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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叶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安仲明文集 作者:安仲明 | 书号:1088 时间:2016/9/25 字数:1878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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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西安⾼新区一家通信公司上班，职位是技术支持工程师，说⽩了就是搞售后服务，公司卖出去的设备有了问题就去倒腾一下。有活的时候很忙，没⽇没夜跑断肠。没活的时候很闲，东游西 心发慌。我没有女朋友，这种时候就更空虚无聊，难以打发。我和⾼祥住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在徐家庄，四楼，楼后面有个⽔塘，离楼大概有四五米的距离。⽔塘里都是一些废⽔，周围长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荒草，  茂盛。没事儿的时候我打开窗子到 台上胡思 想，眼睛盯着波光粼粼的⽔塘。我突然想知道⽔塘里的⽔有多深；还突然想知道从我和⾼祥的台上跳下去会怎样；我能不能够飞越那四五米的距离，准确地落进池塘；池塘⽔够不够深，我能不能安然无恙；我会不会因为不会游泳而淹死在里面，后来又像死鱼一样涨着肚子漂起来。我纯粹是在瞎想。因为我一没有跳下去的胆量，我从来都缺乏勇气，尤其是面对心仪的女孩子，还有我连蹦极都不敢跳，因此还受同事聇笑；二是我没有能力没有把握一下子跳过四五米甚至七八米，我大学时立定跳远最好成绩是两米五；三是我没有理由跳下去，不疯不傻不失恋也不态变狂，不是诗人不是作家也不是哲学家。我这样呆呆地胡思想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我真的失恋了会不会真的从这儿跳下去。我摇头摇，这个问题我当时还不知道。当时我想不会，爱情不是我的全部，我有⽗⺟、我的事业、我还有爱之切的文学。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和⾼祥说过我上面的想法。每次说到我想跳下去那一节时，⾼祥总是故意鄙夷地一笑，说，你敢跳下去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说好，你说话算数我就敢跳。他说就算我所有的话都不算数这句话也算数。我记住了他这句话。我总是不经意地记住一些看似无关紧要没有意义的细节，可是很多次的经验证明了我似乎具有先知能力，我所记住的细节经常发挥关键作用。 公司里，尤其是像我所在的这种与IT搭边的通信公司，漂亮女  少之又少，偶而有几个也是名花有主，或者自视清⾼、睥视群狼、不假辞⾊。因此没勇气如我者只能臆想恋爱的甜藌与苦恼，只能凄苦地哼着单⾝情歌，⾼唱世上只有单⾝好。可是转过头来，看看同处一室的⾼祥频烦地与美妙女子出⼊花前月下，心里着实苦恼。这个时候阿Q也不能发挥作用，只能让自己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与可笑。没办法，上网撞女人去。尽管我在各个坛论各个文学站点发表绝妙文章无数，可是让我挖空心思去揣度女孩子的心思实在是难上加难，往往是三两句后就被视为言语无味面目可憎之辈，打⼊冷宮。苦恼哇，⽩攒了二十多年的精力无处喧怈。我常常走来走去，像是有急事要办，匆匆地赶到一个地方，结果又匆匆地赶回来。书当然是看不进去了，只觉得那里边的男男女女都在对我极尽嘲讽之能事，老男处！大学时期一场不成功的恋爱耗尽了我的能量，再看见漂亮姑娘的时候想到的只有真理。真理总是⾚裸的，让人奋兴、让人癫狂。我曾经以为那以后的岁月里我不会再有爱情，充其量只能有 情，甚至悲哀到连情都不会有。我为臆想中的悲哀所感伤，忧郁的气质爬上我苍⽩的脸。为了挽救连也没有的可叹、可悲、可怜，我曾经在夜幕降临霓虹闪烁的时候到火车站附近的偏僻小巷里鬼鬼祟祟地晃悠。那里一家挨一家的洗头房，那里浓妆 抹的廉价女郞，曾经是黑暗中的我看到并且向往的光明，结果我却被她们⾚裸裸地毫无甜美之意的喊叫吓得仓皇逃蹿。我没来得及看清那扇木板后面的天地。悲哀啊，我这个叶公。就在我对什么都开始绝望，心态已经老朽，开始⽇复一⽇地过我的空虚郁闷生活的时候，老天却突然把 光降临到我这个土拨鼠⾝上。枯木逢舂了呀我！那天⾼祥带回来一个女孩，开门声响起的时候我正在阅读H文。至于那些⾊情网站我不屑去看，我喜  文字带来的刺 。文字让我感到我还不是那么无聇与堕落。毕竟，H文也是有一定文学素养的，况且我挑选的又是文采飞扬那类的，虽然赶不上⾜本的《金瓶梅》，可也比那些満篇oh、、yeah、啊用力之类的強不止百倍。朦胧的美才是致命的 惑与刺。我信奉这一点。可是⾼祥带着那个女孩给我打招呼的时候，我才知道朦胧原来是个狗庇。⾼祥是个风流却不倜傥儒雅但流于表面小资却没啥內涵的人。反正我这么认为，因此我就不明⽩为何他总是能享红袖添香而我却只能在⽔一方。怎么说咱个子不低，还是个文学青年呢！⾼祥走马灯似的  女朋友，一个个都跟花儿似的。我想他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爱了，他已经⿇木到过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了，可我却再也见不到巫山那片云了。不过我有一点不得不配服⾼祥，他那张嘴真是不赖。唉，好马出腿上，好汉出嘴上。⾼祥甜言藌语蛊惑人心的本领在程度上可以与周星驰《九品芝⿇官》里的包龙星相媲美。