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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少年血 作者:苏童 | 书号:39272 时间:2017/9/5 字数:82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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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路穿过城市北端,城市北端的五钱弄就躺在铁路路坡下七八米远的地方,附近有一条河,河上架着一座铅灰⾊的大铁桥,火车驶过时铁桥会发出一种空旷而清脆的震![]() ![]() ![]() 桥下吊死了一个男人。晒萝卜⼲的女人端着竹匾走过狭窄的五钱弄,沿途散布着这个消息。三十来岁的一个男人,现在还吊在桥架上,你们去看吧。晒萝卜⼲的女人端着竹匾边走边说,是用 ![]() 许多妇女和孩子从家里匆忙跑出来,并且已经有人在五钱弄的石子路面上沙沙地奔跑,往大桥下面集结。剑放学走到弄口时与那群人撞上了,无须打听什么,剑就意识到铁路上又发生什么事了,于是剑就摇晃着他的书包跟他们往大铁桥下面跑。 桥洞下可以容人的地方只是狭长的一条,所以剑这回不能挤到最前的位置上去了,桥洞的两侧已经挤満了观望的人群,剑除了看见一片黑漆漆的活人的头部,什么也看不见。有人指着从桥架上垂下的一截蓝布条说,就是那条 ![]() ![]() 人们都回过头注视着剑,剑的脸涨得通红,他显得局促不安,你在后面瞎叫什么?有人不満地责问剑。剑就指着河面上的那截蓝布条说,掉下来了,你们看它在河里漂呢。围观者们草草地浏览了一遍肮脏油污的河面,又转过脸面向桥洞里的死者了,似乎没有人对那截蓝布条感趣兴,剑的发现仍然显得多余而微不⾜道。 剑在人群后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捡起了岸边的一 ![]() ![]() ![]() ![]() 为什么要吊死在铁路桥洞里呢?躺在火车轮子下面不是更⼲脆吗?一个邻居说。 我猜他本来是想躺在火车轮子下面的,可火车过来时又害怕了,一害怕就往桥洞里跑了。另一个邻居说。 剑听着那些人的谈话,觉得他们的推测可笑而荒唐,剑想只有死者本人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像所有居住在五钱弄的居民一样,剑目睹过铁路上形形⾊⾊的死亡事件,他喜 ![]() 剑这次同样没能捞起那截蓝布条,蓝布条突然从河面沉下去了。那么轻的一截蓝布条,竟突然从河面沉下去了。剑扫兴地扔掉了手里的树 ![]() 从五钱弄民宅的断墙上翻过去,穿过一片种満向⽇葵的坡地,剑又到铁路上去了。剑在铁轨外面的石子路上低着头走路,走走停停,偶尔地伏在铁轨上听远处火车运行的动静。那是一种细微的有如虫鸣的铮铮的声音,剑可以从中判断火车离他有多远,火车正在朝哪个方向运行,剑同样也可以判断那是一辆客车还是一辆货车,据说五钱弄的好多男孩都具备这种非凡的判断力。 剑在找寻着从火车窗口扔下来的物品,香烟壳子、糖纸和啤酒罐,它们往往被旅客抛在路基上。剑把他选中的物品放进他的书包里,最后他会把它们带回家里,虽然剑的⺟亲厌恶那些看上去肮脏不堪的物品,她时常把剑带回的物品扔到垃圾堆里,但剑却依然执着于他在铁路上的漫游和寻找。 是午后铁路相对沉寂的时分,初夏的 ![]() ![]() ![]() 像往常一样,剑沿着铁路路基行走一公里后看见了道口,这是一个宽阔热闹的地方。简单的直线的铁轨在这里扭曲 ![]() ![]() ![]() ![]() ![]() ![]() 那个女人是从海上返回哈尔滨的家呢,还是从海上离家远赴东北的哈尔滨呢?像往常一样,剑走到道口就会想起这个问题,他知道想这个问题是无聊而可笑的,但他走到道口就会忍不住地想起这个问题。 扳道房很孤单地站在铁轨旁,扳道工人老严很孤单地站在窗边,他在凝望正前方的信号灯。那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他耳朵长得有点奇怪,耳垂部分堆积了多余的廓线,看上去就像一只 ![]() 剑最初走进扳道房的原因就在于老严的耳朵,他觉得它有趣而惹人喜爱。