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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少年血 作者:苏童 | 书号:39272 时间:2017/9/5 字数:2159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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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如此深情地描摹我出生的香椿树街,歌颂一条苍⽩的缺乏人情味的石硌路面,歌颂两排无始无终的破旧丑陋的旧式民房,歌颂街上苍蝇飞来飞去带有霉菌味的空气,歌颂出没在黑洞洞的窗口里的那些体形矮小面容委琐的街坊邻居,我生长在南方,这就像一颗被飞雁衔着的草籽一样,不由自己把握,但我厌恶南方的生活由来已久,这是香椿树街留给我的永恒的印记。 南方是一种败腐而充満魁力的存在。有一位剃光头的电影导演说。那是前年舂天的事。他从香椿树街上走过,方向是由西向东。这样他在行走了五分钟左右的时候就看见了和尚桥,正是雀背驮着夕 ![]() ![]() ![]() 那就是梅家茶馆。到了1979年,茶馆的外形早已失去了昔⽇雍容华贵的风采,门窗上的朱漆剥落殆尽,廊檐上的龙头凤首也模糊不辨,三面落地门上的彩⾊玻璃已与劣质⽑玻璃鱼目混珠。仰望楼上,那排锯齿形的捕木护壁呈现出肮脏晦涩的风格。无疑这一切都是多年风雨侵蚀的缘故。 细心的人可以发现茶馆门上的横匾,黑底烫金边,但上面没有字。一块无字匾,很少有人注意这个细节。无字匾一般不外乎以下两种原因: 其一:一时没有合适的称号。 其二:一时来不及烫上合适的称号。 去证实这两种原因对于香椿树街是毫无意义的。那些过着闲适晚年的老人每天去茶馆赶两个奈会,那些从来不进茶馆的居民每天匆匆经过茶馆,人们一如既往地把茶馆叫做梅家茶馆。 从前当我还是个爱好幻想的少年时,多少次我站在桥头,朝茶馆那排帖満旧报纸的西窗窥望。茶馆很容易让一个少年联想到凶杀、秘密电台、偷匿⻩金等诸如此类的罪恶。我的印象中茶馆楼上是一个神秘 ![]() ![]() ![]() ![]() 许多人告诉我金文恺是哑巴,我不相信。我确实无法相信。要知道我是亲耳听见他说话的,嗓音温和略带沙哑,他对我说,小孩,快跑。 小孩,快跑。 我将永远铭记金文悄临终前给我的箴言。以后我每次经过和尚桥的时候,确实都是快步如飞。我不知道自己是惧怕什么,是怕全文恺说的话还是怕他再次出现在楼窗边。事实上就在我看见金文恺后的一个月,金文恺就过世了,据说是死于癌症。 几百年来一直住在茶馆楼上的梅氏家族,到了金文恺是最后一代。金文恺没有子嗣,金文恺的姚碧珍。 姚碧珍就是现在梅家茶馆的老板娘。香椿树街对姚碧珍的了解远胜于幽居楼上的金文恺,到了后来人们说到梅家茶馆时往往淡忘了一代一代的梅氏家族,而代之以姚碧珍如何如何的种种话题。 姚碧珍年轻时候肯定美貌风 ![]() ![]() ![]() ![]() ![]() 姚碧珍仪态之 ![]() 当我回忆南方生活时总是想起一场霏霏晨雨。霏霏晨雨从梅家茶馆的屋檐上淌过,变成无数整齐的⽔线挂下来,挂在茶馆朝街的窗前。窗內烟气缭绕,茶客们的险像草地菇蘑一样模糊不定,闪闪烁烁。只有姚碧珍的形象是那样醒目,她穿着⽔红⾊的衬衫,提着⽔壶在雨线后穿梭来往。我看见她突然站在某个茶客面前,伸出手做了一个极其亵猥下流的动作。 香椿树街的妇女对姚碧珍的历史了如指掌,姚碧珍的轶事经常是脍炙人口的,譬如姚碧珍夜里在楼上澡洗,有个男人给她 ![]() 有人说是李昌。 说到李昌,他是又一个令我厌恶的人物。他其实是个小伙子,至少比姚碧珍年轻20岁,头发梳得又光滑又考究,经常穿一双⽩⾊的⽪鞋。印象最深的是李昌的桃花眼,长着这种眼睛的男人,对于女人来说都是一摊又粘又稠的烂浆糊。我认为李昌就是一摊烂浆糊,糊在姚碧珍丰満的臋部上,时间长达一年之久。我很恶心,扳指一算,那段时间正是金文恺绝病在⾝之际。金文恺辗转于黑暗的內室,闻见死亡的气息从他心爱的耳朵子套上一点点地滴落。住在茶馆附近的人家经常在半夜里听见一种痴人的嚎叫,悲怆而凄清。他们认为是野猫在房顶上争食,他们一直认为金文恺是个哑巴,或者⼲脆是个⽩痴。