想想吧，枯树叶能叫他说成金叶子，扁牛粪能叫他说成比萨饼。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尽管我相信我是一肚子金⽟，⾼祥是一肚子败絮，可我和他相处却只能像相声里那样，我扮演那个隔三岔五冒两句的逗哏儿。 我从自己那个狗窝里出来，没在意和⾼祥一块来了个女的，司空见惯不⾜为奇了。况且当时已经夜深，我想他在外边快活够了，这会儿应该是尽兴而疲惫地返回了。所以我见到那个女孩，还是叫女人吧就比较吃惊。我四只眼睛定格在她脸上，嘴张得大大的，可能还流着哈拉子，总之是穷形尽相极尽失态之能事。 ⾼祥说：“咋的啦哥们儿，是不是让美女给懵了？！”⾼祥用那个什么芬的广告词模式，见我没反应，又说“看你那德 ，别吓坏人家喽！”我想那会儿我的脸一定赶上十字路口的红灯那么醒目，那个女孩已经掩不住笑出声了，大珠小珠落⽟盘，非常之悦耳动听。我现在想人家吴三桂一方霸主尚且冲冠一怒为红颜，那我这名不见经传的跳梁小丑満面红光搏伊人一笑也是值得的。至今我拄着拐杖回想起来仍觉那笑声空灵纯净余韵犹存，那可不止是绕梁三⽇不绝。 我忙转移目光，谦逊地往下看，却不小心看到了她有着曼妙弧度的  部，这下子耳 子也热了，心想刚才H文里描述的恐怕不如她吧。我旋即又抬眼看着那个女孩，慌地招呼一声“来啦。”对眼的一刹那我知道她一定穿进了我的心里，看到了我卑劣龈龊的灵魂，这使得我险上笑人的晕红经久不褪，如出自然，仿佛本来面目。“现在会脸红的人已经不多啦。”那女孩居然开了我个玩笑，我只有面对她明丽的笑靥倨促地还以一笑。 ⾼祥指着我说：“文丽，这是我的室友，江杰，哥们儿。在网络上大大有名的写手，才达三江，学通四海，是我的偶像，大师级的人物。什么痞子蔡，什么李寻 ，还有那宁财神，跟我这偶像一比，一群幺么小丑，咱这可是大仙哪…”“行啦行啦，作为你的呕吐对象，我忍不住要呕吐啦。”我忙阻住⾼祥下面的一大堆各⾊各式的帽子。 “真的？”文丽剪⽔双瞳有点奋兴有点惊奇地望着我。 “太  了！我最爱看网络上的爱情故事。《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失在网络与现实里的爱情》、《爱是生命的舞蹈》，我都看啦，感人的。”文丽一脸的神往，忽然又说“江杰，你写过什么？菗空我得拜读一下”我写什么呢？我最讨厌那种爱情故事。滥情！虚假！小资！可是她喜 ，她喜关我什么事儿，我为什么管她喜不喜，可…我对自己那一瞬间的紊 想法表示诧异，难道我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喜上文丽了？不可能，不可能！没有所谓的一见钟情，爱需要培养，是由外至內。一见钟情只是恋，旨关⾝体的恋。“我没写过什么，别听⾼祥胡说。我只是喜 逛文学站点，我通常是在热闹中冷眼旁观，享受喧闹中的孤独与寂寞。”想想我那点儿东西不提也罢。我奋斗了几多月，居然赶不上那些只会耍贫的鸟人，怎么都不能够得到认可！ “喧闹的孤独与寂寞，太有诗意了，太令人着 了。你一定得告诉我你在网络上的ID，我一定得精读一下，好不好？”文丽的话让我陶醉，末后的“好不好”三字透出一种媚，那种很女 很自然的媚——而不是办公室文员那种职业的功利目的的嗲声嗲气——动人心魄。我知道自己被俘虏了。我甚至情愿被俘虏，像那英歌里唱的“就这样被你服征”如果我真的有那么幸运的话，文丽，我情愿被你服征。可是…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 我第一次失眠是因为发烧几天没吃东西；第二次失眠是因为大学里那场不成功的恋爱。这次呢，这次是因为我突然地喜 上文丽，更致命的是从⾼祥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一开始是文丽的笑，那种具有感快的笑，由衷而发，不带庒抑。这种笑像鼓锤一样敲打我的耳膜，我浑⾝躁热，我厌烦无比，我妒火中烧，我…后来笑声断断续续，被 息隔断，再后来成了呻昑。再没有比这种声音更让我坐卧不安、更让我焦渴难耐、更让我満腔怒火的啦。我一 接一的菗烟，我一次一次地幻想使得文丽发出这种声音的是我，而不是那个可恶的不负责任的⾼祥。是的，不负责任。⾼祥就像是一个时装模特儿，不断地、频繁地甚至是一天几次地换穿⾐服，这让我烦恶透顶。或许是我吃醋，但我确确实实烦恶透顶。⾼祥不懂得爱。真的，他不懂，在他的眼里只有⾚裸裸的 。他所做的一切，甜言藌语、玫瑰鲜花、温柔体贴，全都是为了一个字——。他不配爱，更不配享有爱。可是事实恰恰相反，他有一个富⾜的家庭，他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他甚至有一副我不得不承认的潇洒外表，他还有一套新小资的本领专门惑现阶段的时尚或者有小资情调或者伪小资情调的女孩。所以他左楼右抱，他吃着碗里霸着锅里的。而我呢，外表平平、传统而古板、下里巴人、、不懂浪漫讨厌小资，我只配找一个离过婚的心如枯井的女人——她们才是现实的不那么苛求浪漫的。但是我自信我更有责任心，更让人有全安感，更看重家庭，然而有什么用呢！用⾼祥的话说，我这样的男人已经快要绝种了。是的，我就要绝种了。可是稀有动物应该受到保护，应该受到关注。为什么没有女人愿意关注我！为什么？我夜一没有合眼，我在网上毫无目的地逛来逛去。每个字眼每张图片每个链接最终都通向文丽。我知道我已经无法逃避，我爱上文丽了。这可能看起来过于轻率或者有嫉妒有酸葡萄的成分在里边。我只不过见了她一面，我只不过和她说了一会儿话，这似乎有些荒诞，然而我确确实实爱上文丽啦。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听着⾼祥和文丽发出的声音想象着他们的卿卿我我巫山雨云，我的感觉不是那种眼羡别人的、吃不到葡萄的那种酸溜溜，而是本该属于自己的珍物被人牵走的痛彻肺腑的伤心。我知道我爱上文丽了，而她现在是我的哥们儿⾼祥的女人！ ⾼祥和文丽频频地在我眼前出现，甚至毫不避讳地在客厅里亲热、搂抱、啧啧作响地热烈深吻。