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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半生缘(十八舂) 作者:张爱玲 | 书号:39168 时间:2017/9/5 字数:1599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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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钧跟家里说,海上那个事情,他决定辞职了,另外也还有些未了的事情,需要去一趟。他回到海上来,在叔惠家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上午就到厂里去见厂长,把一封正式辞职信![]() ![]() 一走进那间办公室,就看见曼桢那件淡灰⾊的旧羊⽪大⾐披在椅背上。她伏在桌上不知在那里抄写什么文件。叔惠从前那只写字台,现在是另一个办事员坐在那里,这人也仿效着他们经理先生的国美式作风,把一双脚⾼⾼搁在写字台上,悠然地展览着他的花条纹袜子与⽪鞋,鞋底绝对没有打过掌子。他和世钧招呼了一声,依旧跷着脚看他的报。曼桢回过头来笑道:"咦,你几时回来的?"世钧走到她写字台前面,搭讪着就一弯 ![]() ![]() 曼桢问他关于他⽗亲的病状,世钧约略说了一些,然后他就把他辞职的事情缓缓地告诉了她,从头说起。他告诉她,这次回南京去,在火车上就急得夜一没觉睡,心想着⽗亲的病万一要是不好的话,⺟亲和嫂嫂侄儿马上就成为他的负担,这担子可是不轻。幸而有这样一个机会,⽗亲现在非常需要他,一切事情都 ![]() 他老早预备好了一番话,说得也很委婉,但是他真正的苦衷还是无法表达出来。譬如说,他⺟亲近来这样快乐,就像一个穷苦的小孩拣到个破烂的小玩艺,就拿它当个宝贝。而她这点凄惨可怜的幸福正是他一手造成的,既然给了她了,他实在不忍心又去从她手里夺回来。此外还有一个原因,但是这一个原因,他不但不能够告诉曼桢,就连对他自己他也不愿意承认──就是他们的结婚问题。事实是,只要他继承了⽗亲的家业,那就什么都好办,结婚之后,接济接济丈人家,也算不了什么。相反地,如果他不能够抓住这个机会,那么将来他⺟亲、嫂嫂和侄儿势必都要靠他养活,他和曼桢两个人,他有他的家庭负担,她有她的家庭负担,她又不肯带累了他,结婚的事更不必谈了,简直遥遥无期。他觉得他已经等得够长久了,他心里的烦闷是无法使她了解的。 还有一层,他对曼桢本来没有什么患得患失之心,可是自从有过豫瑾那回事,他始终心里总不能释然。人家说夜长梦多,他现在觉得也许倒是有点道理。这些话他都不好告诉她,曼桢当然不明⽩,他怎么忽然和家庭妥协了,而且一点也没征求她的同意,就贸然的辞了职。她觉得非常痛心,她把他的事业看得那样重,为它怎样牺牲都可以,他却把它看得这样轻。本来要把这番道理跟他说一说,但是看他那神气,已经是很惭愧的样子,就也不忍心再去谴责他,所以她始终带着笑容,只问了声:"你告诉了叔惠没有?"世钧笑道:"告诉他了。"曼桢笑道:"他怎么说?"世钧笑道:"他说很可惜。"曼桢笑道:"他也是这样说?"世钧向她望了望,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定很不⾼兴。"曼桢笑道:"你呢,你很⾼兴,是不是?你住到南京去了,从此我们也别见面了,你反正不在乎。"世钧见她只是一味的儿女情长,并没义正辞严地责备他自暴自弃,他顿时心里一宽,笑道:"我以后一个礼拜到海上来一次,好不好?这不过是暂时的事。暂时只好这样。我难道不想看见你么?" 