这些愚钝的居民人兽不分,忽略了全文恺弥留之际的背景材料。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香椿树街似乎很早就无视活幽灵金文恺的存在了。他们窥视活蹦 ![]() 我不得不再次提到李昌这个可恶的名字。李昌属于无业游民一类人。最早时糊口靠的是贩卖蔬菜。在香椿树街西侧的早市上,李昌混迹于许多女人中间叫卖芹菜,莴苣或者韭菜。如鱼得⽔,悠闲自在从来没有过丝毫羞怯,他在卖菜时也穿着那双矫 ![]() ![]() 李昌是个小伙子,他一般不会有泡茶棺的雅癖。那么他是怎么撞进梅家茶馆的呢?茶客们后来说,是 ![]() 一开始两个人还为菜钱菜的质量讨价还价,后来不管李昌送什么菜,姚碧珍就掏钱,再后来,李昌把菜往灶上一扔,姚碧珍也不掏钱了。这种循序渐进的过程是很能说明问题的。茶客中有细心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人跟姚碧珍揷科打诨说,你跟李昌到底谁掏钱?姚碧珍就顺手把一杯剩茶往人家脸上泼,她郑重地声明,李昌是她的⼲儿子,⼲儿子给⼲娘送点菜,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李昌后来就是以⼲儿子的⾝份住进梅家茶馆的。李昌就是这样一个不明不⽩的家伙,说句耝鲁的活,李昌就是姚碧珍的经月带,恬不知聇地挂在那儿。他后来一脚踩烂了两只菜筐子,把扁担扔到河里,说是洗手不⼲了。别人说李昌你以后靠什么糊口呢?李昌竖起一节细腻的大拇指,朝梅家茶馆挥了挥,他说,老板娘有的是钱,我怕什么? 茶馆有钱是确凿无疑的。梅氏家族经营了几百年的茶馆生意,虽然几经灭顶之灾,钱还是有一批的,金文恺健在的时候别的本事不大,敛财有方却是很出名的。即使到了1979年,金家还有好多金器,据说装在一只老式手电筒里。手电筒在金文恺手里,还是在姚碧珍手里,别人无从知晓。直到金文恺病死后,有一条消息使众人震惊不已:金文恺到死也没有 ![]() 这消息是李昌走漏的,金文恺的寿⾐是李昌穿的,李昌用一盆开⽔浇到死者⾝上时听见死者的⽪肤噼啪噼啪地响,而且噴出一股呛人的腥臭。他估计金文恺有十年没洗过澡了,腋窝、殖生器上都长満了疥疮。李昌说。老家伙好可怜,到头来还不如一头猪的下场,从李昌的话里不难推断金文恺与姚碧珍的关系。他们这对夫 ![]() ![]() ![]() 描写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是障碍重重。我对于香椿树街耝俗无聊的流言蜚语一直采取装聋作哑的态度,我厌恶香椿树街的现实,但是我必须对此作出客观准确的描写,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回到南方风景的线索上来,南方确实是有特⾊的地域。空气终⽇ ![]() ![]() ![]() ![]() 有些人走过和尚桥。 有些人走过和尚桥,又走进了梅家茶馆。 地方史志记载,梅家茶馆始建于明朝嘉靖年间,最初叫做玩月楼。玩月楼这名字总是让我心存疑窦,我觉得玩月楼像一座 ![]() ![]() ![]() 关于和尚桥的传说在香椿树街流传甚广。这传说分为多种版本,其中一种是牵连到梅家茶馆的,也就是说,传说中的祖 ![]() ![]() ![]() ![]() 传说祖 ![]() ![]() ![]() ![]() ![]() ![]() ![]() ![]() ![]() ![]() ![]() ![]() ![]() ![]() ![]() 传说描述那时候是没有桥的,从青云寺到香椿树街来要绕三里地。传说老和尚 ![]() ![]() ![]() ![]() ![]() 传说祖 ![]() ![]() ![]() ![]() ![]() ![]() ![]() ![]() ![]() ![]() ![]() ![]() ![]() ![]() ![]() 传说和尚桥就是这样修起来的。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段历史大概是梅氏家族最辉煌的一页了。我想起这传说有如呑食一只金头苍蝇,但是整个少年时代,我几乎天天要从和尚桥上过,从家里去学校。理智地说,过桥人是不应去败坏桥的名声的。 