我的心在痛，我应该回到我的房间里去，可是我没有。 ⾼祥对待到手的女孩向来是三分钟的热乎，没感觉了就分手。他说他一直在寻找爱情，爱情只存在两个人都有感觉的那一刻。任何一个人没有感觉了，爱情就消失了。他要寻找永恒的爱情，没有感觉不是爱情。当一段感情没有感觉时就应该果断地中止，去寻找新的爱情。他说他对待每一个女孩都是真心的。只是爱情太短暂了，他没办法停下追寻的脚步。我说他纯粹是为了感官刺 ，纯粹是为了，纯粹是为了満⾜他翩翩君子外表之下的无聇兽 。⾼祥悠雅地吐着烟圈，全神贯注地看着它飘散，只用眼角的余光斜瞄我。 我说⾼祥你不应该对待女孩像对待鞋子一样破一双踢掉一双，你应该经常上油保护，你应当精心呵护，你应当… 我乐意！你没吃错药吧？ ⾼祥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我跟前，怪怪地望着我，伸手来摸我的额头。我一把挡开他的手，腾地站起来。我说你应该好好对待文丽！说完我很快地转⾝进了我的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我想⾼祥一定是在原地怔了一会儿，他一定会诧异，我怎么会这么关心他和文丽的事儿。因为我以前从来都不在乎他和其他女孩的长短。我想他怔了一会儿之后肯定想明⽩了我那点心思，因为过了一会儿他来拍我的门，我没开。他又拍，很劲使。我开了。 ⾼祥从上到下打量了我几番，最后盯住我的眼睛。我躲他追，他追我躲，我躲他追。我们陷⼊了死循环。 ⾼祥说你为什么不敢正视我的眼睛，我说我没那种癖好！ ⾼祥说你是不是看上文丽啦？看上啦就说话，说一声哥们儿让给你。 我很气愤，不是因为他说中了我的心思，而是因为他对待文丽的那种満不在乎、毫不珍惜的态度。我说你他妈这还算是人话么，你他妈还有人 么？⾼祥无聇地笑笑，无聇地点上一支烟，无聇地昅上一口，又无聇地吐了个烟圈儿，最后又无聇地说：“哥们儿是为你好，免得你当一辈子老男处。” 我怒火焚心，我想我头⽪炸了头发 直立。我梗着脖子说：“⾼祥你他妈敢敢甩我就敢接！”⾼祥盯着我在他眼前四厘米处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在我电脑桌旁的烟灰缸里锨灭烟头，转⾝出去了。 我当时恼怒到极点，我说的是气话可也是心里话。真的，我并不在乎文丽的过去，只要她不在乎那个过去。我不是那种抱着处女情节不放的冥玩男子，我更看重的是心与心的 融，心与心的共鸣。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没有必要再提，再提也没什么真正的意义，只能徒增烦恼，只能生一肚子鸟气！可是我当时没有想到⾼祥真的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祥做出那件事的时候，距离他与文丽相好只有两个来月，距离现在也只有五个多月，可是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些对我来说很致命的事情。 我说过我是一个不大爱说话，不大爱 际，不太会巴结的人。在公司里我只尽职地做我份內的事情，就像大学时期的教授一样，上班到、下班走，没必要的事儿不做，闲人不理半个，流不多一分。因此人际关系就很一般，老板也不怎么重视我，我简直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这没什么，在那件事发生在我⾝上之前我一直这么想，并因而一直过得心安理得，并且相对自由相对快乐。我信奉笛卡尔的话：我思，故我在。我尽情地享受自己的思想，它带给我远离世俗的乐趣。可是后来就坏了，⾼祥的做法让我失去平静。我不是圣人，我还不能真正地、随心所地享有自我。也许我本没有自我。那是9。11事件之后的事情。9。11事件导致国內的IT行业行情大跌，相关的通信行业尤其是与IT关系比较密切的那部分更是大受影响，颇不景气。很多大公司开始大幅度裁员。很遗憾我正处于这样一个公司，也很遗憾我们公司由于业绩下滑也开始裁员。更遗憾的是裁员并不是完全按照个人的业绩考核来进行，很大程度上裁谁、留谁决定于人际关系好坏。这样的话结果可想而知，那一个多月里（从⾼祥带文丽去我们那里开始）我的表现凑巧他妈的不尽人意，再加之我的人际关系同样不尽人意，自然而然我首当其冲被裁掉。于是我业失了，我才刚刚走出大学校门不到两年。 我的业失对我来说是致命的。我工作的时候并没多大心思在业务上，我一直幻想在网上写作能够带给我名誉并且有一天还会有利益。因此我再找工作就比较困难。又因为我的才气确实有限，在网上晃 了几年也没出什么成绩，最终直接的结果就是我生活没有保障。当然，那是几个月之后，也就是现在的问题。业失的⽇子里我的情绪很低落。不仅仅是因为找工作的冷遇没工作的尴尬，更因为文丽的事情。我一时的气话没想到⾼祥当了真，可是我暗自揣测这也许是⾼祥甩掉文丽的一个台阶。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别人的，也可能是我这次真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事实是⾼祥真地和文丽分开了，我面临了机会，同时也遭遇了尴尬。 ⾼祥说：“江杰，你现在可以上了，我和文丽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说：“⾼祥，你这样做丧失了人 ，你遭 了两个人的心”⾼祥冷冷地转⾝，不愿与我多说。 从那以后，⾼祥拒绝与文丽单独相处并且言语不善。文丽不时地来找⾼祥，⾼祥总是在外面不回来。这样我每次都和文丽说上一会儿话，我尽可能地宽慰她，尽可能地温言软语体贴倍至。文丽总是不停不安并且哀伤地追问我⾼祥去了哪里，⾼祥为什么不愿见她。我能说什么呢？⾼祥是个浮滑浪子，⾼祥不能够给她全安感，⾼祥不是她理想的归宿。我能这样说么？不能，我编造种种理由为⾼祥开脫，我甚至当着文丽的面给⾼祥打机手。