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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叶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月满西楼 作者:琼瑶 | 书号:22742 时间:2017/6/16 字数:17563 |
上一章 九 斯人独憔悴 下一章 ( 没有了 ) | |
第一次见到他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一样。那时,我是个腼腆的小女孩子,他是个腼腆的大男孩子。在大哥的那一群朋友里,就是他最沉默、最安静,总是静静的睁着一对恍恍惚惚的眼睛,若有所思的望着谈话的人群,或是凝视着天际的一朵游移的⽩云。那次还是我初次参加大哥的朋友们的聚会,拘束得如同见不得![]() 那天,我们去碧潭玩,大家都叫我小妹,取笑我,捉弄我,也呵护我。只有他,静静的看我,以平等的地位和我说话,好像我是和他们一样的年纪,这使我衷心安慰。因而,对他就生出一种特别的好感来,而且,他那对若有所思的眼睛令我感动,他说话时那种专注的神情也使我喜爱。当我们两人落在一群人的后面,缓缓的向空军公墓走去时,他问我:“小妹,你将来要做一个怎么样的人?” “我?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我还属于懵懂无知的年纪,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计划未来。因为他问话时的那种诚挚,使我反问了他一句:“你呢?” “我?”他笑笑:“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过一份平平稳稳宁静无忧的岁月。”他望望天,好像那份岁月正蔵在云天深处。“世俗繁华,如过眼云烟,何⾜羡慕追求?人,如能摆脫庸庸碌碌杂杂沓沓的世事纠 ![]() 我茫然的注视着他,他的话,对我来说,是太深了些,但他说话的那种深沉的态度让我感动。他对我笑笑,彷佛是笑他自己。然后,他不再谈这个。我们跑上前去,追上了大哥他们,大哥笑着拍拍我的头说:“哈,小妹,‘诗人’和你谈了些什么?” “他有没有跟你谈人生的大道理呀?”另一个绰号叫“瘦子”的人嘲弄的问。“他告诉了你云和天的美吗?花和草的香吗?”再一个说。 于是,他们爆发了一阵哄笑。听到他们如此嘲弄他,我暗暗的为他不平,我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值得笑的地方,虽然他有点与众不同。我不⾼兴大家这种态度,于是,我走近他,他看我,笑笑,似乎对那些嘲弄毫不在意。看他脸上那种神情,倒好像被嘲弄的不是他,而是大哥他们。他的満不在乎和遗世立独的劲儿,使我为之心折。 那时,我才刚満十五岁。 然后,有一段时间,他这个文明人杂在野人团里面,经常出⼊我的家,我也常常和他们一起出游。不过,那段时间很短暂,没两年,野人团就随着大哥的大学毕业,随着他们要受预备军官训练而宣告解散。大哥受完军训后,野人团中的一些人虽然又恢复到我家走动,他却始终没有再露面过。有时,我想,他或者已找到了他的境界,而隐居在什么深山幽⾕之中,度那与世无争的宁静岁月。不过,在我那稚弱懵懂的年龄,还确曾为他耗费过不少精神,徒劳的浪费了不少的怀念。最后,在我逐渐的成长和时光如⽔的流逝中,我终于埋葬了对他的这段不成形的、朦胧的、幼稚的感情。 此后,一年一年的过去,他在我记忆中逐渐模糊,终至消失。