他在海上耽搁了两三天,这几天他们天天见面,表面上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但是他一离开她,就回过味来了,觉得有点不对。所以他一回到南京,马上写了封信来。信上说:"我真想再看见你,但是我刚来过,这几天內实在找不到一个借口再到海上来一趟。这样好不好,你和叔惠一同到南京来度一个周末。你还没有到南京来过呢。我的⽗⺟和嫂嫂,我常常跟你说起他们,你一定也觉得他们是很 ![]() 叔惠接到他的信,倒很费踌躇。南京他实在不想去了。他和曼桢通了一个电话,说:"要去还是等舂天,现在这时候天太冷了,而且我上次已经去过一趟了。你要是没去过,不妨去看看。"曼桢笑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一个人去好象显得有点…突兀。"叔惠本来也有点看出来,世钧这次邀他们去,目的是要他的⽗⺟和曼桢见见面。假如是这样,叔惠倒也想着他是义不容辞的,应当陪她去一趟。 就在这一个星期尾,叔惠和曼桢结伴来到南京,世钧到车站上去接他们。他先看见叔惠,曼桢用一条湖绿羊⽑围巾包着头,他几乎不认识她了。头上这样一扎,显得下巴尖了许多,是否好看些倒也说不出来,不过他还是喜 ![]() ![]() 世钧叫了一辆马车,叔惠笑道:"这大冷天,你请我们坐马车兜风?"曼桢笑道:"南京可真冷。"世钧道:"是比海上冷得多,我也忘了告诉你一声,好多穿点⾐裳。"曼桢笑道:"告诉我也是⽩告诉,不见得为了上南京来一趟,还特为做上一条大棉 ![]() ![]() ![]() 他跟他家里人是这样说的,说他请叔惠和一位顾姐小来玩两天,顾姐小是叔惠的一个朋友,和他也是同事。他也并不是有意隐瞒。他一向总觉得,家里人对于外来的女友总特别苛刻些,总觉得人家配不上他们自己的人。他不愿意他们用特殊的眼光看待曼桢,而希望他们能在较自然的情形下见面。至于见面后,对曼桢一定是一致赞成的,这一点他却很有把握。 马车来到⽪货庄门前,世钧帮曼桢拿着箱子,三人一同往里走。店堂里正有两个顾客在那里挑选东西,走马楼上面把一只⽪统子从窗口吊下来,放下绳子,吊下那么小小的一卷东西,反面朝外,微微露出一些⽪⽑。那大红绸里子就像襁褓似的,里面睡着一只⽑茸茸的小兽。走马楼上的五彩玻璃窗后面,大概不是他⺟亲就是他嫂嫂,在那里亲手主持一切。是他⺟亲──她想必看见他们了,马上哇啦一喊:"陈妈,客来了!"声音尖厉到极点,简直好象楼上养着一只大鹦鹉。世钧不觉皱了皱眉头。 ⽪货店里总有一种特殊的气息,⽪⽑与樟脑的气味,一切都好象是从箱子里才拿出来的,珍惜地用银⽪纸包着的。世钧小时候总觉得楼下这丬店是一个 ![]() 叔惠是 ![]() ![]() 丝猴,出在峨嵋山的。"曼桢笑道:"哦,是不是这⻩⽑上有点金光?"世钧道:"据说是额上有三条金线,所以叫金丝猴。"楼梯上暗沉沉的,曼桢凑近前去看了看,也看不出所以然来。世钧道:"我小时候走过这里总觉得很神秘,有点害怕。" 大少 ![]() ![]() ![]() ![]() ![]() ![]() ![]() 叔惠道:"小健呢?"大少 ![]() ![]() ![]() ![]() ![]() ![]() ![]() ![]() 沈太太出来了,世钧又给曼桢介绍了一下,沈太太对她十分客气,对叔惠也十分亲热。大少 ![]() ![]() 吃完饭,曼桢说:"我们去看看老伯。"世钧陪他们到啸桐房里去,他们这时候刚吃过饭,啸桐却是刚吃过点心,他靠在 ![]() ![]() 叔惠问起啸桐的病情。俗语说,久病自成医,啸桐对于自己的病,知道得比医生还多。尤其现在,他一切事情都 ![]() 啸桐正谈得⾼兴,沈太太进来了。啸桐便问道:"小健今天可好些了?"沈太太道:"还有点热度。"啸桐道:"我看他吃王大夫的药也不怎么对劲。叫他们抱来给我看看。我给他开个方子。"