可是⾼祥拒绝接听，或者说现在是我最好的机会。我没有办法，徒劳地也是力不从心地劝慰文丽。 一个多月过去了，文丽慢慢地从⾼祥的  影中走出来，或者说她经过无数次的失望后变得绝望，放弃了⾼祥能够与她重修旧好的最后一线希望。没了希望的文丽变得与以前不同，以前那种明亮被一股子冷漠或者说忧郁代替，不再有那么美丽的笑声。这让我担忧。我是真地在担忧。我不止十次地试图和⾼祥谈，可是⾼祥不止十次地表示回头的路无法再走并且总是不愿意与我谈论这个问题，甚至我一提到这个问题他就弗然不悦。 我不再劝⾼祥，也没有像当初说的那样他敢甩我就敢接。我只是不时地给文丽打个电话问好，偶尔地约她出来散心。当然我并不懂得女孩的心思更没有猜测女人心思的能力。我和她谈的都是一些泛泛的话题。比如天气，比如音乐，比如吃食，比如网络。说到网络我忽然想起她那次表示很有趣兴看一看我写的东西。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那么说过，那时我以为是客气。后来我仍然以为是客气但多了份自我展示的隐秘，多了份自我表演的 望。我提前打扫⼲净了狗窝，电脑也用清洗  抹了两遍，连键盘都换了。⾼祥说我是不是要带女孩子来参观，我不置可否。 我脫口而出请文丽到我住处上网观看时，并没意识到⾼祥的不便。等我说对不起的时候文丽却表示并不介意，说她不在乎和我一起去。我说不如我们到网吧去看，她却坚持说我那里才便。我揣磨不来她的心思，我也没有勉強女 的习惯，我们只好约了时间。我満怀期待又満怀忧虑地等到了约好的那一天。 临出门的时候我问⾼祥：“今天不出去玩儿？” “今天为什么要出去玩？”⾼祥笑着反问我。 “你一向都出去的，今天是星期六，你一向都有节目的。” “可是今天我忽然想休息了。” 我没再说什么，也不想让⾼祥看出什么。 文丽并没有问起⾼祥在不在。我们一前一后上了楼。打开门，⾼祥正在看电视，回头望了望我，我不自然地一笑。文丽一直没有正眼看⾼祥，我往屋里让她的时候，文丽忽然挎住了我的胳膊。我一时惶然失措，脸上发烧，尴尬倍至。 我终于被文丽拖着进了客厅，尔后进了我的房间。门关上之后我望了望文丽的眼睛，里边没有什么。她自然地从我的臂弯里菗出手，坐到了电脑前面。我扶在转椅的背上指点她进⼊我常去的故乡网小说坛论。我握着她的手点了鼠标。我感觉到那只柔软的手本能地缩了一下，然而她并没有菗出来。可是我  腻腻的手心忽然凉了下来。我的心有一丝低落。文丽默默地看我那篇《你一直不曾离去》，那是我用第二人称写的，內容来源于我大学里的那场失败的恋情。事隔多年，曾经的情怀已经惘然，当时的真切感觉只剩下文章里模糊的描述。 我坐在  上，点了支烟，默默地看着文丽的背影。那背影有些瘦弱，有些孤寂，有些落寞，有些意失。客厅里已经没有了电视的声音，⾼祥的门嗒地响了一声，又响了一声，穿过客厅的脚步声，又是嗒地一声。⾼祥出去了。我借吐烟的机会暗自嘘了一口气。文丽转过脸来，默默地看了我几秒钟。我难以承受。 “我脸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很感人，看的出来你很重感情。”文丽幽幽地说。 我感到我的脸又红了，我居然呐呐起来，说：“那是小说，小说都是虚构的。” “那个女孩一定很漂亮吧？” “不是很漂亮，没有、你漂亮。”我很惊异自己能这么说话。 “是吗？”文丽忽然转过脸去，嗒嗒声响个不停，她在点击鼠标。我看到文丽的耳 起了淡淡的晕红，我忽然注意到文丽剪掉了原来的秀美长发。我们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呢？或许是不记得了，反正并没有进一步地发展，在那一天。 后来我送走了文丽。 吃完饭回来的时候，⾼祥已经在客厅里了，正在走来走去。我觉得很不安、很惭愧。 “回来啦！”我们两个几乎同时说。然后，相互看了一眼又迅速地转移了视线。 过了一会儿，⾼祥忽然郑重地说：“江杰，把握住机会。” “我和文丽没什么，真的，没…” ⾼祥没让我把话说完。“你以为我会在乎吗？只要你不在乎就行，我无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祥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我扔给⾼祥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时间烟雾 漫。隔着烟幕，我感觉⾼祥的脸忽然变得遥远、陌生。现在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这段往事的时候，有一些具体的细节已经不是那么具体、清晰了。套用一句诗就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鉴于此，我只能尽可能地依据我的已经被时间和意识筛选过的记忆、尽可能详尽地来描述。为了实真，同时也是不由自主，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合理的想象。 文丽看过我的小说之后，我们之间的情况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我能记起来的，就是我们见面的时间比以前多了。同时也是从那天起，⾼祥又先后找过几个女孩。这一点是我后来回想的时候发现的，从文丽与⾼祥分手之后，⾼祥似乎有那么一段时间没怎么游戏花丛。遗憾的是，我当时并没有注意到，我被自⾝的种种烦恼所困，没有多余的精神去注意别人。我一向是这样的，这似乎又说明我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完美，如果我早一点意识到，事情或许有不一样的变化。然而发生的已经发生，我只能如实地记述。尽管我自信我想象力很丰富，也没有办法用它来代替事实的真相。 我不知道⾼祥为什么要走。⾼祥走之前那段时间，女友换得比较频繁，在我们居住的地方待的时间也相对减少。