剑和老严的友谊已经有好几年的历史了,对于剑来说,他喜 ![]() ![]() 剑觉得他⺟亲的话也是不明不⽩的,他不想听她的话,只要走上铁路,只要沿着铁路行走一公里,他自然会看见那座孤单的木头房子,自然会走进扳道工人老严的房子里去。剑已经看见了那只竹篾编制的鸟笼,它挂在窗前,在老严的面前微微晃 ![]() ![]() 火车快到了吗?剑说。 快到了。⻩灯已经亮了,老严说,你进屋来吧,我该去扳道啦。 剑和老严在狭窄的门口 ![]() 桌上的闹钟快指向二点了,马上将有一列货车驶过道口。一点五十五分,剑和老严一样 ![]() 老严弓着 ![]() 摘下来玩玩,有什么了不起的?剑嘟囔着把鸟笼重新挂好,他拍了拍手上的碎米粒说,说话不算数,你那会儿答应养几天送给我的,可现在连玩也不让我玩。 那会儿我怕鸟在我这里养不活,我怕鸟受不了火车的声音,可它好像并不害怕火车,它跟人一样习惯了火车。 不,它害怕火车,只是它不会说话。火车开过时它的羽⽑簌簌发抖,不信你马上看吧,我敢打赌它的羽⽑会簌簌发抖。 其实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害怕火车,老严有点歉疚地笑着,他望了望笼子说,我只要它能在扳道房活下去,有个鸟陪着比一个人強多了。 可是它不会说话。剑说,它不会说话怎么陪你呢? 它不会说话你可是会说话的。老严从篮子里抓出一把花生塞在剑的手里,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温和而狡黠。那么你是不是愿意每天来陪我说话?老严说,只要你每天来,过了夏天我就把鸟送给你,连笼子一起送给你。 你说话不算数,我不上你的当。剑想了想说,再说我还要做学校的功课,我哪能天天来陪你说话呢? 我跟你开玩笑呢,就是你不上我这儿来,过了夏天我也会把鸟连同笼子一起送给你。 真的?这回你说话算数吧? 当然算数,老严扳着指头嘴里念着,六月、七月、八月,到九月我就离开铁路回老家了。他说,到了九月我就退休回老家了。扳道靠力气和精神,我已经不比当年啦。 要等整整一个夏天,说不定鸟会死呢。剑有点不⾼兴,他转过脸望着窗外,午后的第一列火车正嘶鸣着隆隆驶过。他注意了一下笼子里的蜡嘴鸟,它的彩⾊羽⽑倏而收紧,倏而颤索,最后随火车远去重新舒展开了。这个过程就像含羞草的叶子一样,在触碰中发生形状的变化,看上去很奇妙也很有趣。 ⻩昏的五钱弄沉浸在一片嘈杂混 ![]() 事情的起因跟小珠毫无关联,一群男孩为了勇气和胆量在弄口争论不休,谁敢跃在铁轨中间让火车从⾝上开过?他们坚信火车底部与铁轨间的 ![]() ![]() 小珠就是剑的妹妹。剑是不喜 ![]() 男孩们听见火车掣闸时耝钝的当当一声巨响,但是一年数度的灾祸已经再次发生,他们看见一只红⾊的塑料凉鞋从火车轮子下飞溅出来,就像一滴⽔珠。 剑是第二天在路坡下找到小珠的塑料凉鞋的,它躺在两棵向⽇葵⽑茸茸的枝⼲间,鞋面上沾着夜来的露⽔。剑拾起那只红⾊的纤小的塑料凉鞋,他擦去上面的露⽔,把它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剑注意到妹妹的遗物和别人一样,也是非常洁净非常鲜亮的。 夏天以来剑的⺟亲精神紊 ![]() ![]() 剑的⺟亲不许剑再到铁路上去,剑现在懂得该顺从⺟亲了,他给⺟亲端着药锅里外忙碌着。我听你的话,他说,我不到铁路上去玩了。但是在那个炎热嘲 ![]() ![]() ![]() 这个早晨剑终于偷偷地上了铁路,走过铁路桥的时候他突然想起那个缢死在桥架下的男人,那截很像 ![]() 像往常一样,剑沿着铁路行走一公里,最后来到道口,来到了扳道工人老严的小木屋里。剑首先注意的是那只竹蔑鸟笼,他沮丧地发观鸟笼已经空了,可爱漂亮的蜡嘴鸟不知到哪里去了。 鸟什么时候死的?剑毫不掩饰他对老严的不満情绪。 前天,是夜里死的,老严用一种哀伤和自谴的目光扫了一眼空的笼子,他说,我后悔上次没有把它送给你,你带回家养说不定鸟就死不了。 鸟是让火车吓死的,剑说,我早说过,可你不相信。 谁知道呢?也许是饿死的,老严叹了口气说,我前天忘了给它喂食,这一阵子我老是心神不定,马上可以回老家了,可我老是心神不定的。 你真该死,好好的鸟让你弄死了,你要是扳错了道,不仅火车要翻车,还会死好多人的。 不,我不会扳错道的,我扳道扳了大半辈子,怎么会扳错呢?老严突然⾼亢而 ![]() ![]() 一老一少两个人顿时都有点不快,他们很别扭地坐在一起,透过窗口凝望路轨旁的信号灯座。剑默默地想像着蜡嘴鸟之死该是什么模样,一只被火车吓死的鸟该是什么模样?但剑不知道扳道工老严想着的是鸟还是火车。