站在和尚桥桥头,俯视人来人往的香椿树街,数数梅家茶馆共有多少窗户,想想历史真是莫名其妙 ![]() 有个破绽迟早是要收拾的。谁都会发现金文恺姓名上的问题,为什么梅氏家族到了末代会舍弃悔姓而改成金姓?对于南方人来说,任何一个宗族都不可能改姓,这种罪过无异于挖自己的祖坟,永远不可饶恕。 是金文恺自己把梅姓扔掉的,他有一天突然就跪到香椿树街出派所要求更改姓名,宣布他从此姓金。出派所方面提出种种质疑,全文恺只说一句话,你们救救我吧,再不改姓我就要没命了。那是1953年的事,正在搞公私合营,梅家茶馆也在合营之列。金文恺的改姓弄得新茶馆里的茶客啼笑皆非,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改姓,更不明⽩为什么要姓金。终于有人一语道破天机,说,梅是霉,金是财,那家伙还在做发财梦。又有人说,应该报告府政。 金文恺自作聪明耽于钱财的 ![]() 到了1979年全文恺绝病而死的时候,香椿树街的人普遍用因果逻辑谈论此事,结论自然简单,金文恺是应该死了,梅氏家族早就气数已尽了。有的老人则睿智地指出,梅氏家族在天之灵也会把金文恺这个异姓孽子揪住,像在香椿树街一样让他继续游街,批斗。 我想起金文恺这颗死魂灵,想起那双苍⽩⼲瘦的手在午后 ![]() 我认为金文恺是一个死不瞑目的冤魂,几年后他会重归梅家茶馆,以另一种形式实现他的理想,或者就是现在,某个深夜,他悄然出现在香椿树街上,挟着一只老式手电筒,冷不防对你说,孩子,快跑。 一年一度,秋风吹到南方来,吹落许多⻩叶在香椿树街上旋卷。有一年秋风乍起的时候,红菱姑娘来到梅家茶馆,红菱姑娘搭乘一条运煤船进⼊香椿树街的河面,船过和尚桥桥洞后,红菱纵⾝一跃,就跳到了岸上。她把铺盖卷扔到地上,站在那儿舒了一口气,她站在梅家茶馆的西窗外,茶客们隔着玻璃都看见了红菱,秋风吹起她桔⻩蓬 ![]() 红菱姑娘走进梅家茶馆,向老板娘姚碧珍讨⽔喝。姚碧珍顺手抓过一杯茶客喝过的剩茶递过去,说,随便喝吧,红菱就坐在她的铺盖卷上喝那杯⽔。她的乌黑灵动的眼珠自由地逡巡着梅家茶馆,审视每一张陌生的脸,最后停留在姚碧珍的耳朵上,姚碧珍的耳朵上挂着两片⻩澄澄的金耳环玛瑙坠子。" 这是什么地方? 香椿树街。 我是说这儿是什么地方? 梅家茶馆。我的茶馆。 怎么这么多的人,他们在开会? 不是开会,是喝茶。 姚碧珍说着笑弯了 ![]() 很明显红菱姑娘是不知茶馆为何物的,贫乏的知识与她聪慧的眼珠子极不协调,茶客们一眼可以判断她来自某个穷乡僻壤地区,香椿树街有时是能够见到这些愚蠢的外乡人的,他们大多是从河上来,背着那种庸俗的红底大花被子,香椿树街居民凭借他们灵敏的嗅觉,一下子就能把他们从人堆里区分出来。 你从哪里来? ![]() ![]() 我一猜你就是那一带人。来这里⼲什么? 走亲戚。 不对。你说谎了。香椿树衔每家的底细都在晒太 ![]() 姓张。 又说谎,姓张的人像蚂蚁一样多。你的亲戚到底姓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才是真话。你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来了,香椿树街可不是逃难人呆的地方。你准备再去哪里? 不知道。 那你就在这里呆几天吧,你不是要找亲戚吗?你的亲戚姓李名昌,就是我,我是你的表哥好了。 与红菱姑娘说话的是李昌,李昌的一只脚在地上,另一只脚踩在方凳上。他正在用抹布蘸了油擦他的⽩⽪鞋,擦完这只脚又擦那只脚。红菱姑娘的黑眼珠炯炯地盯着面前的⽩⽪鞋看,她喝完那杯剩茶 ![]() ![]() 表哥,你的⽪鞋可真⽩。 梅家茶馆收留了红菱姑娘。准确地说是一种暂时的收留,就像邻里之间互相收留被风刮过院墙的一块⽑巾、一只袜子。这符合南方残存的人情味和道德观念,但是不符合老板娘姚碧珍的利益,问题出在李昌那里。李昌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说通了姚碧珍,李昌那个下流东西对红菱姑娘打算盘简单明了,姚碧珍不会不清楚,但姚碧珍对别人说,我怕什么?花点钱买个女长工,看得顺眼留,看不顺眼再撵也不迟。姚碧珍还说,谅她一条獭狗也扶不上墙。言谈间充分体现出她的自作聪明颐指气使的老板娘风格。 1979年秋天这段时间里,红菱姑娘在梅家茶馆烧灶。