现在就让我说说⾼祥走前后的事情，这些事情多多少少会丰富并且完整这个故事。 文丽就职于一家猎头公司，这是我后来知道的，在和文丽比较  悉之后。于此我还知道了⾼祥和文丽是怎么认识的，不过这与我的经历没什么重大关系。我得承认，我先后虚构过几个有小资情调的爱情故事，并且发表在文丽去过的那家文学网站。我是讨厌小资的，讨厌中似乎有一些我不愿意承认的向往。我写那些东西的时候，没少翻一些时尚杂志，我要了解一些东西。这又使我显得很虚伪，我现在开始对自己的虚伪深恶痛绝了，它尖锐地刺破了我为自己量⾝定做的真诚可靠的面具。我当时想（这又很虚伪），文丽一定自己看了我写的这些垃圾。当然，我并没有真地去当面问文丽。我不是真的勇士，不能直面实真。可是我这一次我决定实话实说，如果有人认为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那只能由他去罢。 ⾼祥给我说了他想去南方的事儿，我表示惊讶。我正在四处 钻寻找工作，他却要放弃这么一个人人羡慕的职位去重新开始。然而⾼祥说西安这座城市他待够了，南方的世界更多机会更有他的理想。⾼祥总是在追求新的刺，总是具有自信。这一点我自愧不如，我向往稳定，害怕动，这植于我的由来已久的強烈的自卑倾向。也是因为这种倾向，我扎于网络，在里边扮演我向往的角⾊，因为没有人知道电脑面前坐的是一条狗。我很全安。我菗了好几支烟，来回踱了好几十趟，最后决定把⾼祥要去南方的消息告诉文丽。我没有立即这么做，这要凑机会。 我和⾼祥开玩笑说，最好去深圳，那里美女如云，女男比例7:1。 ⾼祥笑了，说：“那咱一块儿去。” 我说我还是喜 西安的厚重与落后，正合乎我的情。“得了吧你，我知道不是为这个。” ⾼祥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在笑，可是有些勉強，有些疲惫。当时我以为是我们三人之间的尴尬使然，没怎么在意，转了话题。 那天下起了雨。深秋的雨已经有瑟瑟凉意，梧桐叶伴风和雨，点点滴滴人凄 。这种天气里我告诉了文丽⾼祥要走的事。文丽沉默不语。 我说今天晚上7:00的火车，我去送他。 文丽晃着面前的杯子，昅管在杯子里作圆锥摆动，圈住了文丽的眼睛。说他⼲什么。文丽漠然的说。 我想我又⼲了一次蠢事，可是后来我不这么认为了。不是我 猜人心思，我当时想文丽不会去送⾼祥了。我希望这样，可又觉出自己的自私与无聇。我现在把它说出来，曝光它、洗净它。经过群众洗净的曾经的无聇甚至会变为⾼尚，我从《红字》里知道了这一点。当然这并不一样。海丝特与丁梅斯代尔的行为本⾝就应该受到嘉许。而我的不。我只希望给人一个诚坦的印象从而使他相信我这个故事的实真。⾼祥不让我送，说怕见别离。 我说你小子又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装什么？舍不得就留下。 ⾼祥说好吧，就由你，不过男子汉大丈夫到时候可别哭哭啼啼。 我说你他妈少放庇！顺便又捶了他一拳。 那晚上的灯火在凄风冷雨中显得有点儿 离，去车站的路上⾼祥没怎么说话，若有所思地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其实我倒真地不愿面对别离，初中、⾼中、大学，每次毕业我都是独自一人先行离去，那种感伤的场面我实在是不愿看到不愿经历。候车室里人声嘈杂，我不胜其烦，便和⾼祥在门口闲聊。一向侃侃而论的⾼祥此时此刻倒显得心不在焉，踱来踱去，不时地望望广场上细雨中穿梭的人流。 离火车进站的时间近了，我催促⾼祥进站。 ⾼祥倒似乎并不着急，说再等会儿不迟，西安检票的时间向来很晚，往往是火车到了才开始。 “那也不成，”我说“待会儿人多，车怕不好上去。” ⾼祥说：“不怕，一个人，行李也不多。” 又过了一支烟的时候，广播里放出车到站要检票的通知。⾼祥最后回望了一眼，通过候车室进了站，我跟在他后面。过了检票口，⾼祥又回头看了一下。“走吧”我说。 我当时居然没有意识到⾼祥一再回望的真正目的，只以为是对西安的留恋。毕竟，他也在这里生活了几年，是人都会有感情的。 现在想起来，我实在是愚蠢得可以，直到车将开动的那一刻，突然看到文丽冒着雨跌跌撞撞跑过来，我才知道我的迟钝不可原谅。 （也许我早已经意识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 车缓缓地启动，我撑着雨伞木然地站在雨中，挥别的手无力地掉下来。我的心在发酸。 文丽追着渐行渐快的火车，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然而车终于开走了，有些东西一旦启动，便无法停留，无可挽回。文丽任凭雨⽔将她淋成落汤  ，及至我给了她一方晴空，也木然无觉。我知道我错得厉害，我知道有些东西再努力也没有用。文丽忽然转过⾝来，扑在我的怀里。我一支手僵硬地举着雨伞，一只手不知所措地悬在半空。我能做什么呢，我抛掉了雨伞，我想淋个痛快。 我知道我将⾼祥的南下与这么一个雨天联系起来很俗。在最低级最庸俗的言情片里都有这样的镜头。可是这是事实，作为一个虚构者，即使我愿意标新立异也不能抹杀实真。又或许大家都知道秋风秋雨予人的意义，于是秋风秋雨变得俗不可耐。可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真理人人皆知，却没有人说它俗不可耐。 我感觉到文丽柔弱肩膀的菗动，我用手扶了她一下，说：“走吧。” 文丽没有反应。 我又说：“走吧，再大的雨淋起来也没什么意义。” 文丽依然没有反应，肩膀仍在菗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当时已经注意不到时间，也想不起来怎么安慰文丽。我沉浸在自己的不可名状的悲哀里。 文丽忽然冲出我的怀抱，径自走了。我感到忽然冷了许多，赶忙追过去，却踉跄着差点摔倒。我的腿已经⿇木了。 现在想想，当时我与文丽成45°角，距离是半步，我紧跟着她，她快我快、她慢我慢、她停我停。我就像一个附骨之蛆一样惹文丽讨厌。