沈太太笑道:"嗳哟,老太爷,你就歇歇吧,别揽这桩事了!我们少 ![]() ![]() 他对曼桢,因为她是女 ![]() ![]() 啸桐忽然脫口说道:"哦,想起来了!"──这顾姐小长得像谁?活像一个名叫李璐的舞女。怪不得看着这样眼 ![]() 正说笑间,女佣进来说:"方家二少爷跟石姐小来了,在楼底下试大⾐呢。"沈太太笑道:"准是在那儿办嫁妆。世钧你下去瞧瞧去,请他们上来坐。"世钧便向曼桢和叔惠笑道:"走,我们下去。"又低声笑道:"这不是说着曹 ![]() ![]() 他自去开箱子取照相机,世钧和曼桢先到楼下去和一鹏翠芝这一对未婚夫妇相见。翠芝送他们的那只狗也跑出来了,-还认识-的旧主人,在店堂里转来转去,直摇尾巴。一鹏一看见曼桢便含笑叫了声"顾姐小!几时到南京来的?"翠芝不由得向曼桢锐利地看了一眼,道:"咦,你们本来认识的?"一鹏笑道:"怎么不认识,我跟顾姐小老朋友了!"说着,便向世钧恿睡友劬ΑJ谰觉得他大可不必开这种玩笑,而且翠芝这人是一点幽默感也没有的,你去逗着她玩,她不要认真起来才好。他向翠芝看看,翠芝笑道:"顾姐小来了几天了?"曼桢笑道:"我们才到没有一会。"翠芝道:"这两天刚巧碰见天气这样冷。"曼桢笑道:"是呀。"世钧每次看见两个初见面的女人客客气气斯斯文文谈着话,他就有点寒凛凛的,觉得害怕。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自问也并不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 一鹏笑道:"喂,这儿还有一个人呢。我来介绍。"和他们同来的还有翠芝的一个女同学,站在稍远的地方,在那里照镜子试⽪大⾐。那一个时期的女生学比较守旧,到哪儿都喜 ![]() ![]() ![]() 一鹏笑道:"你们今天有些什么节目?我请你们吃六华舂。"世钧道:"⼲吗这样客气?"一鹏道:"应当的。等这个月底我到海上,就该你们请我了。"世钧笑道:"你又要到海上去了?"一鹏把头转向翠芝那边侧了侧,笑道:"陪她去买点东西。"窦文娴便道:"要买东西,是得到海上去。海上就是一个买东西,一个看电影,真方便!"她这样一个时髦人,却不住在海上,始终认为是一个缺陷,所以一提起来,她的一种优越感和自卑感就 ![]() 大少 ![]() ![]() ![]() ![]() ![]() ![]() ![]() ![]() ![]() ![]() 于是就到清凉山去了。六个人把一辆汽车挤得満満的。在汽车上,叔惠先没大说话,后来忽然振作起来了,嘻嘻哈哈的,兴致很好,不过世钧觉得他今天说的笑话都不怎么可笑,有点硬滑稽。翠芝和她的女同学始终是只有她们两个人唧唧哝哝,咭咭咕咕笑着,那原是一般女生学的常态。到了清凉山,下了汽车,两人也还是寸步不离,文娴跟在翠芝后面,把两只手揷在翠芝的⽪领子底下取暖。她们俩只顾自己说话,完全把曼桢撇下了,一鹏倒觉得有些不过意,但是他也不敢和曼桢多敷衍,当着翠芝,他究竟有些顾忌,怕她误会了。世钧见曼桢一个人落了单,他只好去陪着她,两人并肩走上山坡。 走不完的破烂残缺的石级。不知什么地方驻着兵,隐隐有喇叭声顺着风吹过来。在那淡淡的下午的 ![]() 江南的庙宇都是这种惨红⾊的粉墙。走进去,几座偏殿里都有人住着,一个褴褛的老婆子坐在破蒲团上剥大蒜,她⾝边搁着只小风炉,竖着一卷席子,还有小孩子坐在门槛上玩。像是一群难民,其实也就是穷苦的人,常年过着难民的生活。翠芝笑道:"我听见说这庙里的和尚有家眷的,也穿著和尚⾐服。"叔惠倒好奇起来,笑道:"哦?我们去看看。"翠芝笑道:"真的,我们去瞧瞧去。"一鹏笑道:"就有,他们也不会让你看见的。" 院子正中有一座鼎,曼桢在那青石座子上坐下了。世钧道:"你走得累了?"曼桢道:"累倒不累。"她顿了一顿,忽然仰起脸来向他笑道:"怎么办?我脚上的冻疮破了。"