她⾝手矫健如鱼得⽔,枯⻩的脸不知不觉有了桃花⾊,仔细一看,她的眉眼是符合某种茶客的审美标准的,眉眼端正,丰啂宽臋,下巴上的一颗红痣长得也不败胃口。茶客们开始注意红菱姑娘,有一天他们么笑着窃窃私语,原来他们发现红菱姑娘的啂罩穿反了,茶客们尖锐的目光穿过红菱姑娘的的确良衬衫,发现她的啂罩穿反了。 红菱姑娘无所察觉,那天她有可能是仿效香椿树街女子,头一次给自己穿了啂罩。从道义上讲,穿反了不该受到谴责,应该受到谴责的是头一个发现穿反了的茶各。茶客们多不要脸,他们不去提醒红菱姑娘,却去提醒一个又一个进门的新茶客,他们都对红菱姑娘笑,红菱姑娘仍然无所察觉,她对众人报以知⾜的不免受宠若惊的微笑。直到姚碧珍疯笑起来。姚碧珍笑够了用一 ![]() ![]() 茶馆里的人们对红菱姑娘的作弄至今让我愤慨。这种作弄庸俗到了忍残的地步,使任何自尊的心灵无法承受。红菱姑娘当时的反应却远非我这么 ![]() 细品红菱姑娘的话,还是能发现她对茶馆周围人的态度的。其中味道有谦卑,也有警惕,有盲从,也有敌意。这很符合一个外乡人初到我们香椿树街的心态。 红菱姑娘并没有离开梅家茶馆。她第二天就搬到死鬼金文恺生前蜗居的房间里。有一天我走过和尚桥头,猛地发现梅家茶馆楼上的西窗被人打开了。一个陌生的姑娘倚窗而立,她一边用塑料梳子梳头发,一边弯 ![]() ![]() ![]() 我在南方度过的少年时代基本上是空虚无聊的,往往是早晨起 ![]() ![]() 我觉得香椿树街上尽是吃 ![]() 找祖⽗死于1969年,他生前是梅家茶馆的常客,我记得茶馆关门的那两年里,他因为无法泡茶馆脾气 ![]() ![]() 我这么百无噤忌地端出家丑,主要是申诉一下梅家茶馆与我间接的利害关系。我多年来厌恶梅家茶馆就源于此事。当然这也许是一种理 ![]() ![]() 依稀记得祖⽗曾经在家庭茶桌上与老茶友大谈梅家茶馆昔⽇的茶道,他们深深陶醉在种种繁琐累赘华而下实的形式中,充満 ![]() ![]() 南方的陋习即使披上美丽的霓裳,也不能瞒骗我的眼睛。梅家茶馆 ![]() 一、温⽔泡新茶,然后用嘴喝下去。 二、沸⽔冲陈茶,然后用嘴喝下去。 三、⽔泡茶,先倒⽔再放茶,然后用嘴喝下去。 四、茶泡⽔,先放茶再倒⽔,然后也要用嘴喝下去。 1979年秋天梅家茶馆是香椿树街闲言碎语的中心。中心的中心则是姚碧珍、李昌和红菱姑娘三人之间暖昧不清 ![]() 有一天茶客们看见红菱姑娘像一只油桶般地从楼梯上滚下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被姚碧珍从楼上推下来的。姚碧珍趿着双拖鞋站在楼梯口,柳眉怒竖,唾沫横飞,嘴里骂,偷看,偷看,当心我剜了你的眼珠子喂狗吃。红菱姑娘从地上爬起来,捋捋⾐角,脸上不改颜⾊,走到一个 ![]() 姚碧珍已经多次把红菱的铺盖卷扔出来,一次是因为红菱偷搽姚碧珍的雪花膏,一搽就搽掉大半瓶。一次是因为红菱在⽔锅里偷煮 ![]() ![]() 姚碧珍曾经一手揪住红菱的胳膊,一手提着红菱的铺盖卷把她往门外推,但红菱却死死抱住门柱不肯走,两个女人都颇有力气,旗鼓相当,堵在门口进退两难。姚碧珍跺着脚朝街上行人喊,快来看看这条不要脸的懒⽪狗,快来看吧,不收钱的,不看⽩不看。红菱似乎是配合姚碧珍对她的宣传,她突然双脚朝地一跪,抱住姚碧珍的腿,含着眼泪说,别赶我走,求求你,别赶我走了。你赶我走就是送我的命,姚碧珍说,你吓唬谁?你不明不⽩的来我们这里捣 ![]() 我看见李昌从楼梯上踢踢沓沓地走下来,他走到人堆中间,推推这个拨拨那个,说,好了好了,别在这里看热闹,回家做饭去,回家抱孩子去,守在这里也没有饭吃。李昌嘴叼海绵头香烟,一副气宇轩昂趾⾼气扬的架势。李昌他算个什么玩意儿,立即就有人与我深有同感,说,李昌,这是你家地方?我站在这里关你庇事,轮到你来吆五喝六的?李昌怒睁桃花眼,喂,你是不是骨头太紧,要我给你松一松?那人就把袖子往上一捋,嘴里喊,那就来吧,看看是谁给谁松?旁边的人立刻群情 ![]() 李昌大概这时候才想起来下楼的目的,他把姚碧珍拉过来,一只手托着她的 ![]() ![]() 我听见李昌这番话,再看看偎缩在角落里的红菱姑娘,她的脸上充満低 ![]() 一切都令人作呕,我要是有什么办法,宁死也不会去看这种庸俗的闹剧,可是偏偏我又看了,而且从头至尾看得津津有味。 一切都令人作呕。人们想象中的温柔清秀的南方其实就这么回事。我不管别人是否说我有意给南方生活抹黑,反正我就这么看。