到底十五、六岁还是个幼小的年龄,而接踵而来的生活中又充満了太多绚丽的⾊彩,我度过了一段光辉灿烂的少女时期,然后,和野人团中一个虽平凡,却稳重的青年结了婚,人人都満意这个婚姻,包括我自己。 再和他见面,距离初次见到他,已经是整整十年了。十年,给每一个人的变化都很大,大哥已经做了两个孩子的⽗亲,我也不但已为人 ![]() 当外子带我出席他们的校友会时,我是再也想不到会和他见面的。校友会在外子⺟校的大礼堂举行,人很多很 ![]() 礼堂外面几步之遥,有个小小的噴⽔池。我踏着月⾊,向噴⽔池走去,站在池边,看着那噴出的⽔珠在月光下闪烁,看着平静的⽔面被粒粒落下的⽔珠击破,别有一种幽静的美。我不知不觉的在池边坐下,凝视着自己的影子在⽔波中 ![]() ![]() ![]() ![]() “不认得我了?”他的声音平平静静的,没有⾼低之分。“以前你大哥他们叫我诗人,记得吗?” “诗人?”我一惊,实在没料到当年那个沉默腼腆的大男孩子竟是面前这个落拓潦倒的中年人,难道十年的光 ![]() “这些年好吧?你长大了。”他说,声音依然那样平板,没有带出一丝情感来。“我已经结了婚…”我说。“我知道。”他打断了我:“很幸福吧?”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恢复了平静,望着他说:“你呢?这些年躲在哪里?我们都看不到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你希望的那种与世无争的生活?” 他凝视我,双眼灼灼 ![]() “我几乎找到了,”他说,嗒然若失的。“可是,我又失去了。”“怎么回事?”他深深的菗了一口烟,再把烟噴出来,烟雾在寒夜里很快的扩散了。他注视烟蒂上的火光,沉默了一段很长的时间,然后轻轻的问:“要听故事吗?”我没有说话,只用手抱着膝,做出准备倾听的姿态来。他望着我,这次他是真的在看我,好半天,他说:“你好像还和以前一样,喜 ![]() ![]() 我皱皱眉,我不想去分析,于是我说:“告诉我你的故事。”他说了,用那种平板而没有⾼低的声调。 “我一直望渴着一种境界,你知道。”他说,微仰着头,注视着寒空里的星光。“我想找一个安静而幽美的所在,我厌倦都市的繁华和一般人追逐名利的生活。因而,当我受完了预备军官的训练,而凑巧知道东部山区中出了一个国校教员的缺时,我竟毫不考虑的接受了这个工作。”他看了我一眼:“你会奇怪吗?一个大学毕业生到山地里去教小学?” “不。”我说。“可是,我的家人却觉得很奇怪,在这儿,我必须先告诉你我的家庭。我⽗亲是早年留德的生学,学工程,然后一直在大学中执教。我⺟亲出自名门望族,毕业于杭州艺专,是个薄昂微名的女画家。我有三个姐姐,两个妹妹,我是家里唯一的一个男孩子。我⽗亲学的既是科学,受的又是新式教育,所以,总力言他是个男女一视同仁的⽗亲,但是,他却是个最重男轻女的⽗亲,他宠爱我,优待我视我如同瑰宝。⺟亲就更不用说了。我在家里的地位一直⾼⾼在上。⽗亲让我受最好的教育,期望我能出国留学,然后出人头地。他那望子成龙的苦心,为人子者,也真当感 ![]() ![]() “那学校坐落在半山的一个村落里,简陋到极点,那地区荒凉贫瘠,我实在不懂为什么有人愿意定居在这儿。所有的居民,都贫苦到⾐不蔽体,六七岁的孩童,⾚⾝露体都是常事。学校中一共只有五个人管理,一个是校长,一个算术教员,一个常识教员,加我这个国语教员,另外还有个管理洒扫的校工。校长姓林,年约四十几岁,是本省人,能说一口很好的⽇语。对于我的来到,他表现了适度的 ![]() ![]() “我负担了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的全部国语课程,事实上,每年级只有一班,班级越⾼,人数就越少,因为一般十二、三岁的孩子,都要帮家里做事,家长就不肯放他们出来读书了。