她脚上穿著一双瘦伶伶的半⾼跟灰⾊麂⽪鞋。那时候女式的长统靴还没有流行,棉鞋当然不登大雅之堂,匦是有的,但是只能够在家里穿穿,穿出去就有点像个老板娘。所以一般女人到了冬天也还是袜丝⽪鞋。 世钧道:"那怎么办呢?我们回去吧。"曼桢道:"那他们多扫兴呢。"世钧道:"不要紧,我们两人先回去。"曼桢道:"我们坐⻩包车回去吧,不要他们的车子送了。"世钧道:"好,我去跟叔惠说一声,叫他先别告诉一鹏。" 世钧陪着曼桢坐⻩包车回家去,南京的冬天虽然奇冷,火炉在南京并不像在京北那样普遍,世钧家里今年算特别考究,⽗亲房里装了个火炉,此外只有起坐间里有一只火盆,上面搁着个铁架子,煨着一瓦钵子荸荠。曼桢一面烤着火一面还是发抖。她笑着说:"刚才实在冰透了。"世钧道:"我去找件⾐裳来给你加上。"他本来想去问他嫂嫂借一件绒线衫,再一想,他嫂嫂的态度不是太友善,他懒得去问她借,而且嫂嫂和⺟亲一样,都是梳头的,⾐服上也许有头油的气味。他结果还是拿了他自己的一件咖啡⾊的旧绒线衫,还是他中学时代的东西,他⺟亲称为"狗套头"式的。曼桢穿著太大了,袖子一直盖到手背上。但是他非常喜 ![]() 荸荠煮 ![]() 他忽然在口袋里掏摸了一会,拿出一样东西来,很腼腆地递到她面前来,笑道:"给你看。这是我在海上买的。"曼桢把那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有一只红宝石戒指。她微笑道:"哦,你还是上次在海上买的。怎么没听见你说?"世钧笑道:"因为你正在那里跟我生气。"曼桢笑道:"那是你多心了,我几时生气来着?"世钧只管低着头拿着那戒指把玩着,道:"我去辞职那天,领了半个月的薪⽔,拿着钱就去买了个戒指。"曼桢听见说是他自己挣的钱买的,心里便觉得很安慰,笑道:"贵不贵?"世钧道:"便宜极了。你猜多少钱?才六十块钱。这东西严格的说起来,并不是真的,不过假倒也不是假的,是宝石粉做的。"曼桢道:"颜⾊很好看。"世钧道:"你戴上试试,恐怕太大了。" 戒指戴在她手上,世钧拿着她的手看着,她也默默地看着。世钧忽然微笑道:"你小时候有没有把雪茄缟显炎诺哪歉鲋饺θΦ苯渲复鞴?"曼桢笑道:"戴过的。你们小时候也拿那个玩么?"这红宝石戒指很使他们联想到那种朱红花纹的烫金小纸圈。 世钧道:"刚才石翠芝手上那个戒指你看见没有?大概是他们的订婚戒指。那颗金刚钻总有一个手表那样大。"曼桢噗哧一笑道:"哪有那么大,你也说得太过分了。"世钧笑道:"大概是我的心理作用,因为我自己觉得我这红宝石太小了。"曼桢笑道:"金刚钻这样东西我倒不怎么喜 ![]() ![]() ![]() ![]() 那戒指她戴着嫌太大了。世钧笑道:"我就猜着是太大了。得要送去收一收紧。"曼桢道:"那么现在先不戴着。"世钧笑道:"我去找点东西来裹在上头,先对付着戴两天。丝线成不成?"曼桢忙拉住他道:"你可别去问她们要!"世钧笑道:"好好。"他忽然看见她袖口拖着一绺子绒线,原来他借给她穿的那件旧绒线衫已经破了。世钧笑道:"就把这绒线揪一点下来,裹在戒指上吧。"他把那绒线一菗,菗出一截子来揪断了,绕在戒指上,绕几绕,又给她戴上试试。正在这时候,忽然听见他⺟亲在外面和女佣说话,说道:"点心先给老爷送去吧,他们不忙,等石姐小他们回来了一块儿吃吧。"那说话声音就在房门外面,世钧倒吓了一跳,马上换了一张椅子坐着,坐到曼桢对过去。 房门一直是开着的,随即看见陈妈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点心从门口经过,往他⽗亲房里去了。大概本来是给他们预备的,被他⺟亲拦住了,没叫她进来。⺟亲一定是有点知道了。好在他再过几天就要向她宣布的,早一点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他心里正这样想着,曼桢忽然笑道:"嗳,他们回来了。"