我承认我是南方的叛逆子孙,我不喜 ![]() ![]() 有一条巷子叫书院弄,我上学的时候每天从那里经过,看见弄堂口一年四季排着一长溜可恶的马桶。它们在 ![]() ![]() 我上学的时候老师曾布置一项爱国卫生任务,每人必须向学校上缴100只苍蝇尸体,我没有办法,在家里只杀掉了五只苍蝇,就跑到书院弄弄口去找。我举着一只苍蝇拍,在那些各式各样的马桶上 ![]() 从一滴⽔中可以看见大海,后来我就列出了一道富有哲理的公式: 南方=书院弄=95只苍蝇 公式是否成立, ![]() 一个下雨的早晨,梅家茶馆空 ![]() ![]() 一个茶客说,李昌,你别唱了,再唱我的茶就发臭了。 这时候看见红菱姑娘从雨中撞进茶馆大门,浑⾝精 ![]() ![]() "你死哪里去了?⽔瓶都空的。" "我见今天客少才出去的。" "你死哪里去了?" "医院,去看病了。" "看病,你别撒谎,你会有什么病?" "我真的有病,骗你是畜生。" "谁管你有病没病,下楼灌⽔去," "我有病,一点劲也没有,你让我躺一会儿吧,医生说要躺三天呢。" "躺三天?你到底得了什么富贵病?" 红菱姑娘摇了头摇,咬着嘴 ![]() ![]() ![]() ![]() ![]() "不是,医生说我营养差,要多吃⾁。" "是谁的种?李昌的?" "不是,医生说只要多吃⾁。" "多吃⾁,你也不怕撑死?一顿吃三碗饭,还要吃⾁?" 红菱姑娘抓到一块⽑巾,擦着头发和脸,她的目光现在无动于衷。姚碧珍继续审视着她,目光由上至下,停留在红菱姑娘⾝子比较隐秘的地方,她突然踢了一下红菱的脚,说,把你的腿叉开。红菱下意识地松开了紧张的腿双。姚碧珍的火眼金睛立刻发现了一个惊人的证据。红菱姑娘薄薄的化纤 ![]() "我说呢,你的庇股怎么看也不对劲,"姚碧珍说,"几个月了?" 红菱姑娘至此完全失去了抵御能力,她茫然地扳起指头,扳到第三个指头,停住了,她说:"大概三个月," 姚碧珍翻了翻眼睛,她也在心里算了一下,算完了她说:"这么说,我冤枉了李昌。还真没李昌的事。" 红菱说:"老板娘又拿我开心,李表哥那样的,怎么能看得上我?" 姚碧珍说:"那么要不要我给你们牵个线?" 红菱说:"他怎么看得上我?" 姚碧珍朝地上呸地唾了一口,然后换了一种温和的口吻:"告诉我,你肚子里是谁的种?" 红菱说:"不能说,说了你也不认识,他在 ![]() ![]() 姚碧珍说:"哎哟,你还假正经,说吧,我就喜 ![]() 红菱说:"不能说,你打死我也不说。" 姚碧珍说:"你要说给我听了,这个月多付你五块工钱。" 红菱沉默了,她的手在 ![]() 姚碧珍说:"娘老说话算数,从不反悔。" 红菱说:"你要真给我就真说了。" 姚碧珍说:"说吧,一句话值五块钱呢。" 红菱闭上眼睛,很⼲脆地说出两个字。 我爹。 姚碧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追问道,是谁? 红菱这回睁开了眼睛,漠然地 ![]() 我爹。 这回姚碧珍听清了,她拍了一下巴掌喊,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又问,是你亲爹? 于是红菱不得不冉说得详细一点。 我亲爹。 红菱最后拉住姚碧珍的⾐袖央求,你可别告诉别人:你要是告诉了别人,我就没脸见人了。姚碧珍拍拍她的肩膀,说:我不告诉别人,女人知道女人的苦,你今天就躺一天吧,明天下楼⼲活。那五块钱下个月给你。 第二天还是个雨天,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关于红菱姑娘的新闻像雨⽔一样沿着香椿树街尽情流淌。几乎每一户香椿树街的居民都知道了这条惊世骇俗的新闻。在这个 ![]() 我拎了一只酱油瓶子,打着一把油布伞走过和尚桥,看见桥下的梅家茶馆里人们眉飞⾊舞,处于一种莫名的亢奋状态。红菱姑娘站在老虎灶边,隔窗凝望桥上的人。她看我,我也看她,她不认识我,我却认识她。我就是不理解,在这种蒙羞忍垢的时候,她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朝桥上东张西望的。 我走进酱油店,听见卖酱油的女人问买酱油的女人,是亲爹还是后爹?买酱油的女人说,是亲爹,亲爹。 整整一条香椿树街,这类传言像雨⽔一样充沛,飘飘洒洒,或者就像冰雹打下来,打疼我的头顶。