 ![]() ![]() ![]() ![]() ![]() “我已经睡过一大觉了,看见你这里灯光亮着,过来看看。”她走进门来,发觉阿珠的两面帐门都未放下,便奇怪的问:“你一直都不曾睡吗?在做什么?” “什么都没有做,就是睡不着。” “在想哪个?” 阿珠脸一红“会想哪个?”她说“自然是想娘。” “怪不得!”七姑 ![]() ![]() “还好。”阿珠见她只穿着一件对襟短袖的褂子, ![]() ![]() ![]() 这样想着,不由得伸手捏住了她的丰腴的手臂“七姐,”她说“这里来坐!” 她拉着她并坐在 ![]() ![]() ![]() ![]() “我在想,”阿珠缓慢而低沉地说“俗语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话还不对,实在是‘人人有本难念的经’。譬如七姐你,别人看起来,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好象没啥心事,仔细想一想,你一个人的⽇子也难过。” 这两句话听来平淡无奇,谁知恰好触着了七姑 ![]() ![]() ![]() ![]() 但是刚強的人总是刚強的,就在这时候,也不愿让人觉得她可怜“你说得不对!”所以她装得很豁达地“我倒不觉得⽇子难过。” “叫我,”阿珠摇头摇“这种⽇子就过不下去。” “所以罗!”七姑 ![]() ![]() “嗳!”阿珠皱眉摇手“不要去讲他了。讲讲别人吧!” 她是无心的一句话,七姑 ![]() ![]() 阿珠也是精神亢奋,毫无睡意,刚过了立秋的天气,后半夜非常舒服,她也愿意作个长夜之谈。不过七姑 ![]() ![]() “说私话可以。”她笑道“就是你哇啦、哇啦吃不消。” “傻妹子!”七姑 ![]() ![]() “这样才好,”阿珠问道“你饿不饿?我有杭州带来的‘绍兴香糕’,要不要吃?” “‘绍兴香糕’哪有你们‘湖州酥糖’好吃。有没有‘沙核桃糖’?” “有,有!我倒忘记掉了。” 阿珠从置放茶食用的可以收燥的石灰坛里,摸出一大包沙核桃糖,带到 ![]() “七姐,你守寡守了几年了?” “四年。” 这四年的味道如何呢?阿珠很想问,又觉得碍口,只好扯些不相⼲的话“想来你那婆婆很凶。” “凭良心说,倒也还好。就是脾气合不来,一天到晚罗嗦,实在也是好意,譬如说,天气热胃口总有不好的时候,只要一顿不吃,她老人家就问长问短,一刻不停了。一会儿是不是病了?要不要看医生?一会儿又说受凉了,晚上觉睡要小心。如果我不理她,她就哭儿子,我都想哭在那里,听见她哭,你想烦不烦?” “那么,回娘家来住,是哪个的意思呢?” “自然是我自己的意思,”七姑 ![]() ![]() “难道,”阿珠很谨慎地问:“在娘家住一辈子?” “住一辈子也不要紧。我五哥、五嫂,跟别家的兄嫂不同。” “这我看得出来的,说句良心话,五哥、五嫂待你是再也没话可说了。” “当然,自己同胞手⾜嘛!不过,”七姑 ![]() ![]() 原来尤五在十几年前,是倔強到底,宁折不弯的脾气,有一次跟松江府知府的大少爷,在 ![]() “这时漕粮要起运了,船上不是我五哥,就吃不住,老太爷十分着急。后来是我出面去见知府。”七姑 ![]() ![]() “你倒想得出。”阿珠听得津津有味的笑道:“那知府大老爷,怎么说法?” “大家都说知府大老爷是书呆子,其实不呆。”七姑 ![]() ![]() “这真正是新闻。”阿珠笑道:“还要你具结?” “是啊!硬是我盖手模具结。具了结,知府大老爷把五哥叫了去说‘你要改过自新!再是这样子横行霸道,我不办你,办具结的人。你要想想,倘或你连累你妹子吃官司,对不对得起你⽗⺟?’” “啊!这一着厉害。”阿珠倒懂得那知府的用意“就算五哥自己天不怕,地怕,总要顾到你。这一来,脾气无论如何要改改了。” “就是这话罗!所以我说知府大老爷一点不呆。” 七姑 ![]() ![]() “七姐!”阿珠听得出了神“我倒没有想到,你出过这么大的风头?” “唉!”七姑 ![]() ![]() “怎么呢?”阿珠诧异地问。 是老于世故的,就不会觉得诧异。以七姑 ![]() ![]() ![]() “女人总是女人。”七姑 ![]() ![]() 这句话说得极深。七姑 ![]() ![]() ![]() ![]() “七姐!”阿珠也还报以真情“你不说,我不敢说,你既然说了,我倒要劝你。你不开口坐在那里,真正是一尊观音菩萨,一开口就比申大娘娘还要厉害。如果申大娘娘不是雌老虎,申大爷不会 ![]() “我何尝不想改?”七姑 ![]() ![]() 这是说改不掉?阿珠在想,改不掉就不会有男人敢要她。真的守一辈子寡?想守出一座贞节牌坊来? 