功课看起来忙,事实上并不太忙,只是,生学程度之低,和天资的愚鲁,使我一上来就大失所望。我置⾝于一群破破烂烂,毫无天份的孩子之中,看着的只是山脊和梯田,竟有种被欺骗似的感觉,这与我幻想中那宁静幽美的神仙境地,简直相差得太远太远了。可是,逐渐的,我开始安于我的新环境了,因为我发现这儿的孩子有一份特殊的淳朴,而生活在简单中,也有他的人情味。何况我还有很多空余的时间,可以在深山幽⾕之中去探索一些奥秘,凝思一些真理。于是,我也就心安理得的待下来了。 “是我到山地的第二星期,我曾托一个老太太帮我物⾊一个上班制的下女,因为学校没有包伙,而我又从无烹饪训练,再加上整理房间,洗⾐,洒扫,在在都需要一个人帮忙…(在这儿,你可看出我的公子哥儿脾气仍然未改,我常想,我只是个理想主义者,而不是个实行主义者。)…所以,一天早上,维娜被带到了我的房间里。 “维娜是个小小巧巧的女孩子,大约十八九岁,棕⾊的⽪肤,苗条而结实的⾝子。有一对大大的,带着点疑问味道的眼睛,好像对世界上一切事物都充満了好奇和追寻谜底的 ![]() ![]() ![]() ![]() ![]() 他停顿了叙述,重新燃起了一支烟。黑暗里,烟蒂上的火光在他瞳仁中的跳动。他昅了一口烟,继续说下去:“维娜是她的汉名,据说是我的前任给她取的名字,事实上,大家都叫她阿诺,我不知道诺是不是娜字的发音,但,我喜 ![]() ![]() ![]() ![]() ![]() ![]() ![]() “‘早,先生。’她说,她的国语很生硬。 “‘早,维娜。’我说。 “‘下雨了。’她说。“‘到房里来煮饭吧!’ “她把炊具搬进房里,鼓着腮帮子吹那已 ![]() “‘你家里有些什么人?’我没话找话说。 “‘婆婆、爸爸、妈妈、弟弟、妹妹。’ “‘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十二个。’“哦,天呀!十二个!在山地里,女人生孩子就像⺟猪生小猪一般简单。“‘你是第几个?’“‘最大的。’她回头看着我。突然反问了我一个问题:‘先生,你是平地人,为什么要到山上来?’ “她把我问住了,我怎么能向她这样的女孩子解释我上山的动机?怎能告诉她我那些人生的哲理?于是,我好久都没说话,最后,我勉強的说:“‘因为山上比平地美丽。’ “她的眼睛看来怀疑而不信任,还带着几分被愚弄了似的表情。但是,她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表示什么。我反倒有些不安,我望渴能让她明⽩我并没有欺骗她。于是,第二天,我竟荒谬的把她带到山里。在山中的⾕地里,到处都开着一串串紫⾊的小草花,还有蒲公英。我像一个傻子一样的,费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告诉她那花是多么的美,草是多么的美,岩石又是多么的美…我又热切的向她形容城市,繁忙的人群,拥挤的车辆,嘈杂的噪音,那些庸俗的追逐著名利的人,彼此倾轧,彼此伤害…我告诉她人心的险恶,诉说着社会的百态,一直说个不停,她静静的倾听着,用她无琊的眸子关切而怜恤的注视着我。那神情就彷佛我是个发着热病的孩子。终于,我停了下来,因为我发现我想令她了解我的意境,这念头的本⾝就实在荒唐!她 ![]() “从这一天开始,她每⽇清晨来的时候,都要给我带来一大束山⾕中的野花。她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狂热的爱着这些花朵。她把花束揷在瓶中,上面经常还带着露珠,我知道她为了采这些花,必须多绕一大段路。往往,我会对这些花沉思,幻想着维娜⾚着脚,奔跑在晓雾朦胧的山⾕中,那是怎样的一幅画面。