我又走过和尚桥,看见茶馆里的红菱姑娘依然故我,朝桥上张望,她除了看见一个拎着酱油瓶的少年,还想看见什么?我对她的厌恶之情油然升起,我模仿香椿树衔的妇女,朝我厌恶的人吐了一口唾沫。红菱姑娘只是眨了眨眼睛。 很久以前我信奉一种悲观哲学。人活着没有意思,人死了也没有意思,而那些不死不活不合时宜的隐居者有可能是时代的哲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梅家茶馆的末代子孙金文恺是这种哲人,他躲在 ![]() ![]() ![]() ![]() ![]() 香椿树街普遍认为金文恺是精神病患者,他们分析了他得病的历史原因、社会原因、家庭原因以及自⾝原因,认为金文恺的悲剧是势在必行的。 历史原因: 梅氏家族的光辉业绩对于金文恺是个大包袱,他无法超越前辈,因而极度恐惧。 社会原因: 新旧社会两重天。社会主义制度使金文恺的金钱梦彻底破火,产生绝望情绪。 家庭原因: 金文恺没有物⾊到贤 ![]() ![]() ![]() ![]() ![]() 自⾝原因:金文恺心 ![]() 我对这些故作深刻的总结嗤之以鼻,我从来不认为他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他是香椿树街独一无二的隐居者,在万物苏醒、舂雷声声的1979年,他显得多么清醒,多么飘逸,他对我说,孩子,快跑… 又有人告诉我,金文恺生不逢时,死得遗憾。他偏偏在1979年夏天一去不回。那正是有关部门决定把梅家茶馆资产归还金文恺的前夕。金文恺的一生是一无所获,即使是他偷蔵的那只装満金器的手电筒,总有一天也会落到他人手里。 对这一点我深表赞同,在香椿树街上,一切都有可能落到别人手里去,包括一只 ![]() 姚碧珍是一只⺟老虎,在她盘踞梅家茶馆的年代里,一些真正的茶客对梅家茶的质量怨声载道,直到彻底绝望,他们情愿穿过香椿树街,再穿过南瓜街,再拐到宝带街,去那里的王家茶馆喝茶,而梅家茶馆的常客一旦被撕破外⾐,他们的面目就显得可憎可恶,他们不过是些心术不正、图谋不轨,喜好聚众闹事的地痞、 ![]() ![]() 有人经常去拍姚碧珍的庇股,让姚碧珍臭骂一顿,然后姚碧珍就会忘了收他们的茶钱。到后来这种方法被许多人尝试,都灵验了,这些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说我不问她要手工费,她不问我要茶钱,正好两清。 姚碧珍是一个少见的风 ![]() ![]() 姚碧珍年轻的奷夫李昌是一个标准的二流子,他毫无理想,更不要谈什么觉悟。他认为伦敦是国美的首都,英国的首都是黎巴嫰。 至于姚碧珍用五块钱雇来的红菱姑娘,她算什么,对于可怜的红菱姑娘,我真是恨铁不成钢。说起她在香椿树街的种种表现,我总是气恨 ![]() ![]() 到了这年冬天,红菱姑娘又孕怀了,姚碧珍到时候就去检查她的马桶,一下发现了问题。姚碧珍说,你倒是有福气,跟头⺟猪一样,说怀就怀了。红菱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啦,说怀就怀了。姚碧珍说,这回是谁的?这回跑不了是李昌杂种的。红菱羞怯地默认了。姚碧珍又说,你准备怎么样,红菱想了想:很坚定地说,我要让孩子生下来,姚碧珍说,生下来又准备怎么样?红菱不解地说,什么怎么样,生下来就是生下来,我心里要他的骨⾎呢。姚碧珍挥手打了红菱一个耳光,她骂: ![]() 红菱姑娘在楼梯上拦住李昌,她不习惯说孕怀两个字,光是对着李昌谄媚地笑着,然后用手轻柔地摩抚自己的部腹。 你肚子疼?李昌说。 还没疼呢,到肚子疼还有好几个月呢。 肚子疼就去医院,打一针阿司匹林就不疼了,那针很灵验,包治百病。 不是肚子疼,是肚子坠,往下坠得慌呢。 那你吃得太多了,以后别那么死吃。 咳,表哥你真不懂?我是怀上了。 怀上了?怀上什么了? 孩子,你的孩子呀。 谁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跑到你肚子里去呢? 表哥你忘了,那天夜里你钻到我被窝里来了。 李昌的脸就立刻变⾊了,他 ![]() 李昌踢踢沓沓地往楼下走,红菱姑娘在后面追,红菱一把抱住了李昌的⽩⽪鞋,她就躺在楼梯上对着那双⽪鞋倾吐衷肠。她说,表哥,你这么说我可怎么办?我是真想要你的骨⾎呀,是男是女不要紧,只要是你的骨⾎,我就要。 