他侧目瞟了眼老严苍老的皱纹密布的脸,剑意识到自己现在对老严又怨又恨,一切都是为了那只可爱漂亮的蜡嘴鸟。 你好久没上我这里来了,老严最后摸了摸剑的耳朵,他说,是家里人不让你上铁路吗? 别摸我的耳朵。剑大声叫起来,作为一种报复和发怈,他踮起脚将老严古怪的馄饨状的耳朵狠狠揪了一下,然后他一边朝外面走一边说,你说话不算数,我以后再也不想见你了。走出木屋,剑仍然没有平息心中的怨气,于是他扒着窗于朝老严又叫喊了一句,你是个老糊涂,你会扳错道次的,你肯定会扳错道次的。 炎夏将尽,弥漫于铁路两侧的暑热一天天消褪,学校快要开学了。五钱弄的孩子们在狂疯了一个夏天后渐渐安静。剑又是好久未上铁路了,有时候他在路坡下的向⽇葵地里采摘成 ![]() 剑看见一列绿⾊的客车从北面驶来,速度越来越慢,终于在铁路桥上停住了,对于五钱弄的孩子来说,他们知道这是一个异常现象,也许是有人卧轨了。孩子们从家里跑出来,边跑边叫,铁路上又死人啦,又死人啦。 但这次的事故并不像五钱弄的孩子们想得那么简单,他们跑到铁路桥上并没有看见⾎⾁模糊的死尸,火车上的司炉告诉他们事故出在道口那侧,有一辆运载机器的货车在前面出轨翻车了,是扳道工人扳错了道次酿成的祸端。 剑站在火车头前发怔,依稀想起那天在扳道房对老严的诅咒,剑对诅咒的应验过程深感茫然。后来剑跟着一群人往道口方向走。远远地他就看见了那列颠覆了的货车,它像一座大巨的塌坍的房子,散落在铁轨上或者路坡下面,空气里充溢着焦硝和油烟的怪味,有的车厢还在燃烧,附近的路面因此是滚烫灼人的。 出事地区涌集着一些铁路工人,他们正在用工具疏通堵塞了的铁道。有人向五钱弄的孩子招手,快来一起⼲,别站在那儿看热闹。孩子们就呼地拥上去帮忙了。只有剑站在一边没动,他在想老严到底是怎么回事,火车出轨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剑望了望扳道房的窗口,那只鸟笼仍然挂在窗前,扳道工老严却不见踪影了,有两个工人站在扳道房前一边喝⽔一边议论老严,他们说老严刚被铁路察警带走,他们猜测老严扳道前是喝了酒的。 剑不相信老严喝酒的传闻,他坚信这起车祸和蜡嘴鸟之死有关,假如蜡嘴鸟仍然在笼子里蹦跳,这起车祸也就不会发生了。但是剑没有把他的想法告诉任何人,他走近扳道房悄悄地摘下了窗前的空的鸟笼,摘鸟笼的时候剑的心里有点发虚,幸好并没有人注意他。 后来剑提着空的鸟笼往回走,由于路轨两侧的碎铁横木还没有清理完毕,剑是从向⽇葵地里绕过翻车地区的,他在铁路上忽隐忽现,远看像⽔中的浮鱼,剑提着空的鸟笼沿铁路走出半公里回头朝道口那里张望,清扫障碍的工人仍然在骄 ![]() 绿⾊的客车停在铅灰⾊的铁路桥上,现在它无法行驶,许多人的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向前方观望,剑从车窗下走过的时候遇到了七嘴八⾆的提问,前面出什么事了?是有人被火车庒死了吗?火车什么时候再往前开? 我不知道,剑摇着头大声地回答。 在逐一经过的车窗前,剑突然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女人的脸,她从车窗內扔下一卷整齐的苹果⽪,微笑着凝视剑和剑手里的鸟笼,女人 ![]() 你手里提的是鸟笼吧?女人问。 剑专注地盯着女人 ![]() 不,我到天津就下车了。女人笑起来,她的手从车窗里伸出来,似乎想去触摸剑手中的鸟笼。女人说,鸟呢?你的鸟笼里怎么没有鸟呢? 别碰它。剑就是这时候仓皇奔跑起来,他推开陌生女人的手就仓皇奔跑起来。剑紧紧捏着笼钩的手已经沁満了汗⽔,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和恐惧,就像一个被追逐的真正的窃贼一样,剑不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什么,但他在奔跑的同时已经知道他下一步将⼲什么,他想把那只鸟笼扔掉,他竟然想把那只空的鸟笼扔掉。让我的手离开鸟笼,剑想,快让这只鸟笼离开我的手。 剑站在⾼⾼的铁道上,面向五钱弄的方向举起手里的鸟笼。剑吼叫了一下,用力把鸟笼扔出去,但用竹蔑编制的鸟笼很轻,它在空中只飞行了很短的一段距离,无声地落在路坡下的向⽇葵地里。剑看见它在肥大的葵花叶上轻轻碰击了一下,然后就无声地落在向⽇葵地里。 八月仍然是葵花向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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