“随着⽇子的流逝,我和维娜就越来越 ![]() ![]() ![]() ![]() “我对她微笑,她也对我微笑,逐渐的,我们会对笑得很长久,笑得忘记了许多事情,笑得天和地都醉醺醺的,笑得精神朦胧恍惚。然后,我会突然想起工作,而回到我的作业里,她就会俯下头去,轻轻的吐出一声,像是惋惜,又像失望的轻叹。“山中的岁月千篇一律,难免会有些枯寂。林校长是有家眷的人,他有个⽇本籍的 ![]() ![]() ![]() ![]() “她摇头摇。“‘你的⽗亲呢?’“‘很早以前,爸爸下山去卖鹿角鹿骨,回来的时候,没有带回一⽑钱,连鹿角鹿骨都没有了。’ “‘怎么回事呢?’“‘不知道,不过,他从此不肯再下山,而且提起平地人就恨得要死。’“‘维娜,你想下山吗?’ “她注视着我,彷佛在思索,终于,她摇了头摇,对自己微笑,笑得十分稚弱动人。 “‘不。’她说:‘我下山做什么呢?平地人都很聪明,我太笨了,只能留在山上,到平地去,大家会笑我的。’ “她说出了一份实真,当我审视她的时候,我不由自主的拿她和桌上的那瓶她采来的蒲公英相比较,她就像一朵小小的蒲公英,淳朴自然,应该属于旷野和山⾕,而不能属于⾼楼大厦。“山中的冬天来得比平地早, ![]() ![]() ![]() ![]() ![]() “我收回了视线,但,我改不下本子了,作业簿上的字在我眼前跳动,越过练习本,我可以看到她放在桌上的胳膊,圆浑的手臂带着女 ![]() 他停了下来,天际有星光在闪烁,大礼堂里的音乐隐约可闻,不远处的草堆里,有个不知名的虫子在低唱着,我们⾝后的噴⽔池中,⽔珠纷纷溅落发出细碎的轻响,彷佛有人在喁喁的诉说着什么。他灭掉了手里的烟蒂,用手抱住膝,微微的仰起头,凝视着天边的星星。好一会,他才继续了他平板的声调的叙述… “我回到台北,回到我热闹的家庭里,我的⽗⺟和姐妹包围住我,想找出我⾝上有没有野人的气息,⺟亲说我黑了,却结实了,⽗亲用探索的眼光研究我,想发掘出我內心深处的东西,他一直不能了解为什么我会愿意待在山上。短短的三个星期中,也发生了许多事情,我的大姐在 ![]() ![]() “我只能对她们苦笑,我发现,全天下的人竟然都不了解我,我变成⽗⺟的哀伤,姐妹们的失望,好像我是个病⼊膏肓而不可救葯的人。两个妹妹把握住一个寒假,拖着我进⼊繁华的中心,去追逐享乐。我们到过最大的餐厅,跳过舞,看过数不清的电影。每晚,霓虹灯闪耀得我睁不开眼睛,街头巷尾播放的热门音乐震耳 ![]() ![]() ![]() “一个寒假,我家人为我做的努力算是完全⽩费。寒假刚结束,我就又仆仆风尘的回到了山上。 “我回到小屋的时候,正是⽇暮时分,山⾕中暮霭腾腾,空气在旷野中堆积。我停在屋前,想找钥匙开门,但是,我立即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带着几分诧异,我推开了门,顿时间,我呆住了。“室內整理得井井有条,纤尘不染,我没有带下山的书,都整齐的摆在书架上, ![]() ![]() ![]() ![]() ![]() ![]() ![]() ![]() “她喊了好一阵之后,才猛的缩了口。她退后一步,注视我,突然的羞怯起来,涨红了脸。她呐呐的用国语说:“‘哦,先生,你回来,真好。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內心被柔情所涨満了,不能不对她温柔的微笑,我鼓励的拍拍她的手,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整理呀,你不定哪天会回来的,总不能让这里 ![]() “‘烧开⽔呀!’说着,她又发出一声惊呼,匆匆忙忙的拾起枯枝说:‘我还没有烧呢,你要没⽔喝了!’然后,她跑到屋外空地上,顿时生起火来。