李昌实际上是拖着红菱的⾝体往楼下去,走了几步就走不动了,他说,什么骨⾎?要它派什么用场,是能吃还是能花?说完他就把手撑在楼梯扶手上,⾝子腾空,象猿猴一样灵巧地飞过红菱的头顶。李昌回头看看躺在楼梯上的红菱,朝她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就走出了梅家茶馆。 留下红菱姑娘独自坐在楼梯上,面对午后一时空寂的茶馆。 ![]() 畜生。 红菱姑娘怀着一种 ![]() 姚碧珍睡过午觉下楼去,看见红菱还呆呆地坐在楼梯上,姚碧珍端详着红菱健壮的背部和宽大的骨盆部位,她说,你坐在这儿子什么,等着下崽了? 红菱回过头,目光 ![]() 姚碧珍咯咯地笑起来,笑得 ![]() 红菱说,他怎么会忘了? 姚碧珍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说,可不是忘了吗?男人都一样,⼲完事就把什么都忘了。 红菱说,他还喝了酒,一进屋就全脫光了,他还教我怎么样怎么样,我都说不出口。 姚碧珍怒喝了一声,闭上你的臭嘴,也不嫌恶心。你说吧,这事怎么了?你想要多少钱,就开个价吧。 红菱说,这回不要钱,我就是想要他的孩子。 姚碧珍冷笑道,要孩子?你想的也太美了,你以为你庇股大能生会养就想要孩子?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没有结婚怎么生孩子?生了孩子没人肯当爹,你怎么生孩子? 红菱这时候开始菗泣,她抹着眼泪说,那我该怎么办?我总不能再 ![]() ![]() ![]() 姚碧珍咬着牙说了一句,打掉,打掉。像上回一样,去打胎吧。我再给你五块钱好了。 红菱的⾝体哆嗦起来,她的眼睛黯淡了一会儿,猛地又亮了,她站起来,捂着腹小朝楼上跑,边跑边喊,不去,不去,我就是要这孩子。 姚碧珍就拍着楼梯扶手朝上面喊,不去你就给我滚,给我滚到你爹 ![]() 这时候喝午茶的第一批茶客进门,正好听见姚碧珍在喊,跟你爹去生吧。茶客们哄堂大笑,笑完了说,跟爹生孩子多不好,生下孩子到底是兄弟还是儿子,不好称呼,谁要是愿意生就跟我来生吧,险保一 ![]() ![]() 多少年来, ![]() 《香街野史》这本韦现在几乎绝迹。记得我还是个小生学时,有一次偷偷潜⼊旧货收购站的仓库里淘金。在一捆发⻩的积満灰尘的旧书里,我随意菗出一本,菗到的就是这本《香街野史》。我把它连同一批连环画偷回了家。这本书在我 ![]() ![]() 现在,当我努力回忆《香街野史》中的有关片断并为南方的现实寻找种种历史 ![]() 《香衔野史》中有一段记叙的是梅氏家族的 ![]() 清康熙年间,梅家茶馆因夫 ![]() ![]() ![]() ![]() 《香街野史》中还有一段记叙了梅家茶馆历史上轰动一时的钉子杀人案。读后让人⽑骨悚然。 明末清初,梅家茶馆由梅家兄弟共同经营,兄弟俩齐心合力,茶馆生意兴隆,财源茂盛。及至后来,为了钱财的分配,兄弟俩屡屡争吵,拳脚相加。弟弟五大三耝,颇有气力,哥哥却是瘦弱不堪,不善动武,因此在斗殴中每每吃亏。天长⽇久,哥哥便对 ![]() ![]() ![]() ![]() ![]() ![]() ![]() 苦不堪言。 诸如此类的记载在历代小说野史中实属多见,但是《香街野史》中记载的是我们这条街道的如烟如云的历史故事,尤其是书中两次提到我所 ![]() 有人猜测《香街野史》的作者草木客就是金文恺,说他晚年幽居在家就是在撰写这部充満罪恶虚伪和欺诈的怪书。我不能苟同,因为我记得很清楚,书是清末民初时由地下刊出的,它不可能出自金文恺之手。我为证实自己的观点,曾到 ![]()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珍贵的《香街野史》弄丢了,也许已经丢了好多年了。现在我面临某种绝境,一旦香椿树街居民对我的这部作品群起攻之时,我再也拿不出别的证据来了。 冬天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红菱姑娘的尸体从河里浮起来,河⽔缓慢地浮起她浮肿沉重的⾝体,从上游向下游流去。 红菱姑娘从这条河里来,又回到这条河里去。 香椿树衔的居民都拥到和尚桥头,居⾼临下,指点着河⽔中那具灰暗的女尸,它像一堆工业垃圾,在人们的视线中缓缓移动。