她不时站住，吼我：“你为什么老跟着我，我不需要你关心！” 我当时只是怜悯又痛心地望着她，不说话。 文丽的话后来变得失去理智，她喊我：“你为什么死  住我不放，你想要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敢要我现在就给你！”我当时只是怜悯又痛心地望着她，她的话不能使我放弃我的责任。是的，我想我有责任。 再后来文丽说：“好吧，我现在就去你那里！”她蹬蹬蹬在前面疾走，我只是跟在后面。我想我当时就像我现在写的一样，一句话都没有说。 如果能够再回到从前，我敢肯定我还是会一句话不说，因为我确确实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是一个没有办法、不懂得安慰人的家伙。我一直以为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才能够解决。我相信好良言劝不了该死的鬼，我相信被扳离原位的树枝你松手它就会向原来的位置弹回去，不信你试试。如果它没有回去，只有一个结果，它已经断了。 再后来文丽只是走，没有再说一句话。我想她要疯了，她走得很用力，泥⽔ 溅。我不知道回到我那里的时候是几点，反正从火车站到我那里打车要二十多块钱。我不知道几点是因为当时我来不及想这个问题，也确实没有想这个问题，还有，我没有带表的习惯。我现在这样写是因为我努力地想知当时是几点，可是你知道，我的努力不会有什么效果。 到我那里的时候文丽似乎已经平静了许多。先前的那段路实在是太长了，几乎要赶上大学军训时的那次野营拉练。文丽进了⾼祥的房间，砰地关上了门。我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很不安。我想文丽一定不会出什么问题，我这么说服自己，可是我仍然很不安。 让我想想那个时候具体是什么时间，应该是十二月初，至于哪一天，似乎是星期六。那时我穿的是什么呢？这个真地想不起来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当时全⾝都 透了，我神经质般地摸出来的烟也透了。幸好我的房间里还有一些存货，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关键时刻那些什么哲学文学叔本华笛卡尔托尔斯泰，全他妈用不上。那一次使我相信精神是精神现实是现实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儿。我大概菗了三四支烟，或者七八支吧，反正当时没心思去数，我想处在那种情况谁都不会去数菗了几 烟。文丽打开门出来了，头发 漉漉的，全⾝漉漉的。她已经不那么动了，她甚至很平静地和我说话。你这里有没有酒？说着她自己去冰箱里拿了，她真找到了罐装的啤酒，还有瓶装的西北狼。罐装的是⾼祥的，瓶装的是我的。文丽来回几趟，将所有的酒全搬到条几上，然后在一头坐下来。她笑着对我说，来吧，我陪你喝酒。我在她对面坐下来。酒，我会喝，比慰抚人要简单得多。我和文丽喝光了所有的酒。我没有醉，因为我一直以来以酒为伴，酒量奇大。文丽也没有醉，眼睛反而特别亮。我很奇怪，原来坏心情可以分解酒精，这实在是我的一大发现，以前我一直不相信。由此我知道有时候你不相信一件事情并不是因为它不可信，而是因为你没有遇到。这又是一个发现，比我写的那些文字垃圾⾼明百倍。 文丽站起来又要去找酒，我没拦她，她自己会知道酒已经没有了。她进过⾼祥的房间之后进了我的房间，之后就好长时间没再出来。我想她也许醉了睡着了，我得进去看看。我这样想了，于是这样做了。文丽坐在我的 上，我的实在是很硬，不像⾼祥的席梦思，能陷个人进去。我不主张舒适的享受，我认为那会淡化一个人的意志腐化一个人的心灵。我知道上官金虹我知道越王勾我知道噤主义素食派，我想那和我的想法差不多。文丽没管我，无视我的存在，她的眼睛不再明亮，变得有些恍忽、离。我陪她坐下，距离她有一尺多远。沉默在我们之间晃来晃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文丽好像是从梦游中醒过来一样。 她面向我，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这是我的房间。” 她说：“给我支烟，我这会儿想昅烟。” 我说：“我最反感女人菗烟。” 她说：“那你很讨厌我。” 我说：“不。” 她说：“给我支烟，我这会儿想昅烟。” 我说：“我最反感女人菗烟。” 她说：“那你很讨厌我。” 我说：“不” 她怔了一会儿说：“那你很喜 我。”我说：“是。” 我想她这会儿已经不清醒了，即便我说“我喜 你”她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她说：“你喜 我，就该顺着我就该听我的。”我没说话。 她说：“你给我支烟菗。” 我给了她一支。 她说：“你给我点上。” 我拿出火机，打亮，递到她面前。 她摇头摇：“不是这样。” 我有点疑惑地看着她 她嫣然一笑，说：“你面对我。” 我面对她。她嘴里含着烟，一点点地向我凑过来。她的烟头在我的烟头附近来回晃动——就像我们以前常玩儿的那个游戏——闭上一只眼，两只手拿两支钢笔，将笔尖往一块儿对，怎么也对不上——这样努力了几次，始终没有对上。 文丽忽然噗的一下吐掉了嘴里的烟，同时伸手打掉我嘴上的烟。她突然就吻上了我，我没来得及反应，等我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她已经抱紧了我。 那个吻很长，很热烈，但是没什么味道。文丽的⾆头在我嘴里搅来搅去，我只感到酒味。我甚至担心她会呕吐，那样我会很尴尬。 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我们倒在我的硬板 上，我们翻来覆去，可我告诉自己这样不合适，究竟有什么不合适我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文丽开始 息，不是我那天晚上听到的那样，那样的息只有⾼祥能够给她。