空地上风很大,火很快的燃着了,在噼啪的木柴声中,在火⾆跳跃的照 ![]() 他又一次停顿了叙述,再度燃起一支烟。在烟雾里,他安静的沉思了一会儿,回忆使他的眼睛暗幽幽的,看起来深邃难测。“那次台风,我忘了她叫什么名字,反正,有个很美的女 ![]() ![]() “‘维娜,’我说:‘你回去吧,当心风大了回不去!’“她看看我,不在意的笑笑,然后说:“‘没有风雨会让我害怕!’ “我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岂只没有风雨会让她害怕,似乎没有任何事会让她害怕,寒冷、黑暗、酷热,对她都一样的不⾜重视。我常怀疑她的人体构造是不是与别人不同,否则她怎么那样噤得起风霜。“窗子钉好了,她把炉子搬进了房里,关好房门,一面给我做晚餐,一面唱着歌。雨来了,狂风穿过了山⾕,呼啸着,摇撼着我的小屋,大滴大滴的雨点,喧嚣嘈杂的击打着门窗。我侧耳倾听,山⾕中万马奔腾,风吼之声如雷鸣般响着。我十分不安,怕维娜会回不去,但,维娜对那风雨恍如未觉,仍然轻快的摆着碗筷,轻快的唱着她那支美丽的小拌。 “我们一起吃过晚餐,燃上了煤油灯。屋外的风声是更加可怕了。维娜把门开了一条小 ![]() ![]() ![]() ![]() ![]() ![]() ![]() ![]() ![]() ![]() ![]() ![]() “当我下山的前夕,维娜给我烧了一只 ![]() “‘你放心!’我说,摩抚她的头发、面颊。于是,她纵⾝投⼊我的怀里,她的胳膊如两条有力的藤蔓,她浑⾝都燃着火,炙热而 ![]() ![]() ![]() ![]() “我大吃了一惊,老实说,我从没有转过要娶维娜的念头。我议抗的说:“‘谁说的?’“‘维娜。’“‘维娜?’我皱起了眉:‘她说了些什么?’ “‘她坚信你会娶她。’林校长说,深沉的望着我,接着,他叹口气说:‘你知不知道你走后发生的事?维娜有了孕,她的⽗亲鞭打她,一直鞭打到她流产,她⽗亲讨厌平地人,认为你占了维娜的便宜。维娜却坚信你会回来,会娶她。’他看着我,摇了头摇说:‘老实说,如果我是你,我这次就不回到山上来了!’“我瞿然而惊,当然,我不可能娶维娜,无论如何,维娜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山地村姑,我怎能娶她为 ![]() “‘我了解,’林校长说:‘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不会娶她的,问题是,这山上的人并不像平地上那样讲理,他们多少还遗留了祖先传下来的野 ![]() “‘我怕他们会对你用武力。’ “‘什么?’我又吃了一惊:‘武力?难道他们要強迫我娶维娜?’“林校长苦笑笑,摇头摇说:“‘他们不会強迫你娶维娜,事实上,你要娶维娜都不简单,他们还未见得肯把维娜嫁给你,他们的地域观念十分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有心娶维娜,我愿意尽量帮你调停,为你做一次媒。’“‘如果我不想娶她呢?’我问。 “‘那么,’林校长严肃的说:‘下山吧!偷偷的下山去,以后也不要再到山上来。’ “我开始明⽩事态的严重 ![]() “维娜在我的眼光下瑟缩,终于,她抬起头来望着我,晕红在她面颊上扩散,羞怯在她的眼底流转,无论如何,她依然姣美动人。她走近了我,大胆的仰视我,把她的手放在我的 ![]() ![]() ![]() ![]() “听起来似乎不错,这些话竟吐自一个村姑嘴中,不是很奇妙吗?我有些眩惑了,望着前面这张醺然如醉的脸,我被她所勾出的画面所昅引,这种境界不正是我所求渴的吗?可惜,我只是个理想家,而不是个实行家,我依然无法容纳她为 ![]() ![]() “就在她倚在我怀里述说的时候,房门忽然砰然而开,维娜跳了起来,同时三四个大汉从门外一拥而⼊。