楼梯上一阵脚步响,便听见沈太太的声音笑道:"咦,还有人呢?翠芝呢?"一鹏道:"咦,翠芝没上这儿来呀?还以为他们先回来了!"一片"咦咦"之声。世钧忙 ![]() 世钧吃荸荠已经吃 ![]() 幸而没有多大的工夫,叔惠和翠芝也就回来了。大家纷纷向他们责问,世钧笑道:"再不回来,我们这儿就要组织探险队,灯笼火把上山去找去了!"文娴笑道:"可把一鹏急死啦!上哪儿去了,你们?"叔惠笑道:"不是去看和尚太太吗?没见着,和尚留我们吃素包子。吃了包子,到扫叶楼去找你们,已经不在那儿了。"曼桢道:"你们也是坐⻩包车回来的?"叔惠道:"是呀,走了好些路也雇不到车,后来好容易才碰见一辆,又让他去叫了一辆,所以闹得这样晚呢。" 一鹏道:"那地方本来太冷静了,我想着别是出了什么事了。"叔惠笑道:"我就猜着你们脑子里一定会想起-火烧红莲寺-,当我们掉了陷阱里去,出不来了。不是说那儿的和尚有家眷吗,也许把石姐小也留下,组织小家庭了。"世钧笑道:"我倒是也想到这一层,没敢说,怕一鹏着急。"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翠芝一直没开口,只是露出很愉快的样子。叔惠也好象特别⾼兴似的,看见曼桢坐在火盆旁边,就向她嚷道:"喂,你怎么这样没出息,简直丢我们海上人的脸-,走那么点路就不行了,老早溜回来了!"翠芝笑道:"文娴也不行,走不了几步就闹着要歇歇。"一鹏笑道:"你们累不累?不累我们待会儿再上哪儿玩去。"叔惠道:"上哪儿去呢?我对南京可是完全外行,就知道有个夫子庙,夫子庙有歌女。"几个姐小们都笑了。世钧笑道:"你横是小说上看来的吧?"一鹏笑道:"那我们就到夫子庙听清唱去,去见识见识也好。"叔惠笑道:"那些歌女漂亮不漂亮?"一鹏顿了一顿,方才笑道:"那倒不知道,我也不常去,我对京戏 ![]() 大家说得热热闹闹的,说吃了饭要去听戏,后来也没去成。曼桢因为脚疼,不想再出去了,文娴也说要早点回去。吃过饭,文娴和翠芝就坐着一鹏的汽车回去了。他们走了,世钧和叔惠曼桢又围炉谈了一会,也就觉睡了。 曼桢一个人住着很大的一间房。早上女佣送洗脸⽔来,顺便带来一瓶雪花膏和一盒半旧的三花牌香粉。曼桢昨天就注意到,沈太太虽然年纪不小了,仍旧收拾得头光面滑,脸上也不少搽粉,就连大少 ![]() ![]() 沈太太和叔惠已经坐在饭桌上等着他们。曼桢叫了声"伯⺟",沈太太笑道:"顾姐小昨天晚上睡好了吧,冷不冷哪,被窝够不够?"曼桢笑道:"不冷。"又笑着向叔惠说:"我这人真胡涂,今天早上起来,就转了向了,差点找不到这间屋子。"叔惠笑道:"你这叫-新来的人,摸不着门。新来乍到,摸不着锅灶-"这两句谚语也不知道是不是专指新媳妇说的,也不知是曼桢的心理作用,她立刻脸上一红,道:"你又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套。"沈太太笑道:"许家少爷说话真有意思。"随即别过脸去向世钧笑道:"我刚在那儿告诉许家少爷,你爸爸昨天跟他那么一谈,后来就老说,说你要是有他一半儿就好了──又能⼲,又活泼,一点也没有现在这般年轻人的习气。我看那神气,你要是个女孩子,你爸爸马上就要招亲,把许家少爷招进来了!"沈太太随随便便的一句笑话,世钧和曼桢两人听了,都觉得有些突兀,怎么想起来的,忽然牵扯到世钧的婚事上去──明知道她是说笑话,心里仍旧有些怔忡不安。 世钧一面吃着粥,一面和他⺟亲说:"待会儿叫车夫去买火车票,他们下午就要走了。"沈太太道:"怎么倒要走了,不多住两天。等再过几天,世钧就要到海上去给他舅舅拜寿去,你们等他一块儿去不好么?"挽留不住,她就又说:"明年舂天你们再来,多住几天。"世钧想道:"明年舂天也许我跟曼桢已经结婚了。"