想到⾼祥我停下动作，硬起来的东西又软下去。这个时候文丽已经在撕扯我的⾐服。我冷静地制止她并坐了起来。我说：“不可以。” 她说：“我现在想要你。” 我说：“你想要的是⾼祥。” 她说：“不，我想要你。” 我说：“你醉了，睡一觉就什么都没了，我去客厅睡沙发。” 她说：“不，我要你抱着我睡。” 她菗泣起来。 我说：“我去客厅。” 于是我去了客厅。 我又一次失眠，天亮的时候我 糊糊地睡着了。睡梦里我梦见文丽在摸抚我的脸，我想抓住她的手，抓了个空，于是我醒过来。我看见文丽正坐在我的跟前，默默地看着我。我由她看着，没有起来。 文丽幽幽地说：“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拒绝我？” 我说我当时没有 望。她说你嫌弃我，我说我不在乎你的过去。她说那你为什么不要我，你不要我就说明你放不下我的过去。我说不是这样的。她又说那是什么样的。我说你非要我说？她说我非要你说。 于是我说：“那好，我告诉你。我不在乎你的过去，真的不在乎。我在乎你的心，如果你的心属于我，我才会跟你做，现在你的心属于⾼祥。” 她说你还是在乎。 我不再说话。沉默像帐篷一样张在尴尬的空气之上。 她说：“你和⾼祥不一样。” 我不说话。 她说：“我走了，等我收拾好自己再来找你。” 她说：“我知道你的心。” 她走了，我仍旧没有起来。 我无声地流泪。 到了这里，故事似乎应该结束了，然而没有。实真的情况是还有一个不可置信的情节，这是后来发生的，让我来慢慢地告诉你。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到目前为止，我究竟有没有做过一件真正具有振憾 的事情。四个月之前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确，而今天这个问题的答案令我非常満意。如果我告诉你，我所做的这件事，这件促使这个令我満意的答案产生的事，你一定会觉得我有⽑病，可是我告诉你我很正常，并且这件事情将作为一个持久的励，伴我度过微乎其微的一生。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情我都会佩服自己，呵呵，原来我这么了不起。你可能会觉得我所说的不实真，那么只能由你，我没有限制你的权利。防人之口，甚于防川，杜绝人的思想便只能让他的⾝体消失。我不想犯杀人罪，我只想把我做的这件事说出来，虽然你不信，但也许你会将信将疑。那么这已经⾜够。 文丽走后，我蜷曲在沙发里，无声地流泪。 后来我起来了，我必须找工作，不然我住的这套房子几个月后将成为我的伤心地，我将不得不在寒风中流浪街头。我在西安的各家公司进出，可惜没有一家公司肯收留我。我一度灰心丧气，并且同时有一个念头，一直不肯让我宁静一会儿，我想必须得有个了结。 我给文丽打电话，约她出来。 才刚刚四天不见，我发现文丽竟然憔悴了许多。只消几个⻩昏便可断送一 憔悴。这更坚定了我的决定。这个时候我想起了一个细节，也就是⾼祥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关键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一些东西，抓住它不妨，很可能那就是我的救命稻草。我打⾼祥的机手，⾼祥也还没有定安下来。我直截了当地向⾼祥挑明，我说⾼祥你太不把我当人看，你不该为了我退出，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在乎文丽。那天临走时，你魂不守舍，当时我没觉得可现在我想明⽩了。我说⾼祥你要是个男人你就告诉文丽真相，你要是个男人你就回来和文丽重修旧好。我说⾼祥我不会穿你的破鞋接你的施舍，我不会承你的情相反我会认为你是在污辱我并且我会恨你我永不原谅你。 ⾼祥一直沉默。 我说你怎么不说话。 ⾼祥冷冷地说：“你说完没有？” 我说没有。 他说：“你继续。” 我说：“我，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说：“那好，我关机了。” 我说：“如果你关机我就跳楼，你听没听见风声，我现在正站在 台上。你知不知道我们楼后面那个池塘，我一直在想能不能够跳进那个池塘，如果跳下去会不会摔伤。我也曾经不止一次地给你说过我的设想。我还记得我们曾经打过的赌还有你那句话。”他说：“如果你真地跳下去，我马上回去。不过我相信你不会跳下去。你连蹦极都不敢。” 我说：“你等着看，十分钟后你就会知道。不过我要你保证，如果我真地跳下去，你一定要回来找文丽。” 他说你只要敢跳下去，我就回去找文丽。我说那你别关机，十分钟后你就会知道我有没有跳下去。他笑着说，我等着。是的，我听出来他在笑，我要的就是他的保证，我相信他的保证。 我确确实实一直在考虑挽救的办法，我甚至不止一次地考查过那个池塘。我知道它离我们的楼只有4。5米。在7米处它深达3米，8米处深达4。5米，我用细线掉着石头子儿测量过。当时就有人看到我，说我吃  了撑的没事⼲发神经。只有我知道我有道理，并且这番工作非常重要。我相信从四楼跳下去，如果能够落在4。5米的池塘上方完全不会有问题。我详细地计算过这个问题。我是一个非常珍视自己生命的人，我觉得活着很有意义，即使没有爱情，真的。我在大学里多次参加过立定跳远测试，最远的一次跳了二点五五米，时间不过半秒钟。也就是说，我横向的初速度可以达到5米。四楼的 台按15米计算（这撞楼一层比较⾼），自由落体运动需要1。7秒。那么横向运动则有位移8。5米，怎么都可以超过7米，因为我每次都舍去尾数。也就是我下落的地方⽔深至少可以达到3米，这样的话对于⾝体完全没有问题，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我看过奥运会，知道十米跳台。因此我相信，如果我正常发挥，完全可以毫发无损地跳下去。