领头的一个有张长长的脸,上面画着斑驳的花纹,一进门就用山地话大声的吆喝咒骂。他们都⾚手空拳,并没有带任何武器,我看这一局面,就明⽩不大好办,但我仍然企图能和平解决。可是,还没有等我开口,维娜就惊呼了一声,对着那花脸的男人扑过去,她抱住他的脚,急切的诉说着,嚷着。这显然更 ![]() “我没有跑,并不是我不想跑,而是没有机会让我跑,我的下颚挨了一拳,接着,更多的拳头对我⾝上各处如雨点般落下,我倒在地上,有人用膝头顶住我的 ![]() “‘我的⽗亲。’她低柔的说,接着,她 ![]() “‘你是什么意思?’我不解的问。 “维娜的脸红了,她那带着青紫和污泥的脸使她像个小丑,她轻轻的说:“‘爸爸对我说,如果我喜 ![]() ![]() ![]() ![]() “我怈了气,在她纯真的眼光下,我感到无法再说拒绝她的话。此后一星期,我就躺在小屋內养伤,她,维娜,像个忠实的小 ![]() ![]() ![]() “这一星期內,我也认真的思考过和她结合的事,但终于断定是不可能,我不会永远生活在山上,我还有家,有⽗⺟和姐妹。可是,望着她 ![]() ![]() ![]() ![]() ![]() ![]() 他的叙述停顿了,烟雾把他整个的脸都遮了起来,那对亮晶晶的眼睛在烟雾里闪熠。大礼堂里正播放着一张圆舞曲,音乐如⽔般在黑夜中轻泻。他抛掉了手里的烟,站起⾝来,俯⾝注视着噴⽔池中的⽔,那些纷坠的小⽔珠把⽔面漾开了一个个小涟漪,几点寒星在⽔波中反 ![]() “故事可以结束了,”他的声音幽冷深远,彷佛是从遥远的山⾕中传来。“我下了山,找到一个收⼊很⾼的工作,投⾝于熙熙攘攘的人群,重去做一个正常的人。一切好像已纳⼊正轨,山上的一段荒唐的⽇子似乎已成过去。可是,这故事还有一个小小的尾巴。”他站直⾝子,眼睛凝视着远方的一点。 “数年后,我没有在繁华中找到我所寻求的实真,我感到自己的心彷徨无依,像个游魂般飘泊而无定所。我终⽇失魂落魄,夜午思维,我开始怀念起山间的岁月,怀念我那小小的,纯真的女孩,而这种怀念,竟一⽇比一⽇強烈。到最后,几乎一闭上眼睛,我就会幻觉自己正和维娜生活在蒲公英花丛中的小屋里,孩子们在⾕中爬着玩,维娜握着一串串紫⾊的小草花,⾚着脚,唱着那支简单而悦耳的山地歌曲,对着我嫣然微笑。这种幻觉扰得我无法工作,无法成眠,于是,一个冬⽇的⻩昏,我又回到了山上。” 他再燃起一支烟,猛昅了一口。 “我回到山上,没有直接去我的小屋,我先去找了林校长,林校长惊愕的望着我,然后,他告诉了我那故事的结局。维娜在我走后,固执的死守着那间小屋,无论谁的劝告都不肯出来,她坚信我会回去,一年后,她绝了望,于是,她开始绝食,她的绝食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他们曾经设法救活她,但她只是头摇,临终时指着山⾕的方向,因而,他们把她葬在那开満蒲公英和紫⾊花串的山⾕里。 “我曾回到我的小屋,做过最后一番巡视,自从维娜死后,这房子就没人再住饼。灰尘満布和蛛网密结的房间里,有我的几本书,整齐的放在桌子上,我那件未带走的衬衫,静静的躺在 ![]() ![]() 他说完了。站在哪儿,他注视了我好一会儿,我被他这故事的气氛所紧庒着,觉得无法透气。我们沉默的待在夜⾊里,谁也不说话。最后,还是他先打破了沉寂:“怎样?小妹,你听了一个故事,惨吗?美吗?维娜是个多美的灵魂,是吗?希望这个故事不会影响你快乐的心情。你看,有谁从大礼堂里出来了?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是你的丈夫和他的朋友,他们好像正在寻找你呢!好吧,我不打搅你们了,请原谅我先走一步。再见,小妹。” 