她疑心七姑 ![]() ![]() “我问你,”七姑 ![]() ![]() “又要提到他了。”阿珠想拦住她,因而持意装出不悦的神情“你为啥这么关心他?” 七姑 ![]() ![]() ![]() ![]() ![]() ![]() 正想有所弥补时,七姑 ![]() ![]() “现成有在那里”的,自然是陈世龙。话说得如此⾚裸裸,阿珠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忆一遍,并未听错。这一来,心里的滋味,便不好受了,脸上的神⾊,也不好看了,勉強笑着问了声:“你是说哪个?陈世龙?” “是啊,陈世龙。”七姑 ![]() ![]() 真正脸⽪厚,居然问得出来!阿珠心想:你不怕难为情,我就胡胡你的调。因而点点头说:“配!怎么不配?” “你倒说说看,我跟他怎么样的相配?” “这话就奇怪了。”阿珠依然是很勉強的笑容“怎么样的相配,你自己总想过,何用来问我?” “我跟你开开玩笑的。”七姑 ![]() ![]() ![]() 阿珠不知怎么,颇有如释重负之感,但因为她言语闪烁,一会儿象熬有介事,一会儿又说“开玩笑”所以大起戒心,不敢轻易答话,只微笑着作出不甚关心的样子,同时很仔细地观察她的脸⾊。 “你说,我的话对不对?” “也不见得对!”阿珠很谨慎地回答,反过来试探她:“七姐,陈世龙娶了你,也有很多好处。象你这样的人才,打了灯笼都没处去寻的,又漂亮,又能⼲,而且还有五哥的照应。再好都没有了。” “真的?”七姑 ![]() ![]() 语气中听得出来,有说她作违心之论的意味在內。阿珠有些发窘,但不容不答,更不容改口,硬着头⽪答道:“自然是真的。” 七姑 ![]() ![]() 第二次再问,如果依旧避而不答,便显得“有心”了。阿珠想了想说:“我跟他认识的⽇子也不久,只晓得他人很能⼲的。” “心呢?”七姑 ![]() ![]() “我看不出来。”阿珠说:“有道人心难测。” “别人的心思难测,阿龙的心,你总晓得的。” “又来说疯话了!”阿珠一半害羞、一半赌气,翻个⾝脸朝里,以背向人。 过了一会,没有动静,她当七姑 ![]() ![]() ![]() ![]() “嗨!”她提⾼了声音喊“你到哪里去?” “哪里也不去。”七姑 ![]() ![]() ![]() ![]() 这是异样的滋味。自懂人事以来,阿珠就没有这样子为人紧抱过,而况是面对面在黑头里,虽明知道跟自己一样是女人,仍然噤不住怦怦心跳。“松手!松手!”阿珠轻喊:“抱得我气都透不过来了。” 七姐 ![]() ![]() “我没有什么话好讲。” “那么你就想,”七姑 ![]() ![]() 阿珠被她说得脸上辣火辣发烧,一面挣扎,一面 ![]() “这怕什么?嘴馋没有⾁吃,想想⾁味道都不可以?” “有啥想头。想得流口⽔!” “这倒是真的。”七姑 ![]() ![]() “我不来!” “来嘛!心肝。”七姑 ![]() ![]() 阿珠大出意外,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她丈夫的替⾝,心有不忍,便姑且顺从,抱紧了她,同时跟她开玩笑“我是你的‘老爷’,你明天要服侍我洗脚!” “你正好说反了,从前是我们那口子,服侍我洗脚。” “我不相信!男子汉大丈夫,做这种龌里龌龊的事,真正气数!” “你不懂。”七姑 ![]() ![]() 又是阿龙!阿珠不作声,争辩也无用,而且觉得越争辩似乎越认真,不如随她说去。她心里倒是在想,夫 ![]() ![]() ![]() 七姑 ![]() ![]() 是阿珠先惊醒,只听见有人叫门:“阿七,阿七!”是尤五嫂的声音:“张家妹子!你醒醒!” “来了!”阿珠听得尤嫂的声音有异,急忙推醒七姑 ![]() ![]() 七姑 ![]() ![]() ![]() ![]() ![]() “喔!”七姑 ![]() ![]() “你慌啥?”七姑 ![]() ![]() 阿珠何能不慌?小刀会要起事的消息,事先她毫无所闻,只想到海上失守,她⽗亲便要陷在里面,还有陈世龙,还有胡雪岩,都是有关系的人,如今一起都有危险,因而急得快要哭了。 “你怎么想不穿!”这些时候,就看出七姑 ![]() ![]() 想想不错,尤五嫂似乎也不怎么着急,可见得事情不要紧,再想到尤五的手面,越发心宽。当然,关切还是关切,不过看她们姑嫂有正事要谈,只得暂时忍耐,回头再来打听。 尤五嫂没有工夫来管她,拉着七姑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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