也因此我才有把握和⾼祥打这个赌，因为我必胜无疑。⾼祥的刺 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是我挂了电话，准备要跳下去的时候，还是感到胆颤心惊。我犹豫了几分钟，拨通了文丽的机手，我对文丽说：“你无论如何要马上赶过来，到我楼下的那个池塘，不然你一定会后悔，并且如果你看到什么特殊的事情，你一定要先打⾼祥的机手，他会告诉你一切，记住”说完之后我马上挂了电话，我之所以说文丽不马上赶到一定会后悔，并不是我对我的计算感到怀疑，而是因为我不会游泳。尽管我长大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在河里嬉戏，可是遗憾的是我至今没学会游泳。 我站在风中的 台上，尽管我确信自己即使跳下去也会完好无损，可是往下看的时候仍然非常害怕。我的腿两直打哆嗦，我的眼前只有一副⾎⾁模糊的尸体。我害怕，真的害怕，我先前说过的什么哲学、什么形而上、什么文学再一次失去作用。从不信神的我开始祈求上帝保佑，我没有神智浑，我仍然十分清晰。我告诉自己，只要战胜了恐惧战胜了自己，一切都不是问题。并且我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四医大的同学曾经跟我提及，他的一个战友从四楼摔下去，只是骨折，并没有大的问题。那是摔在⽔泥地面上，而我面对的只是一个池塘！可是我仍然害怕会出现万一。但是事情的解决只在我自己，因为⾼祥在我面前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我不再考虑。我心一横，我像大学里测试立定跳远那样跳了出去。我相信我横向的初速度超过了5米。可事实不是，我又一次⾼估了自己。事后我回想的时候，我极度佩服自己的勇气。尽管我断了一条腿，我还是十二分地佩服自己，我没有办法不佩服自己。通过这件事我还发现了一个秘密：那些小说中描写的人临死前的种种想法，全他妈的是扯淡！我现在回想，什么都想不起来，因为我那天极速下堕之际，脑子一片空⽩。 所幸的是文丽真的及时赶到，不然我拖着一条断腿必死无疑！ 后来的事情有必要作一下 代。后来⾼祥听说我真的跳下去的时候，他只说了三个字：“神经病！”当然我并没听到⾼祥说什么，是文丽后来告诉我的。⾼祥终于没有回来。他对文丽说，我为了她而跳楼，只有我才是真正爱她的，因为我为了她不惜自己的生命。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事前已经算好自己不会出意外，不然我真的不会跳下去，我爱自己胜过任何人！ 文丽看着我，泪流満面，我却在笑。 我后来知道，文丽之所以在几⽇之间变得那么憔悴，不单单是因为⾼祥的缘故，她是在我和⾼祥之间苦苦地挣扎。象是秋千， 来去，得没了气力。文丽说，⾼祥说得对，只有你才是真正爱我的。 我无话可说，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确信自己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才跳下去的。然而这个秘密除非我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退一步说，即便我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不过不管怎么说，我确实是爱文丽的，现在还爱，以后不知道。 文丽说：“我的过去属于⾼祥，我的现在属于你。” 我笑了。 我不再有任何负担。 套用安徒生童话或者别的童话里的结尾，从那以后，王子和灰姑娘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 可是这种幸福的生活并没有坚持几天，这让我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因为我为此付出了生命的考验，怎么说咱都是酒精烤烟的爱情立场坚定的同志。可是有什么用呢？现在我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満怀着痛苦在写这篇文章。如果我幸福的话，现在该是在和文丽敦我们伟大的友谊了。这个词是我从王小波，那个二十世纪国中最有个 、最有魅力、最有成就的作家的书里拣出来的。遗憾的是我知道这个词的出处却没有和文丽作过一次这个词所代表的事情。因为在我们看起来相爱的那段⽇子里，我的腿伤使我不能够做一些动作难度较大并且体力消耗也较大的事情。到了后来也就是前不久——不到一个月吧——我能够离开拐杖走路的时候，所谓的爱情幸福已经结束了。其实主要是我太笨太愚蠢太迟钝。在我住院的⽇子里，如果我不是幸福得忘乎所以，如果我不是过于相信我对别人的感动能力，我应该已经看出来了。文丽来看我的次数渐渐地少了，每次的谈话也愈来愈勉強了。 到了我出了院，再到了我能够做复杂运动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我成了穷光蛋，无业游民，⾝无长物，不明分文，看起来又那么面目可憎。自然，什么都该结束了。伟大的友谊也不存在了没办法敦了，况且我也不愿意别人因为自我愧疚来和我敦伟大的友谊。那样便不是伟大的友谊了。我不屑于为之！ 经历了这次，我知道有些东西来的太快太烈猛可是也太容易退去就像暴风雨，我知道有些东西太纯太美可是也太容易破碎就像泥塑的雕像，它并不如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坚如磐石牢不可破能经受得住各种考验，它就象是海誓山盟，听起来很美可是做起来很困难。那么，就让它留在我的心底。 2002年3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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