果然,外子正和他的朋友向⽔池边走了过来,我站起⾝,想叫他别忙着先走,可是,他已经大踏步的走远了。他向着龙柏夹道的小径走去,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只一会儿,那孤独的影子就消失在小径的尽头了。 外子和朋友们走了过来,外子说:“哈,你在和谁说话?害我们找了你半天!” 真难得,他竟发现了我的失踪。 他的一个朋友说:“怎么,刚才在这儿的好像是诗人嘛!” “诗人?”另一个说:“他是个可怜人,心理不正常,听说他家里预备把他送疯人院。” 疯人院?我浑⾝一震,外子说:“他和你谈些什么呀?想想看,你竟和一个疯人待在一起,多可怕!”“他告诉了我一个故事,”我轻轻的说:“一个很动人的故事。”“什么故事?”“关于一个山地女孩子,他和一个山地女孩子的恋情,以及那个女孩子的死。”“死?”外子的朋友惊诧的说:“谁死了?” “那个女孩子。”我说。 “哦,”那朋友哦了一声,接着就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在这静夜中显得异样的可憎,我有些生气了。他终于止住笑说:“那女孩子并没有死。”“没有死?”轮到我来惊异了。 “他告诉了你些什么?”那朋友说:“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娶了那女孩子?”“他说他回到山上去找她,但那女孩子已经死掉了。” “哼,”外子的朋友冷笑了一声,带着种了然一切的沾沾自喜的神情:“事实并不是这样。他上了山,那女孩子居然还在他的屋里等他,于是,他娶了她。可是,他犯了一件错,他把这女孩子带到山下来了,结果,这女孩子学会了打扮,学会了穿旗袍,学会了穿⾼跟鞋,也学会了看电影,坐汽车,菗烟,喝酒,以及 ![]() “然后呢?”我问。“他失去了这个女孩子,她跟人跑了。他到处找寻她,最后,终于找到了。”“在那儿?”外子问。“宝斗里。”那朋友又纵声大笑了起来,拍着外子的肩膀说:“要去找她吗?十五块钱就可以和她睡一次。噢,在嫂夫人面前说这个话,太耝了,该打,该打!” “找到之后怎么样呢?”外子问。 “怎么样?”那朋友耸耸肩:“诗人哀求那女孩跟他回到山上去,可是,那女孩子叫流氓把他给穷揍了一顿,叫他以后不许来找她,所以,”他又耸耸肩:“诗人就完了,疯了,这是他找寻真善美的结果。哈哈哈!” 我跑开去,一阵反胃,想吐。外子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打了个哈欠说:“怎么?又害喜了?医生说孕怀三个月之后就不会呕吐了。”我没说什么,夜已经深了,我们和外子的朋友告了别,缓步走出校园。外子挽着我,哈欠连声,但却精神愉快,他招手叫了一辆三轮车,一面说:“唔,一个很好的晚上,不是吗?和老朋友聚聚,谈谈,真不错?现芨嫠呶遥痢凉镜墓善币牵孟衷谙碌氖焙颍Ω美桃槐剩魈煲タ纯葱星椤?br> 我坐在车里,外子的声音从我耳边飘过。车子驶进了热闹的街道,霓虹灯満街耀眼的闪烁着,三轮车在汽车群中争路,一片喇叭和车铃声。面对着一明一灭的霓虹灯广告,想着刚刚“诗人”寂寞而孤独的影子,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冠盖満京华,斯人独憔悴。”我喃喃的念。 “你在说什么?”外子问我。 “哦,没什么,”我说:“我累了。” 我向他靠近,悄悄的拭了拭眼角。人,糊涂平庸的是有福了。我闭上眼睛,把头靠在外子的肩膀上,什么都不想去思索,只一任车子在夜雾和霓虹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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