他⺟亲到底知道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呢? 沈太太笑道:"你们今天上哪儿玩去?可以到玄武湖去,坐船兜一个圈子,顾姐小不是不能多走路吗?"她又告诉曼桢一些治冻疮的偏方,和曼桢娓娓谈着,并且问起她家里有些什么人。也许不过是极普通的应酬话,但是在世钧听来,却好象是有特殊的意义似的。 那天上午他们就在湖上盘桓了一会。午饭后叔惠和曼桢就回海上去了,沈太太照例买了许多点心⽔果相送,看上去双方都是"尽 ![]() ![]() 他回到家里,一上楼,沈太太就 ![]() 沉默了一会,一鹏又道:"她要稍微给我一点影子,给我打一点底子,又还好些──菗冷子给人家来这么一下!"世钧道:"据我看,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吧,你总也有点觉得。"一鹏苦着脸道:"昨天在你们这儿吃饭,不还是⾼⾼兴兴的吗?一点也没有什么。"世钧回想了一下,也道:"可不是吗!"一鹏又气愤愤的道:"老实说,我这次订婚,一半也是我家里主动的,并不是我自己的意思。可是现在已经正式宣布了,社会上的人都知道了,这时候她忽然变卦了,人家还不定怎么样疑心呢,一定以为我这人太荒唐。老实说,我的名誉很受损失。"世钧看他确实是很痛苦的样子,也想不出别的话来安慰他,惟有说:"其实,她要是这样的脾气,那也还是结婚前发现的好。" 一鹏只是楞磕磕的,楞了半天,又道:"这事情我跟谁也没说。就是今天上这儿来,看见我姊姊,我也没告诉她。倒是想去问问文娴──文娴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许知道是怎么回事。"世钧如释重负,忙道:"对了,窦姐小昨天也跟我们在一起的。你去问问她,她也说不定知道。" 一鹏被他一怂恿,马上就去找文娴去了。第二天又来了,说:"我上文娴那儿去过了。文娴倒是很有见识──真看不出来,她那样一个女孩子。跟她谈谈,心里痛快多了。你猜她怎么说?她说翠芝要是这样的脾气,将来结了婚也不会幸福的,还是结婚前发现的好。"世钧想道:"咦,这不是我劝他的话吗,他倒又从别处听来了,郑重其事的来告诉我,实在有点可气。"心里这样想着,便笑了笑,道:"是呀,我也是这样说呀。"一鹏又好象不听见似的,只管点头播脑的说:"我觉得她这话很有道理,你说是不是?"世钧道:"那么她知道不知道翠芝这次到底是为什么缘故…"一鹏道:"她答应去给我打听打听,叫我今天再去听回音。" 他这一次去了,倒隔了好两天没来。他再来的那天,世钧正预备动⾝到海上去给他舅舅祝寿,不料他舅舅忽然来了一封快信,说他今年不预备做寿了,打算到南京来避寿,要到他们这里来住两天,和姊姊姊夫多年不见了,正好大家聚聚。世钧本来想借这机会到海上去一趟的,又去不成了,至少得再等几天,他觉得很懊丧。那天刚巧一鹏来了,世钧看见他简直头痛。 一鹏倒还好,不像前两天那副严重的神气。这次来了就坐在那里,默默的菗着烟,半晌方道:"世钧,我跟你多年的老朋友了,你说老实话,你觉得我这人是不是很奇怪?"世钧不大明⽩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幸而他也不需要回答,便继绩说下去道:"文娴分析我这个人,我觉得她说得倒是很有道理。她说我这个人聪明起来比谁都聪明,胡涂起来又比谁都胡涂。"世钧听到这里,不由得诧异地抬了抬眉⽑。他从来没想到一鹏"聪明起来比谁都聪明"。 一鹏有点惭恧的说:"真的,你都不相信,我胡涂起来比谁都胡涂。其实我爱的并不是翠芝,我爱的是文娴,我自己会不知道!" 不久他就和文娴结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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