当红菱姑娘安详地穿越和尚桥桥洞时,女人们注意到死者的部腹鼓 ![]() 有人用竹竿把红菱姑娘的尸体戳到岸边,然后把死者装进一只⿇袋里,由东街的哑巴兄弟一前一后扛到姚碧珍的梅家茶馆前。在茶棺门口,哑巴兄弟受到了姚碧珍的阻拦,姚碧珍双臂卡住大门,她说,谁让你们把死人往我家里抬的?她是我妈还是我女儿?给我抬回去,抬回去。哑巴兄弟不会说话,就把大⿇袋往地上一放,边上会说话的人就说话了,你老板娘也说得出口,抬回去?抬回到河里么吗?她是梅家茶馆的人,不回茶馆回哪里去?姚碧珍就破自大骂,谁说她是茶馆的人?她死赖在这里,打她不走,骂她不定,死了还要我来收尸吗?你们谁去捞的,好事做到底,不关我的事,捞尸的是哑巴兄弟,这时哑巴兄弟朝姚碧珍摊开手,等待着什么,姚碧珍说,你们张着手要什么?哑巴兄弟细细地比划了一番,原来是要钱。姚碧珍气得跳起来大骂,还跟我要钱?娘老赏你们一人一条经月带,你们要吗? 姚碧珍蛮横恶劣的态度没有吓退前来瞻仰死者的香椿树街人,他们对着地上 ![]() ![]() 那个人就是我,我当着众人宣布了我的判断后,一转⾝就逃出了人群,我与大批的前去梅家茶馆看死人的人擦臂而过,逆向而行。天空中的雪花一片片飘向我的肩头,飘在香椿树街头,很快地积成薄绒般的雪层,回头一看我们的香椿树街被⽩雪覆盖了一天,自茫茫一片真⼲净。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红菱姑娘的确是被蓄意谋杀的。1979年冬天的一个雪夜,李昌把 ![]() 李昌被收审时与审讯人员的对话后来在香椿树街流传甚广。 李昌,你杀了人,你知罪吗? 知罪。要不然我就不跑了。 李昌,你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没有什么动机。我也没用 ![]() ![]() 李昌,为什么要杀人? 她说她肚子里有孩子了,说是我的,她要我带她去私奔,说是吃糠咽菜也愿意。我烦她,我警告她三次了,让她不要来烦我,她不听,这就怨不得我了。 李昌,你知道她掉下河就会死吗? 我本来想吓她一下,谁想她睡得那么死,一声不吭,也不喊一声救命。 李昌,既然吓她,后来为什么不下河救她? 我想下河的,可是又怕冷,那天下大雪,穿着棉⾐都嫌冷,下河就更冷。 李昌,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不知道,只有老天爷知道了,人都死了,找谁对证去,她说是我的,就算是我的,只可惜我没有当爹的福份。 李昌,不许泊腔滑调,严肃一点。 我没有油腔,更不敢滑调,句句是真话,要是有假话,你们现在就一 ![]() ![]() 李昌收审后更大的一条新闻引起了香椿树街极大的震动,梅家茶馆令人瞩目的手电筒竟然一直拴在李昌的 ![]() ![]() ![]() ![]() ![]() 有一天姚碧珍提了一只篮子去探监。她给李昌带来了他最爱吃的卤猪头⾁,隔着铁栅栏递给李昌,李昌在里面闷头大吃,姚碧珍在外面默默静视,李昌吃完了还想吃,姚碧珍一手按住李昌的手亲着吻着,一手从蓝子里菗出一把菜刀,飞快地朝李昌的手剁去。两个人都尖叫了一声,李昌的三个手。指头被剁下来了,它们油腻腻⾎淋淋地躺在姚碧珍的竹蓝里,像三颗红扁⾖。 姚碧珍说,李昌,我挖不了你的心,只要你三 ![]() ![]() ![]() 南方在黑暗中无声地漂逝。 年复一年,我在香椿树街上走来走去。我曾经穷尽记忆,掏空每一只装満闲言碎语的口袋,把它们还给这条香椿树街。但是我现在变得十分脆弱,已经有人指责我造谣生非,肆意诽谤街坊邻居,指责我愧对生我养我的香椿树街,问题是我有什么办法,使我不出卖香椿树街,别人会比我更加 ![]() 梅家茶馆现在是越来越破败,越来越古老了。到了1989年夏天,茶馆门庭冷落,冷冷清清。一个炎热的下午,我看见茶馆虚掩着门,十几张八仙桌,50张靠背椅都在休息,做着怀旧的梦。姚碧珍已经是一个臃肿苍老的老妇人,她伏在一张桌上瞌睡,花⽩的头发被电扇的风吹得 ![]() 我走过和尚桥桥头,习惯 ![]() ![]() 他说,孩子,快跑。 孩子,快跑。 于是我真的跑起来了,我听见整个南方发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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